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嘶啦”一声,光洁的桔肉出现在眼前,白丝缠绕的橘瓣整齐饱满,空气中也充满了微酸香甜的气息,令人开胃。我顿觉胃里空荡荡的,晚膳那份薄粥根本支撑不到此时。
幽魂般地拈了一瓣,一咬,清甜的汁液溢了满口,咽下,期待这份甜能缓解一点心中的苦。
可是,这举动是大不敬的。
“什么人?”一声厉喝响在耳畔,我虽听见了,可还是无所顾忌地又择了一瓣入口。
“你是何人?怎藏在此地!”另一个尖厉的声音传来,我吃惊地发现,春秋两位常在竟说得一口流利的大羲语言,果然是“悉心”教养多年为献给大羲皇帝啊。
“哪里来的丫头,竟如此不识规矩。”这声音傲慢且愤怒,并且近在咫尺。我看到一双白净的脚出现在眼前,顺着这双脚看上去,一个高鼻深目的女子披一件薄如蝉翼的杏花寝袍站在我面前,满脸怒气。
我站起身,朝那边床上看一眼,沈羲遥披了件秋香色织金云纹寝袍,带了若有似无的嘲讽挑衅的笑容,微微偏头看我。他身边还有一名身材曼妙片缕未着的女子,朝我直瞪眼。
我惊叹于春秋两位常在惊人的美貌与傲人的身材,却又惋惜。到底是外邦女子,不懂礼仪规矩,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没有一个好脑子。
我能在这里就一定是皇帝召唤而来。此刻,皇帝还没说话她们就对我厉声呵斥,若按大羲律法,这算不敬之罪。反正不过是贡品,沈羲遥无须考虑邦交,怕是很快就要失宠了。
我朝沈羲遥稳稳当当行了个大礼:“皇上,民妇蒙您召唤候在此处。不想惹恼了两位常在,还请您发落。”
这下,春秋两位常在的眼神从愤怒变成惊讶。她们看看我,再看看沈羲遥,然后对视一眼,露出疑惑与不屑的眼神。
沈羲遥笑起来,笑得邪魅,笑得令我浑身打颤。
“你们不是想看看我大羲最美的珍宝么?”他没有看两位常在,而是将目光牢牢锁在我身上:“卸下你的面纱吧。”
生来的骨气与自尊令我只将头转向一边。
“把面纱卸下来让她们看看,什么才叫天姿国色。”沈羲遥含了笑意,口气如春风般温和,可听在我耳中,却有着寒冬般的冷酷。
我跪在地上:“民妇蒲柳之姿,难当天姿国色之词。”
离凰 第183章 鸳鸯瓦冷霜华重(3)
“卸下面纱,难道你要朕说第三遍?”沈羲遥的声音骤然冷下来,似一把冰锥扎进我的身体。
我咬咬牙,有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冲动。
但是,我平静地,缓慢地,仿若幽魂一般将面纱摘了下去。
春秋两位常在死死盯着我的脸,又相互看了看,她们身上满当当的自信瞬间如潮般退去。一个抿了唇眼神飘忽,一个使劲揉着衣襟。
“来人。”沈羲遥的声音懒懒地。
“皇上,您唤奴才?”张德海垂着头进来。
沈羲遥的声音有说不尽的邪魅,他斜靠在大迎枕上,一双锐目落在我身上,淡淡道:“带下去吧。”
一位常在脸上露出欢心笑容,走到沈羲遥身边欲挽住他的胳膊。
“皇上,方才您还没尽兴吧。让我们再来服侍您。”她的声音娇媚,仿若无骨般偎在沈羲遥身畔,目光里带了得意与挑衅看向我。可是她说得如此露骨,失了妃嫔该有的高雅之气,在红幕漫漫的杏花春馆中,那本不留余地的美貌,此时更显俗艳。
我全不在意,甚至觉得轻松起来,不由就露出楚楚淡笑,朝沈羲遥缓缓施礼,拢拢裙子重新将面纱戴好,打算跟张德海走出去。
“张总管,我们走吧。”我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张德海却摇摇头,没有动。我不想再待下去,径直朝门外走去。
“站住。”沈羲遥的声音传来,透出丝丝不悦。
回头,他已走下床榻,秋香色织金云纹寝袍上乌黑的几缕发散下来,少了帝王的威严,多了些邪魅之态。令人惊艳的同时,那眼中的阴隼又让人畏惧。此刻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一位常在欲挽住沈羲遥的臂膀,被他一把甩开。
“带下去。”他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不耐烦。
张德海“诺”一声,还未有所动作,另一位常在开口了。
“还站在那里干吗?不知礼数的丫头。滚!”她染了丹寇的食指指向我,眼里有嫉恨,语气中是催促。
我突然笑起来,无法压抑。这便是天竺精心为沈羲遥调教出的女子?出身高贵,性情温和,谨言慎行,皇妃气度?为何我觉得还不如青楼花魁气质的万分之一。
“快滚!”那常在推搡了我一把。我没有躲闪,任由她尖细的手指用力戳在我身上,仿佛这样可以平息她们心底的惊慌。
沈羲遥的脸色,在那根手指触碰到我身体时,变得如暴雨前的雷霆一般。
“张德海!”沈羲遥的声音充满了极力克制的怒气。
“两位娘娘,请随老奴出去吧。”张德海朝春秋两位常在低声道。
“什么?”一人被张德海的话惑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羲遥。
“皇上,您是要我们出去?”她的语气里全是不信。
沈羲遥似不愿再忍,也不想再废功夫。他上前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毫不理会旁人,就朝床边走去。
我闭上眼,不愿去看能预计到的接下来我要受的耻辱。
我感受到沈羲遥臂弯里的力度,不知两位常在走还是没有。我只知道自己被放进一团喷香柔软之中,就像落入云端。然后,身上的衣衫被褪去,肌肤裸露,有微凉的感觉。
沈羲遥的身体压下来,他的声音魅惑地响在耳畔。
“还是谢娘,天下最美啊。”
随着这句话,他突然一用力,并没有上次那样疼,但却仍令人不适。我不禁“哼”了一声,皱了皱眉。泪,克制了许久后终于滚落,浸湿了清瘦的面庞。
沈羲遥停了一下,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面颊,带走冰凉的泪珠。然后,他的吻细密地落下来,动作也轻柔许多。
“不……”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却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我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让他停下来。只是眼泪控制不住。
“哭什么?”沈羲遥侧了一点,身上的重量大半离开了我。
我摇摇头睁开眼,不愿去看自己片缕未着的身躯,只能将目光别在一旁。
一只被剥掉半边的橘映入眼帘,一半是光洁的皮,一半是新鲜的肉,孤零零落在地上。它本该被放在斗彩蝶恋花盘中,被贵人用纤纤玉指缓缓剥开,然后品评它的甘美。不该如同此刻被弃在地上,最终被扔进泔水桶中,白白可惜了进贡时的一番周折。
沈羲遥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只橘。
“你在看它?”他不解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点点头:“可惜它就这样被抛弃了。”
沈羲遥一笑:“谁说它被抛弃?”说着将橘从地上捡起,递到我面前。
“能被你看一眼,就不算可惜。”他说着,将橘皮全部剥去,自己吃了一瓣,点点头,再摘下一瓣递到我的嘴边。
“这样就不可惜了吧?”他淡淡笑着,温情如往昔,仿佛那些过往全未发生。
我不由微微张口,想要去尝尝那酸甜的滋味。
在我的唇堪堪碰到橘瓣时,沈羲遥反手将它丢在一边。他的吻突然落下,密实而柔情,缠绵不尽。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他为了这个吻,已经压抑了很久。
我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响在耳边,呼吸轻拂着我的耳廓,有令人颤栗的微痒。我感受到他的炽热,自己也逐渐被融化在这满眼的香艳红色之中。
睁开眼,床帏将天光牢牢遮住,暗沉沉辨不出时辰。我想着张德海还没来,怕还是夜半。只是浑身酸痛又渴,想喝盏茶舒展一下。一动,发现自己被沈羲遥紧紧拥在怀里,竟半分动弹不得。
我试着挣脱,他却拥得更紧,但呼吸平稳,依旧是在熟睡之中。昨夜,他该是累极了。
我尝试着挣脱出一只手来,将那杏花春影的床帏掀开一角,一道强光晃花了我的眼睛。我赫然发现已是金光漫天了,心中一惊,怕是要过了早朝的时间。
“什么时辰了?”沈羲遥被强光惊醒,睡意朦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一股力道从腰际传来,我又被拽回进一个温暖怀抱之中。
我不敢看他,更惊慌于他上下游走的手。
“皇上,该早朝了。”我稳了稳心神,正色道。
沈羲遥一边懒洋洋坐起身,一边道:“什么时辰了?”
他说着也掀开床帷,只一扫,身上慵懒的气息瞬间消褪,甚至眼神都仿佛剥开乌云的日光,变得晶亮起来。
“张德海!”他扬声唤道,同时下床拿起挂在旁边的中衣。
我也跟着下床,披了件外袍,为防止有人进来看到我的容貌又戴了面纱,之后立刻帮沈羲遥穿戴起来。
“张德海,张德海!”沈羲遥再次唤道,有点不悦。
我却疑惑,按理说张德海在沈羲遥身边那么久,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门开了,更多的天光洒进来,我微微眯了眼,手下却没有停顿,为沈羲遥系着玉石腰带。
“给皇上请安,皇上有何吩咐?”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太监。
“什么时辰了?”沈羲遥自己扣着襟扣,声音还算平和。
“回皇上话,五更天了。”小太监跪在地上道。
“怎么不叫醒朕?张德海呢?”沈羲遥语气严厉,但我能感到他微微舒一口气,离上朝尚有两刻钟。他一向勤政,轻易不废早朝。
小太监吓得发抖:“回皇上,您允了张总管今日的假,他天不亮就出宫去了。”
沈羲遥点点头,之后却更加不悦:“是你替他值夜?怎么不叫醒朕?”
小太监几乎全身都趴在地上,身子如筛糠般颤抖。
“奴才来唤过……”他低声欲辩解。
我不想他受责罚,打断道:“快将早膳送来,传肩舆,找脚力快的太监抬。”
小太监看了看沈羲遥,又看看我,不知所措。
我也有些恼了,此时每一臾都十分宝贵。这小太监呆头呆脑,不知张德海怎让他来顶替。
“叫李德全来。”我拿过龙靴为沈羲遥穿上,严肃道:“张总管出宫就该他来主事的。真是糊涂。”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沈羲遥满面的怒气道。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柔和一笑:“皇上息怒。”我说着拿来犀角梳子为他梳发,又劝道:“这里一应俱全,早朝所需用具想来都备下了。那小太监想是胆小,唤过一遍不敢再唤了。”我微微笑着,只盼沈羲遥不要怪罪他们。
好在殿里备有清水,我递上一杯水供他漱口,又浸湿一块帕子为他净面,手刚碰到他轮廓分明的脸,就被他紧紧抓在手中。
“薇儿……”他柔声唤道。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为他擦面却不看他的眼。
“皇上,早膳备好了。”李德全是大内副总管,匆匆而来额上全是汗。
沈羲遥看都不看他,面无表情。
“皇上,”李公公低声解释道:“奴才不知您宿在杏花春馆,正挨宫寻呢。”
我打断他的话,施礼道:“皇上,要赶去早朝了。”
沈羲遥的目光在我身上凝注片刻,终正了正衣冠,大步走了出去。
门打开时,耀目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只有一个金黄的身影消失在满世界的金光之中。
离凰 第184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1)
沈羲遥离开杏花春馆后我又眠了眠。不过一个时辰,有小宫女进来洒扫我便更衣离开了。
去哪里呢?我站在杏花春馆外,好像迷途的旅人,四下望着却不知归处。树影婆娑,我站在那株合欢树下,突然觉得孤单。
该往哪里走?一夜之间,这偌大的紫禁城,突然就没有了我的安身之处。
回养心殿?除非沈羲遥带我进去,无论我是何身份,独自也是不能进的。
回浣衣局?那日我所做之事怕是惹恼了不少人,知秋也一定受了责罚。若我回去了,下场一定比丧家之犬更惨。
回繁逝?如果我回去,面临的将是比之前更为困难和凶险的处境。因为我相信,在那场欢宴里,一定有人会将我认出。
风带来清芬香气,我看着升起的日头,拢拢裙摆,又整理了面纱,打定主意还是在养心殿外等待沈羲遥下朝,由他指给我一个去处吧。
慢慢走回养心殿,殿外侍卫如同雕塑般站立,个个英姿勃发,却面无表情。他们手中的银枪在晨光中有令人生畏的寒意。风悄悄吹拂起他们帽上的红缨带,于是,那瑟瑟飘动的丝绦,就成了这明媚却沉闷的春日里唯一的生气。
我隐在侧面台基的拐角处,这里正好有太阳能够暖暖照在身上。跪坐在地,面上轻纱逶迤在地,给坚硬的汉白玉添上一点柔美。
直到晌午时分都不见沈羲遥回来,我被太阳晒得眼花,突然反应过来,他早朝后都是在御书房处理国事,甚至午膳与午休也在那里。
午睡起来,有时他会在御花园中散步,偶尔随意走进哪个宫室中,都有如花美眷含笑以待。有时,他会在召见大臣,谈论国事或者手谈几局。只有没有翻牌子的夜晚,他才会回到养心殿中休息的。
我揉揉发麻的腿,早膳没吃,此刻一阵饥饿袭来。自嘲地笑笑,我竟也有这样挨饿的日子,可那笑容还未绽开便凋谢下去。
“这样的日子”,这样本以为生平根本不会经历的日子,自我出宫到现在还少吗?
我早不再是养在深闺的凌雪薇,也不是被万般宠爱的皇后。我是谢娘,这样的日子,就是她本该过完一生的。
腿上的酸麻渐渐褪去,我站直身子,起得猛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踉跄间扶住栏杆,直到那黑晕渐渐淡去,才看见了阳光下白花花的地面。
同时,一个娇粉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迎着阳光,我看不清是谁。
“皇上不在殿中,娘娘还请回避。”养心殿侍卫的声音传来。我这才看清是怡昭容。
怡昭容迟疑着不愿离去,不时朝养心殿内张望。只是殿门紧锁,除了雕窗,什么都看不到。
惠儿对那侍卫说了什么,他摇摇头,脸上面无表情毫不动摇。惠儿一脸恼色,却仍不停央求。只言片语随风传来,她是在打听皇上是否有带回过一个陌生女子。
作为守卫皇帝寝宫的侍卫,嘴严是最基本的要求。皇上的私隐他们清楚,但若是走漏半个字,怕是剩下的只能到阎王殿诉说。
“孙大哥,你我同乡……”,“悄悄告诉我……”,“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看着惠儿气急败坏的面孔,与那孙姓侍卫一幅木雕脸色行成鲜明对比,不禁想笑。
“惠儿!”怡昭容的声音提高一些:“我们回去吧。”
惠儿气馁地嘟了嘴退到怡昭容身后,还狠狠瞪了眼那侍卫。
“娘娘,咱们就这样走了?要不咱们等皇上?”惠儿建议道。
怡昭容咬紧了她软而薄的唇,却没有犹疑地往回走去。只是,她频频回顾似想探查什么。我看到她的眼神突然黯淡,眼角似有晶亮在闪烁。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半掩的里窗上,海棠花步摇精巧的花头从窗棱上探出,垂下米珠大小的粉色流苏,似白玉围墙上一丛小小的瀑布,并不惹人注意。只是,那窗所在的位置,是沈羲遥的卧房。
我想起,张德海来唤我时,我将那用作书签的海棠花步摇随手搁在了窗上。
“娘娘,没准皇上去了长春宫呢。”惠儿的声音越来越远,但却因为周遭的安静而清晰起来:“之前也有过皇上早朝后直接去长春宫的啊。”
“要不,去御花园散散步?”惠儿建议着。
“惠儿,你不懂的……”怡昭容的声音多无奈:“罢了,我们回宫吧。”
我想了想,便从旁的角门出去,在长街上等待怡昭容。
当她的身影再次出现,我轻轻唤了声:“昭容娘娘。”
“谢娘?”惠儿先认出我,但却不敢确信。我点点头,就见她吃惊地张了嘴巴“谢娘,”怡昭容看着我,眼里有疑惑:“你怎么在这里?”她顿了顿又道:“那日……皇上他……”她突然闭口,只是细细打量了我。
此时我身上是一件杨柳青重纱联珠团合欢花图案的齐胸襦裙,外披一件水粉色绣缠枝花叶的披帛,面上的轻纱柔软且长,直垂到膝盖处,上面也是合欢花花样。这样一身服饰,用料及绣工都是上乘,更因为处处缀上的米珠大小的金珠而清丽中显出精美华贵。
“昭容娘娘可愿与谢娘去御花园散散步?”
怡昭容定定看我半晌,她眼中有犹豫,但终还是点了点头。
“去哪里?”怡昭容声音略带冷意。我能理解她语气中的敌意,当下只是笑着:“娘娘随我来便好。”
“你到底是谁?”怡昭容与我并肩走在宫道上,一时间周围很静,只有绣鞋走在地上的“沙沙”声。
“谢娘只是一个绣娘而已。”此时我不能告诉她什么。恐怕这一生也不能告诉她多少。
“你的裙子,”怡昭容停下脚步:“是今年江南织造新贡的纱布,这样青色的只有一匹,恐怕都做了你身上这条裙子。”她的目光炯炯,带了威压:“你说,一个犯了错的绣娘,被贬去浣衣局的浣衣婢,会穿这样一条连妃嫔都得不到的裙子吗?”
我也站定,虽然知道面上的笑容她看不到,但依旧是笑着,仿佛蜜友般从她身上取下一片合欢花叶,道:“娘娘从何处过来?”
怡昭容一怔,似未反应过来我的不敬,但却没有发怒,只淡淡道:“你没有资格过问我的行踪。”
我点点头:“娘娘说的是。”我将那叶子拿在手上:“娘娘很在意皇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怡昭容有点动气。
我笑着说:“这是合欢花。娘娘可知合欢花的来历?”
怡昭容不说话,眼睛却瞥在一旁。
我自顾自道:“相传虞舜南巡仓梧而死,其妃娥皇、女英遍寻湘江,终未寻见。二妃终日恸哭,泪尽滴血,血尽而死,逐为其神。后来,人们发现她们的精灵与虞舜的精灵‘合二为一’,变成了合欢树。合欢花,昼开夜合,相亲相爱。自此,人们以合欢表示忠贞不渝的爱情。”我看着她吃惊的眼睛:“因此,除了均露殿和杏花春馆外各种了一株外,后宫中只有御花园和坤宁宫里种了此树。”
我盯着怡昭容:“所以,娘娘从哪里来?”
“你凭什么质问娘娘!你以为自己是谁!”惠儿厉声呵斥道。
怡昭容伸手制止了她,她直直盯着我,仿佛这样就能看穿我,“你一个绣娘,怎么会对后宫这样清楚?”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带了问询与一点点压力。
怡昭容终于败下阵来,我想她一定疑惑,那个讷言慎行,永远都低着头的谢娘,怎么会有今日这般胆量。
“我从自己的宫殿来。”怡昭容脸转向一边,语气全是不甘心。
我含了一抹淡然的笑意在唇边,以压制心底一点点涌上的心酸。
“娘娘一定好奇那日皇上为何带走谢娘,而此刻谢娘出现在这里,好像换了个人,是为什么。”
怡昭容不说话,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娘娘以为呢?”我的声音依旧平和。
“你毁容前,应该很美吧。”怡昭容道:“你是太后欣赏的绣娘,自然有机会接近皇上。我想,皇上属意于你,你为此得罪了哪个妃子才被诬陷,皇上念及旧情贬你去冷宫而非赐死。这次,”怡昭容咬了唇,终于直视我:“我与皇上提及你,勾起了他的回忆,这才恩准你去浣衣局。”
“若是这样,”我双手交叠在身前,站直了身子迎上怡昭容微微发红的眼睛:“娘娘是否伤心?”
“我伤心什么。”怡昭容略有慌乱。
“伤心皇上对我旧情复燃,冷落了娘娘?”我玩笑道。
“就凭你!”惠儿忍不住道:“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她满脸的不屑:“你哪点比得上我家娘娘。”
我保持微笑只看怡昭容,她死死咬着嘴唇,但泛红的双眼显示了她心中的秘密。
“娘娘的长春宫里有一株合欢,是吗?”我转了话题。
怡昭容听到我这句问话,似松了口气,不再理会之前的对话。
“是。”
我忍住心底微酸,“所以娘娘不必置疑皇上的真心。”
“就凭一棵合欢?”怡昭容嗤笑道,但从她眼底的欣喜我能看出,她是期盼一个肯定的答案的。
我微微笑道:“合欢树在妃嫔的宫殿中是没有的。但皇上宠爱娘娘,在娘娘入主长春宫前,命人移进一株合欢树。”
我顿了顿道:“花不老,叶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欢!恐怕,是皇上对娘娘的表白。”
“而且,”我低了头:“长春长春,是告诉娘娘,春恩长在。”
怡昭容脸上显出巨大的欢喜,但她及时克制住了。
“那么谢娘,之前我的猜测是否正确呢?”她质问道。
我带了清浅的微笑:“娘娘真想知道,就随谢娘来吧。”
怡昭容站在原地顿了顿,好奇心使她终于再次迈开脚步。
我与她一路走着,没再说话。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带她去哪里,该说什么。沿着飞龙池边的长廊缓步前行,廊下满开了各色山茶,偶尔有花枝探进廊中,那重瓣的白宝珠,单瓣的赛金光,半重瓣的醉杨妃朵朵娇艳动人。怡昭容忍不住折了一朵在手中把玩,似乎这样才能驱赶仿佛凝滞的空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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