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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下名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意如洗
“说,当年的合同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不、不是,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宛娘慌乱摆手,眼神游移脱开他的直视。
萧可铮将她逼到一角,阴冷的面上冒出森森寒气,叫她吓得牙关打颤。“三年前冬天,蚕湖落满白雪,我和几位旧识在湖边搭了帐篷,约好夜里出来赏雪,因怜惜你一个女子孤苦伶仃,又是天寒地冻,允你在我帐内歇息一晚,若不是你近我身,那张合同怎么会不翼而飞?”
他当初遇见焉容的时候也这样逼问过,可是焉容始终都是一副什么都不知不晓的样子,久而久之,他便放弃了逼问,只以为她是不愿承认,否定两人相识的事实,看来真的是冤枉了她,因为真正做了的人总会在言语上露出破绽。
“我……”宛娘心思电转,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看,“萧爷怎么知道不是自己拿掉了?这么大的疏忽怎么能赖到我身上?”
“疏忽?我萧可铮会随意放一张重要合同?我明明放在锦盒里上了锁,定是你偷了钥匙,那钥匙别在我裤带上,想不到你一介女子竟如此放肆大胆不知羞耻。”
宛娘被他讽刺得眼眶发红,咬唇反驳:“不,你根本没锁!我为什么要偷你钥匙!”
话音一落,萧可铮便不言语,冷幽幽地望着她,哂笑道:“是,我确实没锁。”
“你……”话说至此,宛娘纵是再笨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只好舔舔唇,低着头不敢看他,心发虚又满腔气闷。
萧可铮没有一丝同情,冷眼紧紧落在她面上:“事到如今,不该说的你也说了,还是从实招来为好,免得我为难你。”
“只是……我已经拿了封口费,再不能多说什么。”被他逼得急了,宛娘一双杏眼赤红,此刻更是紧咬着牙,一副丝毫不肯吐露只言片语的坚定模样。
“封口费?是谁给你的?”萧可铮气得牙痒痒,听宛娘那几句话,大体已经确定他是被人算计了。虽然几年前心性未定,却也不是贪恋女色之人,可还是活生生的被美人计害惨,无他,那样如花似玉的年纪,那般纤弱可怜的模样,任是谁也不舍得把她搁在帐篷外面冻一夜。
“萧爷,我真的不能再说了!”宛娘一急,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我求您了,宛娘做牛做马都好,只是答应了人家的话万万不能说出来,否则会有性命之虞,我给您跪下了。”说完这话便要给他屈膝下跪。
萧可铮连忙矮身强行将她提了起来,他实在是看不得一个跟焉容有着相似面容的女人给他下跪、跟他求饶。在他心里,焉容就是一只猫,平日里温柔乖巧,一旦想要按下那只猫的头颅,一定会亮出爪子把对方挠得遍体鳞伤。他很欣赏迷恋她这一点,高傲得叫人不忍下手伤害,只一味儿地想要看她绽放欢颜。
想到这里,萧可铮冷哼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你何苦长这样一张脸,占着美貌却做尽龌龊之事,且叫我毁了它。”随手取过桌上一只白瓷的茶杯往大理石面的桌上一砸,茶杯顿时散开成块块碎片,他低头捡了一块锋利的瓷片捏在指尖,凭空朝着宛娘的脸比量着。
“不要,不要!”宛娘用力摇着头,却耐不住下巴被他一只手禁锢得死死的,她这副容貌实在出众,女人最在意自己的脸,怎么可以接受别人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毁了它。
萧可铮捏着瓷片平贴在她的侧脸上,语气森然:“这样也算救了你一命,把你的脸毁了,再也没有人会认出你并杀你灭口。”
“你说什么?”宛娘蓦地一惊,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你以为你接触到了我,他们还会相信你守住了秘密?呵呵,真是笑话。”
宛娘凝着他幽黑的眸子,冷厉果决没有一丝闪躲,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真的信了,心里开始绝望起来,美眸里泪水盈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见他如此,萧可铮暗暗冷笑,吃过她一次亏可不会再巴巴上第二次当,见她示弱便要松懈放她一马?未免自己也太过仁慈了吧。“把真相告诉我,我可以为你提供避难所,保你不会被追杀。”为了表示诚意,萧可铮将瓷片丢到地上,眼神暗含鄙夷,见血的事他才不愿意动手。
他先前不肯为焉容赎身的一层原因就是:这个女人害得他入赘崔家,那么就让她卖身青楼受尽欺侮,等折磨够了再买回来,叫她尝尽受人冷眼嘲讽的滋味。可做娼|妓对女人来说着实是最大的残忍,不能泯灭良心逼一个良家女子入这一行当,萧可铮思前想后,推敲着各种处置她的方法。
宛娘此时已经动心,立马止住眼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当真?”
“无信不商。”萧可铮沉声回答,心已然有了安排,不就是要避难所么?可以让你不死,却要关你个不见天日,这样的女骗子,放出去只会害人。
宛娘咬牙:“好,我说。”
…………
知道真相后的萧可铮苍白了脸,震撼叫他有些脚跟发软,两眼发黑,但还是强作镇定,逼迫自己沉下心来。虽说宛娘方才是如此声情并茂地将自己三年前的遭遇和苦衷讲了出来,但萧可铮还是保存着几分清醒,不该轻信。





裙下名器 第19节
思虑再三,从案上铺开一张纸,调好水墨,奋笔疾书拟一封信,见宛娘目光一直投在他面上,萧可铮瞪她一眼,立即听她解释:“我不识字的。”
此时信已写成,稍待片刻墨迹干后装入信封,萧可铮目光冷冷落在她身上,警告道:“暂且将你安顿在知自庵,等风头一过再做打算,你若擅自离开,一切后果自付。”
“是是是,多谢萧爷。”宛娘面露尴尬,心虚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下楼。
萧可铮将信件递给茶厅候着的小五,命道:“带宛娘去知自庵,把信交给慧音大师。”
“好,爷您怎么办?可还去裙香楼知会姑娘一声?”
萧可铮望了望外头的天,云朵暗沉沉如一团墨,一丝极细的银钩挂在天央。“时候不早了,不去打搅她,我连夜赶路去趟芜镇,当年的事,吴老板必定是知情的。”
“爷何必如此急切,夜行诸多危险,待明日出发也不迟。”
“再拖下去只怕崔致仁会多疑心,你千万不要说漏嘴,但和往日一样帮我打理事务,切记。”此时他的称呼已变,不再是岳父了。
“小五明白。”爷如此郑重地吩咐一件事,不必多说自然重之重。
郑重交代完所有事情,萧可铮脸色终于缓了缓,出门解马长策,一路赶赴芜镇。当年那一纸合同毁了他的声名,他必须要查明真相。
萧家家大业大,他为幼子,分得自己家产之后父母便过世,虽有两位大哥在上,却不肯为他的过失买单。曾经年少冲动,最易做冒险之事,把大半资产投注进去,前脚与吴老板谈定条件,后脚合同便丢了,紧接着吴老板便开始毁约,他却无力还手。
当年遇挫,迫在眉睫之时有崔致仁跟他谈要求,这样实在有辱萧家门风,他万般不愿,还是拉下脸去求两位兄长,大哥素来宽厚,当时却身在北疆做和田玉的买卖,没有三两个月回不来;二哥果决寡情,连家门都没有让他进,直接命家仆送过一张字条,上有八个字:“忍辱负重东山再起。”这是萧家祖训,却也是百年经商积累下来的丰厚经验,士农工商,商本为末,本就低人一等,何故还要在意入赘一事,你若有能力便翻盘,没有能力便一辈子受人嘲讽,总之,萧家没有门风这种东西,只有男人自己的颜面。
萧可铮没有办法怪二哥薄情,那笔买卖实在太大,只会搭上二哥也落入生意场上的低谷,与其要兄弟三人一道困顿,还不如他早点低头。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宛娘竟然是崔致仁安排的人,枉他还对崔家怀着感激之情,借着崔家资产渡过危机,挽救了他名下许多商铺,里里外外被利用个遍,最后还要向罪魁祸首感恩戴德,承诺照顾崔雪,真是人心险恶、诡计多端。
此次去芜镇,意在弄清真相,待到回时,翻盘易如反掌。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想写焉容第一次被逼迫的场面,可是好凶残啊,好担心把萧爷写毁了,好犹豫。
☆、女囚恶命
逼仄的巷道,阴暗的角落,四处飘着血腥和土腥味儿,有拉擦着地面的锁链声和犯人的痛吟,焉容皱眉,用手帕掩了口鼻,拎着裙子踏入牢,这里还是女囚住的地方,比男囚更差几分。当年她父亲审查狱案,焉容却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这份幸运进来住上一住。
这次入狱确实可笑,她与那位黄尚书的儿子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害他?若是为自己洗清罪责,除了裙香楼里的人能够证明自己前几日未曾出过门,还得需要萧可铮证明案发当日跟她在一起,可……他已经离开尚霊城,若是十几天都不回来……
一定是她出门时没有翻翻黄历,不然为何一天都不顺?先是见到了那个女人,萧可铮一路追她而去,将自己丢在身后,把自己弄得不三不四。对了……那个女人会不会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被人误认为是裙香楼的花魁,以致牵累自己入狱?
想到这里,焉容的心已经提了起来,万一她成了替罪羊,那岂不是放任真凶和萧可铮逍遥活?想来他也不会给自己作证了吧,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焉容苦笑一声,扶着墙坐在草席上,阴冷的气息顿时从地表灌入体内,寒气搅乱脏腑。
此时不过二更天,外头传来男人嘶哑的低音:“好姐姐,听说你这牢里关来个花魁,叫我们睹一睹模样吧。”
“陈牢头,这是县老爷特地嘱咐的,不能随意冒犯。”有女人严声拒绝。
“嗨,晦气,竟是那裙香楼财大气粗,方有钱打点得这么细致,换做了旁人,这四五弟兄还不是得轮上一轮?你也该是知道的,前朝有个姓胡的大官,自己的妻子女儿入狱都未能免难,这位也不过是个妓|女,谈什么贞操。”男人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话,官媒婆立在一旁,耷拉的眼皮始终未动。
“不管怎的,我们也是得了令的,明日户部尚书亲自听堂,牢狱里的那些污秽事被捅出来可要连累大老爷的。”官媒婆又警告一通。法律是有明规定的,□女犯要处以杖一百、徒三年;强|奸者要处绞刑。但事实上,这往往是一纸空。那些书办、衙役干脆把官媒婆处当作是免费的妓院,遇到标致一点的女犯,更是个个都要前来领教,张三才去,李四又来,甚至昼夜不绝,或者干脆弄到外面去恣意取乐。
焉容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现今还是得庆幸一下,明日黄刚亲上衙门,牢狱这头还是不敢出犯罪的纰漏,生怕在高官面前砸了饭碗。
“好吧好吧,你举着灯,叫我瞧瞧模样也好,免叫我白白逛了这么一趟。”陈牢头又道。
官媒婆拉长一张脸,勉强同意了,将灯高高举过头顶,照在焉容脸上。焉容恨不能直接将自己缩进土里,叫这样厌人的东西恶心几句不成,还得叫他见着模样,指不定背后又有什么肖想。
“哈哈,”陈牢头阴里阴气地笑了两声,“你可得保她明日堂审能走出去,万一又回来了,是得叫我们个个都领教领教的,瞧着模样,身上的肉都能叫人啃光了。”说完话摇摇晃晃地走远。
焉容吸一口气,犹豫片刻,将头上那支岫玉簪子拔了下去,亲自递到官媒婆眼前,稳着嗓音道:“多谢您了。”
官媒婆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接过簪子瞅了一眼,顺进袖子里。焉容隔在近处打量她的模样,因是黑灯瞎火,只看得她一张白纸似的脸面,深凹陷下去的眼眶,似地狱里的女鬼。焉容咬了咬牙,忍痛将耳朵上两枚翠取下递到她面前,笑道:“一点礼物不成敬意,给少了是我的不对,望姐姐体贴。”
官媒婆这才有些动容,开了话匣子,道:“姑娘你是好福气,外头有人打点不说,里头还怕捅出篓子,若是没这个福分,那些刑具都要用个遍了。”
焉容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听她解释道:“最东边的那个是木驴,接着是刑舂,拶片,惩治鞋,鞭子竹片……”
样样都是极其残得是津津有味,岂料焉容已经吓得神魂错乱,她多想点出去,再不要受这个罪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受完官媒婆的精神摧残之后,焉容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两手抱膝缩在角落里,一夜不敢入眠,耳畔总有吱吱嘎嘎的声响,已经分不清是人为还是那些黑暗活动的动物,比如耗子壁虎之类发出的动静。她素来不喜长得丑陋的动物,见了总觉紧张害怕,一想到黑暗它们可能爬到了自己脚下顺着衣服往身上爬,焉容就吓得想要大声尖叫,身上一旦有轻微痛痒的触觉她便止不住幻想,越想越恐惧惊慌毫无睡意,如此坚持了几个时辰,终于等到晨光熹微、勉强能够辨清光线的时候,她才合了合眸子,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天色大亮,有官媒婆前来送饭,焉容从栏杆缝里将不算干净的瓷碗接过,用手捏起一只黑乎乎的窝窝头,看起来像是麦子皮磨成的面,里面还夹着青色的菜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焉容凑上前嗅了嗅,有些酸味,只好皱眉放回碗里。她打小的主食都是上好的米面,这样的东西便是府里的下人都不愿吃,虽然饿了一夜,腹空空,前胸贴后背的,但看了这个东西之后饥饿感似乎顿时消失。
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管媒婆过来收碗,看着她未动过的饭菜,心下鄙夷,嘲讽道:“等会上公堂你要是熬不住,可别怪我们亏待了你。”
要审讯了?焉容面容微变,还是伸手将碗递了出去。管媒婆面带痴迷地看着她,真是个少见的美娘,可惜惹怒了户部尚书,恐怕没有活路了,虽然心有些同情,可还是不动声色地接过碗,将饭菜一倾倒进剩饭桶里,推着车嘎吱嘎吱地走了。
很,升堂,喝堂威,带人犯。
焉容在外头看到两块写有“回避”和“肃静”的牌子,心里一面鼓一样咚咚落响,进去之后,两排衙役皆神色凝重,目不偏斜,连向来逛青楼的县官也端一副严肃的架子,身后是幅极大的海天日画,海浪汹涌,明日高挂,正堂最上挂一牌匾,上写“明镜高悬”四个端正大字。最右,有一席坐一年男子,穿仪袍、着皂靴,一脸的怒意,眉间还存几分丧子的凄哀,正是户部尚书黄刚,他看自己的眼神似怒虎白睛,恨不能一口将自己咬成粉末。
县官拍惊堂木,问焉容身世,焉容一一回答,吐字清晰。
一旁的黄刚侧耳,心暗想,林清誉的女儿,确实有行凶的动机,
堂审时,裙香楼的人证是张大嘴,他一身肥胆,又是块头极大,杵在哪里比衙役都威风不少,县官连连给他示意,他却不甚明白,只好亲自下堂,按着下官拜见上官的礼给户部尚书下跪。这样一来,张大嘴的气势也消散了。
☆、除衣施杖
“拖出去打!免得扰了公堂清净!”黄刚皱着眉头摆手,他倒是想看着这个杀人凶手受尽皮肉之苦,但更想看到她被除去衣衫当街示众、受尽凌侮。
焉容自是顽抗,昂头冷眼与县官对视:“女子犯奸罪者方可除衣,且不说我有无杀人罪过,但你刑讯逼供,也没的理由除我衣服!”
县官怒极反笑,一双吊尾三角眼眯成一条缝,训斥道:“也不过是妓|女,竟不知叫多少男人看去身子了,还在乎这个?正好借着这由头惩治嫖风,来人,拖下去!”这等便宜事,不看白不看,再说了,衙门弟兄都等着呢。
“你、你敢说……”他这狗官都是妓院常客,竟还有脸说整治嫖风?当真是笑话!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衙役钳住两臂押到外头,死死按在春凳之上,里里外外围了几十号人,男女老少皆有。男人则是动了淫心,白看美人脱光衣服满足欲|望;女人对她也没有几分怜惜,做婊|子的,还怕这些事?早做什么去了?
一衙役擎了竹杖过来,阴阳怪气地笑道:“小娘子你也是皮娇肉嫩的,我特地把竹杖浸了厕桶里的尿,打着不疼也不化脓,只是味道不好了些,回去冲冲便罢,你且忍忍吧。”如今拨个溜光,拿几桶水浇浇,很省事的。
“还等着作甚?除衣施杖,麻利些!”
焉容心生绝望,耳畔听得那些污言秽语,简直恨不能钻到地里去,如今又有人撕扯她的衣服,叫她颜面何存?她在群像楼里人人都只知道她是花魁醉芙蓉,却没有人知道她真名的,今个全算是抖出来了!爹,您一生坦荡,女儿给您脸上抹黑了!
焉容来不及哭,只觉时间紧迫,更是竭力反抗,趁着身后那脱衣服的人心猿意马,连连从凳子上滚落下去,在地面打了几道滚将爬了起来,将衣衫紧裹在身,转身以指朝着衙门正堂戳去,凛然骂道:“你这两头狗官手段肮脏,我偏以死明志,化为厉鬼咒你等十世不详!黄刚,真凶逍遥法外,你儿冤情不解将永世不得超生!”
眼见得一群人上来拉拢,周遭百姓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焉容徒生一腔硬气,更是使出浑身的气力朝着衙门前那尊瑞兽撞去,她这几年日子过得极其艰辛,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活不下去,好歹死了也能成全名声,再不必苟且偷生了!更何况,自行了断定是比受尽折磨含恨而终好了不止百倍。
那石狮子在她瞳孔里渐渐放大,青面獠牙阴狠至极,根本不是威凛震慑而是暴戾凶残,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焉容身子从石头上滑落下去,两眼圆睁,然后看着有鲜血如柱般淌下来。
呵,若有来世,托生成木头石头或者畜生,也不要再做女人了。
…………
夜来有风,天际一抹纤细如银钩的娥眉月,像是垂钓刑犯的吊钩,焉容手扶着有些发晕的头,发出不知是今夜第几回叹息。好死不死的,偏没死成。
或许应当庆幸早晨没用饭,致使自己浑身无力,于是没撞到那个赴死的分寸上,焉容揉了揉脑袋,疼得皱眉。额头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估摸着若是没有好药调息是得留个不怎么养眼的伤疤了。
她撞得半昏半醒之时,周遭的喧闹声已经散得稀稀落落,倒并不是人声消散,而是自个儿听得不清晰,隐约记得有位身披灰色僧衣的年女子行至她面前,从袖子里取出药为她敷在头上,暂时止住血。
焉容犯了迷糊,手指紧紧攥了那人的衣角,喃喃道:“竟不知自己这副污秽身子还能上得了西天,还有大师来迎纳我。”
“施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可不能轻生。”那女子面色虽肃穆,目光却透着祥和,并不可怕,甚至还有些面熟。
又是一番唏嘘,不知是疼还是叹息,焉容依旧不肯松手,问她:“大师在何处修行,若有一日得了自由身,一定追随你左右。”
“贫尼法号慧音,知自庵主持,施主一心向善定得我佛保佑,只是尘缘未尽、六根难净,好自为之罢。”慧音大师起身远走,一身灰袍不染尘垢。
焉容后知后觉,这才想起来原是慧音大师,又是顶有名的律师,即专门研究、解释、读诵律之人。母亲姚氏信佛,焉容未出阁之时曾陪同她上山听过慧音大师设坛讲经,禅意悠远,闻者静心,食肉无味。
得了贵人相救,焉容好歹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勇气,经这么一遭闹腾也免去一顿刑罚,这头撞得还真值当。只是牢还得坐,她想起昨夜陈牢头说过的话,若是回来了,还得遭牢狱里头的罪,看着月亮越升越高,焉容心也越提越紧。
外头又传来锁链咝咝啦啦的响动,焉容接着微弱的油灯看过去,是皂隶押着刚审完的大柱回牢。她强撑着一口气走到牢房前头,对着外面招手:“牢子大哥,既然这人叫我姐,能否容许我们住一块说会话。”
昨日那位官媒婆也在,今天又得了焉容的好处,是一条系红玛瑙的链子,其实早早晚晚都是她的,只不过主动奉上来可视为态度好,还是替她说句话算了。“索性送进来一道关着吧,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没什么大碍。”
那皂隶听了觉得有理,便叫官媒婆开了牢门,将大柱塞了进去,便拖拉着铁链走了。
这会子没什么人打搅,焉容僵直着背,目光冷飕飕地盯着大柱看,眼里满是恨意:“你看我都这样了,你也要执意诬陷我?”
她的气息不稳,说句话都要喘息几分,大柱心虚地低下头,说话的声音还不如受伤的焉容响亮。“那也没有办法,她从小养在我家照顾我,小时候我当她是姐,今后是我媳妇,我也不能叫她死了。”
焉容憋屈得想哭,责问他:“你就这样睁着眼说瞎话,眼睁睁看着我一个无辜的人去死?”她抬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伤处,拔高自己的嗓音,“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我死了,你能不能安生过下辈子?”
少年默不作声,只觉自己心被人捏在掌,他要喘不过气来。“她打五岁便进了我家当童养媳,我娘死得早,我爹又好酒时常打我,是她袒护着我替我挨棍子,我要是叫她死了我就是没有良心!”
“凶手到底是谁?”焉容冷声责问,手指颤抖着指他额头,“若是你二人一道干的好事,你怎么不去死?你说你怎么不去死?!”
“你别说了!”少年眼眶充血,通红似一头发怒的牛,“你就当你活该吧,你死了,我年年给你烧纸,把你的牌位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我求你了!”他转过身对着焉容狠狠磕头,额骨磕得青石板咚咚作响。
焉容终于流下眼泪,她不能说停,哪怕再不忍心看他磕头也不会伸手去阻止,因为,死的会是她自己!人人都贪生怕死,哪怕罪责在自己身上,只要看到能够找人顶罪,私心总是向着自己的。可是她必须活得有担当,必须正直清明,这是父亲给她从小灌输的思想,所以若是她犯了死罪她一定招认,若要想要强加在她身上,门儿都没有!
这牢里,一人哭,一人跪,气氛压抑得叫人窒息。焉容再也不愿听他不停地喊“求你!”,用手死死捂住耳朵将脸别过去。
外头的月亮真是把钩子,将人的喉管都要提起来了,稀薄的气儿被封在肺叶里,与外界硬生生断成两截。上了八月,渐要入秋,蝉们没有几天活头了,都卯足了劲嘶吼,断断续续,似狱苦命人受刑后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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