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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于是,包括原本心中惴惴然的纪九在内,一大堆学生们认命地继续挣扎于题海。而坐在最后头的金发少年则是愁眉苦脸地和手中的毛笔较劲,几次都发狠地想要伸手去拔笔尖上的毫毛。天底下竟然有这么难用的笔,这也叫笔吗?
金发少年正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用上鹅毛笔,却突然觉得背后有一股阴风刮过。最擅长应付突袭的他瞬间腰杆挺得笔直,用极其别扭的姿势抓着手中的笔专心致志地写字,果然,下一刻他就察觉到有人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跷脚看着讲台上奋笔疾书的张寿。
斜睨了那人一眼,见人留着小胡子,看上去约摸四十左右的样子,那表情闲适自在,就仿佛不是什么贸然闯入的人士,而是本来就应该在这听课的学生,金发少年不禁心中一动,随即干脆放下了笔。
他侧头看向了对方,见人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坦然直视了过来,他就小声问道:“大叔,你看得懂吗?”
这字正腔圆的大叔两个字叫得爽脆,以至于他就只见对面这中年大叔愣了好半晌,随即竟是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那你又看得懂吗?”
自己的问题被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金发少年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就用船上和人学来的手势比划了一下,大拇指和拇指之间留着一丁点空隙,坦然说道:“一点点。”
他这话音刚落,就发现对面的中年人笑了。虽说对方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位中年大叔笑起来的时候,竟是相当帅气——尽管西方人和东方人的审美完全不同,但自从到了东方,他见了很多很多人,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这里的主流审美观点。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让他这刚刚建立起来的好印象完全崩塌了。因为这个不请而入的中年人竟是抱着双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口气说:“我当然都看得懂。”
金发少年哂然一笑,那眼神中顿时充满着鄙视。
虽然他在这九章堂才呆了没几天,而因为缺乏基础以及语言不能完全沟通的关系,他能看懂听懂的也就是一点皮毛,而张寿慷慨借给他的教材,他也因为那一个个方块字而疑为天书,头痛欲裂,反而那些图形看得他眉飞色舞,可是……
可是他已经在厚着脸皮四处结交打探的过程中得知,在这里进修的学生都是考进来的,全都是在这方面极有天赋的人才!
而九章堂的考核标准非常严格,根本没人迟到早退,这个他第一次见的大叔绝对不可能是九章堂的,既然如此,人怎么可能都看得懂?
被人鄙视,而且还是被一个番邦少年鄙视,此时又见人干脆轻哼一声别过头去,随即又继续和那一杆毛笔较劲,歪歪斜斜地做着课堂笔录,皇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相当有趣。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宽容大度,而是他刚刚在半山堂听了那认真却不专业的推演之后,着实是哭笑不得,此时遇到一个认真过度却显然水平不够的异邦小子,忍不住想逗一逗而已。
因此,他看了一眼仿佛没有听到自己二人谈话的张寿,以及满座都在聚精会神记笔记的学生们,突然轻舒猿臂,随手把那金发小子握着的笔给抢了。这还不算,在对方目瞪口呆看过来之际,他竟是又把人面前的一沓纸也给抢了。
紧跟着,在对方那气愤的目光注视下,他却随手在纸上勾勒了图形,又开始正儿八经地解题。面对这样匪夷所思的情形,别说那金发小子目瞪口呆,就连外头没有跟进来的陈永寿都是瞠目结舌。
和一个番邦小子如此胡闹……皇帝这是想干什么吗?
而金发少年最初被人抢去纸笔时还有些羞怒,可眼看对方煞有介事地写写画画,他就干脆虎着脸站起身来到人身旁死死盯着,一副我看你想怎么糊弄的表情。然而,须臾看对方写了七八行字,他的脸色就渐渐变了。
以他现在掌握的知识,看不出对方写得到底对不对,但因为一直都在拼命看黑板的关系,所以他能看出,这和那位张学士写的解题过程好像如出一辙。可对方埋头写的时候,却压根连头都没有抬,很显然并不是照抄一气。
虽说这也可能是对方刚刚跷足而坐看热闹的时候,把那位张学士的解题过程都记了下来,可如果是这么看一看就能记下来,至少说明对方刚刚回答自己说能看懂并不是在说大话。
这下子,金发少年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写下那一连串复杂而优美的公式符号,等到对方最终顿了一顿后放下笔,他这才小声说道:“原来大叔你很强。”
皇帝正在掏耳朵,打算洗耳恭听一旁这金发少年的赞美,可乍然听到这一句你很强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得呆了一呆。
这种表达方式怎么就这么怪呢?感觉这不是在称赞他的算学功底和能力,而是在称赞他很能打似的……算了算了,既然是褒奖,他就大大方方全盘收下了!
皇帝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就这么把纸笔重新还给了金发少年,见人拿着纸拼命地看着他那些解题过程,他就好整以暇地往前看去。当发现有学生悄悄回头,当看见他时就慌忙扭头,几乎把脑袋埋到课桌里,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可紧跟着就听到上头张寿发话了。
“上课期间,请闲杂人等保持安静。”





乘龙佳婿 第八百零四章 侃侃而谈
皇帝来了!
这是在后头飘来了很轻微的对话声后,整个九章堂中瞬息之间弥漫开的一种气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气氛。毕竟,虽说皇帝的声音他们不那么熟,但在皇帝莅临九章堂的消息传开之后,会大剌剌闯入这里,而且还放肆说话的人,他们只能想到这么一个。
而作为讲台上的老师,哪怕背对着众人,可张寿耳朵又没聋,因此他也同样觉察到了那种狼来了的氛围——不是风声鹤唳的狼来了,而是真正的狼来了。
他对皇帝的性格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所以并没有在意皇帝和自称吴大维的金发少年搭讪了点什么,继续自顾自地写板书,直到听见那句大叔你很强,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他也不知道那小子的这句话到底是和谁学的,尤其是听到皇帝那笑声,他不得不警告了一句。
而警告完之后,他就转过了身来。见坐在最后的皇帝满脸淡然,而那金发少年则是恨不得趴在桌子上逃避他的视线,他就轻轻敲了敲讲桌,试图驱散这九章堂中骤然弥漫的某种低气压。不得不说,在这个君权社会,皇帝莅临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很不小。
“上课时间,别走神!从点线面到三角形,是几何分支中的第一个关卡,而全等三角形,则更是基础中的基础,这两道证明题……”
皇帝见张寿仿佛没看见自己似的继续着讲课,他不禁端详着前头这些学生,试图从这些完全看不见表情的后脑勺上,分辨出此时此刻到底谁在认真听讲,谁在神游天外。然而,这显然是一桩高难度的不可能任务,饶是他阅人无数,却也没办法达成。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旁听张寿上课。尽管他是皇帝,但作为葛雍的学生,他儿时也没少经受算学的洗礼,所以才会一意孤行地重开九章堂,才会任命当时资历经验全都不够的张寿为国子博士,才会在《葛氏算学新编》上市之初,就弄到教材,还能亲自教授三皇子。
作为一个算学基础不错的成年人,自学所谓的葛氏算学前几卷难度虽说不小,但也不算大,毕竟现在这些还是相对基础的环节,更何况,他是将其当作政务之外的休闲娱乐亲子活动。可是,看书和有人系统性地讲课,那种体会自然不同。
静静地旁听了许久,期间还抽空观察了一会儿旁边那金发少年竭尽全力听却又完全跟不上的苦恼表情,皇帝最终又笑了。但这一次,他没有笑出声,而是非常耐心地等到张寿这一堂课告一段落,说出了下课两个字,他这才站起身来。
“张学士,你这课讲得不错,但对于插班旁听的来说,未免太不友好了。”
见学生们齐刷刷回头,却是一副不知道该起身行礼,还是该继续保持坐姿的表情,张寿就淡然若定地来到皇帝面前,一揖行过礼后,这才含笑说道:“皇上所言极是,但在臣看来,与其特意照顾他的进度,还不如尽快给他找一个老师,让他能够看懂大明文字。”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就哑然失笑道:“这就是你让太子上书的理由?你觉得他看懂大明文字,又或者那些通译在九章堂旁听学了点算经之后,就能翻译那些番邦算经?可朕听说,此次这些典籍上的文字,广州那儿的通译,就没人看得懂,所以才会和那封给渭南伯的信一块送到京城来。”
“你觉得,这种在大明本来就没人懂的文字,有大费周章挑选通译来学习的价值?又或者说,如眼前这金发小子似的,偷偷摸摸混上船,这才从西方小国飘扬过海抵达大明……又或者说偷入大明的家伙,有特意请人来教他大明文字的价值?”
没人懂的文字,呵呵,毕竟是拉丁文嘛,能看懂的人也不会呆在广州,肯定被人带在商船上当成宝贝供着……
当然也不一定,这年头前往欧洲的船实在是太少了,因为欧洲很多国家乃至于王族贵族都是没钱,没钱,没钱!骑士阶层都有一堆文盲,更别提平民阶层了。
在那些国家尚未从美洲掠夺大量黄金白银之类的贵金属之前,与金银铜以及宝石资源丰富的东亚和东南亚诸国比起来,西方确实不是什么富庶的代名词,很容易让人觉得,学习西方文字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价值。
张寿心中吐槽,但脸上却显得很郑重:“上古时代没有水车,没有石磨,故而刀耕火种,生存艰难,如今亩产渐高,甚至南边能一年三熟,纺织效率也渐渐提高。从水车到石磨再到各种纺车织机,这些机械正在改变寻常人的生活。”
“那么,如果真的能够如我上次在经筵上演示那般,将来,钢铁之船能够利用机械开动,不用划桨,无视风向如何,一年四季都可以畅通无阻航行海上,那么四海之内皆通途,距离的远近也就不再是阻碍了。甚至可以如秦时铺设轨道,用动力马车通行四方。”
“而到了那时候,语言不通才是最大的阻碍。因为不通语言,善意可能会被理解为恶意,而恶意也会被理解为善意,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没有办法被人理解,这不是天然的隔阂吗?”
“最重要的是,和高丽日本不同,和南洋那些岛国也不同,如今的西边虽然小国林立,却也有大国在崛起,更重要的是,在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前,也曾经有不逊色于今日大明这般辽阔国土,强大兵力以及深远文化的大国盘踞在那片土地上,而它的遗泽惠及了很多小国。”
“当然,即便如此,还在不久之前,那片土地依旧是蒙昧的,黑暗的。”
反正如今自己的经历已经被很多人脑补了一遍,包括皇帝就是那个想当然脑补了最多资料的人,因此张寿毫不介意露出自己外国史略通的这一点。没错,是略通,不是精通。
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欧洲那蒙昧黑暗的中世纪,教会和王权的合作和斗争,讲述了丕平献土,法兰克王国的分裂,甚至如今业已有苗头的女巫审判。他甚至很想说说杀妻狂魔亨利八世,以及所谓的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可算算时间,人家现在还没出生呢……
哪怕张寿只是蜻蜓点水似的说了几个故事,没有继续深入下去,但不论是皇帝还是其他学生,此时除了觉得荒谬绝伦,却都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原来同在一个天空之下,数万里之遥,还有那样奇葩的国家和制度?竟然西方和尚还能骑在国王头上作威作福?
张寿故意避开了战争这样一个永恒的话题,而选择了别开生面的西方历史普及课,见皇帝身边那金发少年明显竖起耳朵在听,但眉头却打了一个结,很显然有听没有懂,至少是没完全听懂,他就从容不迫地说:“要知道,知己知彼,这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觉察到张寿这番话背后的深意,皇帝不禁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继而就叹了一口气说:“我朝,也不仅仅是我朝,包括从前的唐宋元时,和东边的高丽、日本,南面海上那些岛国往来众多,所以通译所通文字和言语,大多也就是这些小国的。”
“至于极西之地的那些小国,一来路途太长,太远,唐时还能从西域走陆路,元时因为疆域广阔,陆路过去倒也还算方便,所以据说那时候通译通晓的语言是最多的,如今的古今通集库里还有很多那时候翻译出来的典籍。当然,翻译水准参差不齐,老师也抱怨过。”
“到了我朝,除却太祖年间由朝廷派出过一些船航行过去,此后也就是一些商船往来了。如果不是渭南伯这样眼光独到的人还弄了一支船队,在那些小国眼中,神秘东方大概就只剩下遥远传说了。”
皇帝随口把锅往渭南伯张康的身上一推,继而就耸了耸肩道:“而因为那样一条路风险太大,又太远,就算有太祖年间的海图,也是几年才走一次。”
金发少年在那使劲倾听,使劲理解,但张寿刚刚说他故乡的那些话却太复杂,甚至还加了很多修饰和隐喻,他只听懂了很小一部分,只听明白其中有很多批评,很多嘲讽……但因为没能全部听明白,就算他想反驳,却也没找到合适的话。
但皇帝最后这句话他却听明白了,那是说海路危险,所以这个东方的大国几年才会派出船队去他的家乡一次!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他不会被送去矿山,可至少几年之内他都回不去!
就算胆大包天如他,这时候也不禁面如土色,心中惊惶。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家十年八年的,到那时候,还会有人记得他吗?会不会连父亲和家里其他亲戚都不在了?
而皇帝没有注意到一旁叫自己大叔的金发少年那是什么表情,而是继续看着张寿,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你说的这些通译,在某些朝臣们看来,完全是浪费。他们看不到田地亩产的变化,也看不到各种农具机具的发展,也看不到那些小国有什么值得往来的地方。”
“就如同朕之前想要重派海船航行四海,沟通诸国,他们也激烈反对一样。弹丸小国,不值一提,这是一条。虚耗钱粮,全无意义,这是又一条。你说,应该如何来说服他们呢?”
张寿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说:“不用说服。就像公学又或者今日正式开课的女学一样,如果不用他们出钱,也不算是朝廷出面,那么……”
“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皇帝听了之后先是一愣,随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甚至笑得夸张到伏在桌子上用拳头砸着桌板。对此,九章堂的学生们有人骇然,有人敬佩,有人咂舌,有人心有余悸……就算是自认为熟悉了解张寿的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皇帝不顾礼仪地大笑过后,他就饶有兴致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怂恿太子上书干什么?这么点小事,你自己就办了,比如在公学里办一个番语班,那不是很方便吗?”
“那不是为了给各位老大人一个光明正大的反对机会吗?快过年了,让他们高兴高兴。拜托太子上书,只是因为这不是一件小事,不能为了少人反对,就藏着掖着不禀告皇上。”
这种明明应该在暗室中说出来的话,张寿却泰然自若地在此时这种场合说了出来,仿佛丝毫不担心散布出去。
但皇帝很确信,就算传出去也无所谓,因为他的案头确实已经因为三皇子的上书而压满了各式各样或激烈或和缓的反对。如果张寿这话原封不动地传出去,顶多是被气病乃至气疯的老大人们,再多那么一两个而已。
因此,他笑着摇了摇头,最后这才微微颔首道:“如果你能够自己选到资质不错的学生教习番语,又或者招揽到熟悉番邦语言的通译来学习算经,那此事当然可以。朕倒是忘了,就连老师也是现成的,这小子应该可以教番语吧?”
皇帝突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仍旧有些呆呆愣愣的金发少年,端详了一会儿后就当机立断地说:“就这么说定了!”
能够得到皇帝的点头,张寿并不意外——任性而为的皇帝绝对不会在乎这么一件小事。而且,他利用刚刚那讲述欧洲历史的机会成功拖延了一点时间,这就是另外一个不足为人道的理由了。眼见皇帝此时转身要走,他就试图把谈话拐到另外一个话题上。
“皇上刚刚去了半山堂,那边的探讨如何?”
“如何?呵呵呵,那帮自以为是的小子,被那位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朕之前听了也禁不住问了好些问题,结果他们哑口无言。”皇帝想到之前那一幕,简直是啼笑皆非,“史书都没能通读,历史人物都没能一一掌握,还敢说什么推演?倒是站在金国那一边推演的小家伙们有些意思,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地图和沙盘摆出来相当专业。”
这是张寿意料中事,因而他没有为众人分辩,更没有透露襄阳伯以及举人团的后援,而是笑容可掬地说,一回生两回熟,日后总会有进展云云。就在他觉得时间火候也差不多了,该送皇帝离开时,陈永寿突然匆匆闯了进来,在皇帝身旁耳语了几句。下一刻,他就只见刚刚还满脸闲适的皇帝神色骤然冷冽了起来:“装病?简直荒谬!”




乘龙佳婿 第八百零五章 千般滋味在心头
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如今的皇帝最大的忌讳又或者说逆鳞,那无疑就是宫中的太子了。哪怕连日以来太后派人接送三皇子,他这个做父皇的反而见不到这个儿子了,但太医院那边的院使和院判他却也是召见了多次,御医也都接受过一遍质询,因此此时的他恰是火冒三丈。
“是谁在背后乱嚼舌头?”
面对这样一个暴怒的天子,陈永寿顿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急急忙忙来禀报这种绝对称不上好消息的事,可这会儿就是吃后悔药也来不及了,他唯有硬着头皮小声说道:“是……据说是慈庆宫中某位侍读传出来的,司礼监那边有人听到,出宫时就特意来告诉奴婢一声。”
见皇帝那脸色恰是黑得和暴风雨前夕似的,陈永寿心里直打鼓,暗想那个传出这话的侍读是不是失心疯了,而那个把消息传递给他的内侍会不会听错。然而,人之前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气急败坏,一嗓子直接嚷嚷出了这话,所以他没法隐瞒拖延。
当然,因为别人也听到了,所以他也来不及详细探问,只能叮嘱对方接下来三缄其口,自己则立刻前来禀告。结果皇帝竟然和那个内侍一样,因为气急而直接露出了口风。
此时此刻,陈永寿的那点纠结,皇帝完全没时间去想,而此前那出宫散心的目的也全都被他丢在了九霄云外。他几乎是想都不想拔腿就往外走。然而,才走出去没几步,他突然扭头看向了张寿。
“张卿,你也是东宫讲读,慈庆宫那些侍读也都算是你的学生,你跟朕进宫一趟!朕倒要问问他们,三郎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竟然要被他们如此编排!”
张寿虽说想过三皇子这个太子装病的可能性,但此时这一点真的被人揭破,他除了觉得荒谬,却也觉得不可思议——哪个侍读这么蠢笨如猪,竟然放出这样的风声?尤其是在现如今压根没人和三皇子竞争,朝野更是对这位贤明太子一片称颂的情况下,这是在找死吗?
然而,他此时一点都不想进宫去面对一出太子装病逃宫的闹剧。可是,皇帝并没有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而是站在那里等他,一副你过去做个见证的样子,他就实在是没办法推脱了。想到这一出戏里,太后和朱莹都很可能充当了相应的角色,他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当下他就转过身来,对一群学生点点头吩咐道:“一会儿你们先预习接下来的第四小节,把习题一到九都做一做。有些题目有两种甚至三种解法,你们自己先想一想。”
见张寿说完就往外走,别人还好,一直在试图理解刚刚那些对话是什么意思的金发少年突然蹦了起来嚷嚷道:“张学士,你要跟这位大叔……不对,皇上进宫去?今天不继续上课了吗?”
皇帝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个外人突然跳出来。刚刚被人鄙视之后却又赞了一句原来大叔你很强,他觉得这个番邦少年倒也有些眼光。最重要的是,人年纪挺小,将来兴许能够让三皇子和四皇子学一学番邦的语言……因此,几乎只是一闪念间,他就出了声。
“这小子有点意思,但他也不能在公学白吃白喝,让他平时没事的时候打打杂,否则这生活费和学费,总不能都让你们帮他掏。要是他算学功底不错的话,日后说不定能在月考中跻身前列,侍读慈庆宫。”
张寿瞥了一眼满脸迷糊的金发少年,心想若真的演变成一出吴大维侍读慈庆宫,那就真的是太美的场面。然而,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只能对纪九使了一个眼色,让人来负责对这个金发少年解释清楚,随即就对其他人吩咐了一句。
“刚刚你们听到的这些,不得外传,违者后果自负!”
警告了学生三缄其口,等到快步跟上了皇帝,一路出了公学大门时,张寿见朱宏已经闻讯出来牵马等候在了那儿,而皇帝已经一马当先地疾驰了出去,他在翻身上马之后,立刻就对朱宏低声嘱咐道:“你去女学那边给莹莹送个信,就说皇上硬拉我去慈庆宫了。”
见张寿扬鞭就走,朱宏来不及问太多,只能满腹狐疑地依言照办。当然,朱莹今天吩咐跟从张寿的其他那些家丁家将,自然还是紧紧跟随在了张寿身后。
于是,当一行人一路疾驰到东安门时,这些原本出自赵国公府的随从顺顺利利就通过了门禁,直到东华门时方才被留了下来。毕竟,再往前那就是宫城的范畴,就连大多数外官也不能擅入,更不要说他们了。
如果不是东华门内除却慈庆宫,还有文华殿和内阁,皇帝恨不得直接纵马进入。也就是他这个天子突然在宫城骑马,容易让人误认为是出了什么震动天下的大事,他才把御马扔在了东华门,自己怒气冲冲地步行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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