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有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森罗锦
韩闲卿的死,闹得满城皆知,裘菁菁知道自己错杀了人之后,立即想到带人逃走,可是韩府却动用了官府的力量,把丰都的四面城门都封死了,韩老板这是想来个瓮中捉鳖,显然已经将目标锁定了。裘菁菁花了不少银子,也没能撼动官府的势力,她毕竟不是地头蛇。她使出了“拖”字诀,不管官府怎么盘问,她都只是装可怜,一边哭一边摇头,抵死了不承认。男人大多有一副怜香惜玉的心,见她哭成了个泪人儿,竟也没再诸多为难,而就在她计划着随商队逃出城外的时候,韩明珠却亲自打上了门。
她来,只带了一个人,跟她一样的女人。
“真是好笑,你哥哥死了,那关我什么事?我上次见到你哥哥都是十年前了,总不能说,仇恨是那时候结下来的罢?至于文青哥哥,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可是我的亲亲好相公,我为什么要烧他?你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裘菁菁抬起了尖尖的下巴,努力摆出一副矫矜的模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真要我说个清楚?”韩明珠攥紧了手里的金钗。多讽刺啊,十年前,她站在观山院里当着裘菁菁用清水洗着金钗,十年后,她又站在了裘菁菁的面前洗钗,只不过这一次,她打算用血来洗。她慢吞吞地上前一步,公孙四两便护着她一并上前一步,面对着十几个彪形大汉,两位小姑娘居然平静地像在自家的花园里散步。这样有恃无恐的模样,令裘菁菁有些吃不准。
“你身上有一股味,是从扈文青身上带过来的,这种东西叫合合香……”公孙四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当初在财神殿遇到的人,可不就是这对野鸳鸯,裘菁菁为了套牢这个便宜相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她怕扈文青抗拒,竟在自己身上用了合合香这种媚物,扈文青入了豁,进了套,却阴差阳错地将这种变异的香味蹭了回来……公孙四两活了上千年,这点见识也还是有的。
客栈的柴房附近,就染着这笔香。
如若扈文青是寻常男子,这香味早就散了,只可惜……裘菁菁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小仙有喜 第094章 我欠的我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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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单听你一面之辞,就想诬我杀人?你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我承认我与文青哥哥已有夫妻之实,你身为他的未婚妻子,恨我也是应该,但无端端在我头上扣个杀人的罪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的!”
裘菁菁的脑子转得还算快,照她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只可惜,韩明珠行事历来出人意表,她来,只为报仇,而不为理论。再多的冠冕堂皇,在她认定的事实上,并无改变。
裘菁菁的狡辩,倒惹来她更多的一怒意。周身寒气勃发,竟在空中隐隐形成了一道灵力构筑的墙,公孙四两被那雄厚的灵力一震,脑子里立刻变成了混沌一片。韩明珠是扶兰仙子的转世,她早已知晓,但转世也是肉身凡胎,又何来灵力可言?她联想到之前在韩明珠身上感受到的那股死气,陡地心跳若狂——肉身将死,灵力破壁,这分明是肉身承受不住本尊充盈的灵气,而导致的肉身崩塌之相,也就是说,韩明珠会死。
公孙四两推断出这一点,再也不敢犹豫,她飞快地发了一道传音术出去,而就在这时,数以百计的银票被韩明珠从芥指空间里掏出来,撒上了天。从来没有人撒银票跟撒纸钱似的,公孙四两还来不及心疼,裘菁菁的阵营就出现了崩塌。这么多的银票,这样大的额度,是很多下人一辈子也不敢奢望的,有了这笔钱,他们不但可以赎身脱奴藉,还能做笔小生意,成家立室,此生此世都不再遭人白眼。
“我来,不是要你认,我也没打算拿你去见官!我是这丰都城的大善人,我就算亲手杀了你,在别人看来,也一定是你不对。就算我真是嫉妒你和扈文青,也一定是你不对……你啊,太蠢。本以为十年之后会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一样地蠢。”韩明珠悠悠地道,“我有的是钱,不说买通这些人,就是买通你爹娘,也完全够了。今日我就算不杀你,你爹娘也一定会乖乖把你绑了,送上门来给我杀。”
韩明珠亮出了手里的簪子,簪尾亮灼的光,明亮地闪烁着,像她手里握着的星光。
裘菁菁惊慌地叫起来:“来人,来人!她给你们多少,我加倍给!”
韩明珠轻笑一声,道:“我撒出去的银票,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万两,恰恰是你裘家整副家当的价,你觉得你出得起两倍或者更多?”她笑着,突然一伸手,按着裘菁菁便掀翻在地上,公孙四两本来想上前去帮忙,反倒被她周身喷薄的灵力弹开了四五步,韩明珠周身仿佛多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她站在那墙后面,脆弱得只剩下一道影子。公孙四两在韩明珠身上感到了封印挣脱的动荡,在那股强大的灵力洗炼下,她身上的伪装也开始脱落,继而,现出了原型。
“妖、妖怪!”
“妖怪要吃人了!”
“天啊!”
“……”
亲眼见到好好的一个大姑娘,突然就变成了一只耗子,吓得诸人连滚带爬,任凭裘菁菁怎么叫喊,他们都听不进去。各人想着,捡了银子就走,此地不宜久留。唯有公孙四两叫苦不迭。古夜还没来,她就要支持不住了。
韩明珠身上有一道隐蔽的封印,封住了她所有的脉络,所以她才能像普通人一样地活着,长大。现在那道封印说没有,就没有了,被压制的灵力疯狂地溢出来,像决堤的江河,一发不可收拾。公孙四两在这股灵力之中感觉到了一丝细微平和的束缚之力,不过那力量已经微弱得不成样子。在古夜出现之前,这股束缚之力就已经存在了,也就是说,有人在韩明珠身上做了手脚,因为它,韩明珠才没有在幼年时候夭折。
而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地陪在韩明珠身边的人,就只有韩闲卿。
古夜是紫绡仙君转世,扈文青是凤华仙君,那是韩闲卿是什么?
公孙四两伸鼻子嗅了嗅,果然从那股微弱的力量中间嗅到了一丝青葱之意,同样的味道,她曾经也闻到过,在忘川之上,奈何桥头。
真是要疯了,连孟婆都跟着来凑热闹了。一颗石头下凡而已,竟搞得那样劳师动众,先是厌蓝山,后是忘川孟府,以后,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光怪陆离的事。公孙四两已经服了扶兰仙子了,就这么个渡劫法,是不是要惊动三凡五界,在天地人中间都挑一个代表出来啊?怪不得有传言说扶兰仙子是俊帝大人的私生女,简直有理有据。
古夜夹着满身风雪在虚空中破入,他手里还提着个半死不活的扈文青。
裘菁菁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家丁像丧家犬似的跑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公孙四两那张丑脸长出了两撇翘起的小胡子,眼睁睁地看着古夜和扈文青灵异地出现,最终,她还是将目光停驻在韩明珠身上。韩明珠手里的簪子,插在了她胸前,不过却被肋骨挡住了,没刺中心脏,尖锐的簪子戳在骨头上,比插在心脏上更疼。她疼得蜷起了身子,慢慢用手捂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肚里还有个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她不过是想给孩子找一个可以陪他一起长大的爹爹,这又有什么错?裘菁菁的眼泪流了下来,终于捂着肚子放声大哭:“你以为我想这么做?我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爹爹是谁!文青哥哥家中出事后,爹娘就一直拘着我,不让我出去,我见不到文青哥哥,我想见他,可是见不到……后来,我听说他要来丰都,要来和你完成婚约,我很生气,当夜就跳窗逃了出来……可是我一个女子孤身上路……”
一个女子,孤身上路,还带着那么多钱财,再是谨小慎微,也一定会被人盯上。
从扬州到丰都的路途不近,裘菁菁在街上找了半天,才租到一辆敢去丰都的马车。
可是马车走到一半,就被人劫了。赶车的夫妇被人害杀,之后便有一群人,把她绑上了山。
她被关在屋里,每天好酒好菜地养着,每天被很多人拿脏手摸来摸去,拿沌浊的身子蹭来蹭去。
虽然没有人打她骂她,可是她的身子已经污了,这一身清白已经毁了。
整整一个月,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听着山边呼啸的风声,等着入夜的新一轮蹂蹒。
她以为自己会死,可是没想到,时间久了,她居然习惯了这种肮脏的律动,以及无边无际的绝望。
然而一个月后,她发现月信没来,才真正感到崩溃。
她杀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的柔顺,使身边的男人放松了警惕,她连夜放了一把火,便卷着包袱下了山。后来,她就来到了这里。
人世有许多不公平,韩明珠不喜欢扈文青,却偏要被扈家这样死缠着,裘菁菁喜欢得露骨,却因为阴差阳错,失去喜欢的权利。没有喜欢,便只剩占有,哪怕扈文青再是不同意,她也要想办法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向扈文青示弱,放低了身段去勾引,她歇斯底里,发了疯似地去报复,恶毒的种子生根发芽,变成了一种难以根除的执念。以前扈文青是她窗前的雨露,裾边的繁花,现在,扈文青变成了一杯甘之如饴的毒酒。
联系到家里人,已经是近两个月的事。裘家并不知道裘菁菁被人侮辱的事情,他们一直以为,入豁的人,只有扈文青。
裘菁菁学会了利用,连家里人的怒意,也一并利用了。
现在,她还有利用这个孩子。
她捂着肚子,蜷曲着,柔弱乞怜的目光,使得韩明珠下手时不自觉就偏了几分。鲜血流出来,染红了她鹅黄色的衣裙,像一大片盛放的牡丹。裘菁菁是更适合红色的,她眼睛不够有神,皮肤也不够白,只有被红色衬着,才有三分美态。韩明珠犹豫地掰着那根簪子,周身的灵力渐渐平息,有人走上前来,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放手。”古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温暖的手心,包络着她握紧的手指,慢慢将她带离了那根插在裘菁菁胸前的簪子。裘菁菁看着古夜身后那个面目模糊的男子,由始至终,他也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裘菁菁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扈文青,就像现在,她连他的眼耳口鼻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兴许在她的记忆里,扈文青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被万千女子追捧出来的符号,别人喜欢的,她也跟风去喜欢,她好强,事事都只想占上风,所以在这件事上也完全没有理智。
可是,都变成这样了,真的喜欢,还是假的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韩明珠的身子变得很轻,像一片快要融化的雪花一样,古夜拥着她,感受着她体内无情流逝的灵力,心里边只剩下一片苦涩。当初扶兰仙子掉下玉桥的时候,通心灵玉已经全开了,凡人肉身一时禁不住这个,孟三生才分出了一半的灵力,在扶兰仙子身上筑下了一道封印。如果化身为韩闲卿的孟三生不死,韩明珠也会一生平安,双生共一命,原来双生子之间,是有羁绊的。这种羁绊,比无妻缘份更深。
“已经没事了。”古夜小心翼翼地分出一道灵力,想堵住通心灵玉中间裂开的口子,可是却无济于事。
“古夜大哥,我好累。”是真的很累,刚才她好像用光了毕生的力气,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她本来还想扎第二下,甚至第三下的,可是她想起这是杀业,她对面不单是裘菁菁,还有她腹中未出世的胎儿,如果韩闲卿要因她而背负这些杀业,那她到底是做对,还是做错呢?离了人道,修的都是功德,她为小夜子修过功德,自然也想为韩闲卿修功德。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古夜心里发苦,他现在拿回了修为又能怎么样,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地仙,用一个茶杯去接滔滔洪水,这太自不量力,可是他除了这样,又还能做些什么?肉身崩溃,灵力无主,韩明珠很容易会化作荒魂,不入轮回。他要怎么做?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这一刻,他不知道是骗她,还是在骗自己。
裘菁菁一脸空茫地站起来,看着面前相依相偎的人,心里空得像一座没有香火人烟的破庙。她不明白,同样是富户出身,同样是女子,为什么韩明珠就能随便抛头露面,为什么韩明珠就能得人恩宠。古夜的出现,不但没有安抚到她,反而激起了她心里那种近乎疯狂的嫉妒。
她的手接替了韩明珠的手,狠狠地按在了胸口上。
她感到了痛,痛得酣畅淋漓。
下一刻,她忍着这狂暴的痛楚,拔下了血淋淋的簪子,朝着韩明珠的背后扎去。
“小心!”公孙四两和扈文青同时出声,可是公孙四两做了六七年的人,一时间还不适应变回原形的样子,她居然比扈文青慢了一步。
“扑!”皮肉被刺穿的闷响,在韩明珠身后响起,韩明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了扈文青而回头。她没想到,关键时候他会这样不管不顾地扑上来,他明明是那样自私的人,可是却替她挡下了这一记偷袭。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护着她!为什么!”裘菁菁的脸上溅了血,扈文青的体温包笼着她,夹着浓郁的血腥味,他挡在了韩明珠身后,继而张臂抱住了裘菁菁,这是一次主动的拥抱,却冷酷到令人窒息。他在韩明珠看不见的地方,反手夺过了簪子,慢慢地递进了裘菁菁的心房。两人用一种拥抱的姿态站立,连在一起的衣襟,已然被血染湿。裘菁菁睁大的眼睛,再也合不上。
“这是我欠的,我想还。就这样。”他替韩明珠挡了这一记,是因为韩闲卿,他夺下簪子杀了裘菁菁,却是为了自己。他是那样一个要面子的人,绝计不能让裘菁菁继续抹黑他,诋毁他。照这样的情势发展下去,扈家与韩家已经玩完了,他那个奇葩的娘亲,很可能退而求其次。他戴不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韩明珠,我同意退婚了。”他丢下带血的簪子,丢下死不瞑目的裘菁菁,转身离去。他每走一步,都留着一个猩红的脚印,在雪白的大地上,拖成一道长长的残笔。
小仙有喜 第095章 满座衣冠犹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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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文青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那一身白衣胜雪,正是第一次他与韩明珠见面时穿着的颜色。
同样,他见到的还有韩闲卿。
皑皑白雪,从鞋面上盖过去,他走了很久,才走了韩闲卿的书房前,那里边如今已经被韩明珠搬空了,四下就只剩下空空的书架,有些地方落了尘,依稀勾勒出还放着的痕迹。房前爬藤,干枯了还附在窗下,如今被风雪风刮,自见凋零。扈文青想象韩闲卿在房中练字,在窗前吟诗,在门外望月的情形,可是却只描绘出一道模糊的墨影。他印象中,韩闲卿似乎更高大一点,可是眉目之间也总是平和得像一泓湖水,波澜不惊。
韩闲卿不及韩明珠尖锐,更不像她那么冒失,他不够精明,可是虔诚。他一心一意当着妹妹的影子,直到最后一刻。
扈夫人与韩老板撕破了脸,却死活也不肯搬出去,直到她听闻儿子主动退婚的消息。
她趿着一双破旧的棉鞋,找遍了韩府的每一处角落,才在一间空置的书房前找到一个雪白的影子,那影子坐在那儿,背对着一壁银白,只将双眼投射在静谧的书桌,仿佛那儿有个人,与他长声唱和,与他抚琴当歌。他坐着在栏上,影子被雪光映得发灰,被远处暖黄的灯火勾勒出来的轮廓更显孤独。他从来在脂粉堆里走出走进,兼之性情清傲,竟自没有一位可以说得上话的至交好友。就算是怀着对韩明珠的希冀,他也同样孤独。只有韩闲卿的亲笔书信放在书桌上,他才感到有一点点欢喜。
没想到那一点点欢喜,最终却换作了这样铺天盖地的悲绝。
扈夫人走近来时,扈文青手里正握着一只空杯,嘴里念念有词:“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满座衣冠犹胜雪,更无一人是知音。就是有那么苦。
扈夫人受不得他这一脸酸腐的样子,从身后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板起了脸孔:“什么悲歌未彻,什么壮士,退婚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娘亲?三更半夜不睡觉,偏在这里鬼嚎,就不怕韩家的人请道士来把你驱走了。”她犹自絮絮地说个不停,可是扈文青却仿若未闻,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的唇瓣很薄了,薄得看不到血色,扈夫人站在侧面,竟不知他此刻连唇色也已乌青,更不知白衣之下,鲜血涔涔,已浸染了几重衣。
“好冷。”扈文青对着那空屋说说笑笑。
“大冷天站在这里吹风当然冷,跟我走,走去跟韩简说,这婚你不退了,我们这辈子无所求,你爹死了,舅舅也没了,剩我们孤儿寡母,要活下去都难,不攀着人家怎么行?不是我说你,你那点骨气值几个钱?葛家求你入赘你都不肯,这会子巴巴的赶来韩家,又图的是什么?天下女子都是一样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你爹爹表现上专情长情,到头来不也一样妻妾成群?你收收你的心,别再胡乱折腾了,行不?”扈夫人一肚子的怨气没处发,开了口便收不住声。却听扈文青在身后轻轻地答了一句。
“不行。”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听在扈夫人耳中却如山崩地裂。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扈夫人艰难地拗过了头,目光似利刃指向扈文青,却听扈文青无力地重复了一遍。
“不行,你说的话,我以后都不会再听。”他这分明是要气死她。
“啪!”扈夫人扬起的巴掌落在扈文青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扈文青居然没有避开。
“呵!”他笑了笑,依旧是那种尖刻嘲讽的笑容,那笑容令他整个儿变得疏远而又陌生。扈夫人的眼睛对上那双无畏的眼睛,不觉一怔,突然面前堆雪似的人影晃了晃,如山陵坍塌般压下来,压在了她身上。她张嘴欲骂,却猛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灼烫腥腻的液体漫湿了她的领子。她全身一僵,用力撑起了扈文青的身子,却听扈文青曼声道,“我已经退了婚,你不必再赖在韩府了,这伤是裘家弄出来的……你还有一条出路,就是去裘家一哭二闹……”
不过也没什么用了,裘菁菁也死了,扈夫人想去裘家求偿,反而容易被人倒打一耙。纠缠了这么久,终于结束了。
合上眼,扈文青才感到份外轻松。
……
古夜将全身的灵力调用起来,都堵不住韩明珠周身灵力的爆发,那副肉身看起来还是完好的,可是中间少了牵绊,竟再捆不住她即将散去的三魂七魄,强大的灵力将整幢屋子震个了粉碎,公孙四两拉着死活要冲上去的韩老板和韩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韩老板扯着她的耳朵大喊大叫:“到底是怎么了,珠珠她到底是怎么了?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们说清楚!”
韩夫人却认终于认出了褪去障眼法的古夜,一时间,古夜,小夜子,十年前看见的山神雕像,三者为一,重合在了一起,她心头且惊且惧,到头来却只顾转过身,冲着韩老板又踢又打:“都是你,是你不检点,硬拉着我在那山神庙里做那等污秽之事,结果冲撞了神灵,这下好,山神大人要将我们的女儿带走了!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河伯娶妻,山神纳妾,这都是广为流传的故事,好些老人拿这样的话来吓唬小孩,不知不觉,就被人当了真。古夜想告诉他们,并非所有的河伯都像晦河的河神一样荒诞,也不是所有的山神都是男的,都喜欢女|色,可是看着韩明珠奄奄一息的样子,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灵力已经全部给了她,却只吊了她一根魂索。他绝望地抱着她,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
上一世,他看着纤纤死去,他也恨,可是只恨凤华仙君。因为他想到还有下一世,还有两千九百年,可是这一次……他只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与她无缘。如果韩明珠的魂散了,扶兰仙子就入不了轮回,她会变成孤魂在回忆里飘零,直到元气耗尽,化为乌有。
他不想这样,可是却又无能为力。
他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她肩上,打湿了她的衣衫,隔着单薄的衣物,他已经感觉不到她的体温,反倒是眼泪更烫人。
“古夜大哥,画……”韩明珠还小,跟上一世的柳纤纤一样,她才十六岁,韩老板和韩夫人没再想过要将她早早嫁掉,所以她也不急着做嫁衣,唯一一次着红妆的样子,就是韩闲卿的画里。即便她穿红衣的样子比画中动人千百倍,她也只执着于韩闲卿留下的一切了。
“明珠,你不要看画,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么?”古夜吻着她的冰凉的手指,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慢慢地描摹,他没想过要取代韩闲卿的位置,可是这一时这一刻,他想和她一起静静地呆着。韩明珠体内有三百多个聚灵阵,通心灵玉一开,三百多个阵齐齐开启,他顷刻就被抽空了,只剩一张和她一样轻飘飘的驱壳。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陪伴。
可是韩明珠的魂已经开始飘散了。她渐渐不记得自己喜欢过谁,也渐渐不记得自己恨憎过谁,她心里只剩下了韩闲卿。
是韩闲卿,不,是孟三生当机立断,锁住了通心灵玉的裂痕,她才得以活命,才有机会遇见古夜。她与卿闲卿一起呱呱堕地,这份深刻的羁绊已然与她分不开。她活着,未必能注意到这个默默追随她的影子,可是她将死之时,记得的却只有他了。那些花前月下的甜蜜,终敌不过深入骨髓的体贴,紫绡仙君这一世赢了凤华仙君,却莫明其妙地输给了一块傻乎乎的石头。
他甚至不知道这块石头是怎么样缠上另一块石头的。
画中的女子笑得一脸幸福水灵,满身珠玉浮夸得耀眼,她在纷飞的红叶中旋舞,像一抹飘逸的红霞。韩闲卿没想过其它,只求她一生幸福安乐,而已。韩明珠抚摸着那幅画,渐渐失去了五感,她的手指触不到温度,她的耳朵听不到哭声,她的鼻尖闻不到人间的饭菜香,她的舌间也尝不到香甜……古夜绝望地吻着她,她也变得无知无觉。只有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却还能死死地盯着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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