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集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十万大水
要知那时候埙大多以用陶土烧制而成,亦称“陶埙”。而这青衣男子的埙却是以石制,听来更见低沉浑厚。
“嗯哼嗯哼”单单一个起音,面如死人的阿丑的双目忽然有了亮丽的光彩,这埙寻常愚蠢之人听了自然是如哀乐入耳大大不吉利,而阿丑他懂,他只听得几个音符,已看见了那青衣男子满腹的愁绪,无尽的压力。
阿丑忽然起身走出庙门,不一会儿回来手上多了一件奇怪的乐器长尺四寸,围三寸,一孔上出,寸三分。那青衣男子一见大喜,他一眼认出这是篪,这女子能在片刻之间以庙外竹子做出一把篪,无疑是乐道中人。
月光蓉蓉,夜色缭绕,黑云欲掩还盖,青衣男子盘膝而坐,六指翻飞,呜呜埙响;此际,堆火繁盛,火性炎上,赤赤有越演越烈之势,阿丑绕火而走,横篪唇边,声从孔出,如婴儿啼声,春分之音也。
两音相合相成,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却连绵不绝,更增回肠荡气之意。痴痴如情人重逢,绵绵胜好友情谊,只见得流云不动,荒庙败坏,山风自来,鬼声呼啸,火焰狂撩,直印在青衣男子眼角眉梢的憔悴,他如痴如狂,闭目仰头而上。
烽火连城,四面楚歌,这正是那楚歌霸王卸甲,细细听得见霸王之军已是军心涣散,战马嘶鸣,只能与虞姬做最后的生离死别。古埙声声,慷慨悲凉,苍劲雄浑。
忽而阿丑之音低低而下,进而不能成音,只能勉强偶尔穿插几响,如闺中人泣不能言,那埙音亦随之一变,温温柔柔,清捋佳人心思。
两声慢慢而淡,如人渐行渐远,最后终不可闻。
一曲而终,阿丑跌落在地,他的眼中也不再见光彩,只是痴痴的看着火光,火光若落花满天飞。
那青衣男子放下唇边的埙,低低叹道“上古有言伯氏吹埙,仲氏吹篪。这等情谊更是胜过那高山流水。”
阿丑并不言语。
青衣男子继续道“江湖中曾经有一对朋友唤作阳春白雪,据说他们的琴瑟之音上可扼白云,下可笑芙蓉,我一直都羡慕的紧,不过你我今日一曲,只怕也不落于他二人之下,哈哈痛快”
这阳春白雪本是出自神奇秘谱,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这一曲曲高和寡,正如宋玉自言鸟有凤而鱼有鲲,瑰意琦行,超然独处;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这青衣男子本是世间难得的奇男子,特立独行,平日里他吹埙自娱,常人万万不能懂,今天居然能遇见一位难得相合知音,他之喜悦实非言语所能表露。
青衣男子见阿丑总不说话,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幽幽道“或许你是个哑巴,更或许你根本听不懂我说的话,”他轻笑了一声,道“这样也好,人的话意思太多,更掺杂无数谎言与背叛,这就是天下所有是非的来源。”
“哎,天下人今夜之前的我的心中已充满了怀疑和绝望,我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到底对或是不对旁人只道是我心坚硬如铁,可我终究是人”
“是人便不能彻底无情,苍天我究竟是对是错”
无情剑多是有情人,正如东边彩虹西边雨。
他这无心之言已真真切切的说到了阿丑的心里,阿丑第一次抬起头看了青衣男子一眼,这男子虽天庭饱满,神目如电,一副人王之象,只是那额边发际的白发已悄悄的流露了他的疲惫和压力。
青衣男子见阿丑看向自己,眼中充满了同情之色,他拉了阿丑的手,轻声道“也许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我们之间也永远都不会有恩怨,如果这个江湖没有恩怨,那么我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阿丑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轻轻的微笑了。
他本极丑的脸因为这一笑而变得如百花盛开,那展开的九鬼血斑化作奇异的玫瑰,竟有无比血色妖艳,美不胜收。
丑与美的交接变化如此自然,便如黑夜与白天的融合,青衣男子望着痴了。
这一刻,青衣男子已不是万人之上的王者,阿丑也不是抚琴弄箫的伶人,他们是朋友,更是知己,亦或是更多更多
这一刻是短暂的,阿丑的心如含羞草一触即收,他又变回了那个躲在角落黑暗中孤独的乐手。
“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青衣男子见阿丑面无表情,拍额笑笑道“哈哈,不如唤你作茉茉,静静默默不言也。”
阿丑忽然将那篪抛入火中,这竹子虽是刚折下来,新鲜水嫩,可烈火正盛,只一会儿,听见噼里啪啦之声,已烤的焦黄成碳。
青衣男子一呆,哈哈一笑摇摇头。
阿丑吹篪流露的感情便在那烈火中随着篪一起烧灭了,他走到一旁,自顾靠着些杂乱的桌椅便睡下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金山银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十五正是月圆之夜,更是离人相聚相思之时。
自古圆月而妖,更有道家方术大谈日月精华之说,这满月更是山精魍魉出来吞吐天地精华之必定时刻,瞧久了,倒似那月亮中间有道细细的血色丝线,这正是杀戮之征象也。
此时的金山银海堂却正是一天的热闹开始,那大堂门口金山银海堂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灯火下熠熠生光,这里正是江南最大最豪华的赌场,是大赌客大人物的天堂,与地狱仅隔一线之差的天堂。
大厅里到处弥漫着酒气,烟草气还有女人的体香、男人的汗臭,每个人的额头上冒起了红油油的汗光,每双眼里充满了血色的异样光芒。
赌博是一件非常古老的游戏,越是赌越是刺激,有人会顷刻间腰缠万贯,有人会瞬间倾家荡产,于是人的命运就被捏在那几件小小的道具上,或是牌九或是骰子,一个个美丽多情温柔可人的少女如蝴蝶般穿梭在各大赌桌之间,也把一片片娇笑欢愉带到了各个角落,赌的人就越发的下狠心了,而赌场的主人便越发笑的开心了。
只是他并没有笑,他本应该笑,因为他是这赌场的主人,可他笑不出来,也正因为他是这个赌场的主人。
花钱十年前接掌下藏金山庄名下第一大收入产业金山银海堂,所以他也整整十年没有笑过了;他是隆历三十三年出生的,算起来不过刚过三十岁生日,但已是满头苍苍白发,脸上千沟万壑。
花钱在喝酒,没有在七个大厅里,在赌坊后面的院子里有一张石桌,摆了一桌酒。他喝酒的速度很快,喝得快通常便喝得多,喝多了也变就容易醉了,只是他越喝那双眼便越亮,他每喝完一壶酒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奴仆出来,为他换上一壶满满的酒,当他喝到第三壶的时候,院外的一株大榕树的一根树枝忽然动了一下,花钱又喝了一杯,高声道“久闻幻堂忍者神龙忽现,今日一见果然甚是奇妙。”
大榕树上飘来一把声音“花堂主客气了。”那声音忽近忽远,花钱竟无法扑捉其之踪迹。
“忍术流,传自伊贺,纵在东藏本岛上,也可算足种极神秘的武功,但以妾身看来,不过雕虫小技而。”不知何时,院子里又多了一个人,一个妖娆多姿的女人,她的脸上虽然蒙着厚厚的重纱,身上却穿著的是件水绿色的轻纱长补,质料、式样、剪裁、手工,都绝对是第一流的,虽然并不很透明,可是在很亮的地力,却还是隐约看得见她纤细的、腰和笔直的腿。这地方无疑很亮。
虽然已是深晚,灯光却很亮,在灯光下看它的衣裳简直就像是一层雾。
可是她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因为她就是幻堂的世仇,国色天香楼楼主蓉蓉,蓉蓉,多好听的名字。
自十年前名草堂下三大杀手反叛而出之后,夺命飞飞便封闭山门不再接任何一单生意,他虽然不做了,可杀手这项古老而赚钱的生意大有人愿意做,其中做的最大最盛的便数这幻堂与国色天香楼。
只听蓉蓉继续道“忍术这两字,听来虽玄幻,其实也不过是轻功、暗器、迷药、以及易容术混合而已,只是东瀛人天性最善模仿,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殉道精神,学会了我邦之物,不但能据为已有,而且还能将之演染得迹近神话,于大方之家看来岂不可笑。”
自古以来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江湖两大杀手集团,相见之际自然免不了有些嫌隙,所以花钱只是默默的看着,并不说话。
“哼”大榕树里突然窜出一道人影,轻轻地落在石桌前,他整个人都包在一块黑布中,连眼睛耳朵包裹的严严实实,且又瘦又小如一只猴子般,他正是幻堂当任堂主柳生旦马首。
蓉蓉娇笑道“柳生你可知为什么我赚的钱总是比你赚得多的多”
柳生旦马首恨恨的做一个吐痰的样子,道“贱人。”
蓉蓉咯咯笑道“我虽然贱,可来关顾我们国色天香楼的人却一直不少,我早就劝你也开个副业,收些干净的男孩出来做,那样你赚得自然也会多起来的。”
柳生旦马首苦笑,笑得并不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却有点像要吐出来的样子。
蓉蓉却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别人要什么,我就卖什么,”她很开心的在花钱面前转了一个圈子,无疑这一转可以让人看见更多,也让人勾起更多,只听她继续道“要我杀人,也可以,只要客人满意,如论做什么都行,所以我赚的钱远比你多得多。要知这世间两件最古老的生意我都做了,这钱自然也就多了。”
花钱大声道“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闻蓉蓉姑娘一番金玉良言,花某茅塞顿开,方才觉得这几十年营营碌碌当真是愚不可及。”
蓉蓉眨眨眼道“花堂主是做大买卖的人,赌坊遍地开花,我们这些蝇头小利怎么会看得上呢,贱妾倒是真人面前说笑话了。”
花钱忽然沉下脸来道“钱再多又能有什么用,眼见自己仇人逍遥快活,我恨不得食其之肉,寝其之皮,将他挫骨扬灰”他的眼已红,牙已龇,这些话十年间在他心间已缠绕不知多少回,语气竟无限恶毒。
柳生旦马首道“花堂主要杀的人莫非便是昔日那阳春白雪和余歌”
花钱拍拍手,从阴影处立即跑出四个人,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一个大大的箱子,放到两大杀手面前,打开箱子,一阵刺目的亮光耀起。
黄金,整整四大箱黄金,黄橙橙的耀眼。
“这只是定金。”花钱淡淡道。
这四箱黄金足够普通人一大家子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还有多了,况且只是定金,可蓉蓉却看也不看一眼,她笑道“黄金再好再多也要有命花是不我再是喜欢钱也不会拿命去换这个钱。”
花钱冷笑道“若是平日里要杀那阳春白雪自是极难,可如今的白雪已非昔日的白雪,他方一入关之时便与那九帮十八派大当家在雁门关外生死一战”
“胜负如何”柳生旦马首急急问道。
蓉蓉不屑道“自是那白雪胜了,否则花堂主何须请我等出手,说话单不用脑子想想。”
“你”柳生旦马首怒极,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这种人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一般都会遵循一个古训,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只见他手一挥,已有七枚泛着绿芒的铁蒺藜直往蓉蓉面门飞去。
蓉蓉的身体在那刹那间变得如灵蛇一般曼活妖娆,她虽只是轻巧的扭了几下腰肢,那七枚暗器便已被躲了过去,柳生旦马首低喝一声,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短刃便要欺身而上,只听得边上花钱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只得不甘愿退了下来。
蓉蓉娇笑道“哟,好可怕的忍术呀”
柳生旦马首赤红着眼瞪了她一眼,嘶声道“此事一了,在下自当上门讨教。”
蓉蓉拍拍手道“那是欢迎的紧呐,不知柳生堂主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可要妾身先准备一下。”
柳生旦马首猥亵的奸笑道“我就要你,你可是准备给我。”
蓉蓉双手顺着自己的腰肢滑着摩擦下去,笑道“柳生堂主喜欢妾身,妾身自是不胜荣幸,只要你付得出钱,莫说是蓉蓉这人,便是那月亮上的嫦娥,妾身也当为你去迎来。”
柳生旦马首万万想不到她会这么说,只是重重的呸了一声不再说话。
花钱淡淡道“两位切勿争执,那比剑白雪他虽是胜了,实际上却是败了,而且败得极惨,这情景复杂之极,我也无法细细说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以两位的今时今日的实力,现在要去绑来那白雪,应当是易如反掌。”
蓉蓉道“绑来”
花钱恨恨道“此人害我极深,我若是不能亲手杀之,即使活着也没多少滋味,我要他跪在我面前,然后一点一点的剐下他身上的肉,再生生的吃下去。”
蓉蓉看着那张在烛火下狰狞的脸,不由得心里哆嗦一下,她发现花钱不只是说说狠话而已,他心里想的真是这样,此人已被仇恨之火炙烤的变成了一只人形的怪物。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酒色财气
阿丑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漆黑如墨。
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摸索,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小很小的箱子里。
他觉得喉乾舌燥,头痛如裂,这是宿醉后的表现,很多酒鬼在宿醉后都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戒酒,可等到了晚上,那酒瓶又自动黏上了他的手。
所以酒鬼永远也不能戒酒,这一点阿丑很明白,他勉强动了下腰身,睡在硬板上他的肌肉与韧带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酸痛的要命。
阿丑伸手一推,木箱上的盖子推到了一边,刺眼的阳光撒了进来。
他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里看似平静,但是却有一种很冰凉的杀气紧紧的缠绕着,那是因为这里的主人杀人太多的缘故。
他睡在一间陌生的屋子正堂中,小院前厅中,没有多余的摆设,正堂中间却赫然陈放着一具崭新的棺木,似是专等死人前来入葬似的。
没有灵堂,没有花圈,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口棺材,可就是这口棺材让人看一人就觉得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那是死气,简简单单,没有任何修饰的死气。
阿丑就睡在这口棺材里。
他只记得乌静静的眼泪,还有那青衣男子的埙声,之后他便睡着了。
这是哪里他是怎么的这里是乌静静找到了他吗还是那个青衣男子抓了他阿丑的心中早已想了无数次答案,可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倒希望是他的仇人做的,这样他便能解脱了,他甚至觉得如果可以自己便选择这口棺材做今后永远的归宿也不错。
可他看遍了整个正堂,除了这口棺材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于是他又躺回了棺材。
阿丑方一躺下,发现自己右手袖中塞了些东西,倒像是急匆匆之下有人塞到他袖中一般。
他随手取出一瞧,立即如遭雷击,双目发直,不能言语。
那掌中物正是一枚小小铁制青蝶,做工极其精致,双翼蝉薄,仿若随时张翅飞去。
阿丑只一眼便认出这正是他昔日的青蝶令,这令牌对他有极大制约,是他的报恩令符,他当年只给了七个人,这七人中有三个已经死了,剩下的四个全部是余歌的飞鸟门下凤九衾中人,只因当年他被歌儿追的上天入地无门之时,每回只得求她最亲近的凤九衾帮忙说好话,这青蝶令才如飞花一般撒了出去。
如今有人悄悄将这青蝶令塞入他的袖中,那么自然也说明凤九衾中有人便在附近,想到这里,他的心又火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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