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于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青衫落拓
“当年我好奇,问过她,为什么会记得如此清楚,她说这是她最爱的书,通读过好几次,以前在家里闲下来会随手翻看一页,再继续看下去。后来我买了书,读的时候发现,甚至很小的细节,她都没有遗漏。我曾经想,如果必须留下,白天我们种地,晚上听她读书,累了就听我拉二胡,也可以过得很好。不过,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什么才能令我们放弃所有不顾一切追随另一个方向?我不知道。
“后来发生的事,不是出于她的本意。你们这一代人,大概难以体会到在乡下生活最可怕的不是艰苦,而是乏味,看不到希望。她只是被绝望压倒,太想回家。”
“她想回家我能理解,但是她怎么能陷您于那种境地。”
“没人能预知后果,如果我确切地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也许我也会害怕,会退缩,会不顾一切为自己分辩。当时我想的只是,我想留下是因为她,而她想要的是回去,我无法满足她的愿望,至少不能破坏她孤注一掷做出的努力。”
我完全惊呆了。
“我要是说我从来没有后悔,那就是撒谎了。不,我并不是圣人,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也一次次问自己,付出这样的代价值得吗?我给出了很多答案、无数假设,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在当时我不会有其他选择。”
他竟然这么爱她,虽然他根本没有讲出这个字来。她那样不快乐的一生,竟然也是被一个人这么爱过的。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那您后来恨她吗?”
他默然良久,然后才说:“我恨过。”
当然,有爱才有恨,时间足够泯灭平淡的感情,将很多事情化为过眼云烟,没有深爱,哪里有恨的力气。
“最绝望的时候,我几乎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可是再一想,我真的愿意这样吗?”
我控制不住身体颤抖。我从未想到,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所有落空的感情都有共鸣之处。
“这一切都过去了。我只想让你知道,再不堪的往事,也曾有让我甘心付出的时刻,这就足够了。现在我生活得不富足,但是还算平静,我并不认为这一生得到的只有磨难和愤怒。用不着为我难过,更不要为过去的事纠结,到了某个关口,我们都必须做出选择,学会放下。”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是这个意思吗?我怎么觉得真正做到放下一切,人生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剩一片空虚?”
他有些意外,摇摇头:“你也留意到这段佛偈吗?我抄过不少次,但四大皆空,不着一物,不是凡人能达到的境界。别的不说,我不能想象我的生活里没有慈航。你刚才说她幸运,其实真正幸运的那个人是我。你马上也要当母亲了,很快便能体会到这种快乐。”
何原平走后,我将手放在腹部。那里有她在蠕动,我已经熟悉她伸展小小身体的时间与方式。
我不是母亲期待的生命,但也曾以同样的方式在她体内生长。外面的世界再如何莫测,我们仍旧长大、成熟,尝试对抗命运所有的不可知,体会因爱而产生的战栗、希冀以及每一个小小的快乐。
我母亲曾被爱过,她辜负了那份爱情,带着秘密早逝。
就算身世再不如愿,我曾被爱过,也曾爱过,我怎么可能不爱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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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剖腹产下女儿,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不过她体重只有2.3公斤,在保温箱内待了二十天。
我在拆线后出院回家休息,但我还是每天开车去医院看她。
所有人都警告我不可以这样:坐月子必须闭门卧床休息,否则会落下很多病根。倒是子东从西医的角度出发,觉得只要我在不受凉不劳累的情况下,不妨适当出来活动,好过在家里牵肠挂肚。
他理解我的心情,我确实无时不牵记着这刚出世的婴儿。
她躺在保温箱内,弱小得让我心疼,可是她手足完整,呼吸平稳,小小面孔娇嫩得宛如一朵花,我舍不得将眼睛从她身上移开。
婴儿住院的日子里,我碰到过孙亚欧一次。这些天他并没有回家,我也没问他住在哪里。我在门边站定,没有叫他,他并没像我那样走到保温箱跟前,而是隔一段距离看着女儿,样子十分专注。他回头看到我:“你来了。”
我点点头,凑近保温箱看着女儿,忽然听到他在身后说:“我辞职了。”
在公司上市之前辞职,当然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选择,但他一向有几分不按常理出牌,再加上刚发生的这件事,我倒也并不诧异。
“我接受北京一家公司的聘请,正在进行工作交接,准备半个月后去那边任职。”
这是让我意外的。我站直,回头看着他。
“跟我一起去北京吧,可可,带上女儿,我们离开这里,可以重新开始。”
良久,我摇头:“你甚至没有跟我商量,就接受了新工作,跟过去一样,我的意见无足轻重,无论答应与否,都不会改变你的决定。”
“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这样对我们来说是最恰当的安排。”
“我不这么看。那只是你的考虑,与我无关,也与女儿无关。并不是换个地方,就能一切重新来过。”
我重新俯身去看女儿,他在我身后站立良久,然后离开了。我看着女儿,没有回头。
今天医生终于通知我,女儿各项指标稳定,可以出保温箱回家了,我大喜过望,带齐各种物品直奔过去,然后给孙亚欧打了电话:“如果能抽出时间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接孩子回家。”
他答应下来,我们在医院碰面。我从护士手中接过女儿,几乎喜极而泣。
“我打算让她小名叫小蓓。学名还在想,你有什么意见?”
“由你定吧。小蓓,很好听。”
“你想抱抱她吗?”
他迟疑。我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喜欢上带孩子的男人,亚欧,看你的样子,大概也不大可能再有其他孩子,你马上要离开,抱抱她,别错过她的一切。”
我将女儿递向他,他似乎吓到了,僵在那里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去。
“这样托住她,对,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办个手续,马上下来。”
办完女儿的出院手续之后,我到了外科病房。
之前我来过一次,那天我剖腹产出院,而俞咏文则刚转出重症监护室。我隔着门看去,她躺在病床上,手臂缠着绷带,右腿打石膏吊悬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个看似她母亲的女人陪护着她。当然我没打算刺激她的情绪,让护士帮忙将我买的营养品和花送进去,自己并没有进去。
今天再上去,病房门敞开着,她躺着听音乐,两眼仍是空洞地看向上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气色看上去比上次好了很多。
她看到了我,摘下耳机:“你来干什么?”
“我接女儿回家,顺便过来看看。”
她打量我,我穿着宽松衣服,不过据钟点工李姐评论,我的身材瘦得已经完全不像才生孩子不足一个月的女人。“这么说已经生了?亚欧和你一起吗?”
我点头,她笑出了声,声音干涩:“嗯,我就知道,还有什么比孩子更能顺理成章留住男人。”
她怎么想,我并不介意,我只是说:“我大概没时间再过来,请保重身体。”
“等一下。那些吃的,还有鲜花都是你送来的?”
“我送过。”
“其实也只有你送过。他根本没来看我,只直接把一笔钱交给了我妈妈。”
他会这么做,我并不意外,一时无话可说。
“你觉得隔天就送一大束鲜花给一个自杀未遂的人,是不是有一点讽刺意味?”
“没有那么多值得讽刺冷嘲的事情。你活着,这最重要。我每次看到好看的花都会开心一点,所以送花给你,记得这世界上还有不少美好值得留恋。”
“其实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连续好几天都是恍惚的,好像做了一场梦。”
也许不记得也好,至少不必像我一样连续做噩梦,梦中不断回放那样可怕的场景。
“要真是做梦,可不会一醒来发现自己肋骨加压包扎,骨盆打进钢钉,右腿上了石膏。据说我没当场摔死算幸运,没有瘫痪更是应该偷笑。报纸上的报道甚至列出我砸坏的消防气垫价值多少,无法修复只能报废,多可笑。”
“你会恢复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不过我很怀疑。”她喃喃地说,突然又问,“他爱孩子吗?”
“现在看不出来。”
“也许你说得对,他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每个人都能负责好好爱自己,就已经功德无量。”
“你又开始布道了,许可,这一点真的很烦。”
我莞尔:“不用烦,我走了。”
“等等,别走。”她脱口而出,随即自嘲地笑,“对,我怕寂寞,哪怕你陪着,也好过一个人瞪着天花板。”
“你妈妈呢?”
“她回家去拿换洗衣物了。”
“那她马上会过来的。”
她并不理会,哑声说:“我让她丢尽了脸,留学几年一事无成,现在又成了社会新闻的主角,纠缠有妇之夫跳楼,死了倒一了百了,偏偏又侥幸生还,多可笑。时不时有人借故在病房外看我,指指点点。换作我有这样的女儿,大概也会活活给气死。”
“她是母亲,不会这样想。”
“你才做了母亲,于是开始跟我神化母爱了。告诉你吧,每个婴儿生下来都玉雪可爱,可保不齐将来会多让人失望,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躺在病床上还是如此爱抬杠,我摇摇头:“你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很快就能出院。对不起,我不能让我女儿等太久。”
她定定地看着我:“你这么笃定已经赢回一切。但也许以后我还会纠缠他,你不怕吗?”
“我不认为我赢得了什么。以后我要负责安排好女儿和我的生活,恐怕分不出什么时间用来害怕。还是那句话,请保重,再见。”
我下来,发现亚欧抱孩子的姿势放松了不少,不过他将孩子交给我时,明显如释重负,我不免暗笑。我们下楼出来,他发现我已经买了适用于新生儿的汽车安全座椅并且安装好了,略有些吃惊:“你做的准备工作真不少。”
“嗯,李姐帮我请好了保姆,头半年她们会帮我带孩子。至于以后——”我还没想好如何安排工作,“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回到家里,虽有保姆吴姐帮忙,我还是手忙脚乱了,消毒奶瓶、冲奶粉、换尿布……一通忙碌下来,已经累到只想躺倒,哪有万全的准备能对一个小生命应对自如。
可是,看着那张小小的面孔,轻轻握她小小的手指,又有什么辛苦是我不愿意承受的呢?
孙亚欧一直看着我将熟睡的女儿放进小床内。
“她很可爱。但是可可,我确实需要换个环境。”
“我知道,我也并不认为你会因为抱一抱她就决定留下。”
“你是想让我看到我将会错过什么吗?”
“你已经错过了不少,肯定还会错过更多。不过你是她父亲,哪怕她现在没有意识与记忆,我也希望她多拥有一点来自父亲的爱。”
他久久没有说话,我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给我一点时间,可可,我希望一切平复之后,我们还能够在一起。”
我看着他,他仍是英俊的男人,甚至平添一点沧桑,分外动人。可是,这是多渺茫的希望,需要我们忽略掉多少伤害。
我们都需要时间,时间也许能修复一切,同时也必然悄悄改变一切。人生注定不可能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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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需要注射的疫苗之多,让我眼花缭乱。
我暗自想:科学昌明至此,多少疾病可以被提前预防,却还是没有一种针剂能让人强大到抗拒一切伤害。
这自然是讲都不必讲出来的傻念头。可是一旦当了母亲,抱着娇小的婴儿,看她如花瓣般的嘴唇呢喃出无意义的柔软音节,怜爱的同时,不由自主紧张,生怕她会有任何意外,真希望能有办法替她挡开世间所有伤害。
太过紧张的结果是就算白天有保姆帮忙,我仍旧恨不能事事亲自动手才放心。回到家里的头两个月,小蓓的小状况不断,夜晚啼哭、吐奶、湿疹、腹泻、发烧、突发痉挛……很快我便应付得近乎精疲力竭,迅速消瘦,而且失眠极其严重,夜里最多睡一个小时便会醒来,爬起来看小床上睡着的女儿,确认她没事才重新躺下,然后是久久无法入睡。
这天保姆下班后,小蓓再度吐奶,弄得一片狼藉,我不得不重新给她洗澡换衣服,再消毒奶瓶冲奶粉喂她,她不时烦躁大哭,吃吃停停,睡着一会儿又醒过来,我累得全身无力。等她再次睡着,我瘫在沙发上,这时门铃响起,我开门,子东提着一个旅行袋站在门外:“姐,爸爸说让我收拾衣服搬到你家来,至少省得你三更半夜给我打电话或者往医院跑。”
我看着他,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他丢下旅行袋搂住我:“别哭别哭。”
我哭得更加厉害,一发不可收,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小蓓在摇篮里哭出来,我才吓得止住,要奔过去看她,子东拦住我:“我照看她,你去泡一个澡,好好放松一下。”
我去浴室,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头发蓬乱面部浮肿,眼睛泛着血丝,衣服上结着奶渍,实在狼狈:三十五岁的女人,竟然崩溃成这样,简直颜面扫地,好在面对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
我到底没有像子东建议的那样从容泡澡,而是匆匆洗了一个淋浴,换一件家居服出来,发现小蓓在子东臂弯里睡得正好。他将她轻轻放回手提摇篮里,去厨房开了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我们去阳台坐坐。”
“外面有风,不能带她出去啊。”
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拖着我去阳台,强迫我坐下,将摇篮放在客厅玻璃门内视线可及的地方:“放松,现在是本地最好的季节,好好吹吹风。”
漫长的炎夏刚刚结束,晚风徐徐吹来,凉爽宜人,可我无法松弛下来好好享受,不时回头去看摇篮。
“姐,爸爸很担心你。”
“他前天来看我,说要让小姑姑来帮我带孩子,我吓到了,一口拒绝。他是不是生气了?”
“那倒也不会,他说你看上去太紧张了。”
“我当然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的那些亲戚……”我打住,摇摇头,“小姑姑尤其爱指手画脚,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回家还没进门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哪里敢劳烦她过来。爸爸该不会已经做主去请她了吧?”
“他确实打算打电话回去,不过别害怕,我已经劝阻了他。”
我松了口气。
“可是爸爸说得没错,你需要帮助。”这时我看见小蓓又醒了,发出啼哭,马上站起来,他一把按住,“不许动。”
我急了:“她在哭啊,我要去看看她怎么了。”
“你白看了那么多育儿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婴儿一哭就抱,容易促成他们反射性哭泣,妨碍养成正确的生活规律。”
“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哭。”
女儿的哭声让我肝肠寸断,我变得力大无穷,一下推开子东,跑回客厅,抱起小蓓,给她换尿布,再喂奶,但她只喝几口就放开,又睡着了。我将她放回摇篮,一抬头,发现子东默默注视着我。
“我不会是个合格的妈妈,对吗?”
“胡说。”
“不要安慰我,我让她早产,又不能母乳喂养,她发育得不够达标,抵抗力弱,容易惊醒……”
“够了够了,你要一直这么想,会走火入魔。你最大的心结还是你坚持要了这个孩子,但她很可能得不到父爱。”
他一语中的,我呆呆看着他,讲不出话来。
“记住慈航在医院里对你说的话:没必要把负疚感无限放大到夸张的地步。负疚对你和你的孩子没有任何帮助,你一定是个好妈妈,但你必须学会放松。我会帮你的。”
慈航和子东说得都没错,我的确被负疚感绑架了。我甘愿受苦,但女儿并不需要我成为一个濒临崩溃的母亲,这样紧绷下去,我会撑不住,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
我下决心开始尝试调整。
子东对我的帮助很大,他下班后就会回家陪我,家里有一名细心的内科医生,让我安心了很多,很大程度上治愈了我因过度担忧产生的焦虑。我被他说服,不再时时检查女儿的体温,避免包裹过于严密,而且改变观念,按时喂奶,减少在晚上喂奶的次数,让她建立连续睡眠习惯,过了不久,她已经可以一晚上连续睡六个小时以上,原因不明的哭闹大为减少,小小的面孔变得饱满,发育慢慢跟上正常婴儿进度,这让我简直又惊又喜。
放松之后,小蓓的作息变得有规律了,我的睡眠也有了明显改善。白天天气好时,我会带她出去散步晒太阳,小区里有不少年轻母亲,与她们交流育儿心得,居然也能谈得津津有味。等她睡着,我开始看书,试着与同事保持联系,接手处理一些文件。
父亲再来看我,对我的状态表示满意,他抱着小蓓,长久凝视她,爱怜横溢的表情让我和子东一齐惊讶。我去厨房沏茶,子东也进来,悄声说:“想想我们从小到大天天对着的那张扑克脸,真没想到他也能这么柔情似水,每条皱纹都荡漾着开心,简直是人间奇迹。”
我掐他一把,也忍不住笑。我们端茶出来,只听他在与婴儿细语:“等我退休了,可以天天送你去上幼儿园,好不好?”
子东也掐我一下,我们禁不住笑出了声,父亲抬头看我们,不解:“怎么了?”
我们一齐做严肃状:“没什么。”
他又低头看婴儿,同时说:“什么时候把你女朋友带回家来吃饭?”
我惊讶地看向子东,他显然冷不防也吓了一跳,却没有否认。
父亲继续说:“搞不懂为什么不交年龄相当的女朋友,那女孩子看着几乎还像个学生。”
我的嘴一下张开,定定地看着子东,他在我的注视下脸微微泛红,但是没有闪躲。
等父亲走后,我马上问子东:“真的是慈航?”
他无可奈何地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巧,竟然被爸爸碰见过好几次。”
“你们真的……在恋爱?”
“你要问我的话,是真的。但如果你去问慈航,她大概会说她也不知道。”
“可是她差不多小你十岁,你们……”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姐,你觉得我们并不合适?”
“子东,你是知道我有多喜欢慈航的。可是,”我定神想一想,坦白说,“还是觉得你们有些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神情温柔,嘴角微含笑意。我看在眼里,想,如果这都不是沉浸于爱的表情,那我算白活了三十来岁,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会爱上她?她真的不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她是特别的,没法归类。”
这句话被他讲得竟有几分荡气回肠。我继续问:“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表白?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肯再回答这些问题:“隐私,姐姐,尊重我的隐私,不许再拿我小时候的事来讹诈我。我是不会跟你说的。再逼我的话,我骑上摩托就跑掉,说不定还会顺手把小蓓带走。”
我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稀罕吗?回头我问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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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慈航来看我,我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她拿了她拍的服装画册给我看,我由衷赞叹:太美了。
画册上的女孩子是慈航,却又像一个陌生人,镜头将她所有的特质以张扬的方式呈现出来,她年轻的面孔写着骄傲,目光清澈坦然,似乎带着无限的可能,由内往外散发着光彩,那些以黑白灰冷色调为主的服装风格很特别,既有趣,又带有几分超越现实的意味,穿在她身上服帖无比。我头一次感受到,时装其实与文字、音乐一样,也能用来表达对于世界独特的看法。
“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几乎不是我。设计师很有趣,她说这种感觉不奇怪,正好代表着我的可塑性和表达能力。”
“这本送给我,我要留给小蓓看。”
她哈哈大笑:“小心吓到小蓓。周锐就说有几张颇像女鬼,相当吓人。”
“小男生审美还停留在大眼睛尖下巴可爱风阶段,别理他。”
她都提到了周锐,我更想问她,那你与我弟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毕竟不是子东。对着子东,我完全可以不顾姐姐的形象死缠烂打,而慈航这女孩子太精灵,我不想无意中伤害她。
“何伯还好吧?”
“他喝酒喝得少多了。谢谢你,许姐姐。”
“为什么谢我?”
“要不是你才生完孩子缝合好伤口一出手术室就劝说他不另租房子住,他哪里肯听。”
他劝我放下执念,我当然也同样这样劝他。“好吧,我是用了苦肉计,可他还是坚持把房子更名给我,我们算互让了一步。”
她笑道:“我不管什么计,我只想看着他跟来福住在那里,回家推开院门,什么也没变,就开心了。”
我完全能体会她说的这种感觉,结婚之前,虽然父母家中客似云来热闹得完全没有隐私,可毕竟那是我的家,到达楼下抬头看到灯亮便觉得安心;至于沈阳路公寓,出事之后,我便竭力避免再想到那里,彻底葬送一段回忆最粗暴的办法莫过于此。
慈航抱着小蓓,感叹道:“我才知道小婴儿原来这么好抱,香香软软的,简直舍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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