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系修道

    雨水冲刷过它的身躯，在它脚下汇集起一滩滩血水。

    尽管其依旧保持着直立的人形，但因着周身长满的数十颗脑袋，让它从远处看去，就是一个长满肉瘤的恐怖妖魔。

    这头妖魔浑身的头颅半睁着眼睛，脸上尽是浑浑噩噩的表情，喃喃自语，仿似勾魂魔音“头来……头来……”

    “饿啊……儿，饿啊……”

    云泽大君此次转生并不完美，缺憾在于一是其至今还未意识到，自己应该先设法找到‘原装’的头颅，二则是祂吞噬的那颗张大养炼而来的血丹里，掺杂了太多生灵愿力。

    这些生灵愿力已与张大本身的意识紧密结合，无时不刻不在影响着云泽大君，通过血脉的传续，亦在不断影响着祂的后裔。

    所以柴家人才会成为一头嗜吃血肉的妖魔，而不是只专注于寻找合适祖宗用的头颅。

    “头来……饿、饿啊……”

    潮水般的低语在氤氲水雾间传荡开来。

    妖魔微微俯身，一下便抓住一个跌进水坑里的乡民，将之紧紧抱在了怀里。

    它周身的头颅嘴巴齐动，牙齿交错，咔嚓咔嚓一连串渗人的声音过后，便有无数骨片从它怀里散落。

    它手捧出那人完好无损的头颅，安放在了自己身上。

    众人哭嚎着奔逃，星散开去，背上的包袱亦是一路走一路丢，心理防线在顷刻间即被击溃。

    妖魔大步奔行，纵然身躯庞大，速度却未受分毫影响，一个急冲便接近一家三口，脚掌落下，溅落大片血水，同时伸手抓向那一家人——

    “疾！”

    小路尽头，叶玄见到那头妖魔，悚然而惊，心念电转之间，已然扬手亮出剑符，打出三道剑光！

    锋锐剑光穿过雨线，倏然绕过妖魔手腕，带起一串血珠！

    柴家妖魔抓向地上乡民的那只手掌便齐腕而断，跌落泥坑，溅起血水！

    柴家妖魔只是被祖宗的虚相污染，成为妖魔。

    但它们并没有因此得到非凡力量，纵然吞噬诸多血肉，仍然停留在**凡胎的阶段，没有质变。

    于一般凡人而言，它强大无匹，光是那恐怖形象便足以吓得人屁滚尿流，但叶玄这等修者要对付它们却并不困难。

    柴家妖魔手腕间乌血狂涌，惨嚎着倒退。

    将要被他抓住的一家人避过一劫，站在泥泞里愣了片刻，便慌张跑开，一道金光紧跟着乍现，暴射向柴家妖魔的胸膛！

    金光破魔符！

    柴家妖魔意识混沌，但对于危险总归有些预感，匆忙侧身避开要害，仍被金光贯穿了肩膀，在那里留下一个拳头大血淋淋的窟窿。

    与此同时，叶玄连连抬手，道剑光似游鱼般曳过雨幕，纷纷打在柴家妖魔身上，有一道剑光甚至将它左肩膀上的头颅削掉了半边！

    “啊——疼……”柴家妖魔最中间那颗头颅上，竟然露出求饶之色，让人不自觉对它心生怜悯。

    然而它的速度却在声音发出的刹那加快，猛扑向远处的叶玄——

    呼！

    庞大的身躯带起滚滚风声，数十颗头颅齐声尖啸“头来！头来！”

    它们双目隐泛血光，脸上是极端的狂热兴奋。

    显然为发现了叶玄这颗远好过常人的头颅而狂喜！

    其手掌足有簸箕那样大，一下覆压而来，常人面对如此声势，不觉会生出‘泰山压顶’之感，但于叶玄而言，却不过尔尔。

    他驱马向斜侧急奔，与柴家妖魔的手掌错开。

    同时，游曳在周遭的胖虎逮住机会，跳跃而出，钢牙扎穿柴家妖魔的脚踝，倾尽全力往后一拖——这具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胖虎这一下竟未拖动！

    柴家妖魔本是要朝前奔行，运力方向与胖虎相反，如此一来，便形成了僵持。

    但胖虎纵未将它架子拖垮，却终至其行动有了刹那的迟滞！

    就在柴家妖魔身前五步范围挺立的彪子被叶玄心念一动，驱使着一跃而起，跳到柴家妖魔跟前，尚还完好的一条手臂如钢刀般横扫而来，划过柴家妖魔的胸膛！

    哗啦！

    其胸前数颗头颅纷纷破碎，乌血喷溅，胸口被划开一道硕大的口子，显出内里白森森的骨骼！

    “急急如律令！”

    趁此时机，叶玄直接打出喝火咒，火球忽起，瞬间笼住柴家妖魔的身躯，攀附蔓延。

    火符在雨中必受削减，但叶玄手里只有这一道可以范围攻击，包裹柴家妖魔整个身躯的符咒，只能将就着用。

    “呀！”柴家妖魔尖叫着倒退，在雨中打滚，意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那些火焰攀附上它的身躯，便将一颗颗头颅烧成灰烬，就这一小会儿时间，已经有半数以上的头颅遭殃！

    因为叶玄放出喝火咒时，正对准它颈上头颅，所以那颗头颅是首先遭殃，刹那就成了灰烬。

    然而它的身躯并未因那颗头颅被烧化而失去行动力，如此更坚定了叶玄的推测。




第九十七章 疫气
    嗖！嗖！嗖！

    叶玄手心里的剑符布满道道裂缝，在他连发出三道剑光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崩解成细碎骨片，散落泥泞之中！

    三道剑光飞纵而去，将柴家妖魔的身躯斩成了三段。

    每一段身躯上都嵌着还算完整的头颅，因此还保持着行动力！

    “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叶玄指尖血光缭绕，连发三道喝火咒，团团火光燃亮雨幕，扑在柴家妖魔三段身躯上，总算把它的身躯全部烧成灰烬。

    地上仅留一滩冒着烟气的黑水。

    烟气袅袅，似要凝就一张张人面，尖啸惨嚎。

    这些俱是被柴家妖魔吞吃下肚的可怜人留下的残缺魂灵。

    云泽大君虽只是权柄残缺的神祗，它的虚相无法赋予后嗣非凡能力，但却无比阴毒，可以将自身虚相依附的诸多污秽杂余邪气转嫁到后嗣魂灵上，以此纯化自身。

    有些典籍对许多古神的描述，都称祂们有牧八极之民的权责。

    把生民当羊羔一般放牧，待到需用的时候，便宰杀吃掉，这就是‘牧八极之民’的真实涵义。

    云泽大君权柄残缺，神智时而混沌狂乱，依旧深刻贯彻牧民之权责，祂还未复活时，便先坑害了自己七七八八的后嗣。

    如今恐怕所有体内流淌有云泽大君血脉的生民，俱已被直接窥见其虚相，自身被染化，彻底化为妖魔。

    叶玄看着那袅袅烟气里浮现的面孔愈来愈多，隐有聚合成团的趋势，知其亦被云泽大君虚相染化，即便是变成阴灵，也得为害一方。

    他旋即披上猛虎袈裟，浑身黑烟涌动间，三头伥鬼从中扑出，各自卷起一团被染化的邪灵，重归黑烟之中。

    伥鬼亦需进食魂魄才能成长。

    它们成长得愈强，虎皮袈裟品质越好，直至从法器演变成法宝。

    叶玄收拢了虎皮袈裟，驱马而行。

    此地的乡民已趁着叶玄与柴家妖魔争斗时逃散，倒没有人起什么‘过来帮叶玄一把’的心思。

    这倒也正常。

    而叶玄出手灭杀柴家妖魔，与其说是担心它伤及更多人的性命，不如说是怕它再多吃几个人，产生质变，反而会威胁到自己而已。

    ……

    濛濛水雾弥漫大地，妖魔穿行其间，掠夺人命，灾殃已至。

    大多数石河地界的村镇都提前收到了叶玄灵鹤符传来的消息，每户人家都提前准备好逃难，所以几乎每条去往石河以外地方的大小道路上，皆有逃难者的身影。

    然而兕山周围、逐水而居的那些村落里，已经没有活人。

    一具具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还有些牲畜牛马尸体混杂其间，皆被摘取了首级——这些皆是无头阴兵们所为。

    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那些尸体上，在尸体皮肤上蚀出一个个烂疮，显出皮下暗红的血肉纹理。

    然而那血肉亦在雨水洗刷下，迅速失却颜色。

    一缕缕血光从尸体上透发而出，在半空间凝结成一个个人形，他们同样没有首级，颈上只有一团惨绿的火光，各自驱赶着无首的牛羊，向对岸的村庄进发。

    黑水河奔腾不休。

    以一团绿火充当头颅的阴灵们结队过河，多数被雄浑磅礴的河水冲击得粉碎，少数横渡过黑水河，杀入就近的村庄，颈上绿火不断扩散，便有生民在不知不觉中倒地，周身遍生烂疮，溢散血光，最终成为绿火阴灵的一员。

    疫鬼来袭。

    ……

    莽莽山林，两道人影飞掠而过，撞碎纷纷雨线，沿途树木枝叶哗哗作响，枝叶震落。

    两人在一棵树后停下，却是袁飞舟与高天昊。

    袁飞舟老脸煞白，一个眼眶里血丝缭绕，仍有冰碴残留，唯独不见眼珠。

    他用完好的另一只眼睛看向高天昊，胸膛起伏，喘了几口气。

    “头来！头来！”

    雷声已停，云泽大君发出声音，遍布此间山野。

    过不了多久，祂就能追到这里，摘去袁飞舟和高天昊的首级。

    袁飞舟看着满面惊惶、不知所措的高天昊，心底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抚他道“不用慌，一会儿就能让你逃出去。”

    “师叔，它、它快追过来了啊！”高天昊两股战战，不能安定分毫。

    “不用慌！师叔说能送你逃出去，就必然能，你怕什么”袁飞舟声音里带上几许严厉意味，隐含威胁，“这逃生的法子须得你静心守一才能行得通！”

    高天昊总算安静些许，只是观其脸色，仍难掩惶恐。

    “昊儿，本门对你寄予厚望，你虽天资不错，然而心智不佳。

    那些强横当时、横压百载的天骄俊杰，或许资质有差，但心性无一不是上架，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袁飞舟按着高天昊的肩膀，把其按得屈膝下去，跪坐在地。

    他亦跟着盘腿坐在地上，接着念叨“不说那等如磐石般坚毅的心情，你看看你，‘每逢大事有静气’这基本的一点，你做到了几分”

    高天昊一门心思地关注着云泽大君越来越近的吼啸声，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心底顿生不耐，甚至想着是不是丢下这老货，自己独个跑路

    但他旋即又想到，若丢下这位师叔，自己才真是自绝生路，只能按捺下如此念头，尽力收敛住面上的不耐，终于摆出乖顺平静的表情。

    袁飞舟这才停止念叨，满意点头“你我缘分至此，已然将近。

    昊儿，师叔神魂已被那神明虚相毁伤，不久即会被染污，不能陪你离开此间了。”

    高天昊一听他如此言语，心里一怒刚要发作。

    但忽又想到这老货当下如此说，莫不是在考验自己

    于是他做出一副悲伤欲绝的表情，在袁飞舟跟前跪下，挤出几滴眼泪“师叔对我恩重如山，爱护我如亲父一般，您若是被外魔染污，叫师侄可怎么活下去……”

    ‘亲父’两个字，触及到了袁飞舟心底柔软处。

    他神色恍惚一下，伸手抚摸着高天豪的脑袋，低声道“昊儿，你真若如此想，便叫我一声父亲，如何”

    饶是高天昊为了活命愿意抛下廉耻，听到袁飞舟如此要求，还是呆了一呆，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连连叩首“父亲！以后昊儿必视您如生父，侍奉您膝下！”

    “好！好！好！”袁飞舟连说三个好字，掌心流转洁白光辉，往高天昊头顶天灵灌注而去，“我便以这一身修为再为你伐毛洗髓、醍醐灌顶一回，以全你我父子情义！

    昊儿，往后每年今日，可别忘了给你父亲烧把纸钱啊！”



第九十八章 一体双面
    呼呼！

    一道长逾三丈、遍结冰霜的剑光卷起高天昊，扯动风声，朝天一刺，穿空而去。

    剑光的主体，乃是袁飞舟相伴半生的寒霜飞剑，八品下位的品佚，本不能让人御剑而飞。

    但袁飞舟以最后精血激发这道飞剑的全部潜能，使之短暂跃升至七品下位的品佚，总算能带人御剑而飞。并且其上贴满符咒，速度拔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飞剑迸入雨幕，几个呼吸间消失无踪。

    片刻后，鬼首阴棺落入这片树林，云泽大君从中走出，却只得袁飞舟的尸首，难追高天昊之形影。

    云泽大君朝着高天昊遁逃的方向，伫立片刻，方才转首看向袁飞舟的尸首。

    袁飞舟通身修为与精血尽皆耗尽，面容苍老得不成样子，鸡皮鹤发，面目形容比云泽大君颈上这颗被火焚烧过的李金水头颅都不如。

    祂望着背靠大树而死的袁飞舟，没有动手摘去其收集，眼眶里水纹摇曳，面上浮现一丝悲伤感怀之色，喃喃自语“师弟……”

    云泽大君顶着李金水的头颅，便继承了李金水的一部分记忆以及性格！

    这悲伤之色一闪而过，云泽大君再度吼啸开来，颈上头颅转动，片刻间锁定另一方向——祂追踪到了那具僵尸的影踪。

    那具僵尸，即是阴仙宗的护法神人师伯祖。

    它已被柳青侯的师父附化，在云泽大君苏醒的刹那，亦跟着恢复神智，奔逃而去。

    凡被云泽大君虚相遍照之人，哪怕抢得先机，也会被云泽大君锁定行踪，只要祂老人家愿意，可以一直追索其头颅到天涯海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