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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仙踪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曾诸

    钟离阜似要说什么,怎奈一张口竟是流出源源不断的血,污了衣,污了地,污了水,也污了桑虞那好不容易快要平复的心湖。

    她听到了他嘴里蠕动的话。

    “扣儿。”

    不知道是谁的错,是当初他来崖上弹琴的错还是她飞上山崖的错还是她舍身相救的错

    也许是她迁徙错了地方,她应该听敖钰的建议去那极东之地,最远的距离才不会有交集。

    钟离阜说得不错,她不是狠毒之人,她从未想让那些无辜之人因她而死,只是想不到那些会因她而死的无辜之人,第一个竟是他。

    悔吗从哪里悔起呢恨吗又恨谁呢

    “大叔。”桑虞颤颤唤了一声。往事光速般在脑子里窜过,从蝶音到窦扣再到桑虞,她和他之间所有的种种,隐晦的舒适的情难自已的痛苦的此刻正以最鲜明的感觉撞击在她的心上。

    钟离阜将血阖在唇齿内,千言万语融在了一抹艰难的笑容里。

    微风徐徐的泠河边,她做了当年同样的选择,毫不犹豫再一次用层层巨翼将两人包裹在内。桑虞缓缓蹲下,靠近,她能感受到钟离阜在用最后的修为维持脑中一丝清明。

    只为再多看看她,是吗

    他传音入耳:‘其实我知你不会杀苍龙,其实你知窦扣才是你最真实的样子。我爱的是崖上的那只小黄蝶,是玄云宫的小丫头,也是那个宁愿伤心也要离开我的桑虞。’

    桑虞蠕了蠕唇,终是崩溃:“不是的……怎么会这样……”她突然抓住钟离阜的肩膀,语无伦次:“你是尊神之躯,区区一剑怎会打散你的灵海。你装的对不对骗我的对不对”

    钟离阜仍是笑,他的扣儿自始至终都未变,心里从未有过其他人,这可如何是好,将来定是会伤心很久吧,会多久呢会忘了他后嫁人吗耳边的声音越缈:”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我不报仇了,我不嫁人了,只要你活着,窦扣也好,桑虞也罢,你喜欢谁我就是谁,你去哪我便去哪。”

    虽是缥缈但还是全数入了耳,刻在了心上,钟离阜涣散的目光浸了水雾,桑虞却突然冷静的止了声。

    ’虞儿,你要做什么‘

    桑虞只是又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忽见她吐出本元,在钟离阜惊愕的神情下毫不犹豫地附入他体内,倾尽修为使其与钟离阜合为一体,以本元修复灵海,以修为愈合伤口,上古神族之力,她两次用在了他身上,她曾经用命救下他,现在也可以用命来救。

    桑虞面上瞬间失去血色,随后不支倒地,气若游丝:“我本就是流落在外,孤身一人,虽有来处,却无归途。那种迷茫就像被圈进在一个无边际的地方,大得可怕却走不出去。当年你在崖上的琴音让我无比雀跃,那无边际的地方终于走来一个人,我想要抓住他,想要跟着他走出去。我有时候会想,如若当年在崖上的人不是你,不管是谁,也许我亦会走同样的路,抓住那个刚好出现的人。”桑虞将本元的灵力和毕生的修为全数用在了钟离阜身上,那裹着两人的巨翼随着灵力的瓦解也化为虚无。

    “既然你已经见到了我,那便最好什么都不要留下。”桑虞强撑而起:“我以上古神族之灵为祭,让他忘,忘了痛楚,忘了执念。”

    她回想当年救下他时说的话:“既然从未见过我,那便什么都不要留下。”

    兜兜转转,她灰飞烟灭到转世为人再到浴火重生,他少言寡淡到只为她笑再到一念而堕,她终是占下了他心里的全部位置。却不想到头来所有的一切皆枉然,皆徒劳,皆妄念,那便是最开始就错了,他二人都错了。

    “扣儿!不要……”钟离阜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渐渐回来,却已然无力挽回,紧接而来的是头痛欲裂,心如万箭齐穿,灵海修复的过程十分痛苦,他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那双眼睛绝望的想抓住桑虞最后的身影。

    季忘疯了似的跑过来,却连桑虞最后一片衣角都抓不住,形体幻灭后的星辰还被一阵急风吹散在天地间,寻不着一丝痕迹。

    阴山边缘有一方静谧山谷,幽静而深远,谓之幽谷,于阴山修行的妖灵们时常闲谈:幽谷内有谪仙,踪迹难寻,曾有人误入,得见一面,谓之绝美,却忧思成疾郁郁而终。

    钟离阜只是知晓幽谷内有蝶类一族,虽无权管束,但若害人,定不可饶。便接连数日于崖上视察,那幽谷中的蝶们,对误入谷的外人虽说偶尔会戏弄一番,倒从未做过吸取灵力害人性命之事,反之生性异常胆小,生怕别人发现,不过这个小黄蝶却似乎天生反骨,大剌剌的飞上来,大剌剌停在他面前,还用那圆鼓鼓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原本早应该结束的视察,却让钟离阜起了兴味,每隔几日便去崖上抚琴,那小黄蝶也从未爽约,每次都会飞上来落在琴尾听他弹完,钟离阜有时候会想:这蝶儿灵力尚浅,应还修不得人形,也不知还要去多少年。于是每次在所弹的琴音中附着了一些灵力进去。

    待你化形,再来听一曲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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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如何报答
    这千余年来,钟离阜呆得最久的地方是泠河之畔以及蓝花树下。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堕,也不知为何被禁足在这深谷之中,却只是归为一切自有因果,脑中的空缺他不甚在意,脱了神职,与繁花绿丛相伴,倒也惬意。

    这株蓝花楹并非太慧殿中的那棵移栽而来,而是百年前桓奕折了一尺长枝来谷中培植,只是稍稍许了些灵力,那长枝便在这百年间长成了谷中最粗壮的一棵树,每年的寒露过后,树上才缓缓冒出蓝色,至霜降就全然盛开了,那如落雪般的蓝花总是调皮的粘在他的发间和衣袂处,他却舍不得拂去,好似曾经有人做过这件事,且让他舒心。

    感知到有人入了谷来,钟离阜在树下化出桌椅热茶。

    桓弈熟稔的绕出小道,行至树下,先是行礼,而后道一声:“仙尊。”

    钟离阜示意他坐下:“你若真改不了口,在我面前无妨,出去还当谨慎些,我已卸任阴山神职,又被虚无道戾气浸染神魂,你如此称谓我,至嗜鬯何地”

    桓奕似不在乎,说到这个反而满口抱怨:“他都已经上位千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当初在魔宫受了点恩惠,就明目张胆的和魔人来往了,搞得玄云宫乌烟瘴气,现如今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入阴山,你说这算哪门子山神,好在他还算有点良心,把您的书殿和内殿都封存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入。再说以他的位份,谓之仙君,您是尊神,称呼并无冲突。”

    ”你千年前便已入地仙,如今仍未遇飞升之劫,想来是日子过得太顺遂了。”钟离阜自顾倒了杯茶岔开话题问道:“你来有何事”

    桓奕干笑两声始才正经道:“前些日子西王母派了人来把红鹤领回去了。”

    钟离阜想了想,点头:“算算也是时候了。”

    “红鹤一走,杂事都落在我身上,嗜鬯……”

    “唤仙君。”

    “是!”桓奕拧了眉:“仙君他三天两头不见人,每日来访的妖兽数十,别说都要见,总不好一个都不见罢。我应付得身心俱乏,就想着来您这偷懒半晌。”

    钟离阜似想到什么:“我记得之前胤琉池关了一个叫葵娘的貂鼠,虽犯杀生之过,但其性不恶,可释出用作粗使。”

    桓奕乐呵呵:“甚好,回头我就让嗜……仙君把她放出来。”他又打量了钟离阜一番:“看仙尊气色,这阵子头痛之症可是发作少了些”

    钟离阜又点了点头:“前日南华拿了些药果来,说是可以镇痛,我吃了几颗,似有好些。”

    桓奕嘀咕:“上古神咒之痛岂是能靠药物缓解的,若真有效,改天我去药宫抓个小仙童来,让他天天给您配药,”

    “上古神咒“钟离阜举至的杯子又搁了下去,他微微眯眼看着桓奕:”我记得你之前说的是,我的神魂受了虚无道的戾气浸染而引发臆症所致头痛。”

    桓奕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那无处安放的心虚眼神最终停在了脚边的一朵蓝花上:“最近看的杂书太多,是我记错了,这花真好看,下次拿来酿酒吧。”接着脚底抹油:“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钟离阜不语,只是又捏起杯子悠悠饮茶,若有所思地看着桓奕有些仓皇的走了。

    看来是有事瞒着他。

    把他禁足在幽谷的结界并非天界所为,也不知现在的魔君是个什么样人,竟有如此功法,比起当年祭昼,有过之无不及。

    钟离阜想不出今天是什么日子,访客接二连三的来,他把凉掉的茶施法热了热,先斟了一杯搁置客位。

    这一位倒是让他颇为意外。

    “我听说你现在是魔界上尊,地位比魔君还要尊崇。”钟离阜嫌日头大,微微向树荫下挪了挪,随手给来人化了一方蒲团:“晨时下过雨,草上还湿,别污了锦衣。”

    鱼夜容却化出更长的软塌,干脆躺下,托着腮神色慵懒:“天魔两界自千年前以女娲神石为条件签订止战之约,过去了那么久,还真是无风无雨,各自安好。”

    “我听说当年天帝提的条件中,是要魔君把你一起交出来。”钟离阜昏昏欲睡,这话题太过无趣。

    鱼夜容轻哼:“当时的情况,若是季忘有心要攻,天界此刻哪还有苍龙族的存在,提条件还真敢!”

    “听你如是说,那魔君能力应不输你,怎甘居你下”

    “他本就不在乎魔君的位置,只是心中有结,不愿放手而去。”

    钟离阜真的快睡着了:“你今日特意来此,可是还有其他的事情”

    “太平的日子总让人觉着无聊,我便只能回首去想一些事情,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一个人。”鱼夜容坐起身来,端正了神色看向泠河边:“我欺负过她,骗过她也陷害过她,那时只是觉得好玩,寻她乐子而已,倒没想过她会死。”

    “她。”钟离阜顺着鱼夜容的视线看过去:“是何人”

    鱼夜容没有回答反问道:“阿离,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钟离阜伸手接过一朵下坠的蓝花:“这里星辰辽阔,山水如画,为何要离开离了这里,又要去哪”

    鱼夜容黛眉轻蹙:“她以为忘了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甚至所有人都如此认为,可在我看来,何为行尸走肉,便是你现在的样子!”

    “上古神咒”钟离阜淡淡道:“为何会在我身上”

    鱼夜容愕然:“你如何得知”

    “我猜的。”

    显然鱼夜容不信,却不愿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们都处心积虑地隐瞒,钟离阜虽被激起了好奇心,不过倒不急着逼问。

    直至离开,鱼夜容也没再提及上古神咒,只是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你的头痛之症多年未愈,是因神魂与精元二者本不属同源,但你的神魂如今又只能靠它存活,还真是应了那句不人不妖,不魔不仙。”

    精元非人族所有,乃是妖兽修炼之根本,钟离阜调息运气,忽地睁眼喃喃低语:“为何我体内会有妖的精元。”

    若非鱼夜容此番话,钟离阜从未想过头痛之症是神魂异样引起,那精元藏得可真深。

    不过。

    是谁把命给了他

    又是。

    为了什么

    钟离阜突然双膝跪地,仰天问道:“师傅,您曾说万物有因果,得失皆是缘,恶缘也好,善缘也罢,终究会逝去。徒儿以为无论发生过何事,无论记或者不记得,都已过千年,都已入尘埃,可此刻徒儿心中却想究一究这根底,记得幼年时徒儿顽皮落入仙池,被一路过仙子所救送回灵台山,那时师傅给了仙子一株蛇颈草作为报答,然这一次的恩情徒儿又该如何报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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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朦胧之怨
    “启禀君上,界外有一位仙翁到访,说是为故人而来。”

    印月站在数层纱帐外,对里面的醉言欢语不为所动,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季忘从美人堆里探出头来,眼神迷蒙:“故人”

    “说是幽谷的故人。”

    季忘一怔,摆摆手让莺莺燕燕全都退下,然酒意未退,他仍是半眯着眼,提不起劲:“快请入宫,不,先领去偏殿。”

    印月应声正要退下,又听季忘命道:“你派人去蓬莱把母后接回来。”

    印月却显得有些为难:“若圣后仍是不愿……”

    又不是没去接过,吃的闭门羹少说百次,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就上一次还放了狠话,若再去打扰,小命难保!

    “你把仙翁的话如实转述,她会回来的。”

    印月领命退下了。

    不偏不倚,整整千年,往事借着酒意越发历历在目,季忘曾想这般囚禁钟离阜到底有何意义,但放了他又觉得难以平愤,凭什么要让他不记过往一身轻松

    “小豆子,我听人说,只要精元不灭,尚有回旋之地,此番如能救回你,你要如何便如何,你心仪于他,我便也成全你们。”季忘又猛灌了一口烈酒,嘴边擒着笑倒卧在榻。

    蓝渊果真火急火燎的回了魔宫,她因当年之事气结呕血,放言永不原谅季忘。而小五和朦胧,自桑虞灰飞烟灭后,她二人也没地去,便随着蓝渊一同隐入蓬莱仙岛,还顺道带上了仍在昏迷的嗜鬯,嗜鬯在蓬莱食用了半年的仙果后突然某一天就转醒了,果真是仙泽深厚的福地。

    小五和朦胧像演二人转般解了嗜鬯心中所有的疑惑,但毕竟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丫头,听到最后的结局竟又一病不起,身子好些后还消极了去好些年。也不知是哪个大嘴巴跟天帝报了他的行踪,一旨下来召他上天领职,山神之位虽说仙职不高,在下界比四海龙君还低一个品阶,可怎么也轮不上他这个刚飞升不久且风评不好的千年蛇仙。

    后来才知道原本定的是西海龙君太子敖聪接位,怎知那敖聪一听竟吓得不轻,宁死不从,整日把自己锁在寝殿内,哭喊着求天帝收回成命,如此也算是敖聪的报应,嗜鬯便不想再过多追究了。

    按照天帝的说法,他既是于阴山飞升,自是对阴山有所了解,管理起来得心应手,倒不必再费心去找别人。

    嗜鬯想着玄云宫内一宫一殿,一花一木,一书一简都是仙尊的心血,若是别人入主,没准都给糟蹋了,便欣然接受了这个职缺,也许哪一天仙尊就回来了,带着小丫头一起回来了。

    “快说,人在哪”刚转入回廊,蓝渊抓着个婢女便问。

    新来的婢女没有见过蓝渊,见她一身轻简便衣,只当又是君上找来的美人,以为蓝渊问的是君上,便冷淡道:“我哪知道。”

    蓝渊一愣,忽而转笑:“倒是我疏忽了。”

    “圣后问的可是一位仙翁”身后传来女声。

    蓝渊转过身,见木菁立于廊间伏着礼。又听身后那傲慢的婢女咚一声跪地,带着哭腔道:“奴眼拙,奴该死,请圣后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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