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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宅记(重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落日蔷薇
金歌一颤。
俞宗翰说着又唤人进来:“将二夫人请回府去,把二老爷和锐少爷带去祠堂,请祖宗家法,打三十棍。何氏,你自去领受三十板子。至于金歌,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等她招了主使之人再说。”
屋外应声而入几个强壮的婆子,将人一一拉扯了出去。钱宝儿哭天喊地起来和灰头土脸的俞宗耀及俞章锐一起出了屋,何氏面如死灰,十多年苦心经营一朝毁尽,叫她瞬间苍老许多。
“老爷,求您饶了奴婢!饶了奴婢!”金歌吓得频频磕头,直磕得额前肿起,见俞宗翰不理,她又跪向俞眉远,“姑娘,好姑娘,求您看在素日的情份上,饶我这一回吧。”
“情份?你做这些事时可想过,你与我,与周妈妈,与青娆的情份!”俞眉远目不斜视,并不看她。
从周素馨的事开始,俞眉远就已经怀疑她了。周素馨的巫咒之物并不是二姨娘事人搜脏时放进去的,而是有人事先偷偷藏在她衣服里,可以提前做到这点又不叫她发现的,只有深知她的习惯,知道她每日会将第二日要穿的衣服固定放在某处,才有机会提前动手脚。而周素馨最信的人除了青娆外,就只剩下从扬平庄一起回来的金歌。后来俞眉远便借给周素馨送包袱一事试探她,再找人跟着她,终发现她悄悄进了浣花院找了蕙夫人,也让俞眉远知道何氏只不是刚好做了蕙夫人手里那把刀。
紧跟着昙欢说了俞章锐打算对罗雨晴下手的事,俞眉远才想出了这么个一箭四雕的计划来。先让金歌误会青娆有心章华,再让青娆往外递信,金歌必然会将信要回交给蕙夫人。以蕙夫人的心性,定然不愿自己动手,再加上是俞章华的丑事,她肯定仍旧像上次一样借何氏的手来撵走青娆,顺便还能上演一出亲娘捉奸儿子的戏码,让俞章华更憎恶何氏一些,一举多得。
她们自然不知那一天会去随草阁的人不是青娆,而是俞章锐和俞宗耀。俞眉远借何氏的名义写了封信,让昙欢偷偷地递到了俞宗耀手上,叫他以为何氏把青娆骗到了随草阁里任他摆布,俞宗耀垂涎青娆已久,又给了何氏银钱,怎会疑心,自然到了时辰就赴约。
因而何氏一捉,捉到的就是这对父子。经此一事,俞章锐和俞宗耀这两人恐怕不敢再对罗雨晴和青娆起歹意了。
俞眉远早就在不动声色地布置了。
她告诉过自己,这辈子绝不隐忍。
今生她就是个亡命之徒,没什么放不开手脚的,这事就算叫人看出是她布置的,她也不在乎,大不了……鱼死网破。周素馨的事,她定要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
“姑娘……你……原来你早就知道……”她喃喃着,双目失神。
后面的婆子上来,将她拉下,到门口时恰逢下人用条凳抬着巧儿走过。巧儿死人般趴在凳上,双手软软垂下,脸色灰白,身下的白绸裤上一片殷红血色,蔓延到膝弯。
“啊——我不要!我说,我说!是夫人,我把信拿给夫人了!”金歌陡然间失控叫起,“夫人看了信让我再送回去,仍旧叫李婆子送去给华少爷,再去回禀二姨娘,说是让二姨娘亲自捉华少爷的奸才叫痛快!我没有换信,没有!”
蕙夫人闻言惨白了脸,直挺挺跪到地上。
“老爷,是,我是看过那信,但我没有将信调包过!我也不知道四姑娘口中的那封信写的到底是什么,亦或者根本就没有这封信。我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让金歌将信送回,故意叫何氏去捉章华的错。”她咬牙开口,“单凭四姑娘的一面之辞,不能就此定论。”
俞眉远望去,她脸色虽惨白,可眉间却仍有一丝硬气,丝毫不乱,可见也是个心性极高的人。孙嘉蕙的确什么都没做,但俞眉远就要她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被所有人误会,那些虚伪的面皮被撕开,她与何氏并无两样。二房的人会恨她,何氏会恨她,俞章华也会恨她,俞宗翰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信她……
这辈子,孙嘉蕙不会再是那个所有人心中贤良无双的妻子。
有些东西,一旦有了裂缝,叫那丝恶臭飘出来,便是再精致的饭食也叫人厌弃。
人心,太容易变,也太容易控制。
俞宗翰挥挥手,仍旧让下人将金歌带下去,门又阖上,凄厉的求饶声渐远,屋里只剩下了大房的人。
蕙夫人跪得笔直,妆容一丝不苟,仿佛永远无法叫人抓出一点错处。
“嘉蕙,昔年皇上赞你温柔娴淑、才思敏捷,不想十几年过去,你的才思敏捷却用在了这些地方。当初……呵,言娘离府之时,将府中大小事务都交到你的手上,如今你却是后宅祸事的源头,你对不起她。”俞宗翰没再继续审下去,“你若要跪,就跪到言娘灵牌前吧。”
一句话,说得蕙夫人呼吸顿促。
“言娘是我正妻,是这后宅的女主人,你去她面前忏悔好了。”俞宗翰续道,目光却望向俞眉远。
蕙夫人身子一软,再撑不住半倒在地。
他这话无异是承认徐言娘的地位,而她这个平妻永远都追不上徐言娘,哪怕是死。
俞眉远却没太多感觉,她只低了头,看蕙夫人紧紧抠着地面的手。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情深,若真有情,为何在世之时不愿珍惜,非要以生死为证?
她不懂,也不相信。
活着时候好好爱,那才是爱。死去的悔,无非是竖在心上的牌坊而已,用来证明自己早就灰飞烟灭的爱情。
不过,能让孙嘉蕙在她母亲面前跪着,这事儿怎么看怎么爽!
“你身体不好,后宅的事也别管了,今后后宅的事就交给……”俞宗翰继续道,只是话说一半忽然顿住,他不知该将管家的事交到谁手上。
“交给大姐吧,再让三婶过来帮帮忙。大姐快出嫁了,也是时候学学管家。至于三婶,日后三叔必然要过继子嗣有香火传承,她也是要当家作主替嗣子持家的,也不能老那么孱弱。再让三姨娘帮衬着她们熟悉家务,慢慢就上手了。往后等大哥娶了媳妇儿,再把这管家权交给大哥,岂不两相得宜。”俞眉远一边说,一边自行站起,说话间还捶打着自己的膝头。
“那你呢?你不要学学管家?”俞宗翰倒笑了。
“别,我只要舒服过日子,父亲就别折腾阿远了。”俞眉远眉头一皱,立刻摇头。
俞宗翰想了想又望向老太太,“娘,你觉得呢?”
“我?我哪敢有什么想法?你如今大了,还管我想什么,自己都打算好了,撵开了你弟弟一家,你们好自己快活!哼!”杜老太太这才缓缓站起,冷冷道,目光里透出不同往日的厉色来。
不知怎地,那目光竟叫俞眉远起了寒意。
老太太打量自己儿子的目光,怎会如此冰凉?
俞宗翰轻叹一声,便道:“既如此,那暂且就按阿远说的做吧。后宅交给阿初与三弟妹打理,丁氏协理。”
一切,尘埃落定。
俞眉远困到不行,连打三个哈欠,准备告退回屋休息。
“对了,有件事还要同你们说说。过了正月十五,我要出趟远门,去东平府。这一次我打算带上章敏和……”
“阿远。”
俞眉远一下子醒了。
带她去东平府?!
她忽然想起件事来。
上辈子发生天灾地动的地方枣溪,似乎就是东平府辖下小镇。
俞章敏也是在那里断了腿。
算算时间,好像就是这一次。





出宅记(重生) 第52章 糖果
二房的人如今没脸来东园,俞宗耀和俞章锐被揍得下不了床,又少了银钱来源,听说钱宝儿每天都在屋里摔杯砸碗的骂人,好不热闹;东园这边,何氏走了换成俞眉初和罗雨晴,没了这太岁压在头上,俞眉远的心情松快不少;蕙夫人在徐言娘灵前跪了三天,晕阙后被人抬了出来,她也没了管家权,如今闭院谢客,万事不理;杜老太太自从二房没脸被揍,俞宗翰又决定不再养着二房起,她就气病了,如今正在庆安堂里静养,连俞宗翰都不见。
大房这边,俞眉初和罗雨晴新官上任,又恰逢年节大事,难免诸事不顺,园子里一时有些乱象。
但对俞眉远来说,这些都和她没关系。
她可从没在俞府里有过这样舒坦的日子。
天已大冷,雪又下过一场,满园霜色尽染,屋里拢着炭盆,暖意隔绝了外界寒冷,像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正屋罗汉榻上的小束腰炕桌上放了四个白瓷碟子,装了松子、甜糯米枣子、五仁卷和橘子,俞眉远坐在桌前正抓了把松子剥着吃,桌前洒了一片松子壳。松子炒得酥香,她轻轻一掰就剥下莹白的松仁倒进口中。
她对面的榻上侧坐着昙欢。
霍铮正低头替她剥橘子。金歌被撵走,榴烟又因为过了年要出嫁,俞眉远索性就让她在自己屋里绣嫁妆,这么一来屋里使唤的人不够,俞眉远堂而皇之地把他给调进屋来。
橘皮被均匀剥开,满室橘香,金灿灿的橘瓣看着就水润多汁,让人口水直流。霍铮很认真地把橘子一瓣瓣剥好,再细细挑出橘瓣上白色的橘络。俞眉远这人挑剔,吃橘子很嫌弃微苦的橘络,总要让人挑干净才吃,如今这活就落到霍铮头上。
他这人在衣食住行上并不苛求,随遇而安,偏俞眉远是个贪享受的,总变着法儿折腾,他以为自己会厌烦这些事情。
然而并不。
他心甘情愿。
没什么原因。
她总能让一切显得理所当然。
就好像……她生来就要让人这么宠着。
这丫头,简直是颗让人上瘾的糖果。
挑好橘络,霍铮取了两瓣递过桌子。俞眉远眯眼看了看,忽然撑着桌子探过身,就着他的手将橘瓣一口含下。绵软的唇瓣触过他的指,如火舌舔过,烫得人慌乱。
“嘻嘻,好甜。”俞眉远咬破橘瓣,口中橘香四溢,她满足地笑着,欣赏昙欢僵硬的模样。
霍铮垂头,将橘瓣放回剥空的橘皮里,推到她眼前,闪电似的缩手,生怕她又来撩人。
“昙欢。”她叫他。
“嗯?”他默默将散在桌上的橘络归到一处。
“昙欢!”
“橘子寒凉,你少吃点。”他叮嘱她。
“昙欢——”她大叫一句。
霍铮终于抬头,莫名其妙。
温热的指尖点上他的唇,他眼神一僵,唇间已被她塞了几颗剥好的松仁。
俞眉远弯着眼眸,笑得没心没肺:“你帮姑娘我剥橘子,我赏你一口松仁儿!”
松仁太小,她不得不用手指拈着按在他唇上。
霍铮尝到她指尖满满的松仁香味,石化般坐在榻上。
“唉哟,这两人坐得……冷不丁一瞅,我以为是两公婆呢。”有人恰巧掀帘进来,见了这两人,不由笑着打趣道。
俞眉远忙拍拍手,从榻上跳下:“三婶、大姐,你们怎么来了?”
这两人刚接手管家,忙得吃饭时间都没有,今日怎会结伴来她这里?
罗雨晴挽着俞眉初的手进来,身后还跟了个捧着木托盘的丫头,是罗雨晴的新丫头。
霍铮早已从榻上下来,悄悄避出屋去,俞眉远眼角余光瞄见他赤红的耳朵和脖子,心里暗自发笑,却也不拦他。
“给你送新衣来了。”罗雨晴温声说着,唤了丫头将托盘送上。
托盘里放着身叠得方正的衣裙,彩雀迎春的妃红大毛上袄,十六幅云蟒宝蓝马面裙,鲜亮簇新,上袄的袖口领口处都缝着细白的兽毛,越发别致生动,都是是她入冬刚裁的新衣。
“好漂亮。”俞眉远摸摸衣上的绣花,由衷赞道。
“本来早就要给你送来了,可我和三婶才接了管事的事,诸多事务毫无头绪,真真一个瞎忙,倒把这事给忘了。再过两天就过年了,这便赶紧给你送过来。”
罗雨晴拉着她到榻上坐下,俞眉初则在下首的椅上坐了,青娆将沏好的热茶送了过来。
“这事怎么还劳烦你们两亲自跑一趟呢?叫我丫头自取不就得了。”俞眉远端了炕桌上的小碟递到二人面前,“我看是你们两想借故偷懒,到我这里躲闲来了。”
“这大年下的事多,你躲在这里享福不帮忙便罢了,倒还编派起我们?明天我回了父亲让你也去管这一大家子。”俞眉初嗔道。
她初涉管家,眉眼里的温柔添了些许威严,小儿女的意态淡了许多,倒真有个当家模样。
再观罗雨晴,虽还是怯怯弱弱,但脸上的笑却明朗了几分,仿佛阴霾扫清的天空,想来去了心头大结,又有些事情做,她也不会总左右胡想。
“别,我只适合做个闲人!”俞眉远忙摆手,“知道二位贵人最近事多,甭管是到我这里躲闲,还是来我这里偷懒,我都好茶好果奉上,这总成了吧。“
“算了吧,我们就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也没空多坐。”俞眉初说着与罗雨晴互望一眼,从衣袖里掏出本册子来。
俞眉远眼一亮。
那是十月去素清宫打醮的随行人员名册,原来一直由何氏收着,俞眉远打不到借口问她拿,如今换了人管家,这些东西也一并交接给了初晴二人,她才偷偷问她们两要了来。
这也是她建议俞宗翰墨换这两人管家的最大原因。
……
等人都离后,俞眉远独自进了里屋,翻起那册子。
册子上密密麻麻记着去素清宫时备下的一应事物,以及随行人员的名字。月尊教潜在俞府的面具人既然出现在素清宫上,那名字也必然在这册子上。
俞眉远一页页翻阅,仔细查阅可疑之人。
这些人先以前东西园与前后院作分,男归男,女归女,各人名字后面都备注着所负责的事宜,到了后院这里,所有女眷又以各院区别,分门别类归得清清楚楚,一点不乱,看起来一目了然。
那何氏在管家之事上倒是花了大心思。
俞眉远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眉心猛地蹙紧。
这本册子记不完所有人,才记到俞眉安那屋里就没了,还少了一大半人。
按何氏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断掉,记事的册子必定还有下册。
可这下册……去了哪里?
……
时间流逝,俞眉远十四岁的这一年转眼到头。
俞府上下在忙乱间迎来了新年元日。
按照每年的惯例,年三十这日都是东西两园三房人聚在一起,白天开祠堂祭祖酬神,晚上设宴守岁,辞旧迎新,到了子夜时分燃放焰火,赐下赏钱,好不热闹。
可今年,二房借口俞宗耀与俞章锐伤病未愈,连祭祖酬神都没来参加,更别提宴饮守岁。少了他们,杜老太太仍旧淡淡的,脸上毫无喜气,还没到子夜就离席而去,倒是蕙夫人守到了最后,她颜色依旧,受了这趟罪也不见有变,仍柔和温婉,在席间甚至夸俞眉初与罗雨晴将家事料理得极妥。
俞眉远倒不在乎这些,她只挂心一件事,就是素清宫的名册还没机会问罗雨晴和俞眉初。这些日子她们两人被年节琐事烦困,她没好意思烦她们,故而只能等开了年她们有些空闲再说。
就这么着,众人守到了子夜。满天焰火盛放,鞭炮声音“噼啪”作响,新年驾到。
可园里虽然满树灯火,各处喜气勃勃,但到底压不过人心浅漠,这个年各人怀着不同的心思,过得极为惨淡。
上辈子,十五岁是俞眉远人生中最大的转折,倾心魏眠曦、九王之乱、箭射逆王、救下魏眠曦、得封郡主、赐婚魏郎……都在这一年。
这一次,却不知会有多少变数。
……
正月初一开始,京中各府就开始一轮拜年,来俞府投帖拜年的官员内眷甚多,这其中不能没有主母主持,蕙夫人便仍在后宅的瑞芳堂里见客,迎来送往好不忙碌。
到了初三,亲朋好友已经走完一轮,俞府开席设宴,请人来府里吃年酒。
俞眉远前两天不停见前来拜访的各府女眷及家中亲戚,已经烦透了,再加上这日的年酒蕙夫人请了魏家,她不想撞见不想见的人,因而到了这天便早早称病溜开,不去凑那个热闹。
可不想到了这天,暖意阁外闹轰轰的,原来是蕙夫人领着几府女眷参观园子,一路走到了暖意阁这里。
俞眉远烦到不行,命昙欢收拾好文房四宝,从后门去了青云亭。
青云亭建在俞府地势最高的叠石山上,四面无遮,可以远眺一大片园景,且这地方地处偏僻,平常没人来此,因此正适合她散心。
亭里原本就设有八仙石桌,俞眉远将纸展开,便要作画。
霍铮站在一边侍候笔墨,心里却有些诧异。
这小祸害从来不是好诗画的人,起码他来这里这段时间,从没见她像别的大家闺秀般绣过花、作过诗、画过画、抚过琴。
俞眉远提了笔,有些怔。
她不是不会画,也不是不会作诗,在琴技之上更是自有一番造诣,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这些东西,她通通都会,只是非她心头所好,除了画。
上辈子,她嫁于魏眠曦后,他对她并不好,甚至于称得上冷淡,初时她只当自己性子太烈让他不喜,因此她不断迁就,不断迎合。
他想要的知书达礼,她努力学习;他喜爱的贤良淑德,她苦苦揣摩;他钟爱的温柔小意,她用心扮演。
琴、棋、书、画,所有的一切,她都曾经用心练习。
可他从不曾听过一次,看过一眼。
只因为,她不是他心中的人。
说到底,若是不爱,纵然她改头换面,也求不到那颗真心;若是爱着,她就只需做她自己,便已足够。
俞眉远还是喜欢做自己。
笔尖墨汁滑落,在洁白宣纸上晕开一团。
霍铮想提醒她,却见她不以为意笑笑,骤然落笔。
她下笔很快,随手拈来,看得出来画功已年头。
霍铮越看越惊奇。
她的笔触看似随意,却洒脱利落,有些剑光刀意,笔下线条没有章法,然而连起后却聚成乾坤。
很简洁的画,只有线条与几笔墨影。
这画虽谈不上极好,然而画风自成一家,像极了她这人。
俞眉远三两下勾勒出了亭下景致,才要题落款,忽见石山下的长廊上一左一右迎面走来两人。
这两人隔了数尺距离便停下,相互行了礼。
正是魏眠曦与俞眉初。
俞眉远盯着看了许久,那两人在廊下不知说些什么,竟说了颇久。
她想了想,又动笔,在画上落下两道人影。
这画原来只是空落落的园子,少了些意境,如今她添上了两个人,竟像画龙点睛般生动起来。
她画完连款也不落,就将画丢开。
这画画得坦荡畅快,魏眠曦已经如她眼底景物,与山石屋舍一般无二了。
好生舒坦!
山石下的魏眠曦忽一转头,却看到亭上的她。




出宅记(重生) 第53章 酸甜
石山下的人不知何时已离去,俞眉远也没注意。
“昙欢,你觉得这画如何?”她忽问霍铮。
“好。”霍铮答得简单。
“我觉得不好,格局太小,不够大气。”俞眉远挺嫌弃自己才画好的画。
霍铮却不觉得。
她寥寥数笔,便将园景与人物形韵俱现,已属不易。至于格局,那与画匠眼界心胸有关,行过千山,涉遍万水,乾坤天地收于心间,胸中自有丘壑,画出的东西自然不同,她年纪尚小,所欠缺的只是历练。
但这些话他说不得,因为“昙欢”是个不通文墨的人。
“你知道我最喜欢谁的画吗?”俞眉远也不介意他的沉默,继续聊着。
“不知。”
“我喜欢二皇子霍铮的画。”俞眉远想起上辈子在霍铮丧礼上见过的画。
“啊?”霍铮错愕。她什么时候见过他的画了?
“胸有千壑,笔藏江湖,他一定是个心怀天下、坦荡磊落之人。若有机会,我真想认识。”俞眉远思绪飘远。
“……”霍铮不知要接何话。
若她今天夸的是“霍引”,他倒不奇怪,可她怎会夸起“霍铮”来?需知如今在宫中与朝堂之上,“霍铮”都只是个体弱多病的废物皇子。
原来在她心里,他是这样的人?
霍铮心中有些飘飘然,这辈子他听过各式各样的褒扬,却没有哪句赞赏能像今天这样直冲心房,叫他喜悦。
因为说话之人的缘故?
俞眉远还在叨叨:“不过,他也很孤单吧……”
一个人的江湖,有酒有剑却无人陪伴,虽然洒脱自在,却也透着寂寞。
“你见过他?”霍铮实在忍不住了。
俞眉远被问得一愣。要说见过……她只在丧礼上瞻仰过他的棺椁,至于真容她没机会见。
“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并且是一个在她心里已算死去的男人,这情况有些诡异,她忙扯开话题,“昙欢,你会写字吗?”
霍铮还想听她多说几句,可她却转移了话题,他只好闷闷地摇头。
“我教你吧。”俞眉远将画扫到一边,重新铺张宣纸,把霍铮拉到桌前。
她示范了握笔的手势后就把笔塞进他手里。
他笨拙地握笔,十分心虚。
在她面前演戏是件特别累的事,心累。
“手指放松些,别这么用力,你是握笔不是握刀。”俞眉远站到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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