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等待候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盈风
黎璃吃完饭,借口散步有利消化蹭到裴尚轩家门口,在窗下大声叫他的名字。裴尚轩捧着饭碗探头出来,指指自己的碗示意她稍等片刻。
黎璃等了五分钟,楼梯灯亮了,一会儿他打开门出来。他朝她抬抬下巴,仍然不说话。
“喂,变声而已,你有必要弄得这么紧张吗?”男孩子的变声期是段尴尬时光,没心没肺的少男少女常常在听到同伴发出的怪声时哄堂大笑,让本就难堪的人更无措。
裴尚轩摸摸她的马尾辫,用粗嘎的声音说道:“不是为这个。” 裴尚轩的嗓音有些怪异,好像在粗粝的砂纸上打磨了一圈似的。
黎璃仰着头眯起眼,笑得兴高采烈,“笨蛋,等到大家重视你说的话胜过其他的时候,不管你的声音变成什么样,都没有人会在乎的。”
裴尚轩没有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但明白了一件事:黎璃在安慰自己不要在意。奇怪的是,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
“你有没有笑话过我?”他不放心地追问。
黎璃狡黠一笑,挥挥手转身,“我散步时间到了,回家了,bye。”
“喂,丫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裴尚轩叫了起来,全然不顾古怪的声音会不会丢人现眼。
黎璃回过头,粲然一笑,“不笑你,我岂不是很亏本?”
少年站在原地跺着脚抱怨,指责黎璃这个朋友做得相当过分。只是他忘了探究,为何她只说了一句话,自己便走出了阴影?
升上三年级,裴尚轩准备向李凤竹提出换座位的申请。在刚过去的那个暑假,他和韩以晨经常去游泳,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如胶似漆。
裴尚轩在去办公室找班主任之前,向黎璃征求了意见——毕竟他们是好朋友,每逢他上课开小差被老师逮住回答问题这种尴尬场合,她总是不遗余力帮他渡过难关。
黎璃有一种被人抛弃的奇怪感觉,颇为滑稽。她无所谓地笑笑,假装不在意地说:“谢天谢地,我总算能够摆脱你这个笨蛋了!”
神采飞扬的少年弯下腰,揉乱了她的短发。暑假里黎璃剪掉留了很久的长发,剪了一个清爽的童花头——这个发型比她过去细长的马尾辫好看多了。返校时裴尚轩大惊小怪地按着她的脑袋转过来转过去地研究了半天,他奇怪以往死活不肯改发型的黎璃居然会下了狠心剪掉一头长发。黎璃嘿嘿地笑着,不开口说话——裴尚轩永远不会了解她剪头发的用意何在。
黎璃看到电视剧里的女孩失恋之后通常会做的事就是去剪头发,似乎在发型师灵巧的剪子下,那些三千烦恼丝包括那段伤心,统统会离自身而去。
黎璃并非失恋,而是她的眷恋像是美丽的肥皂泡——曾经五光十色,最终逃不过崩裂、破碎的命运。
裴尚轩乱七八糟地嚷着黎璃嘴巴太坏。
黎璃不说话,淡淡地笑着,仰起头看着裴尚轩。她的目光深邃哀戚——眼睛不会说谎,泄露了秘密,她舍不得身边没有他。
裴尚轩对上黎璃的目光,禁不住微微一怔,他下意识放开摧残她短发的手,怪异的情绪滑过心房,令少年措手不及。
“假如没有韩以晨,你想不想换座位?”黎璃低着头,语气忐忑,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裴尚轩摇了摇头,若不是韩以晨撒娇说想和他更接近,他压根没想过这件事——他习惯了每节课从瞌睡中醒来枕着手臂看黎璃认真地抄写笔记,她戴眼镜的样子看久了也就不再觉得丑;他习惯了被她揪着耳朵骂“笨蛋”,被她批评整天吃喝玩乐不求上进,他明白黎璃嘴巴刻薄实际上是真正地关心着自己;他习惯了她云遮雾罩高深莫测的话语,虽然囿于理解力的限制会让他不太明白。
“你去的话,成功几率不会很高。你和韩以晨交往的事情全校都在传流言,你以为李老师会放任你们公开发展?说你笨,果然不动脑子。”黎璃恢复常态,毫不留情地揶揄,“我替你去说,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才不要咧!”裴尚轩不满黎璃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我自己能搞定。”
裴尚轩在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好像骨肉分离般生生地钝痛。他迟疑了两分钟,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回到教室,裴尚轩走到韩以晨面前,神色自若地撒谎,“李老师拒绝了,对不起。”
韩以晨难掩失望之色,心有不甘问道:“你怎么对李老师说的?还有……老师为什么不同意啊?”
裴尚轩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双手插着裤袋坐上韩以晨的课桌,向她俯下身,不客气地回答:“你问这么多干吗,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反正李老师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那么,让黎璃去说呢?如果说你影响她上课听讲,李老师肯定会同意。”她仰着秀丽的小脸,双手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尚轩,我想你坐在我附近嘛。”
裴尚轩转过头,视线在刚回到教室的黎璃身上转了一圈,略为不自在地回答:“我们还是低调一点好。”
上课铃打响,裴尚轩走向自己的座位。
“喂,黎璃,看来你甩不掉我这个笨蛋了。”裴尚轩抢过她的物理课本,轻轻松松地笑着说,“物理书我没带,你的借我看。”
谢顶的物理老师走进教室,黎璃不方便和他上演争夺战,她狠狠地瞪了裴尚轩一眼——黎璃虽说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眼眸中柔和的光芒却透露出她内心的愉悦。
真好,裴尚轩不会离开了。
电视台引进了一部日本动画片《圣斗士星矢》,全校顿时刮起了一股圣斗士的旋风。黎璃和大家一样沉迷于此,一有空闲时间不是翻看漫画就是趴在桌上刻圣衣,体育课八百米测试之前也要大吼一句“燃烧吧,小宇宙”。
黎璃不擅长手工劳作,即使和其他人一样努力,她也没能刻完一张完整的黄金圣斗士的圣衣刻纸。裴尚轩难得找到自己能完全胜过黎璃的地方,每次刻完一张都会得意扬扬地向她展示成果。他买了一套黄金圣衣的刻纸,打算刻完后送给韩以晨作为礼物。
黎璃喜欢水瓶座圣斗士卡妙,即便刻坏了好几张,她仍屡败屡战誓要成功为止。裴尚轩当面嘲笑她笨手笨脚,黎璃却在某一天翻开笔记本时发现了一张精心琢刻的水瓶星座黄金圣衣。
她撕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是不是你送的?”,推给同桌的裴尚轩。
他很快将白纸推回给她,在她的问题下面写了一个很大的“no”。黎璃在心底偷偷地笑——她根本没说送了什么,他的答复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黎璃一整天都很开心,她的好心情延续到晚上去继父家吃饭见到柳千仁时却戛然而止——自从二月份黎美晴和柳之贤结婚,黎璃和柳千仁照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也不知是她挑选的时机凑巧,还是柳千仁不想见她而刻意回避,每次黎璃去柳家拜访,柳千仁总是不在——要不就是和同学出去玩,要不就是去了自己母亲那里。
柳千仁说过讨厌黎璃,并把对黎美晴的厌恶一并转嫁给了黎璃。黎璃记得那天她在他眼睛里看到的憎恨——强烈而刻骨。
黎璃始终不明白柳千仁的抵触情绪从何而来,父母再婚是他们自己的事,像他这样带有敌意的儿女还真少见。几年前黎国强对心理学感兴趣,家里摆着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是某个星期天他带着黎璃从文庙淘来的旧书。他翻了几页随手丢在一边,倒是黎璃从头看到尾——黎璃猜想:柳千仁或许是恋母情结作祟——不过她也只敢自己私下里随便想想,绝没有胆量向他求证。
开饭前黎璃坐在客厅地板上,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初三面临着升学考,各科老师从一开学就加快了授课进度,务求腾出下半学期的时间给学生进行全面复习,因此作为初三生的黎璃每天都有很多功课要做。
柳之贤从厨房端着菜经过她面前,表示过意不去,抱歉饭桌太小不能让她舒服地写作业,同时建议她不妨去千仁哥哥的房间里做。
黎璃吓了一跳,连忙表示这样就很好了。对于黎璃,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和柳千仁单独相处。除了裴尚轩,没有人知道柳千仁对她们母女的厌恶,大家只是觉得这个很漂亮的少年过于冷淡,不喜欢浪费唇舌。
柳千仁从自己房间出来,走到茶几前倒水喝。黎璃见状把稍稍移开几许,以免他倒水的时候溅湿了她的作业本。
柳千仁坏心地勾起浅笑,手腕一转水杯略略倾斜,一道水柱顿时从杯口倾泻而下打湿了黎璃的本子——水渍立刻就花了一大片,“淹没”了她刚做完的题目。
“幼稚。”黎璃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漂亮男孩。
柳千仁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不好意思,妹妹,我一时失手。” 他噙着挑剔的浅笑轻哼出声,接着不屑地评价,“你戴眼镜的样子,真难看。”
“好看难看,与阁下无关。”黎璃抖落作业本上的水,动手整理茶几上的课本。柳千仁目光闪烁,捧着水杯在沙发上落座,随手翻开她的笔记本。
“水瓶座圣衣,嗯?”柳千仁纤长白皙的手指夹起剪纸,挑着眉看了看黎璃,不屑地说,“你喜欢?”
黎璃左右为难,照她自己的推测,柳千仁的问题绝对是个陷阱——若是回答“喜欢”,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撕掉;若是回答“不喜欢”,他也会说着“不喜欢就撕掉好了”并付诸行动。总之,这个少年不会让自己好过。
黎璃伸长手臂,索性跳过他的问题直接要求他放手,“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冷酷笑痕浮现于柳千仁的嘴角,他突然收拢手掌,在黎璃的惊呼声中把红色的剪纸揉成了一团。黎璃愤怒了,气得浑身发抖,想也不想,一个巴掌甩上他的俊脸。
“黎璃,你干什么!”端着碗筷走出厨房的黎美晴恰好目睹这一幕,厉声呵斥女儿大胆的行为。
柳千仁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冰寒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眼前怒发冲冠的女孩。黎美晴冲过来戳着黎璃的脑门要她赶快道歉,黎璃倔犟地抿紧嘴唇一声不吭。
柳千仁忽然有种烦躁焦灼的感觉奔袭心脏,方才他挨了黎璃耳光时,他光顾着震惊,到此刻他仍然不敢置信她会动手打人——看来这张没什么分量的刻纸对于她的意义非同小可。
柳千仁半垂下头,颊旁柔软的发丝遮住了表情,他和黎璃的关系在交集的最初就已注定——他以恶魔的姿态出现于她的生活中。
黎璃丝毫不理会母亲的絮絮叨叨,一声不吭地收拾完书包之后起身告辞。柳之贤不明就里,手足无措地看了看保持沉默的儿子,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黎璃,万般无奈下只得提醒她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黎璃噔噔噔一口气跑下楼梯,之前拼命忍耐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蹲下身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倚靠着墙壁伤心哭泣。
那是卡妙的黄金圣衣,是裴尚轩送给自己的礼物啊!黎璃越想越难受,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不肯抬起来。
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停在她旁边,黎璃往里侧挪了挪身子以便让对方经过,但这个人的目标显然是她,停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黎璃抬起了头,出现在视野中的阴郁少年吓了她一大跳。她迅速拎起书包从地上爬起来,踩着楼梯飞快往下冲。
柳千仁很快追上了她,他拦在黎璃身前。黎璃朝左一步,他也顺势移向左侧;黎璃往右想绕过去,他又堵在前面,摆明了不打算放黎璃过去。
“你不服气是不是?”眼看躲不过,黎璃豁出去了,挺起胸膛抬高下巴大声说道,“我让你打回一巴掌好了。”
路灯将柳千仁的影子拖得很长,他不声不响站在黎璃的面前。黎璃没戴眼镜,看不清背光的他是什么神情。
“打女人,这是野蛮人才干的事。”柳千仁走前一步,拉近与黎璃之间的距离,“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妈妈?”
黎璃顿住想要后退的脚步,静待下文。柳千仁见自己的话语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微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他的漂亮本已偏向阴柔,诡异的微笑更让人倍感妖艳得不似凡人,她莫名其妙就联想到了《聊斋》里的狐仙鬼怪——噤若寒蝉。
“我的父母因为你妈离婚了,这就是理由。”柳千仁云淡风轻地说出真相,却将刻骨的憎厌埋藏在看似平淡的声音下面。
黎璃明显被这个事实打击到了,她一直以为柳之贤离婚后才认识了母亲,万料不到竟是母亲介入破坏了他人的家庭。她看着漂亮的男孩深感抱歉。
“对不起,我……”黎璃诚心诚意地为母亲做了不光彩的“第三者”而道歉。难怪柳千仁这么讨厌她们母女,易地而处她也不会给人好脸色看。
黎美晴是黎美晴,她的所作所为和黎璃没关系,柳千仁非常清楚这一点。他本不想迁怒于黎璃,可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女孩表现出的顺从与欣喜让他火冒三丈,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折磨。他伸出手将没有防备一门心思道歉的女孩拉到自己身前。
“黎璃,你妈欠我的,就由你来偿还吧。”柳千仁满怀怨恨地宣言,同时将手探入她的衬衣下摆。
黎璃刹那僵立,少年手掌经过的部位燃起了陌生的高热,当他的手靠近胸前,羞耻感笼罩了少女全身。她用尽气力推开柳千仁,单手揪紧胸口的衣服,满脸通红。
柳千仁面色阴晴不定,他的本意是个恶劣的玩笑,可掌心触摸到的柔软身躯令他欲罢不能——她是个才发育的黄毛丫头,班级里随便哪个女生都能把黎璃比到跳黄浦江去,偏偏是这具还没有成熟曲线的身体让他的下腹部涌起了热流。
“我警告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柳千仁撂下阴狠的威胁,转身走向居住的楼宇。
黎璃如蒙大赦,拔腿飞奔而去。
她没看见他在她走后,转过身凝视着自己背影的复杂眼神。
十五年等待候鸟 第6章 :帮你,帮她
秋风起,北雁南飞,上海成为候鸟一年一度迁移的过境之地。裴尚轩迷上了看鸟,他对黎璃感慨:迁徙是鸟类最奇妙的一种生活习性。
“飞越几千公里,它们是怎么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裴尚轩将手弯成弧状放在眼睛上方,他仰首望着城市上空飞过的鸟群,向黎璃喊道,“黎璃快看,快来看,人字形的雁群。”
黎璃忙不迭地抬头望天,果然看到小学时上读到过的“排成人字形”的大雁飞过了天空。
裴尚轩意犹未尽,回头看着黎璃,“星期天我们去南汇玩,听说那里的湿地有很多候鸟落脚。”
“我才不做你和韩以晨的电灯泡呢。”黎璃一口回绝,情绪莫名地抑郁。
“以晨不喜欢鸟,她说长羽毛尖嘴巴的东西都很可怕。我们从菜场经过,她看到老母鸡都会尖叫。”裴尚轩抱怨不已,“你比她勇敢多了。”
可惜勇敢的女孩你不喜欢。黎璃在心中轻蔑地冷哼。裴尚轩或许永无机会明了她的勇敢全来源于他,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如此要求。他说过的话,好像在她心里装上了一部留声机,不会随着年华流逝而苍老。
裴尚轩习惯性地用手蹂躏她的短发,冷峻的少年在她面前卸下伪装的酷哥面具,即使被她骂做“笨蛋”也不会生气动怒。他的声音经过变声期后转为磁性好听的男中音,黎璃常取笑他光凭声音也能迷倒一片女生了。现在他正用这把迷惑人的声线央求她陪自己去南汇看经过上海的候鸟,他说:“你就不想看看吗?也许明年还能再见,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我没事干吗要和一只鸟再见啊?黎璃觉得裴尚轩有些走火入魔了,刚想开口嘲讽他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却突然联想到有一天自己和他也将不可避免地面临分离,就像候鸟离开栖息之地开始漫长的旅程,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如期归来。
“好,就当做陪你这个笨蛋去秋游。”最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变成了这样。
星期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黎璃和裴尚轩坐车到人民广场换了去南汇的班车。车行缓慢,外滩这一段路堵车堵得厉害,裴尚轩枕着黎璃的肩膀沉沉地睡去。
黎璃享受着与他难得的肢体接触,俊秀的少年是她十五年人生中最好的朋友,但他不可能喜欢她。
汽车开上斜拉索架构的南浦大桥,开发浦东的决策让黄浦江另一边的土地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原先荒芜的农田翻新成宽阔的大道,低矮平房变成了高楼广厦,横跨黄浦江的南浦大桥也在去年十一月建成通车了,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发展迅猛,黎璃觉得自己的时间也被带动着飞快地流逝。
黎璃推醒裴尚轩,第一次认真地问他初中毕业后有何打算,“你准备读高中吗?”
裴尚轩打了个哈欠,透过车窗望着远处蒙蒙的黄浦江水,他颇有自知之明地笑笑,“黎璃,我的成绩绝对进不了高中。”
“我替你补习,你裴尚轩又不是真的笨蛋。” 黎璃听他的口吻是决心放弃继续升学了,她心里涌上一阵难过。
裴尚轩用非比寻常的认真眼神注视她半晌,然后开口说:“黎璃,我对读书考大学没有兴趣,别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来帮我。”他缓缓开口,口气隐约带着留恋之意,“以后你会习惯,另一个人做你的同桌。”
黎璃看到了现实,裴尚轩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
仿佛候鸟过境,只是短暂居留。
他们在南汇转了半天车,好不容易来到传说中的湿地滩涂,如愿以偿见到一大群过境候鸟飞翔降落的美景。裴尚轩满怀感动地望着前方振翅翱翔的鸟群,而黎璃看着他。
他是候鸟,离别之后她期待再见的那一个!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过境上海的候鸟已经全部南飞,裴尚轩对候鸟的迷恋终于告一段落——这般年纪的少年心性不定,他的好奇与热情来去如风,喜欢或不喜欢也就在朝夕之间。黎璃却受了他的影响,在每年候鸟来往的季节抬头仰望高楼间狭窄的天空,她有时候会想,在这些自由飞翔的精灵之中,是否有在一九九一年深秋她曾经见过的那一只鸟?
二零零二年,上海国际电影节,法国导演雅克贝汉带来了他历时四年的心血之作——le peuple migrateur,黎璃买了两张很贵的电影票,一个人去看。
“the migration has only one single purpose: survival. for them, it is a promise,
the promise for return.”旁白的字幕极酷——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
黎璃的眼泪,在黑暗的影院中安静滑落。
一九九二年元旦,十二点的新年钟声敲响,黎璃打着哈欠翻开带锁的日记本,在第一页写了“今年我不要再喜欢裴尚轩”这十一个字。
她合上日记本,转动钥匙——落锁。将粉红色hello
kitty封面的日记本放进抽屉,黎璃蹑手蹑脚走到厨房打开房门,把金黄色的小小钥匙用力扔了出去——少女的心事,除非世上还有一把相同的钥匙,否则再无人开启。
此后每一年,买本带锁的日记本,在元旦钟声响起那一刻写下“今年我不要再喜欢裴尚轩”成了黎璃的习惯,然后她会打开窗子,将完成历史使命的钥匙扔到楼下。
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使用区里的模拟试卷,在初三升学考之前直接把这群学生送上了较量台,用二零零五年最流行的一个词汇形容就是“pk”。黎璃的成绩不错,与虹口区其他学校横向比较下来,李凤竹说以她的成绩进市重点没有问题。
裴尚轩考得很差,韩以晨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这两个人空闲时间忙着逛公园看电影四处玩乐,成绩好才是怪事。裴尚轩无所谓,打算填志愿时随便找个中专职校再混个两三年就能工作了,但韩以晨家里对她的期望值却不低。
韩以晨冲裴尚轩发脾气,把自己成绩下降的原因都怪罪到他头上。裴尚轩哪里是能受半点委屈的人,当下也发起了火,两人就差没把“分手”二字直接说出口。
寒假中黎璃去裴尚轩家给他补课,以他的成绩连顺利毕业都成问题,她自告奋勇地帮他补上差距,却没想到学生根本不懂好好合作。看他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模样,黎璃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对着他的脑袋猛敲下去。
“你干吗?”他吃了一记,大喊大叫地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我是要发疯了,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笨蛋!”黎璃扔下化学书,气咻咻地在裴尚轩对面坐下,指着他的鼻子骂,“裴尚轩,昨天让你背的公式你干吗不背?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看他委靡不振的沮丧样子,黎璃拳头发痒想扁人的心都有了。
“以晨和我吵架了。” 裴尚轩闷闷不乐说道。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果然还是因为她吗?黎璃叹了口气说:“你前天、昨天都说过了,我没有失忆,不用一再重复。”
“我也没有失忆。”裴尚轩托着腮帮凝望窗外蓝天,口吻苦恼,“黎璃,我心里很难过,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乐趣。你教教我有什么办法可以不想她?”
如果我有办法,也就不必为你难过了——傻瓜。黎璃在心底苦涩地回答了他,但现实中只能沉默相对。
“黎璃,你也替以晨补课好不好?”裴尚轩回头,视线停在黎璃身上,眼中的热切让她吐不出拒绝的词汇,就像好几个月以前,樱花盛开的季节,他对她说:“我喜欢的人,你也要喜欢。”
黎璃点了点头,严肃地翻开化学笔记本,指着自己整理的化学方程式说道:“你把这两页方程式背出来,我就帮她补课。”
因为喜欢,所以愿意为那个人做任何事,无怨无悔。就像黎璃为了裴尚轩答应替韩以晨补课,裴尚轩为了韩以晨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背出了整整两页的化学方程式。黎璃看着裴尚轩兴高采烈地骑着脚踏车飞驰去找韩以晨,她在凛冽的北风中叹了口气,呼出的气体与清冷空气接触凝结成了白雾。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