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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尤四姐
他恼怒不已,恨恨骂了句混账,“真是填不满的无底洞,粥厂一天三顿放赈,怎么还像饿死鬼投胎!”
恕存是戈什哈里的班领,忙上前驱散众人。一个老妪颤着双手抓住他,灰败的脸,浑浊的眼,面无表情地喃喃:“饿啊、饿啊……”
良时变了脸色,转身便往粥厂方向走。城南城北各设了一处布施点,因为还没到放粥的时候,只有几名衙役在窝棚底下忙碌着。见一伙人匆匆而来,也认不得是谁,扯开嗓子呼喝:“站着,干什么的!粥厂重地,闲人一概免近……”
这话根本没人听,戈什哈圈出了一片空地,他上前探看,灶膛里的木柴早就熄灭了,锅里熬好的粥舀出来装进了大木桶,结果是清汤寡水,粒米不见。他眉间风雷骤起,厉声问管事的何在,一个歪戴着官帽的人一路小跑过来,向上一觑,忙长揖打拱,“卑职见过王爷,不知王爷亲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他不答,随手拿起一只筷子插入桶里,“我曾经三令五申,筷子浮起,人头落地,如今是什么情形?”他松开手,那竹筷立刻歪在水面上荡漾开了,他冷笑一声,“苏杭拨来的万石粮食哪里去了?不过区区半个月,都吃完了不成?”
那小吏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不迭,“王爷明鉴,卑职只管这粥厂,来了多少米粮,卑职就熬多少碗粥汤。只因这两回运来的愈发少,卑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么多人巴巴儿等着,只有多加水,好让人人有口热乎的。至于其他,卑职一概不知,王爷要问卑职的罪,卑职真是天大的冤枉。”
漱泉一脚把他踹翻了,“平时瞧你们人五人六的,一遇着事儿,全成了缩头的王八!爷不过回去了一个月,你们这儿就乱了套了,说,粮库是谁管着,是你们沙县令,还是孙同知?”
小吏被踹倒在地,不敢耽搁,忙又重新跪回来,带着哭腔道:“县令老爷说了,兹事体大,全由他来掌管。爷您别发火儿,冲我也没用,还是传沙县令问话吧,事儿都是他经手的,问他准没错儿。”
恕存见状,垂手上来回话:“主子别急,奴才这就上县衙拿人。让达春他们先伺候您回驿站歇着,这长途跋涉的,不单您受累,殿下八成也乏了。灾民多,七个葫芦八个瓢的,总有不顺心的地方,您且稍安勿躁,事儿咱们一桩一桩的办,横竖有奴才们呢,您先养足了精神,再问不迟。”
这事确实是他始料未及,因为灾民里混进了他的人马,所以怀宁的口粮是绝对管够的。结果现在粮食不翼而飞,连累他的兵士也跟着饿肚子,显然是有人中饱私囊,拿他当傻子了。
他按捺了一下,换做平时,几百里路奔袭是不碍的,但现在有婉婉在,她没经历过这个,惶惶站在余栖遐身边,被眼前的一切弄懵了。
也罢,先缓一缓,安顿好了她再说。他点头,“你调集人手兵分两路,一路把沙万升先押起来,我南苑的地界,处置治下官员是份内,管他知县还是同知!另一路查封粮仓,今儿夜里一顿先安排好,明儿天一亮再审那个混帐行子。”
恕存领命去了,他回身方吸了口气,对她惨淡一笑道:“你瞧见了吧,大难当头,照样有人发这种财,如今的人心都烂了。”
她深居宫中,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里会懂得外面乌烟瘴气的世道。只是看着他,满脸落寞,“我没想到大邺百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然而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当夜没审沙县令,却等来了他的夫人。沙夫人到驿站,二话不说,一头钻进了宇文良时的卧房。





金银错 第45章 香靥凝羞
婉婉是看着人进去的,那一身桃红在门上一晃,眨眼就不见了。
她回身问余栖遐,“这是怎么回事?”
余栖遐拢着两手道:“怀宁知县沙万升被拘拿了。”
“所以沙夫人来求情吗?”她拧着眉头道,“这么大的罪过,足够朝廷问罪的了,凭她是谁,我料着都没用。”
余栖遐微微一笑,“救夫心切,不管什么法子都得试一试,有没有用是后话。”
婉婉心里不大舒坦,“大晚上的,一个女人往男人房里钻,不知道害臊!你瞧见那个沙夫人长得什么模样了吗?好看吗?”
余栖遐道:“一晃眼的工夫,臣实在没看清。”复低头望她,“殿下要是不放心,臣去探一探,毕竟大老爷们儿扎堆的地方,别叫那些乌七八糟的人钻了空子。”
她愣了下,真要去探吗?这样似乎不太好吧!况且他之前一直在和人议事,跟前也不短了伺候,沙夫人虽是女流,光明正大的,没什么可猜忌的。
她摇摇头,故作大方,“想必是有话要回禀,男人获了罪,终究得有个人疏通,总不能眼瞧着他丢了脑袋。这沙夫人也怪可怜的,这会儿大概慌不择路了,求谁都不管用,还不如求王爷本人。”她笑了笑,“余大人,来了南苑之后,咱们也没好好说上话,你的老家在哪里?”
他说在凤翔府,“离西安不多远。”
“几时进宫的?”
他低头想了想,“十三岁,和肖掌印同年入宫,那时候他去了酒醋面局,我在节慎库……”再要说话,又顿了下来,转头看,南苑王屋里议事的人纷纷退了出来,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长公主大约要气着了,他下意识看她,果然见她面色不佳,只是碍于公主的身份不好发作,在黯淡的夜色里站了一会儿,转身便回自己卧房去了。
那厢沙夫人跪在地上梨花带雨,昏昏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她有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拭泪的当口透出狡黠来,哭个没完。
良时很不耐烦,冷冷道:“这会儿没外人了,夫人请起吧,有话但说无妨。”
沙夫人委委屈屈站起来,微微挪了两步,栏杆裙下露出尖尖的小脚,身段嫋娜得仿佛台上的花旦。她斜觑了他一眼,锦衣公子在灯下眉目森然,虽然一副如玉的好相貌,却是大大的不好相与。她有点怕,但又不得不壮起胆儿,男人嘛,假正经的多。眼下且端着,等入了港,放浪形骸不知又是什么狗模样。
她一点一点靠近,只管为丈夫叫屈起来,“我们爷也是没法子,黄梅那么长时候,城里都淹了水,那些嚼谷堆积着,又不得翻晒,十几天下来霉了,生了虫子,人吃不得,吃了要作病的。我们爷原一早就要上陈条到南苑,又想着放了晴过过秤,再把实数往上报,可还没来得及呢,王爷大驾就到了。”
他听了一哂,“我知道你这些都是搪塞的话,我底下人开了粮仓,拿手摸墙,墙上都是干的。照着你的说法,出梅不过七八天,里头应该还是潮的。如今是粮食没剩几石,墙脚上也没有霉斑,你到爷跟前蒙事儿来了,胆子不小。”
沙夫人眨巴了一下眼睛,“大日头在头顶上照着,我要是有胡话,叫我即刻就死。”又换了个央告的声口,娇滴滴道,“王爷,您圣明烛照,且要体谅咱们的难处哩。粥厂安顿的是老弱妇孺,欠缺点儿没奈何,凡事总要分个轻重嘛。城里两处粥厂专供灾民,咱们城外头的五口大灶是等闲不敢停的。您瞧……咱们心里只装着您呐,但凡有辙,谁愿意难为百姓呢,这也是逼得没法儿了,粮食……”
她顿了一下,一双妙目顾盼,抬手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一下,“哎哟,该打!我一时失言,犯了王爷的忌讳。”
良时、粮食……真是个丰衣足食的好名字!沙夫人抬袖掩口,笑得十分有含义。
有的时候这些官妻是真蠢,大概自以为捏着了把柄,诉苦之余兼有谈判的成分。他听了半天,大致听明白了,城外人马的口粮不敢克扣,就从城内下手。万一事发,拿这个堵他的嘴,好叫他哑巴吃黄连。所以事情已经是明摆的,接下去就剩考虑怎么善后,怎么全盘接管怀宁了。
他不言声,白洁纤长的手指笃笃叩击桌面,不紧不慢地,每一下起伏都是画卷。沙夫人想起沙县令那双手,粗壮的十指,不知轻重,蛮横冒失。果然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这样一双抚琴的手流淌过你的身体,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儿?单单设想,就已经酥倒了半边。
“爷……”她温存地唤了一声,蹭步上来,“沙万升这人是个老实头儿,真不会那些弯弯绕。他是实心实意侍奉您呐,我的主子……”说话儿已经到了跟前,揉搓着衣角,眼波欲滴,“就拿上回楚王拉拢他的那件事儿来说……”
他睨眼看着她,她身上的脂粉香横扫过来,简直有些呛人。她话说半句,他对楚王那里的动向感兴趣,所以忍住了把她掸开的冲动,静待下文。果真如预料的那样,她栖身上来,一双涂着红蔻丹的手攀在他胸前,原先的哀戚已经不见了,只余满面春/色,细声道:“爷是藩王,又兼着驸马……长公主就是个山珍海味,也有腻味的一天……我呢,不图什么,只稀图您的人……沙万升对您尽忠,我也对您尽忠。您吃惯了海参鱼肚,清粥小菜的,也给您换换胃口……”
结果砰地一声,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就弹了出去,腰子撞在柜角上,疼得她几乎背过气去。
他站起身拂了拂被她触过的地方,沉声叫达春,外面的人立刻进来,垂手听示下。
他抬了抬下巴,“弄出去,别脏了爷的地方。”
达春道是,抬眼觑他神情,他微颔首,他会意了,一手压刀,一手把人拽出了卧房。
美人计,投怀送抱保全男人,真豁得出去。他负手迈出门槛,对恕存道:“严刑拷问,务必把粮食的下落问出来。不过也得做最坏的打算,追回来怕是希望渺茫了,再想法子重新征粮吧。另外,请二爷写道折子打发人送进京,就说怀宁县令沙万升贪赃枉法,侵吞灾粮,查明属实,已然正法。臣暂令市舶司提举宇文漱泉协理怀宁,请皇上恩准。”
分派完了,自觉可以歇一歇,方负手往东边去。
长公主门外,余栖遐钉子似的站立着,他派来戍守的人被支开了,问了缘故,据说是殿下的令儿,让他们下去歇息了。
他点了点头,“余大人一路也辛苦,夜里就别守着了。这驿站内外都有人把守,安全得很,你也歇着去吧。”
余栖遐领命,揖手退下了,他转身在门上轻叩,屋里人并不来开门,只问:“王爷忙完了?”
他说是,“该处置的都处置妥当了。”
她嗯了声,“想必累坏了,早早儿歇着去吧。”
他听出不悦的味道,心头打了个顿儿,“你先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婉婉躺在床上,满心烦躁,“今日天色已晚,不便招待,王爷请回吧。”
他站在门前,对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棂子,知道她置气,这时候回去,误会岂不是越闹越大了吗。他只得再拍门,压下嗓子说:“我是来侍寝的,快开门吧,别闹得人尽皆知。”
她又气又恼,高声说:“侍你个蓬头鬼,哪个要你侍寝!别聒噪了,赶紧回去吧,我今儿不想见你。”
婉婉和他怄气,也和自己怄气。到底有什么样的秘闻,非把人打发出来,要和那个沙夫人单独相处?不论男女,不知自省真是不好。她还在呢,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胡来,要是错眼不见,天知道会怎么样!
他知道事态严重,坚决不离开,扒着门框说:“你不开门,我自己进来了?到时候撬坏了门闩,你正好住到我屋里去。”
她听见匕首出鞘的声音,知道糊弄不过去了,恨他无赖样儿,又没办法,只得气鼓鼓过去开了门。
“干什么?”她堵在门上,可看见他带笑的眼睛,火气隐约消了一大半。
“没什么,忙完了手上的事儿,来瞧瞧你好不好。晚饭还用得惯吗?有没有要浆洗的衣裳?我原说了,不叫你来的,这地方不比南京……”他硬挤进来,然而话没说完,她就把一堆衣裳抱起来,扔进了他怀里。
“身上尽是灰,我都换了,麻烦王爷了。”她趾高气扬地,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他陪着笑脸,“怎么了?才刚还好好的……”想起来,大概沙夫人的造访让她误会了,醋坛子一旦打翻,酸气弥漫千里。
可是他却那么高兴,如果她置若罔闻,那才是最叫人绝望的。他宁愿她和他大闹,闹了就是在乎,就是真正上心了。倘或她一点不拿你当回事,为什么要对你的行动那么在意!
他放下衣裳,过来哄她,“我来和你交代刚才的事儿,沙万升的夫人来驿站了,你知不知道?”
她坐在灯下,别开了脸,“我在院子里瞧见了,人家必然有要紧的事,才来拜会你的。如何?相谈甚欢罢?”
他从那假装不在意的语气里窥出了隐藏的怒气,含着笑,微微呵下腰说:“她来替沙县令求情,说是黄梅雨季祸害的,上万石粮食全霉了,拿来喂牲口,连牲口都不吃。”
她听后一笑,“你信她的话么?”
他说不信,“就算全霉了,也应当有尸骸,咱们去查验一遍就知道事情真假。”顿下来,字斟句酌着,“沙夫人见求情不成,欲自荐枕席……我怕你误会,叫人把她叉出去了,自己好脱身来见你。”
她曾猜测这女人深夜造访是所为何事,果真和她想的一样!婉婉抿着唇不说话,想起什么色/诱,就觉得恶心下作。他贵为藩王,大概这种事经历得不少,就算最终没同人家怎么样,她也满心的不痛快。
他见她脸色不豫,有点着急,忙扶着她的肩解释:“我有你,哪里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你要是当我这么没挑拣,也是小瞧了我了。”
她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把跟前的人都打发出去?究竟多私密的话,不能叫别人听见?你要是懂得避嫌,就不会做这种事,可见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这话说得很在理。”
他愣了愣,怎么自己就成有缝的蛋了?当一个人要求你摒退左右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愿意听一听究竟有什么内情。可是她不满了,认为他顶风作案,有不忠的倾向……他不敢和她说实话,只有迂回辩解:“楚王曾经拉拢沙县令,她是来投诚的。”
“你身边的人不都是亲信么,为什么要避开他们?”她背过身去,嘀嘀咕咕说,“年轻女人,大夜里提这种要求,你就应当想到她的用意。幸亏你是个爷们儿,要是个姑娘,你也这样来着?”
他愁眉苦脸看着她,“我……错了。”
她仍旧沉着嘴角,“她碰你了?”
他立刻赖了个干净,“没有,我怎么能容她靠近我!”
“那就是言语上调戏你了,要不然你做什么把人叉出去?好好的说着话,犯得上动手么?”
她的反应太快,逻辑也太强,简直让他无从狡赖。他愕着两眼看她,活到这么大,头一回感到惊恐,比幼时面对阿玛的训斥还要紧张。她小小的人儿,分明柔弱无依,却拿住了他的七寸。他感到无可转圜,将来必定是个妻奴,但是没有悲哀,只有欢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欠收拾吧。
她见他哑口无言,一脸的鄙夷,大袖一挥,笔直地指着门外,“王爷请吧,以后还请珍重自己,别闹出什么难听的传闻来,折了我的脸面。”
他张了张嘴,想求情,又怕火上浇油。抱起衣裳蹉着步子,临走看了她一眼,结果她根本不为所动,他束手无策,只得叹着气出去了。
次日晨曦微露,漱泉来回夜审的结果,进院子问人在哪里,达春向井台方向努了努嘴。漱泉原以为他在洗漱,没曾想他正拢着盆浆洗衣裳。他顿时暴躁起来:“跟前伺候的人呢?狗息子们,一个个偷奸耍滑,竟叫主子自己洗衣裳,还有王法没有!”
“二哥!”他大呼小叫,良时尴尬不已,“不过洗一回衣裳,有什么了不得的!”
漱泉的视线定格在水下猩红的一片缎子上,再看这曳撒的花纹,瞠目结舌后压着肚子笑起来,“此情此景……老五没眼福……”
良时面红耳赤,“你给我闭嘴!大早上的赶回来,就是为了瞧我笑话?”
漱泉笑得岔气,一个劲儿嗟叹:“夫纲不振啊!夫纲不振……”
他连砸衣裳的勇气都没有,掬了一捧水朝他泼过去,“有事儿说事儿!”
漱泉灵活地避开了,匀了半天气,才坐在井圈上说:“姓沙的交代了,他和柳州的一个粮贩子勾结,把谷稻全卖给他了。不单口粮,还有漕盐,私下往来已经有五六年,办成的买卖少说有一二十宗,银钱进项也有几十万两。”
他搓着衣裳沉吟:“柳州府属贵州司,镇安王的封地……好啊,我南苑的稻米,养活了他王鼎的人马,这个吃里爬外的沙万升,合该凌迟处死!为今之计,是从凤阳大仓调存粮过来,那么多人都指着吃饭呢,拖不得,时候再长,又得预备排子车装人了。二哥你受点儿累,先从周边乡县调拨一些,应付过了这几天再说。老六那里飞鸽传书八成接到了,他见了我手谕,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漱泉说好,“那个粮贩子怎么料理?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他把洗好的捞起来拧干,放在一旁的盆儿里,见漱泉盯着衣裳看,拉着脸道:“背过身去,这是你这当哥子的该瞧的吗?”
漱泉忍着笑调开了视线:“老三啊老三,你是咱们宇文家的榜样,都说老爷子会疼人,也没个像你这样儿的。看来往后手炉是用不上了,一块搓衣板,什么都全了。”
他啧地一声,“你是存心给我上眼药呢?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他特意起个大早洗衣裳,没想到还是叫老二撞了个正着,真倒霉催的!
漱泉笑够了,怕他恼羞成怒,忙摆手,“罢,就到这儿,咱们接着说粮贩子。”
“拿住他,务必把粮追回来。查明他和王鼎有没有牵扯,要有……”他咬着唇计较了下,“半道上一把火烧了就成。”
漱泉诧异,“为什么?”
他气定神闲打上一桶水,哗哗地全浇进了盆里,自顾自道:“我好具本参奏,到时候镇安王难辞其咎。”
漱泉长长哦了声,原来是苦肉计,把朝廷的视线从南苑引开,贵州司分担一点儿,也好让南苑喘口气。
老二领命承办去了,他的衣裳也洗完了。曳撒还好晾晒,中衣和亵衣就不能够了。
说起亵衣……他现在想起来心头还乱跳。这位殿下,说她精明很精明,说她糊涂也很糊涂。她一向是这个习惯,换下来的衣裳胡乱堆在一起,自有底下人替她料理。昨晚上大概是气坏了,忘了把小衣挑出来,他抱回卧房一看,腿颤身摇险些站不住。虽然她的人不在身旁,但是贴身的衣物在啊,这一晚上辗转难眠,堪称煎熬。
天亮起来浆洗,喜滋滋的,要不是老二煞风景,他甚至很享受这样的过程。低头看盆里,娇艳的颜色,欲拒还休。环顾一圈,这驿站条件简陋,一大帮子糙老爷们儿来去,不能让他们看见。想了想,只有晾在自己房里,于是在屋子两头悬一根带子,把小衣一件一件晾好,再三调整,确定外面的风能吹进来,这才放心出门。
他去找婉婉,告诉她衣裳洗好了,今天没什么要紧的事,该办的都吩咐人办了,她要是愿意,可以跟他出去转转。
婉婉正坐在屋子里发怔,睡到四更忽然想起换下的肚兜亵裤来,找了一圈没找到,又不好意思寻他,等他来了才期期艾艾问:“你瞧见……我的肚兜了吗?”
他欢欢喜喜往外指了指,“洗完了。”
她的脸起先是红的,后来就绿了,“洗完了……”
“你放心,没有晾在外头,全在我屋子里。”
她耷拉着嘴角瞧了他一眼,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脸。
她觉得自己往后应该再也没脸面对他了。




金银错 第46章 定巢燕子
因为颜面扫地,婉婉闷闷不乐,良时只得劝解她,“出发之前我就同你说过的,你随身不带女侍,你的所有一切都由我来照应。昨儿晚上用饭,我碍于公务在身,没能同你在一起,夜里换下来的衣裳由我浆洗,不是顺理成章的吗?肚兜怎么了?我不洗,难道让余栖遐洗吗?你别这样,我瞧来甘之如饴的事,怎么到你这里就痛不欲生起来?”
她实在难过得没法开口,萎靡了半天才道:“那是我贴身的衣裳……我可以自己洗的。”
他牵起她的手,那细腻得杏仁豆腐一样的十指,干起活儿来岂不糟践了吗。
“就这么养着,我喜欢。”他像宝贝一样合在掌心里,兀自轻声喃喃着,“男人糙些没什么,你堂堂的长公主,到了我这里竟要亲自洗衣裳,传出去不是折了你的面子,是我脸上无光。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叫我瞧见亵衣……咱们是夫妻啊,虽还没到那一层,但已然捆绑在一起了,这辈子要同荣同辱的。你这么拘谨,往后怎么处?倘或觉得自己吃了亏,那不要紧,我把自己的贴身衣物拿出来供你随意查看,这样就扯平了。”
她立刻说不必,“我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罢了。退一步想,把你当成铜环或者小酉,我心里就自在了。”
他迟蹬了一下,别别扭扭说也行,“不过到底不能忘了我是你的驸马,抛开身份不说,咱们还是寻常夫妻,别忘了天伦。”
什么天伦!婉婉涨红了脸,想想他也难,为了讨好他,都自降身价变成婢女了。也怕越说越尴尬,转过头朝外瞧了一眼,“昨儿那些老人孩子都顶不住了,听见吃的,活像不要命似的。究竟那些粮食哪里去了?问出头绪了吗?”
他把漱泉连夜审问的结果告诉她,怅然道:“粮草历来是兵家的命脉,十万石粮食,够五万大军吃半年的。贵州司一向风调雨顺,从没听说招灾,一个小小的粮贩子,这样数量的米粮屯在手,哪里来那么大的本事!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大人物替他销赃……”他留神看她的脸色,“婉婉,大邺并不太平,你知道么?”
她蹙眉点头,“我知道,这几年常听有暴民作乱,惠宗皇帝时期的松潘卫,当今圣上的磨尔勘,好在都是戍边之地,尚且能够应付。贵州司……一旦牵扯上两广,那便是燎原之势……”她打了个寒战,视线慢慢调转过来,定格在他脸上,“良时,不管别人如何,你不可妄动,能答应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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