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蕙菊的手柔软温暖,令我被冰封的心有一丝融化。
“蕙菊,这几年你还好?”我的眼里充满久别重逢的欣喜的泪水。
“托娘娘福,”蕙菊的泪水也不断落下来。“娘娘走后,王公公没有为难奴婢。”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知道那样的秘辛,怎么会被留活口。
“那就好,那就好。”我点着头:“如今在哪里当差?这么早就来御花园,可是新主子对你不好?”
蕙菊微笑起来:“奴婢来御花园是为了收集露水,以后给娘娘煎茶喝。”她狡黠一笑:“至于新主子,奴婢从来只有娘娘一个主子。”
我不解地看着她。
蕙菊笑道:“当日芷兰姑姑来收东西,奴婢就起了疑心。之后王公公私下问奴婢想去哪里,奴婢百般追问下他吐露了一点点,奴婢便知娘娘离宫了。王公公说,娘娘托他照顾好奴婢,但奴婢只愿待在坤宁宫。”蕙菊抹抹眼睛:“奴婢对王公公说,若哪日坤宁宫易主,那么奴婢不愿侍奉新主,做个洒扫宫女便可。”
“你真傻,你明知道我不会回来了。”我感动她那份痴念,又愧对于她的痴念。
“娘娘如今不是回来了么?”蕙菊的笑容愈发明亮:“看来当年奴婢的选择是正确的。王公公见奴婢执着便护着奴婢留下。坤宁宫里其他太监宫女也都在。”蕙菊解释道:“不过后来您‘久病不愈’,甚至宫中传闻您已仙逝。别宫的太监宫女渐渐也敢给我们气受。几个后来的不甘守着空空的坤宁宫,都想办法调走了,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了。”
“都还有谁?”我问道。
“只有最初娘娘亲自选出来的几个。”蕙菊微微低头小声道。
“看来当初我没选错人。”我重重握了握蕙菊的手,感慨道。
“不过现在娘娘回来了,我们以后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她上下打量了我,突然笑道:“看起来皇上对娘娘还不错。”
我摇摇头:“再不错,我也只能被称为‘娘子’而已。”
“娘娘是想?”蕙菊看着我。
我点点头。
“可有什么奴婢能帮得上的?”蕙菊目光里全是忠诚。
我沉静一笑:“确实有。”
蕙菊立刻跪在我面前,她的举动突然,倒令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蕙菊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她抬起头,一双秀目满是忠诚与坚定。
我抑制住心中的激荡,忙扶起她,语气郑重道:“可我需要你做的事,一旦被发现可是死罪难逃的。”
蕙菊的笑容比晨光还要耀目:“蕙菊的命早就是娘娘的了。”她朝我拜了拜,笑道。
我想了想,突然有些犹豫起来。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抓住。
“那么我需要你替我出宫一趟。”我垂下眼。
“急吗?”蕙菊道:“正好我这个月有一次出宫的机会。”
我突然觉得老天对我十分眷顾,当下也不再多想,便在她耳边细细嘱托过。
“娘娘,您!”蕙菊一脸吃惊且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里有纠结之色。
我淡淡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说如果被发现,我们都得死了么。”
蕙菊咬着唇点点头。
“我并不强求你,蕙菊。”我的笑容依旧和煦:“毕竟这太凶险。”
离凰 第193章 却从冷淡遇繁华(3)
“我不为娘娘做,娘娘还有其他人选吗?”蕙菊的笑容十分淡然,好像我之前所讲此时已不会令她震惊。
我摇摇头:“没有了,但总有办法的。”
“如果成功了,娘娘便会再度成为皇后吗?”蕙菊问道。
我不敢轻易点头,但是我知道,如果事成,哪怕如今沈羲遥视我如草芥,也会将我这粒芥子当做牡丹来供着。于是,我微微点头:“会的。”
末了又怕牵连到她,心思翻转间,随手摘下身边一朵洁白山茶。
“蕙菊,”我看着那莹白如玉的花瓣,语气也如那花瓣一般单薄:“其实,即使不做这样的事,我应该也能再回到坤宁宫,只是要多花费一些时日和精力罢了。所以你不必为难。”
蕙菊咬得嘴唇都发了白,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犹豫,毕竟那是大罪。
终于,她笑起来:“只要是娘娘吩咐的,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会去的。”她朝我拜了拜,“蕙菊先行告退。”
我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帘,天际间传来“隆隆”雷声,顷刻间大雨倾盆落下。我倚在廊柱上,有雨丝飘洒在身上,那清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有微微的冷意。而天空乌云密布,间歇有闪电一道亮光。我看着那打在地上的雨滴,知道将有一场大风雨袭来。
“娘子,娘子。”素心气喘吁吁地跑来,声音远远便能听到。
我慢慢回过身,笑容亲切:“慢着点,小心摔倒。”
仿佛正是应了我的话,素心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上东西掉出去,她不由“哎呦”叫起来。
我快步上前扶起她,看着她因吃痛流出泪水的眼睛,微微责怪道:“都让你慢点了。”说着看看大雨:“这里地滑,最容易摔倒了。”
素心吐吐舌头,不过想来摔得狠了,她忍不住皱眉,那吐舌头的动作看起来便滑稽一些。
我使劲扶起她,“怎么样,能走吗?”
素心连连摆手:“我可以的,娘子,怎能让您扶我呢。”
我扶着她胳膊的手没有撤下,只是带她走到栏杆上坐下,四顾无人便蹲下挽起她的裤腿,头也不抬道:“有什么不能?”
“娘子,奴婢担不起啊。”素心见我蹲在她面前被吓到了,连忙要拉我起来。
我抬头朝她温和一笑:“怎么当不起?你是宫女,我连个名分都没有呢。”说完再不管她,只看她腿上伤势。
九曲长廊上虽然铺着坚硬的青石,但素心跌得不算重,此时膝盖上只蹭破些皮渗出血丝,四周有些青肿。我见伤势不重也放下心来:“还好不厉害,上点药过几天就好了。只是伤在膝盖,这几天走路行礼难免要疼。这几天你好好养一养,不用时时在我跟前伺候了。”
素心感动地对我道:“多谢娘子体恤,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呢。”
我点点她小巧的鼻尖:“疼的时候可别偷偷哭啊。”说着看着廊外如注的大雨道:“雨这样大,我们等等再回去吧。”
素心指指地上散落的点心,惋惜道:“可惜这些点心了,今天的芙蓉糕特别好,是奴婢特意去小厨房拿的呢。”
我随意瞥了一眼,有芙蓉糕、核桃蘸、桂花蜜糖,都是我喜欢的点心,此时它们从食盒里落到地上,沾了不少灰尘,确实是可惜了。
我拾起食盒,里面倒还幸存了两块核桃蘸,正想吃了,素心“啊呀”一声道:“娘子,都脏了还是别吃了。”
我本是找借口支开素心其实并不饿,此时便将核桃蘸丢回食盒里。外面雨小了些,素心走到我面前撑起一把伞道:“咱们回去吧。奴婢来时备了热茶呢。”
我与她并肩走在雨中,不经意一回头,不知哪来的野猫走向那些散落的点心要以此裹腹。
我转过头去,与素心慢慢走回养心殿。走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为蕙菊擦泪的手帕拉在栏杆上。那手帕是我亲手绣的,若是落在他人手里,难免有危险。
“素心,我的手帕落在长廊上了。”我忧心地看着她:“得回去取。”
“我陪娘子。”素心道。
“也没多远,你伤了就少走动。我去去就来。”我将素心安排在近处一间小亭子里,撑了伞走回九曲长廊。
九曲长廊两旁的山茶在大风中打颤,才一阵工夫,那柔美娇嫩的花叶便被骤雨打落在土中,零落成泥。雨水顺着檐角“咚咚”流下,好似止不住的眼泪积在廊下。一方如意纹水色绢帕被风刮到一丛玫瑰上,湿透的丝绢与花枝纠缠在一起,玫瑰尖锐的刺从丝帛中扎出,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
我的发髻被大风吹乱,几缕发丝缠在面上,勒得人不舒服。衣裙湿了大半腻腻粘在身上,那潮湿冰凉的触感令我不由打着寒颤。我的手微微颤抖,一不留意雨伞“啪”地掉在地上。我的目光死死落在长廊中央,那里,一只将死的猫半抽搐地躺在地上,嘴边有白沫,还有未吃净的,芙蓉糕的碎屑。
我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过那只猫的尸体,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在风雨中将死死缠在花枝上的手帕解下,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在倾盆的大雨里走回亭子,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竟能做出一幅完全无事的样子面对素心。
也许,并不是她做的。我极力说服自己。可她之前阻止我吃核桃蘸时眼底的恐惧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不过,无论她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养心殿已经不再安全了。
我咬着下唇,慢慢撑开手中的雨伞。这样大的雨天里,我得自己保护自己。
“娘子怎么湿透了?”素心看我走来,忙走到亭边。
我将伞递给她,理一理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接过她递上的帕子擦擦脸和手才道:“取手帕时淋到的,不妨事。”说完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快回去吧,娘子恐怕着凉了。”素心拉过我的手,立刻就要往养心殿走。
“哎呀,”素心看着我的手:“娘子的手怎么也破了?”
“啊?”我这才低头,手指上果然有道道血痕,此时才觉出疼来。
“手帕缠在玫瑰上了。”我移开目光,无所谓道:“没事的,快回去吧。”
素心一路都在责怪自己不小心,直说该是她去取手帕,这样我就不会淋雨又受伤。我心里五味陈杂,知道她说的话是发自内心。只是,素心是否想过,如果我在长廊里用了点心,此时恐怕已经被埋进泥土里,又何来淋雨受伤呢?
所以我不说话,慢慢走回养心殿。从那之后,除非是与沈羲遥一同用膳,素心端来的东西我一概不碰。还好,因处在多事之秋,沈羲遥在养心殿里的时间更多,每日至少能陪他用一餐膳食。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所以,我想了一个解决之道,一来试探素心是否也是同谋,二来,也算给暗地里筹谋害我的那些人,一个警醒。
“娘子,奴婢送点心来了。”素心提了小食盒走近配殿,我坐在窗下绣一只荷包。这日清晨我听到前线的战报,知道我请蕙菊为我做的事,她办到了。
金黄色的丝线在墨蓝色的缎面上下穿梭,一丛沉甸甸的麦穗逐渐成形。我没有看素心,仿佛专心于手上的活计顾不上其他。
“娘子喝口茶吧。”素心斟了杯茶递给我,那茶水是我自己煎的,便没什么问题。
我将针别在衣襟上,揉揉酸胀的眼睛,接过茶盏慢慢抿一口,眼睛瞥向食盒,仿佛发现什么好东西般,愉悦道:“今日做了松瓤鹅油卷啊。”
素心见我感兴趣,忙夹起一块放在斗彩飞花小碟上,笑吟吟道:“这是刚做下的,娘子若喜欢便尝一尝。”
我莞尔一笑接过盘子搁在小几上,仿若无意般将桌上的线团拂到地上,趁素心弯腰去拣时,拿起筷子在点心侧面戳了几下留下记号。
待素心将线团搁到绣架上时,我做出一幅娇羞神色:“这是皇上最爱吃的。这几日皇上都在此批奏章,你搁在这里,我等皇上来了一起吃。”
“皇上来了奴婢再去取。”素心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看着她,目光尽是温柔:“你且搁在这里,我与皇上最爱彼此间的分享。”我神秘一笑,压低声音,仿佛是对最贴心的人吐露秘密一般:“你别看皇上富有四海,但其实他更喜欢分享多于施舍呢。”
说罢也不管素心神色间的愕然,站起身往床边走,“我有些乏了。”我回过头,素心的眼睛还停留在那碟点心上。
“我想眠一眠。”我的目光也随着她落在那金色的鹅油卷上,露出甜蜜神色:“你先下去吧。待会儿皇上进来见到,一定很高兴。”
素心唇都抿白了,但她无法违抗我的命令,便强作了笑容施了一礼:“那娘子好好休息。”
我躺倒在床上,“嗯”了声,便闭上眼睛。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有门被推开的微响,以及衣裙轻微的沙沙声。我微微眯了眼,玉色裙摆有水样的颤动,盒子打开又关上,之后,一切恢复了宁静。
我睁开眼,食盒里的松瓤鹅油卷已被换过。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巨大的失望涌上来,即使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次日,与素心在御花园散步时,我借故让她去折一朵花,将字条留在与蕙菊约定的地方。她们一定会再想其他办法害我,我必须主动出击。而此刻唯一的方法,便是恢复自己的身份。
半月后,前方传来粮草被劫持的消息,前朝有大臣建议派二哥去西北协助。同时三哥在江南联络巨贾筹措粮草。沈羲遥不得不再次依仗凌家,我也被送上蓬岛瑶台,做回我名正言顺的皇后。
我感激素心对我的照顾,也不愿打草惊蛇,便按照约定送她出宫回乡去了。临走前,我又赏了她千两银子,再暗中派人守护她的安全。希望有朝一日她能为我所用。
回顾当日种种风险,再看眼前虽兵行险招,但终于如愿以偿的自己,我并不后悔。
“蕙菊,你送信出去可遇到风险?”我问道。
“托娘娘福,一切顺利,没人被人发现。”蕙菊低声道:“奴婢以母亲病重的理由求了张总管,他便放奴婢出宫了。”
离凰 第194章 却从冷淡遇繁华(4)
我点点头:“那就好。但凡事还是要小心。那些东西一定要毁了。”
蕙菊悄声道:“娘娘放心,早毁掉了。”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真不知皇上何时才愿意给我名分。”我唏嘘着,轻轻叹了口气:“最终,我还是得依仗自己的出身啊。”
“娘娘,水边风凉,您大病初愈还是回屋休养的好。”蕙菊将一件明黄银丝凤凰的披风披在我肩上,那凤凰华美的长尾上颗颗碎晶石发出夺目的七彩光辉,我微微昂起头,风雨过后的阳光,分外灿烂耀目。
“我们回去吧。”我自己系好披肩的绦带,这明黄色是唯皇后可用的颜色,象征着皇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无上尊贵。
“奴婢听御前的人讲,皇上已下诏,召集民间巨富进京呢。”蕙菊小声向我透露她打听来的消息。这对于我是非常重要的,毕竟,沈羲遥一旦召集民间商人,自然少不了三哥。
“嗯。”我不甚在意,自那日我跟沈羲遥提及后便猜到会有这一天。
毕竟之前几年都是丰年,民间一定有余粮。虽然九五之尊向百姓开口有失身份,但今时不同往日,战事和赈灾重要,便也顾不得皇帝的面子了。
三日后,蕙菊伺候我在书房画画,张德海走了进来。我画画喜静,门只虚掩着。他轻轻一推,我在声音中抬了头,夕阳的余晖洒在张德海身上朱红团福锦袍上,那福字纹便显出隐隐光华来,有着吉祥的味道。他面上是温和喜庆的笑,朝我深深一躬:“老奴给娘娘请安。”
我搁下毛笔微笑道:“张总管不必多礼,蕙菊,看座。”
“谢娘娘盛恩,老奴来传皇上口谕,稍后便得回御书房。”张德海满面堆笑。
我正要跪下听口谕,张德海一把拦住:“娘娘,皇上吩咐,娘娘接口谕时不必行礼。”
我微微垂首:“还请张总管传旨。”
“皇上赐浴龙凤泉,请娘娘准备一下便过去吧。”张德海的脸上满是恭敬。
龙凤泉,是只有皇帝和皇后在出席重要的场合之前才能使用的温泉。此处漾漾水面上浮着缥缈的白色雾气,那水波在四周巨大的乳香巨烛照映下更是柔光点点,舒缓人心。
一只莲花般白皙光洁的脚试探地伸进了冒着徐徐白雾的水面,又猛地收回来,稍停了片刻,薄纱月白刺绣粉合欢浴衣下一个颀长有致的身影缓缓步入水中,当那纱衣在水面上漂浮起来时,四周落下芬芳的花瓣,蔷薇,还有兰花,素馨,香草……
我在里面泡了很久,连日来的疲惫逐渐退去,手慢慢揉着身上的肌肤。这段日子里,我渐渐恢复了当初的身姿,虽依旧清瘦,却不再是嶙峋瘦骨,而是风致楚楚,惹人怜爱了。
霞绯色金凤络云薄丝绉纱裙,高挽天仙髻,斜垂一缕如墨云丝,饰以鸾凤缧红珊瑚流苏金步摇,珍珠珞花簪如拱月的群星散落在乌黑的云鬓之上。行走间袅娜蹁跹,摇曳风流,却不失皇家大气,高贵威仪。
前方两名红衣宫女手执玉凤衔珠金柄宫灯,身后十二名赭衣宫女各托了三对金八宝双凤纹盘和六只龙泉窑青釉刻划花瓶相随。宫女们身上的小金铃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低头,脚上一双和田白玉底蜀丝绣花缎面鞋上两颗硕大的东珠在我舒缓的步子下丝毫不动,发出莹润的光泽。再抬头,栖凤台已在面前。
我思量着,三哥该是入宫了。
刚走上栖凤台,只见漫漫金纱后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坐在侧首,与上面的沈羲遥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金色的纱帐被宫女用金勾撩起,一个小太监尖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甫听见“皇后”二字,我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两年多的时间里,我虽时刻提醒自己要重回后位,却不知不觉间不再习惯这个的称呼了。
殿内的人皆起身叩拜,我这才发现还有几位朝臣,大哥也在其中。另外一些人,看穿着打扮应是大羲有名的商贾了。
我正了正神色,摆上仪态万千、端庄明丽的微笑,款款上前,盈盈一拜:“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头上珍珠璎珞微微摇晃,我知道即使没有十分的美貌,也必有十分的惊艳,更何况美貌,又岂止十分。
“平身。”沈羲遥从螭龙金座上走下,与我携手登上高高在上的御座。
“参见皇后娘娘。”那些达官显贵、民间巨贾拜倒在我的面前,这是我从入宫到现在第一次出席有外官的廷宴,也是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俯瞰我的子民。
“众卿平身。”我和煦地笑道,目光已落在下方的三哥身上。
自我还在闺中时,三哥已独自下江南经商,偶而会因生意来京城,有时一年也没有一次。入宫前一年,我应三哥之邀去江南赏荷,不想他因生意去了西北,便错过了。本说好在次年他进京再见,可我却在暮春时节嫁进了这与世隔绝的皇宫。由此,我们兄妹二人,也有五六年没见了。
上次见他,面上还带着青涩气息,观之更似一介书生而非商人。可如今他身上的青涩虽完全消失,但从小令我喜爱的书卷之气依旧萦绕。如此,他坐在殿堂之上,与身边其他商贾别有不同。
沈羲遥带着君王和善博大的微笑,放低了姿态,与下面的商贾闲谈,但主旨离不开两个字,借粮。
我知道这场谈判不会容易,毕竟国库中可动用的银两有限,而粮价在此刻却能水涨船高,以商人的精明怎会白白放弃。穷苦的灾民在一些商贾眼中怕不如真金白银珍贵,毕竟,再受灾,他们也永远不会有饥寒交迫、居无定所、顷刻死去的担忧。
国库银钱不能一次耗尽,需留一部分以备来年不时之需。沈羲遥希望能先向民间储粮大户借粮,之后分年偿还。
此刻前线有战事,灾情过后沈羲遥又会免去大笔赋税,因此这笔粮食怕得等上三四年才可还清。这些商贾如何不懂,三四年后,谁又知道粮食是个什么价钱?
所以,谈判便在沈羲遥的“借”与商贾的“卖”之间进行。
“皇上,如今的市价是一斗米五文钱,灾疫出现之前是三文。小民们知道国家有难急需用粮,便商量着可以二文一斗出售。皇上以为如何?”一个胖胖的商人恭敬得说着,带着谦卑的微笑,但掩不去眼里的精明。
沈羲遥面上一直挂着和煦的微笑,但我从他微微皱着的眉头看出他心中的焦虑。其实之前沈羲遥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他希望能够借粮,之后分年偿还粮食。
我端起面前一盏金枝缠花釉彩碗,里面盛着碧绿的甘草凝霜露,甘草微甜,霜露稍凉,可以压一压沈羲遥心中焦躁。
“皇上,请用甘露。”我说着将碗捧给沈羲遥,又对下面一众人道:“各位也请尝尝。”
众人自然不敢违抗,便都端起来品尝,眼中发出吃惊神色。
“皇宫中食物果然不同啊。”一位赭衣男子赞叹着,复与旁边人道:“恐怕是十分珍惜的食材。”
我含一抹淡然悠远的笑容:“其实此物做起来十分简单。”我指一指碗中碧色甘露:“不过是以甘草混合晨露淬出精华,再添三年藏的甘草酒、桂花蜜调合而成,最后加上冰块即可。都是最常见的食材。”
我微微垂下眼帘:“如今国家遭遇天灾,前方战事吃紧,皇上忧心,一想到灾区百姓食不果腹,便食不甘味。”我的声音轻淡如云烟,仿佛只是在话家常:“皇上总说前方将士粮草不济、灾区百姓食物不足,他要与战士百姓同疾苦,下令将皇帝往日循例的膳食均减成普通的四菜一汤,更不许用珍贵食材。”
离凰 第195章 却从冷淡遇繁华(5)
我站起身,朝沈羲遥拜一拜:“皇上,臣妾想着,二文一斗已足够表明几位商贾的深明大义,但战场和灾区所需粮草众多,银钱所耗甚巨。灾情之后必有瘟疫,不得不备些以防万一。臣妾与后宫姐妹商议,今日起至灾情瘟疫、战事全部结束,后宫份例均减去三分之一,再献出所藏珠宝,算我们区区妇人能为国所出的绵薄之力了。”
我卸下头上红珊瑚金步摇高举过头,叩首道:“还请皇上应允。”
沈羲遥扶我起身,“皇后请起。”他的声音清朗:“朕代百姓谢过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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