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绾心
“四弟妹,本宫早就听说你素来宽仁厚道,但是今个儿一听你说话,便有些见面不如闻名了。
你瞧这邱氏的境遇如此凄惨,大好年华就成了寡妇,再说她如此冒险闯进圆明园,也仅仅是想要替死去的丈夫讨个公道,你又何必说出如此绝情冷情的话呢!”坐在尔芙身侧的太子妃瓜尔佳氏闻言,面露怜悯地看向邱氏,轻声低语道。
虽然是轻声低语,但是太子妃的音量,却不高不低得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对此,尔芙也唯有心里暗暗骂娘了、
她回首环顾左右,朗声解释道:“二嫂,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并不介意给邱氏和已经死去的李畴一个公道,毕竟他是实实在在死在了圆明园,我之所以会说扫兴,其实是不愿意邱氏在如此悲痛的情况下去面对悲惨的事实。
不过既然二嫂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藏着掖着的,便显得太不识趣了。”
说完,尔芙就抬高几分音量,将后台里暗暗叫苦的洪班主请出来了。
后台里,洪班主打从发现邱氏闯上台喊冤叫屈的真实身份后,他就知道自个儿梨园行这碗饭是吃到头了,也彻底得罪了四爷府的诸位贵人,但是被尔芙叫到头上,他也不敢躲闪回避。
洪班主忙搓搓已经有些发青的脸颊,挤出一副悲戚戚、惨戚戚的模样,苦着脸,拱手猫腰地来到了戏台上。
他走到邱氏的身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的告罪道:“请四福晋恕罪,请诸位贵人们恕罪,这都怪小人儿没能约束好戏班里的小子们,扰了诸位贵人们的雅兴,坏了四福晋的一番心意。”
然后,他又对着邱氏叹了口气,一副又可怜、又气恼的模样。
洪班主瞧着不明所以的邱氏,音量不减的继续说道:“你这妇人好不识趣,旁人许是不知道你和李畴之间的关系,瞧着你哭得如此可怜,便信了你的满口胡言,但是你该知道我和李畴打交道多年吧。
当初,他流落街头无衣无食的时候是我顾念着以前的情分,留他在戏班子里做些利索能力的杂事,让他不至于饿死、冻死在街边,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和你娘家当初是如何翻脸不认人的,深冬腊月将他赶出家门,更是搜光了他身上最后一个铜板,只留给他一身单衣御寒,你现在竟然仗着和李畴的夫妻关系来这里胡闹,当真是不知羞。
既然你非要求个公道,那我就斗胆替四福晋告诉告诉你公道为何。
你丈夫李畴,你应该也最了解他的性格,本就是个浪荡不羁的人,以前是仗着他那张雌雄不辩的好模样、好身段处处留情,更是引得你这种整日在戏园子里打转的妇人芳心暗许,现在他是没有了好模样和好身段,那嗓子也不能再登台,但是他还有一张巧嘴儿,三言两语就忽悠得戏班里新入行的小姑娘对他着迷,他之所以暴毙的原因,也是不雅至极,直接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说到这里,洪班主又对着戏台下的一众福晋们,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以作赔罪。
尔芙也适时地摆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对着诗兰摆摆手,示意诗兰快些将邱氏扶起来,同时叹着气地安慰道:“幸亏洪班主了解内情,本来我见你对李畴如此情深,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这样不堪入耳的真相,好在你们本就是情断义绝了,你也不必再为这样的男子落泪悲伤了。”
她不是故意要夹枪带棍地贬损邱氏,实在是太气愤了。
她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如果邱氏换个场合来找她求个公道,便是这事儿和四爷府里的一干人等无关,她也会出些银子以作抚慰,毕竟那是一条人命,但是邱氏在这样的场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破坏了她辛苦多日安排下的赏景宴,让她和四爷在这么许多人跟前儿丢脸,如何能让她心平气和地对待邱氏呢……
此时此刻,尔芙也明白了太子妃瓜尔佳氏姗姗来迟的原因。
狗屁的包公铡美案,本就是不合时宜的一出戏,又出现这么一位秦香莲,这根本就是太子妃瓜尔佳氏为了贬损自个儿和四爷无所不用其极,故意将邱氏带进圆明园搅局,不然就邱氏的身份,别说是来到水榭的戏台上了,能够混进圆明园,那就算她本事,真以为圆明园的园门是随意进出的城门呢……
想到这里,尔芙不禁满眼怨愤地瞧向了身旁满脸看好戏模样的太子妃瓜尔佳氏了。
瓜尔佳氏仿佛感觉到了尔芙的目光一般,扭过头来,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尔芙见状,很是不解,她不明白洪班主解释得如此清楚,便是自个儿这场赏景宴没能办好,却也不算丢脸,那瓜尔佳氏为何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仿佛这场好戏最精彩的地方还未来临似的,这让尔芙心里升起了隐隐的不安,因为她想到了那条出自造办处手艺的银链子。
果然,这坑爹的不祥预感成真了。
就在邱氏和诗兰推推搡搡不肯离开的刹那,戏台上又冒出了一个人。
因为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戏台上,所以不需要台上的人做出任何动静来,大家伙儿就注意到了她,尔芙和其他人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洪班主却是心中一抖,因为洪班主之前交给尔芙的那条银链子,正是洪班主亲手从她的脖子上取下来的,而她也正是和李畴有亲密关系的杜鹃。
此时此刻,洪班主后悔自个儿没有当机立断地将杜鹃赶走。
只是洪班主却不知道,这出好戏是太子妃瓜尔佳氏早前就特地安排下的,杜鹃在不在圆明园,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无非是要费些手脚,毕竟太子妃瓜尔佳氏的太子妃身份和她的家世背景,让她办任何事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杜鹃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唯一的原因就是一笔让她能富足生活的银子而已。
梨园行比起后世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有所不同,但是大致上的差别不大,走进这行当谋生的人不少,能崭露头角的角儿没几个,加之戏子本就属于下九流的行当,不能成角儿,不能成为一个戏班子里的顶梁柱,那日子就过得和卖身为奴的婢仆杂役一般。
而杜鹃这个人呢……
她就是那种天资有限的人,虽然她勤恳练习,但是先天条件有限,身段、模样、嗓子都不如洪家班里的其他几个年轻姑娘,不然她也不可能瞧得上戏班里打杂的李畴了,所以当太子妃瓜尔佳氏的人拿着银票找到她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犹豫就将她所知道的那些事儿竹筒倒豆子地说了出来,并且详细描述了那条银链子的款式细节。
其实如果不是杜鹃描述得格外详细,太子妃瓜尔佳氏也没有十足把握来找麻烦。
而太子妃会注意到杜鹃,也是因为洪家班的洪班主偷偷将李畴的尸身运出圆明园引来的麻烦,作为太子妃,瓜尔佳氏比很多男人还要了解男人的某项能力,她偷偷问过太医,也问过自个儿身边精通男女之事的老嬷嬷,她确认如李畴这样的壮年男子在没有服用任何虎狼之药的前提下,绝不会出现脱阳暴毙的问题。
其实本来这种事和她的关系也不大,便是圆明园光明正大抬出去这样的尸首,也就是她有嘲讽尔芙的话题罢了,但是就是洪班主偷偷摸摸的行为,让对四爷和尔芙心生不满的瓜尔佳氏先入为主地将这件事和尔芙联系在了一起、
在尔芙用心准备赏景宴的时候,她就在费心调查李畴暴毙的始末。
本来她很快就放弃了,却偏偏巧合得找到了邱氏,她就又想到了故意恶心尔芙的好办法,然后再细查之下,瓜尔佳氏又从杜鹃的嘴里得知了那条特别的银链子,偏偏她也曾经对这条银链子有所了解,所以她就有更充足地理由找尔芙的麻烦了,最起码能送给尔芙一顶治家不严的帽子。
正因为种种巧合,这才出现了今天水榭里的这一幕。
杜鹃梨花落雨地跪在台上,哽咽着诉说着委屈,直说得在场一众福晋都怜惜不已,这才说出了那条造型特别的银链子,丢给尔芙一记暴击。
事态控制不住了,场面彻底乱套了。
尔芙苦着脸,一脸无奈地给这场赏景宴下了结束语,一边赔罪,一边安排宫婢送诸位福晋离开圆明园,在场的某些皇子福晋,虽然很想继续留在这里看好戏,但是当着宗室里几位老福晋的面,她们还要保持住自个儿优雅端庄的一面,只好一脸惋惜地告辞离开了,不过太子妃瓜尔佳氏就没有这样的困扰了,她现在就是破罐破摔了。
当然,太子妃瓜尔佳氏也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她借口尔芙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她作为尔芙的二嫂,作为打理宫中庶务多年的太子妃,颇有几分经验,留在这里,刚好可以给手足无措的尔芙帮帮忙,竟然名正言顺地留在了圆明园。
其实她已经是退而求其次了,她本来是打算要留在场所有人一起围观热闹的。
不过太子妃瓜尔佳氏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毕竟抛开那些想要看热闹的妯娌们不说,宗室里的那些老福晋们,看着是耳聋眼花的昏昏老朽样,那心里头还不知道多么玲珑剔透呢,如果她闹得太过分了,惹怒了这些这会儿装聋作哑的老福晋们,那她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尔芙心里充斥着无数句的脏话。
从头到尾,这场混乱都是太子妃瓜尔佳氏干涉下的结果,没有她太子妃瓜尔佳氏从中捣鬼,这件事就不会发生,这会儿她竟然还好意思摆出‘我留在这里替你分忧解难;的嘴脸来,真是让尔芙有些佩服太子妃瓜尔佳氏的脸皮厚度了。
她忍不住想要问问康熙帝:难道这就是您亲自赞赏过的太子妃么,您老眼花了吧!
可惜,她并没胆量去挑衅皇权。
尔芙也不好当着还未离开的诸位老福晋的面驳斥太子妃瓜尔佳氏的话,唯有强忍心塞地表示感谢,而就在她目送着水榭里的一众女眷登上画舫离开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就绷不住了,只是还没等到她对太子妃瓜尔佳氏发难呢,不远处的曲径游廊上,便已经传来了太子爷愤怒的呵斥声。
而陪伴在太子爷身旁的人,正是圆明园的男主人四爷童鞋。
四爷和太子爷如同脚踩风火轮似的快速来到水榭上,尔芙是心底大安,但是太子妃瓜尔佳氏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她显然没想到太子爷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那份来自尔芙的请帖是四爷通过太子爷送去毓秀宫的不假,可是这位已经纵情花鸟、彻底放飞自我的太子爷对贪恋权位的太子妃很是不满,所以他收到四爷转交给他的请帖后,他并没有亲自去交给太子妃,而是直接交给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送去了太子妃的寝宫。
太子妃瓜尔佳氏因为是从小太监手里收到的请帖,她并不知道太子也来了。
谁让太子现在连太子妃的面都不愿意见,更不会告诉太子妃自个儿的出行安排了,所以太子妃瓜尔佳氏根本没有想过在圆明园见到太子,她还想着能够凭借自个儿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太子继续夺嫡大业呢,到时候太子顺利继位,她就是敦促太子奋进的贤皇后了,一定能青史留名。
而现在,她在第一环上就失误了。
太子出现在圆明园,而且一出场就不给她留任何面子地当着水榭里的宫婢仆从和戏班里的戏子教训她了,她既愤怒,也担忧,愤怒的原因是她怨恨太子如此不给她脸面,而担忧的原因就是她怕就此惹怒太子,到时候自个儿就真是替别人做嫁衣了。
而尔芙呢,她已经一溜小跑地跑到四爷跟前儿给太子请安去了:“太子爷吉祥。”
太子爷不满太子妃的所作所为,但是却不能不给弟媳脸面,他面色冷峻地点点头,那绷起脸的模样,还真是和四爷有几分相似呢,四爷则领着还愣神的尔芙去给太子妃请安了。
场面,又是一度很尴尬。
第1771章
后面跟着的那辆油毡棚的马车里,则是两个跑腿干粗活的小太监和一应行李。
不过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一副苦瓜脸的沮丧样,尤其是没有跟在佟佳侧福晋跟前儿的两个小太监,那更是极尽尖酸刻薄地咒骂着连累他们倒霉的佟佳氏,舍了子孙根,成为任人打骂的小太监,他们就是想要过吃饱穿暖的安稳日子,但是现在他们就是没有跟对主子就要落得个被打发出府的下场,还要继续任劳任怨地伺候这个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的倒霉主子,这心里怎么可能就没有半点怨言呢!
这二人唠唠叨叨地骂了有小半个时辰,马车都出城了,二人还在指天怨地的咒骂,骂得前面赶车的车夫都听不下去,把手里头的鞭子往裤腰带上一塞,反身撩开了车帘一角,满是无奈地提醒道“我说,两位小哥儿就别再骂了,你们骂得这些话,一句都传不到前面车上去,却一个劲儿地往我耳朵里钻,这要是哪天儿我管不住嘴儿,你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主子就是主子,再是落魄,也比咱们这些个奴才强,比咱们这些个奴才金贵!”
说完,他也不管这二人能不能将这话听进去,转身继续驾辕去了。
不同于这两个要留在小善庵附近随时伺候佟佳氏的小太监,车夫的运气还算不错,只要将佟佳氏的行李安安稳稳地送到地方,他就可以领着赏钱回府复命去了,所以他这心情还真是不错呢,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好心肠地提醒两个小太监一声。
可惜他的好心眼儿,没能得到好报。
这坐在车厢里咒骂不停的两个小太监被车夫一句话吓唬住了,想想自个儿之前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话,再想想佟佳氏往日的做派性格,挤咕眨咕地对视片刻,下定决心,宁可出去做个流民乞讨为生,也绝对不能跟着一块去小善庵里伺候了。
想要叫住马车下车,那自然是不可能了。
这两个小太监亦是能狠下心的,一边装腔作势的继续咒骂着,一边做起了小动作,愣是将后车厢用碎瓷片子磨出了一个豁口,也不管跳车会不会摔伤胳膊腿儿,抱着自个儿那可怜巴巴的小行李卷,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直等到马车走远,这才你扶着我的胳膊、我扶着你的肩膀头儿地从路边那些枯败的草丛里钻了出来,连身上的草籽碎屑都顾不上掸干净,就这么一溜烟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了。
车厢里,没有了两人尖声尖气的咒骂,车夫也没有多想,等到了小善庵门口,他将马车停稳,习惯性地挑开车帘,这才发现两个小太监偷跑的事实,气得他是止不住的骂娘,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地跑到佟佳侧福晋跟前报信。
一向驭下严苛的佟佳氏,这次倒是没有再摆主子的谱。
她也知道她现在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瞧着眼前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车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自嘲般地笑着说道“走了就走了吧,没必要连累他们跟着我一块受苦。”说完,她就直接示意身边伺候的桂兰和霍嬷嬷上前去叫门了。
小善庵,一处隐藏于葱郁松林里的小庵堂,竟是爱新觉罗氏宗亲女眷清修的庵堂。
佟佳侧福晋站在台阶下,仰头瞧着门楣上悬挂着的匾额,微微摇了摇头,这漆色斑驳的黑漆木门,这笔画都不全的破匾额,这地方还真是配不上爱新觉罗氏这般高高在上的姓氏,不过这也并不意外,毕竟是宗亲女眷犯错清修的地方,难不成还能修成金銮殿般恢弘奢华,只是一想到她以后就要生活在这里,她还真是忍不住为自个儿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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