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东杞
他的声音被拉得有些长。
“是。”江意回道。
那老翁转身离开,江意神情这才微微有些变化。万物有灵,活物为生灵,死则为死灵。生灵有生灵的气,死灵有死灵的气。而这鞠之上,原本有鲜活的生灵之气。
江意关上门,花雀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从半掩着的木窗里跳了出来。寒江雪虽是小巧,但于花雀而言还是太过庞大,江意看它那般费力的将那寒江雪拽进窗户来,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
她伸手将寒江雪收入袖中,花雀却又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不断地扑闪着翅膀,似乎是马上要飞离这里的样子。江意似乎是知道它躁动不安的原由,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也感觉到这里奇怪的气息对不对别担心,我在你不会有事。在事情结束前,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吧。”
小纸人没有回来。
花雀似是读懂了江意的意思,有些恋恋不舍得在她手心里啄了几下,才扑闪着翅膀缓缓飞出窗外头。随即,她才从袖中缓缓将寒江雪拿了出来,似乎是在江水中浸泡许久,握在手心时冰凉彻骨。只是,于江意而言,寒江雪此刻在她手中,却令她感到安然。虽是没有丹朱,无法驱动寒江雪,但是仅仅是带在身边,江意便觉得,心底有什么地方能够温暖起来。
原本她本该在大周之时便死去,只是不知为何因缘际会,重生于此。
冥冥中,她觉得这一切应当与丹朱有关。
改天换命,死而复生,传说中的司命一族,真能利用丹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么
江意现在不曾明白,但她心中有种预感,只要不断走下去,那些与丹朱有关的事物,全都会一一解开她的答案。
夜去昼来,黎明将至时江意便已醒来。重伤虽是未愈,但已比昨日少许走动便已累积的状态好上许多。她动了动手指,随后将寒江雪收入袖中。
随后,她又闭上眼假寐。心中一点点算着时间,直到房门被打开,她才蓦的睁开眼来。
那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孝义融融的走进门来,江意抬眼看她,她便又上前一步,同江意道:“听我那夫君说,你今日便打算离开了”
江意顿了顿,虽不是她提的,但既然那老翁这般说了,她也只是续道:“我身上并无重伤,自也没有什么理由多叨唠。”
那老妇人却是有些黯然的别开目光,口中喃喃道:“也是,见你衣着打扮应是个巫祝出身的姑娘,自是不习惯我们这种乡野地方,只是,既是巫族出身,脸上这块丹厌应当让你吃了不少苦吧……”
江意没有回答,那老妇人却是笑了笑,又道:“真是可笑的巫族,惺惺作态,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性命视作草芥……我的楠儿,她才十四岁……”
说到这里,她却忽然止住了声,有些神神叨叨道:“真不好意思,让你听我这老婆子胡言乱语,方才的话你便忘了吧,既然你已经好了,我们便去寻你的面具吧。”
江意点了点头,随着老妇人出了门。
山谷中极静,只是偶有几声远处的鸟鸣声传来,便是此刻为清晨,山谷间树木丛生,也遮挡去了大部分阳光。密密麻麻的树荫中,只有偶尔几片阳光穿过树梢落下。
“若是浅滩中寻不到,那么得到山谷中去。河流穿过山谷,若是面具顺着河流去了,那最后便只能到这山谷里头了。不过,山谷这么深,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是不要进去了,虽不知是什么样的面具,但到底没有你自己重要……”那老妇口中叮嘱,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来。
江意自然不会离开,只有礼道,“劳烦你带路,之后的我自己去寻便好。”
可……那妇人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江意默了默,又道,“我先前便同你说过人死不能复生,一念之间,放下还是不该放下,执念过深,便成了心魔。”
那妇人的神色变了变,有些慌张道:“你……”
第63章 曰器
江意却不再言语,转过身自顾自的往山谷中走去。
越往其中去,阳光便越少,走至最深处,便是一处山洞。河水分流,变成溪水,溪水又最终往这山洞中来。
江意微微皱眉,便是有溪水流动,也掩不住此处极浓的血气。
“我既是已经到了这,虽不知你是何人,又何必躲躲藏藏。”江意出声道,没有半点畏惧。
江意的话语刚落,山洞中缓缓走出个人来,那人全身被黑色的斗篷包裹着,只一只白骨森森的手露在外面。
“好久没有见到巫族的小姑娘了。”那人咯咯的笑声传来,苍老又阴森,是个年迈的老人的声音。
“你修习的丹朱之术血光太重,在外头便能嗅到血气。”江意冷声道,师父虽是教他修习诸多丹朱之术,但与人命血脉相关的却从不让她碰,江意自己自然也是对此类丹朱之术嗤之以鼻的。巫者以自己的丹朱之术为骄傲,但若以巫血相关,则是旁门左道。丹朱之术,本就应当通过时间不断磨练以此来精进,想要短时间快速提升的,损人也不利己。
江意这般说,那人却也不气,只是令人宝骨悚然的笑声又响起来,但是他未笑几声,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深受重创,不便出门,便哄骗那老妇将人带这来”江意微微皱眉,寒江雪被反掩在袖下,而那人似乎也不提防江意,只是缓缓摘下斗篷的帽子,一张苍白削瘦至极脸出现在江意面前,似乎是他修习丹朱之术的关系,殷红的血丝爬满了他的脸,而他的眼瞳却变成了灰白色,颧骨凹陷,几乎可以看到他头骨形状棱角,青筋在薄薄的皮肉之下清晰可见。
“说什么哄骗,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我可从未逼她。”他看向江意,见到江意脸上的丹厌,唇角的笑意便愈加浓厚,“我嗅到了你血中浓郁的灵气,比我先前遇到的那几个孩子更加的浓郁。”
“先前的”江意的眼神渐渐变冷。
得了饵料,那觋者自也有好心情回答江意的问题。
“既然你死到临头,我便告诉你。先前这里住了几户躲避巫兵追捕的人家。有些巫舍不得自己患了丹厌的孩子受苦,便偷偷将她们送到这里长大,那老妇人便将那些孩子骗来这……”
他说到这,话音便止住了,他看向江意,见她不吭声,未曾流露出半点惧意,便道:“怎么,吓得不敢说话了”
江意长舒一口气,随后缓缓道:“世间人心千种百种莫测,人心好坏也难以定论,巫觋也是如此,但有你这样的觋,是巫族之耻……”
锐利的金叶子割开江意手腕的血肉,鲜血喷涌而出,却没有流淌下来,而是缓缓的悬浮在半空中,变成一道圈,环绕在江意身边。
“我的血肉便在这里,你若要,自己来拿便是。”寒江雪自江意的袖中飞出,鲜血渗透进寒江雪的笔身之中,原本通洁如白玉的寒江雪顷刻间变成了血玉。
她没有丹朱,只能以血代替。在程家的日子太过安逸,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也不需要用血充当丹朱。
但是,就如同她不能一直呆在程家一样,她也要面对没有丹朱的境况。
“这不可能……”看见江意施术,那觋者显然吃了一惊,“你分明有丹厌……”在他眼中,生有丹厌的巫族,不过是随意可以欺凌的弱者。
有丹厌如何没丹厌又如何因为异于常人,便得不到公平的对待,这是对的么
在大周之时,她每日只知丹朱之术,不知其他。但大商一行,她触及了许多往日她不曾触及的,也逐渐的,有所思考。巫与常人稍许不同,便不被用常人的眼光看待。寻常人与巫不同,巫也不曾将自己于常人归为一类。
而这世间,万物本就应当,有所同有所不同。
你该死。
江意手中的寒江雪顷刻间使溪流中的水悬于空中,然后凝水成冰,朝那人尽数飞去。
虽是江意此举忽然,那觋者却也倒还算反应及时,他口中喃喃念起巫咒,随后祭出一直由骷髅雕刻成的手杖,鲜血子他的脚底蔓延开来,形成一道血障,将江意的冰锥尽数吞噬。
“我原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不过如今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觋者冷笑一声,神态愈加猖獗,“天章阁的巫官都拿我没有办法,你不过一介黄口小儿,还是乖乖认命,做我的饵料吧。”
“你当真如此以为”
江意眼底有一抹淡淡的红色若隐若现,面上似乎没有什么情绪,但却并不是对那些孩子的遭遇没有一点感觉。这般残忍的丹朱之术,她绝对无法认同。
你!那觋者表情陡然一变,再无半点猖獗,而是惊恐无比。在他身后,诸多冰锥齐齐射来,他几乎没有还手的时间,冰锥便贯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汩汩流出,周身疼痛蔓延开来,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江意,手杖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小丫头……”
“水本是纯净之物,用在你身上倒是可惜了。”江意冷冷的看向他。
可恶……那觋者虽是受伤,却仍是在地上匍匐挣扎着,朝着山洞的方向爬去。可恶觋者他怎么会输给这样一个小丫头……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他的丹术就可以更上一步……就可以长生不老了……可以得到新的躯体……
他爬的极缓,江意几步走上前去,拔出了一根他背上的冰锥,冷刃离肉,发出异常清脆声响,随后,江意又将那只冰锥,插到了那觋者的跟前。
疼痛令他目眦欲裂,一双眼睛几乎快要从眼窝中掉出来。
“你敢这样对我,师父是不会放过你的……”觋者大笑,又喷出几口血来,“即便是你能杀了我,但是师父他……”
他所修习的丹朱之术对的损耗极大,这样的状况下能够说出话来已如风中残烛。
便是他放出这般狠话,江意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又在他身体之上补下一刀。
“那让他来便是。”
江意站起身来,看向那晦暗不明的山洞。她想这山洞之中应该有什么东西,生气死气混杂,她分不清楚里头是生灵还是死灵。
但既是走到这步,再往里头走也无妨,江意瞥了一眼已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觋者,便往山洞中走去。
初时并无异常,只是越往里头,血腥味越浓烈。地上的陈旧血迹斑斑,令江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洞中极静极静,故而偶有水滴的落下,声音便极为清晰。
洞中烛火昏暗,江意看不清晰,便利用寒江雪中剩下的灵气幻了一只光蝶出来。它翅膀上的光令这狭隘的空间清晰了一些,而终于,江意也走到了尽头。
洞中的尽头是一处血池,血池中,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女正安静的坐在里头,血水覆盖了她脖子以下的部分,只露出一个头来。她的头发由于不断生长,几乎比她身体还长。
江意走上前去,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她的脖颈,是常人的温度。
她已隐隐有些猜测,师父当年虽不允许她接触此类丹朱之术,但是她曾在巫族遗留下来的古书中看到过。巫族之人自古流传下来的血脉使她们能够驱使丹朱,被称之为降神者,但这份血脉并不均等,所以导致有些巫的血脉稀薄,仅能使用一些最低级的丹朱之术,或者根本无法使用。
带有丹厌的巫情况则不同,她们继承了家族的血脉,但因为一些原因,既是她们血脉纯正,却依旧无法使用丹朱之术。
所以,这便导致了有些人以为,只要通过获取那些纯正血脉之人的血肉,便能改善他们自身的血脉,使自己操纵以往根本无法驾驭的丹朱之术。
但通过这种方式强化血脉,自然自身也会付出代价,不断地枯萎老去,即便是能够驾驭强大的‘术’,但自始至终却无法长久。
所以过去的巫者,为了承担强大的‘术’,与此相对的‘器’便诞生了。
待老化之后,便将自身的灵识转换到没有意识的‘器’上。
而‘器’则必须是没有巫族血脉的普通人类,意识死去,但却因为一些原因存活下来。而眼下这个之所以存活,是因为用了‘巫血’灌溉。
巫的寿命长于常人,也是因为上天梭赋予的血脉。与丹朱相似,可使人尸身不腐。
这一樽‘器’,如若不是她前来,很快便能完善,加之以秘术,真正的成为一樽容器。
这个少女本来早已死去,却没有想到以这样的方式活了下来。
只是江意没有想到,此类禁术手段残忍,掌握这种秘术的巫早就在大商开国之初被九族联手剿灭了,并且将此类丹术列为禁术。既然她如今亲眼所见,那么只能说明,当初九巫的清剿并不彻底。
师父虽对她严苛,教授她的,却都是光明磊落的丹术。
以一己之私,却害人无数,这样的人,不配称之为降神者。
第64章 令姜
此事本不该由她插手。
那人说天章阁的巫官拿他没有办法,不过是因为他用结界以及特殊的手段藏匿了自己的气息,如今他因为轻敌而被江意重伤,自然无法再藏匿自己的气息,天章阁的巫官很快便会追查到这里,此事便由他们处理。
江意瞥了那少女一样,便转过身去,连一句叹息都未曾有过。
遇到残忍之时表示怜悯同情是人性之善,但若是仅仅是这样,那便只是善而已,什么都未曾改变。
她明善恶,但师父曾说,世上之事,千种万种,远不是善恶能说清的。
出了山洞,日光稀疏穿过树梢间,江意一时间觉得头晕目眩,方才因为动怒导致消耗了大量的鲜血来施展丹朱之术,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她稳住身形,再看向方才那觋者到底之处时,却只余下一滩血迹。
江意的眼眸一瞬间变得犹如丹朱般猩红。
该死。
被他逃掉了。
不过他自知与江意的实力差距悬殊,甚至放弃了花费那么多时间和心血所做成的‘器’,而是趁江意离开的当口逃命。
追踪并不是江意所擅长的术,而且那需要强大的专注力,她方才消耗太多精力,已经没法集中注意力了。
她深呼一口气,使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下来,眼中的红色一点点褪去,又恢复成了原来的墨色。
冷静下来后,江意便察觉到有许多人正往此处靠近。应是天章阁的人,不过江意也不敢断定。此时离开倒也无所谓,但是江意想的人到底该怎么处理此事。
她躲到一旁繁茂的树林里,藏匿气息,不过半刻钟便有一行人到了这里。
而那行人后头,正跟着先前江意遇到的那对老夫妇。
“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那老妇人惺惺作态的哭出声来,似乎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而那老翁却是一言不发。
“什么都不知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那你说,为何几户人家都凭空消失,只剩你们二人。”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