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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水千丞
除了他做了什么菜之外,其他的事儿李程秀上哪儿知道去,就诚实地一一答不知道。
刘厨听着听着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弄得李程秀工作的时候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一天都没舒坦。
别看只是个不大不小的酒店,里面的明争暗斗却一点不含糊。尤其是新开的店,作为被派来“开荒”的先驱部队,以后能得到升迁的机会最多,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往上爬。本来最不被看好的李程秀,如今却是第一个在老板和老板的朋友面前狠狠露了回脸的,这不能不引起别人的嫉妒。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十点下班了,李程秀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赶紧往外走。
他今天从正门走的,刚出了酒店大门,明黄的灯光下一辆香槟色的跑车横在他眼前。
那辆车看上去非常的漂亮,前盖特别的长,车身特别的亮,看上去就很贵。
李程秀扫了一眼,也没在意,拎着一兜子明天要当早餐的剩菜低头往前走。
他经过那辆车旁边的时候,车喇叭突兀地响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惊诧地看向车窗。
车玻璃慢慢地降了下来,李程秀隔得不算远,顿时感觉到一股冷气从车里窜了出来。
年轻的邵总的脸探出车外,挥手冲他打了个招呼,笑道:“我来接你了。”
李程秀深吸了好几口气,怔愣地看着他。
来人见他还是那副傻愣愣的样子,皱了皱眉头,打开车门下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来:“小李师傅?”
李程秀尴尬地回过神儿来,看着伸到眼前的手,下意识地要伸手,一抬胳膊才发现右手挂着塑料袋,连忙把塑料袋子换到另一只手,然后轻轻地伸出手去跟他握了握。
这人的手干燥有力,不知为什么,李程秀觉得他的力道有点刻意。
李程秀叫了一声:“邵总。”
“叫邵总就太见外了,李程秀,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李程秀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早猜到他是那个邵群,可是亲口听到他证实,依然让他一阵心慌。
李程秀微微抬起头,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小声说:“记得。”
邵群眼睛一亮,笑道:“真的记得?我们该有十多年没见了。那天看你的反应,以为你对我完全没印象了,我还挺难过的。我们毕竟同学一场,不必这么生分,还是你还记恨我小时候干的那些蠢事?”
李程秀脸颊发烫,额头上慢慢渗出了汗珠。
邵群故意强调了“小时候”三个字,似乎如果他还对他年幼无知时对他造成的伤害耿耿于怀,就是他小肚鸡肠心胸狭窄。
确实,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能懂什么呢。现在回过头去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当年仿佛天塌地陷一般恐怖的灾难,现在想想,也只是因为年幼,而被无限放大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他依然活得好好的,换了一个城市,甚至没人知道他是谁,谈何记恨呢。
他并不记恨邵群,只是面对这个人时的惶恐和自卑,这么多年来依然没有变化。可能的话,他甚至不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一起下班出来的同事,从他们身边走过时,都要看上几眼。俩人都被看得很不自在,邵群见他不说话,就道:“上车吧。”
李程秀犹豫地看着身后的车:“做什么?”
邵群道:“谈工作的事。”
李程秀想跟他说,这么晚了谈不了什么,不如改天。可是一想到这么一拖再拖,若是把邵群得罪了,于他没有任何好处,既然人都来了,他不敢转身就走。
于是点了点头,上了车。
当邵群也坐到车里,把车门顺手带上的时候,狭窄的空间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油烟味儿。
在空旷的停车场李程秀没觉得自己身上味道这么重,可是一旦被关在封闭的车厢里,那股味道就无所遁形,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邵群皱了皱鼻子,把四面车窗都降了下来。他这一举动让李程秀更加不安,面上红得能滴血。
他不禁想到了十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每天一身油烟味儿地上学。周围的人都对他退避三舍,开始时同学们那种厌恶的神情真的刺痛了他,后来渐渐地也麻木了。
自从他自己工作,有了稳定收入后,他都尽可能地把自己弄干净。只是刚下了班,还没来得及洗澡,没想到如今却又跟当时嘲笑他的人坐到了一起。
这仿佛一切都没变,邵群还是那个永远干净高傲的贵公子,而他还是那个没人管没人疼,每天臭烘烘地往学校跑的娘娘腔,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厌恶自己。
现在他明明已经不一样了,为什么邵群看到的还是这么狼狈的自己。在依然光鲜亮丽的邵群面前,他依然是那么的无地自容。
香槟色的跑车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邵群一路沿着海岸快速地前行,海风吹得李程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只能紧紧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忍着一阵一阵的恶心。
等开到市里,邵群的速度才慢下来,车窗也升了上去。邵群仿佛是一路都在憋着气一般,此时才松了口气,换下了刚刚一直绷着的脸,轻松的冲他一笑:“没事吧,我开车就是有点儿快。”
李程秀面色苍白地摇摇头。
“你吃饭了吗?”
“吃了。”
“那我带你去吃宵夜吧。我以前来深圳的次数不多,不过以后有可能在这里长期发展,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我们,谈工作?”
邵群轻笑道:“那家店的糖水做得非常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你这个大厨的眼,先去尝尝吧。”
李程秀不再追问。邵群还是跟以前一样,说的话就不容别人反驳,一切都得按照他的意思来。
邵群把他领进了一家茶楼,服务员都认识他一般,熟门熟路地带他们进了一间包间。
邵群随便点了十多样东西,点完后对李程秀道:“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饿了。”
李程秀不知作何回答,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邵群沉默地看了他两眼,突然挪着椅子往他身边靠了靠,柔声道:“程秀,我可以这么叫你吧,你一直很紧张,难道很讨厌我?”
李程秀诧异地抬头,正对上他漂亮明亮的眼睛,心里狂跳了几下,尴尬地摇了摇头。
邵群诚恳道:“在异地能碰上以前的同学,其实我挺高兴的。这么些年我也一直没忘记过你。我当时小,不懂事,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道歉,没想到真的能再见到你,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你愿意接受吗?”
邵群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太过诚恳,以至于李程秀听了反而更加局促,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他当年确实相当恨邵群。如果不是他,他今天就不会窝在一个酒店里当厨子。他应该能考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可是时隔十四五年了,很多东西他都有了更通透的认识,也开始相信命运。邵群之于他,已经是一个遥远的模糊的印象,就像他不会去恨小时候总抢他糖的小孩一样,他早就对于这个人,快没有记忆了。
在那样认真恳切的目光下,李程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觉得从那天见到邵群到现在,一直堵在心里的硬疙瘩渐渐消融了。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第一次对着邵群,清晰而毫不迟疑地说:“没关系。”
邵群看着他的眼神,异常地明亮,看得李程秀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才撇开头。
样式精美的点心很快一样一样摆了上来,邵群热情地招呼他吃东西。
李程秀食量不大,晚饭也刚吃过,不太有胃口,就随便夹了几样。
邵群边吃边问他这些年的情况。
李程秀就轻描淡写地说,退学之后就去打工了,后来说深圳有很多工作的机会,就来了。
邵群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那件事之后,我家里把我送英国去了。等我再回来,去找过你,但是已经找不到了。”
李程秀想到那时候的艰难和窘迫,胸中就憋闷不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哦”了一声。
邵群放下筷子,再一次重申:“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很多年没有人对李程秀表示过殷切或好感了。他习惯了或被厌恶或被忽略,有一个人能因为见到他而高兴,哪怕可能只是客套话,对于他来说也是有些受宠若惊的。邵群的优越和光鲜,突然也变得不那么让他排斥,李程秀心情好了一些,就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谢谢。”
“我才要谢谢你,愿意帮我这个忙。”
李程秀想起他们要谈的“正事”,就问:“派对,要怎么做,我没有经验。”
“没关系,你不用有负担,具体的事有具体的人操作。你只要负责定菜单,和要采购的东西,然后提前做些准备,当天把菜准备好就够了,跟你平时在酒店做的相去不远。”
李程秀听得这话安心不少。他没做过类似的工作,只有以前酒店接待会议团的时候,可能有可以借鉴的地方,但他还是怕搞砸了,以后在酒店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邵群就给他大致讲了派对会来多少人,菜色主要的口味,一定要有的几样特色菜等等,李程秀认真地听着。
最后邵群说过两天带他见这次派对的负责人,到时候他们一起着重商量。
一顿饭吃下来,李程秀终于打消了在邵群面前的那份局促紧张,说话也越来越顺畅完整。
邵群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为什么……”
李程秀愣了一下,本来刚捋顺了的舌头仿佛又打了结。
在认识邵群之前,他就已经很沉默寡言。退学之后,变得更加自闭,好几天不说上一句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小时候总和女孩子玩儿在一起,等长大到能分辨男女时,他的整个人,从行为动作到处事方式到说话的语气,已经在男孩子中显得怪异另类,因此总是被嘲笑。他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只能用沉默掩饰。
越不说话就越不会说话,现在已经变得不会说话了。
本来俩人聊得顺畅,李程秀一时有些忘形,邵群这一句提醒,仿佛一下子把他打回了原形。
邵群也觉得挺尴尬,“我只是随便问问。”
李程秀低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邵群微微欺近他:“不过你变化不大,还是以前的样子。”
李程秀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把身体和他拉开距离。
“你也,变化不大。”
邵群勾着嘴角一笑:“你知道吗,那天我见到你后,我跟大厉他们说了,你还记得大厉他们吗?”
李程秀身子一抖,脸色变得苍白。
邵群还自顾自地说着:“他们都挺高兴的,很想见见你。大厉和阿文在北京呢,小升在上海,本来我一直邀请他们来参加派对,他们都说忙没空,结果一听说你在,都说一定来,你看看,你面子比我还……”
“不要。”李程秀小声说。
“什么?”
“不要。”李程秀抖着声音说。
他连邵群这个人都不想见,更别说他的那些朋友了。他不明白见到他,究竟有什么可让他们高兴的。
当年把他当畜生一样耍,如今若无其事地跟他道个歉,他们就成了多年不见的旧同窗了吗?他们何时有要好到可以坦言欢笑的程度?
当年的事,总可以归结一句年幼无知,所以他早就不在意了。如果不是邵群的出现,应该说他早就不记得了。
可是这群人如今要再次集体出现在他面前,就好像多年前一起追着他咬过的狗,哪怕那群狗已经长大了不咬人了,他还是心有余悸,还是止不住地厌恶。
邵群沉默地看着他,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你不想见,我就不让他们来。”
李程秀身体猛地一震,哗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许久不曾和任何人有过身体的接触,此时竟有种慌不择路,想破门而出的冲动。
邵群尴尬地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转瞬即逝。他也跟着站了起来,道:“你吃饱了?那我送你回家吧。”
李程秀点了点头,拎起旁边椅子上的塑料袋,安静地跟在邵群身后。
邵群一回身,就看见他低着头,像女人一样把袋子抱在怀里,慢腾腾地走在他身后。他皱了皱眉,快走了几步,穿过茶楼大堂的时候,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两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邵群按照李程秀说的地址把人送到地儿,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那栋破旧的老式公寓:“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语气里面甚至是带着惊讶的。
李程秀脸上有些发烫,他很想告诉他有很多人都会住在这种地方,又觉得跟他这样的人多说无益,就说:“谢谢,送我回来,我走了。”
邵群点了点头,把车门锁给他打开。
李程秀正要打开车门下车,邵群突然叫住他。
“程秀,你下次休息是什么时候?”
“下星期三。”
邵群摇摇头:“下星期三太晚了,你这个星期六请一天假吧。”
李程秀一愣,心里顿时有几分不舒服:“不能请假。”
“有什么不能请假的,酒店也不是没了你不行。”
李程秀依然摇着头:“不能请假。”请一天假就拿不到奖金,他凭什么为了他一句话就得请假。
邵群脸上终于露出几分不耐,扒了下头发,道:“如果你担心你们老板,我会跟他打招呼的。就这么定了吧,要是等到下星期三,时间太紧迫了。我希望我办的party让人挑不出瑕疵,也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这不也是你们老板要求的吗?”
李程秀哑口无言。看着邵群跟他挥手再见,然后升上车窗,一踩油门车就飞驰了出去,仿佛多留一秒都难受。
李程秀依旧抱着他明天的早饭,吭哧吭哧地摸着漆黑的楼道上楼。
每次走这个楼梯,他都挺害怕的。楼道里的灯泡坏了,常年没人修,楼梯又窄又陡,晚上必须摸着墙前进,可是墙面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白天他经常看到很多污秽的东西附着在上面,每次摸黑上楼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提心吊胆的经历。
回到自己的屋里打开灯的一瞬间,他浑身都被汗打湿,整个人虚脱一般躺倒在床上。
没有光亮的楼梯间,前后看不到头的黑暗,死一般寂静的校园,他哭着喊着放他出去,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大楼里,更显得阴森可怖。
这个遥远的噩梦因为邵群的出现,而愈加清晰起来。





娘娘腔 第二章
李程秀其实是姓李的。
学校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
“程”是他的母性,可能从一开始,老师就叫他程秀,所以所有人都以为他叫程秀。
这个学校根本不会有人在乎李程秀到底姓什么或者名字怎么写,尽管从初中部到高中部,所有人都认识他。
但凡学生们提到他,都是用所有人都公认的他的形象的绰号:娘娘腔。
所有人在求学生涯中,都一定遇到过这样的人。
他们虽然横看竖看都是男的,但某些动作、语调、为人处世的方式,就是让人觉得女气。
李程秀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动作、语调、还是为人处世的方式,都很不男人。
李程秀其实长得不难看,皮肤白嫩,眉眼周正,轮廓清晰,成绩也很好,要是不是那样一种感觉的人,他肯定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就算他是娘娘腔,只要人豁达开朗,除了第一印象让人不舒服,相处久了,大部分人还是会接受他的。
但是他实在让所有人都接受不了。因为他总是浑身散发着让人忍无可忍的味道。不是浓烈的酒臭,就是厨房里油腻的饭菜味,或者两者混合。整个学期都不见他换过几次衣服,连定力修养极好的老教师碰到他都忍不住要皱眉绕道。
他跟人说话也总是阴沉沉的,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比女孩子还瘦,走路轻飘飘地总是低垂着脑袋,一副软弱窝囊的丧气样子,让人看着就心烦。
据说他小时候是没有这么糟糕的,家里虽然不宽裕,人也一样瘦小,但是穿戴还是干净的,也没有一副见鬼的营养不良的样子。后来据说他爸跟别的女人跑了,除了留了个破房子外把所有的钱都卷走了,他妈就天天酗酒,也不怎么管他了。
他能上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也是因为自己努力。他据说是他们县少数几个考上这个学校的人,于是县里就给出了钱供他。不然像这种随便一抓都是高官或富商子弟的学校里,哪里是他能进得来的。
他的身世什么的,在学校都不是秘密,全是大家课间课后的谈资,偶尔有那么几个同情他的,只要一看到他的样子,就都摇头了。
他那么一个人,什么都低眉顺眼的不争辩,被人嘲讽的话即使脸憋得通红也一声不吭,被人推推搡搡的话也只是颤抖着肩膀低着头快步走开,这么软弱好欺负的人,只能让那些被惯坏了的孩子变本加厉地在他身上发泄着他们年轻的傲慢和顽劣。
每当下课的时候,李程秀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一般不会有人跟他抢道,因为大家只要看到他,都会夸张地捏着鼻子自动退开好几步。
他已经习惯这样那样的蔑视轻贱,年幼的自尊心,还来不及成形,就被敲打得粉碎,于是渐渐也就麻木了。
自从他爸离开后,这三年以来的生活轨迹,如果描绘成图的话,就是一个三角形。
家,饭馆,学校。
每两地之间的距离,都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公车。
每天坐公车的时候,是他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他可以只是坐着,不用干活,这时候他都会想很多。
家里的那套四十五平米的房子,是他和他妈仅有的财产。其他的开销,都是他用除上课学习以外的所有时间在一个远亲家开的餐馆里打工挣来的,勉强能维持最低的生活保障。
现在比起以前的话,还要再难一些。
以前他妈清醒的时候,还会去卖菜,每天都多少能拿点钱回来。但是常年酗酒,身体早就完了,神智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醉的时候更不用说,摔东西打人是常事,家里除了电灯就没有电器了,都被她砸坏了,也就没钱再买,倒也省电。唯一庆幸的是现在自己长大了,刷碗扫地的话儿他可以少干一些,跟着师傅学了几年,现在能有机会炒上几个菜,所以工资就比以前高了些。
生活就这么维持着。
那时候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方式,就是幻想自己的未来。
他想他好好读书,县里面答应如果他能考上省重点高中的话,还出钱供他。上了重点高中,接着努力,就能上好的大学,毕业了就能找到好的工作。最好是在陌生的城市,没有人认识他,他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的人生就会从此改变。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附近的一片儿邻居很多都熄灯了,他顺着墙根儿走到自己家,一碰门把,居然门又没关。
这都好几次了,反正他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是值得偷的。
一进门就踩到什么东西狠狠滑出一大步,还好他扶稳了门框,要不肯定得趴地上了。借着月光一看,又是一地的那种半透明的塑料袋,还淌着不少液体。
这是他妈经常喝的酒。
他记得上化学课的时候老师还讲到很多这种廉价的袋装酒里面有工业酒精,他回家跟他妈说,莫名其妙就被甩了几个耳光,从此再也不敢提。
他摸着墙找到电灯的拉绳,屋子亮起来的一瞬间,就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咒骂。
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扶起地上又喝得烂醉的中年女人,吃力地把人扶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妈清醒的时候对他还可以,他觉得的可以就是几乎把他当空气,但是至少不会打骂,而且会给他做饭吃。
可惜现在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不满和怨恨,这些他早听惯了。
料理好他妈之后,就开始收拾房间的一片狼藉。
他从前的家总是很干净的。他妈其实是个能干的女人,而且很好面子,看不得家里有一点不顺眼的地方,会跪在地上擦地板,所以他从小的卫生习惯也很好。
他也不想每天一身臭味的去上学,可是水费太贵,澡是不能天天洗的,穿得下的衣服就那么两三件,还都是餐馆里的人送的,天天洗换也不现实。
开始周围同学和老师的那种眼神,真的刺伤了他,后来也居然麻木了。就想着以后赚了钱,就可以把自己弄得干净些,也就可以交到朋友了,现在……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李程秀唯一的指望,就是未来,能够支撑他一整天休息时间加起来不到五小时玩命一样连轴转的动力,还是未来,他想着他努力,他拼命,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美好的未来。
如同这个学校的每个人都认识李程秀,李程秀也和这个学校的每个人一样都认识邵群。
虽然两个人是云泥之别。
因为长久以来受到的奚落和漠视,李程秀几乎很少抬头看周围的人和事物。学校的人,他能记住面孔的实在很少。
可是邵群这个人显然是不一样的。
他实在是太耀眼了。
他尊贵着嚣张着漂亮着,随时都撒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李程秀对于学习和赚钱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他自从开学那天看着从黑色轿车里面下来的小少爷——他穿着板正的西装款的校服,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地步,脸蛋像牛奶一般嫩白,明明年纪比他小,却有着凌人的盛气,不知怎么的,他一下子就忘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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