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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明开夜合
这个当口,简直要要命。
掬了捧冷水洗了一把脸,她忍住一阵一阵的反胃,总算将厨房也收拾妥当。她拎着两大袋子垃圾出去,苏懿行看见了说要去帮忙倒,苏嘉言忙说还要顺便买东西,将他阻止下来。
丢完垃圾以后,她去附近转悠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尚在营业的药店,然而走了几家都是黑灯瞎火。
大家上没有几个人影,路上车也少,一眼望去,却是万家灯火。苏嘉言静静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望着远处,手不知不觉又抚上自己的腹部,无意识地摩挲着。
她出来没戴围巾手套帽子,一头长发披垂着,发尾在清冷的夜风中起起落落。
便如她此刻的心境。





蚕食 第56章 有缘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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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嘉言默默站立许久,转身缓缓往回走。对于未来,对于现在肚子里十之八|九已经存在的孩子,她心里一片茫然,茫然之外又是全然的焦灼。
几百米的路,她缓缓走着,走到门口时她心里总算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这孩子,无论如何留不得。
苏嘉言推开门,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小品,黎昕看她进来,笑道:“倒个垃圾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嘉言“嗯”了一声,坐到陈梓良身边。
“我刚才跟师傅商量,打算等过了元宵再正式排戏,不然急急忙忙过来排演几天,元宵又要放假。然后关于工资,也打算按照资历给他们涨一涨……”黎昕说了半天,转头看去,发现苏嘉言呆呆地看着电视,并没有听进去。
“嘉言?”
苏嘉言方才回过神来,“哦……师兄你安排吧,我没有意见。”
“你怎么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话音落下,陈梓良也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苏嘉言忙笑说,“没事,就是有点累,”顿了一下,又说,“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出去放烟花吧,电视看着也没多大意思。”
“这九点还不到呢。”
黎昕站起身,“谁规定了九点就不能放了?我们不在院子里,去河边吧,正好天也不太冷,师傅,你觉得如何?”
陈梓良点了点头。
见此,苏嘉言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去帮陈梓良整理围巾、手套和帽子。
收拾妥当以后,苏嘉言推着轮椅,黎昕和苏懿行提着几大袋烟花出了门。
剧院往北走一条街就到了河边,此刻已有些人聚在河岸上。大家虽然不认识,也都互相乐呵呵道着“新年快乐”。
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一眼望去,能将沿河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
苏嘉言想起小时候过年,那时春晚还非常精彩,吃完饭以后大家就围在炉火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苏懿行有时候坐不住,偷偷跑去院子一个人堆雪人,听见屋子里的笑声,又好奇地窜进去,如此进进出出,没有一刻闲着。
陈梓良说要守岁才给压岁钱,但是苏懿行年纪小,每次等不到零点就在黎昕怀里呼呼大睡。苏嘉言也困,但非要硬撑着,陪着陈梓良看完了春晚才去睡觉。
那时候日子是极简单的,每天除了练功学习,从不操心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师傅和师兄帮忙解决。
可如今她才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师傅已经倒下了,师兄要担负着剧院的未来,比较起来,儿女情长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放起了烟花,黑夜里一朵一朵绽开,又坠入河水中陨落。有人起头,便有更多的人开始点燃烟花,一时之间耳畔只有持续不断的轰鸣声。
有小孩子一边欢呼一边打闹起来,在河堤上互相追赶着,不小心摔倒了也不哭,哈哈一笑爬起来继续跑。
一个小女孩一边笑嘻嘻回头说着“追我追我”,一边继续往前跑着,一时没有防备,一下子撞入苏嘉言怀里。
“啊!”
苏嘉言立即伸手稳住小女孩往后倒的身体,微笑说:“注意安全。”
小女孩揉着额头抬起头来,声音软绵绵地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她看来三岁左右,粉雕玉琢一般,眼睛大而黑亮,手指胖乎乎的,穿着一件大红的棉袄,整个人好似一个圆滚滚的雪梅娘。
苏嘉言心脏一瞬间融化成水,正打算再和小女孩说点什么,小女孩一扭身,脚步“哒哒哒”地跑远了。
黎昕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笑说:“这孩子长得挺可爱。”
苏嘉言没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被她爸爸截住,笑得前俯后仰,眼睛弯弯的,清脆的笑声一连串滑落在空气中。
她不由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
过了十二点,一行人方回了剧院。 苏嘉言服侍陈梓良睡下后,起身正要离开,陈梓良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师傅,您需要什么?”
陈梓良松开她的衣袖,抬手指了指书架的位置,“读,读书……”
苏嘉言会意,走到书架前,问道:“师傅,您要读什么书?”
“入……入蜀记。”
苏嘉言在书架上飞快地翻出了薄薄一本、书页泛黄的《入蜀记》。陈梓良一爱读稼轩词,二爱读陆游诗,苏嘉言自小跟着陈梓良,知道他对这两位古人极为推崇。陈梓良尤其喜欢陆游的《入蜀记》,说是清雅质朴,日常读着,便像是吃上等的米饭,唇齿生香。
她搬了张凳子在陈梓良床边坐下,“从第一卷开始读吗?”
陈梓良闭着眼,点了点头。
苏嘉言翻开第一卷,缓声读道:“干道五年十二月六日。得报差通判夔州。方久病,未堪远役,谋以夏初离乡里……”
夜非常安静,床头的一盏灯亮着,苏嘉言悦耳的声音便似清泉,缓缓流过月下的山石。
读到“原伯复来,共坐驿门,月如昼,极凉”一句,她抬眼看了看陈梓良,见他面容平静呼吸平缓,显是已经睡着,便轻轻阖上书,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此后,苏嘉言每天为陈梓良读书,半小时到两小时不等。每天唯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心里格外平静。除此之外,仍然是日复一日的焦虑和茫然。
现在还在春节,她还有医院尚在放假的借口,然而心里明白必须要早拿主意。一边逃避,一边又与自己倒戈,日子成天都像是煎熬。
不知不觉到了初七,医院正式上班。
终究逃避不了了,苏嘉言借着去给陈梓良拿药的机会去做了一个检查,结果是阳性,b超照片上极小的一团阴影,左上角一个白色小点。
她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盯着b超看了许久,又想到那晚撞入她怀里的糯米团子,闪闪亮亮的眼睛。这阴影如果是个女孩,生出来也一定非常可爱。
越想越觉得心如刀绞,当真从头到尾都在作孽。
最后,她把孕检单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b超照片还是舍不得,心想反正一般人也看不懂,就塞进口袋里带回去了。
“留到元宵,咱们一起吃一顿汤圆。你别怨我,只怪我们有缘无分。”
苏嘉言起身,缓缓朝着楼下走去。一路经过了不少大着肚子的女人,手扶着腰,旁边跟着男人,脸上神情或喜或悲。
沿路头顶都是白惨惨的灯光,空气里弥散着消毒水的气息。她又不由想到在砚南的那日,傅宁砚走在她前面,也似乎是这样的场景。
终究还是当了愚蠢的飞蛾,一头扎进去,尸骨全无。
这样想着,越发讨厌自己。
好不容易出了医院,外头清冷的新鲜空气灌入鼻腔中,她方才觉得活了过来。站了好一会儿,她正要回去,一抬头看见从不远处停车场走来一对熟悉的身影。
苏嘉言脚步顿时定住,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半晌回过神,下意识要去躲,然而对方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上次见面,仿佛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苏嘉言站着,一会儿想着这个人眉眼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一会儿又泛起由衷的恨意,心里乱七八糟,唯独找不到任何应对目前状况的合适表情。
就这么静立了片刻,她终于迈开脚步,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
正要错身,傅宁砚却左移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高大的身影仿佛要将她整个罩住。
傅宁砚身旁的段文音停了脚步,看着二人,神色复杂。
苏嘉言也不抬头,脸上神情漠然如水。
“你怎么来医院了。”傅宁砚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哑。
苏嘉言不回答。
傅宁砚似乎知道询问只是徒劳,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苏嘉言,“我收集了一些资料,如果你想起诉,可以随时按照名片上的方式联系。”
苏嘉言瞥了一眼,没有接。
“或者,你也可以提出任何一种赔偿的方式。”傅宁砚依然举着那张名片。
苏嘉言静了片刻,一字一句问道,“是不是什么事你都会去做?”
傅宁砚顿了顿,点头,“是。”
“要是我让你杀了谢泽雅呢?”
傅宁砚目光一顿,没有立即回答。
苏嘉言不由冷冷一笑,抬手打掉了他手里的名片,“你也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她往旁边走了一步,“当然你可以反驳我这个要求违法乱纪,你不能去做,那我再提一个要求,你一定做得到,”她抬眼,紧紧盯着傅宁砚,“一辈子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罢,她便越过傅宁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与此同时,手却伸进衣袋,摸到那张照片,狠狠攥紧。
心说:你记住,这人虽然不配,到底是你父亲,下次好好投胎,千万别再与他扯上联系。当然……也别与我这种人扯上联系。
苏嘉言走远了,段文音方说,“她性子烈,如果不起诉谢泽雅,恐怕是要玉石俱焚。”
见傅宁砚不开口,又说,“你真不该去招惹她。”末了,轻轻叹了口气。
傅宁砚似听非听,静了半晌,方说,“走吧。”




蚕食 第57章 种因得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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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宁砚这几日仍在和谢老爷子周旋,后者坚持要将人带回去。每年过年于傅宁砚而言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日子,往年除夕一家人吃一顿饭,之后直到元宵都是人上门拜访,还得根据利害关系,一趟一趟地应酬。
今年发生了这些事,年夜饭大家都吃得分外不自在。旁人看来,哪里是什么亲人,饭店里拼桌的陌生人看起来恐怕都比他们更亲热些。
虽然忙,事情又烦,他每天还是会抽出时间开车去剧院那边待上片刻,有时候能看见苏嘉言,但大多时候剧院都是大门紧闭。
傅家有个旧识春节里生了病,傅宁砚今天本是和段文音过来看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苏嘉言。
直到探视完了病人,上了车,傅宁砚仍然在想着段文音所说的“玉石俱焚”的话。
段文音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车子开出去片刻,她突然说:“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参加比赛的事?”
傅宁砚没说话。
段文音便接着说:“我觉得你画得还不好,不让你去,要是你得不了名次,反而打击你的自信心。我现在想,那时我确实做得不对。人活一世,哪有不输的时候,要是不去尝试,恐怕才真是输。”
傅宁砚静了片刻,“你想说什么?”
段文音面上仍是淡淡的,“我知道你怨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安排你的生活。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看别人画画觉得气派,家里又只有那点资本,为此被你外公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我脾气倔,要是这么放弃,以前的打也饿算是白挨了,所以必须忍着。自己想办法赚钱,好歹是上了美术学院。然而那个时候才知道,所有的折磨才刚刚开始,光凭努力,没有资本,很多时候没有半分用处。”
段文音顿了顿,接着说:“我遇上你父亲的时候,是十九岁。当时傅家在学校设奖学金,院里打算办个画展。我当时在做勤工俭学,当画展的招待,就这么认识了你父亲。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那个时候很多事你没法去深入考虑,我没什么穷且益坚的品格,唯独觉得人一穷,做什么事都痛苦,缩手缩脚的,想买管好些的颜料都得计算着下周的口粮。那个时候,我就希望能有个人来帮我安排安排,告诉我以后怎么走,哪里才是真正的路。”
段文音停下来,看着窗外,静了许久,方才接着说,“但是没有人能帮我安排,我只能自己选一条路,对不对都得一路走下去。所以,我跟了你父亲,又生了你。我是过怕了那种抠抠搜搜的惨淡日子,不论如何,我不能再回到那种境地里去。我承认安排你的生活,有自私的目的,如果你不争气,我也没有分毫的立足之地。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放你去做你喜欢的事。”
此刻车正正好遇到一处红灯,停了下来。傅宁砚始终没有转过头去看段文音,而他的神情也并未透露出他是不是在听。
然而段文音不以为意。“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我自然不会腆着脸说自己是无辜的。当年逼迫谢泽雅与你分手,而没告诉你真相,自然是有我的考虑。你那时候心高气傲,我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这些年我一直防着傅宁墨,但到底能力有限,独木难支。你父亲也防着我,傅宁墨做事大半得到了他的授意。我本想着,能做一分是一分,帮你把路铺得更平顺一些……但如今看来,我真的不该让你搅进来。傅家家大业大,却叫傅在煌败得千疮百孔,傅宁墨又虎视眈眈,从今往后,你的日子必然不会平顺。”
她又顿了顿,话锋一转,“至于苏嘉言……”
“你没有资格指摘她。”傅宁砚冷声说。
段文音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指摘她。我只想告诉你,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仔细想想,她是什么性格的人?我与她接触不多,但恐怕比你更了解她。她自小到大跟着陈梓良,性格自然也是随了他。清高,受不得一点折辱,但骨子里又相信与人为善,胸怀大度。你如果是真在乎她,把这些过错一一改过来,改完了,兴许还有机会。她现在这情况,不是不肯原谅你,是她原谅不了自己。”
傅宁砚顿时一怔。
段文音掩面,轻轻咳嗽几声,“我说了这么多,只想告诉你,后悔过去没有半分用处,唯一能做的,只是立足现在,找一条出路。便如我,时常想着要是当时尊重你的意志,恐怕现在也就不是这幅模样了。但焉知真的回到过去,我不会走与现在同样的路呢?我骨子里怕穷,怕被人瞧不起,怕茫然不知如何自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然还是会不由自主安排你的人生,因为我不想让你也经历我经历过的那些。种因得果,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是过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来的因,就看你如何把握。”
段文音说完,又重重咳嗽几声,伸手按下窗户透气,冷空气灌进来,将车厢里的一点闷热席卷而净。
傅宁砚看着前方,静默良久,心里却在反复琢磨着段文音讲的两句话:
她现在这情况,不是不肯原谅你,是她原谅不了自己。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是过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来的因。
——
苏嘉言拎着药回到剧院,陈梓良正坐在廊下,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左手费力地翻着。她忙喊黎昕出来把药拿进去,搬了个板凳坐到陈梓良身旁为他读书。
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读到了第三卷,“甲夜,有大灯球数百,自湓浦蔽江而下,至江面广处,分散渐远,赫然如繁星丽天……”
不疾不徐读着,因今日遇到傅宁砚兴起的烦躁之情渐渐消退。她偶尔抬头,见陈梓良神情安然,心里渐渐波平如镜。
黎昕在书房里整理文件,时不时抬头望外看一眼,见此情景,也越发觉得宽慰。
事发至今,他一则揪心陈梓良的身体,一则揪心苏嘉言的心态。如今见二者都正在渐渐好转,压在心口的大石便也似乎轻松了几分。不由在心里盘算着,等到开春,院子里牡丹开了,陈梓良心情定会更加开心。又想着到了夏天,可以去凉快一点的地方避暑;秋天的时候,还得把去年未能吃上的螃蟹补起来……
越想越远,不由轻笑出声,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想起天气预报说后天天气放晴,越发觉得日子正在渐渐好转。
仍是这样一天一天读着书,渐渐到了元宵,仅仅三万字的《入蜀记》,也读到了尾声。
元宵这天是大晴天,陈梓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大黑猫,蹿进了院子里,在陈梓良脚边蹭了蹭,突地弓身跳到了他膝盖上,选了个角度盘睡下去,暖洋洋地闭上眼睛。
陈梓良眼中现出笑意,抬起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猫的背,黑猫越发受用,慵懒地叫了一声。
一人一猫,静静独处着。
苏懿行从学校回来,进了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不由一笑,走到陈梓良身边,蹲下|身去逗猫。刚刚碰了一下,那猫就跳到地上,冲着苏懿行叫了一声,飞快地往门口跑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似乎是看了陈梓良一样,渐渐跑远了。
正好汤圆已经煮好了,苏懿行便将陈梓良推回房里。
亮堂堂的餐厅,桌子上热气腾腾,每人碗里盛了十个汤圆,讨一个十全十美的彩头。
黎昕一边吃一边说起开年第一场的剧目安排,“第一场就唱几个欢快些的戏,嘉言,你来开场吧。”
苏嘉言一怔,突然想到过了元宵,就得去做手术,忙说:“还是让小师妹上吧,我那天有点事。”
黎昕也不勉强,“那行。”
一想起这件事,苏嘉言不由又觉得胸闷。
吃了中饭,苏嘉言扔在院子给陈梓良读书。晚上吃了饭,四人出去看了两个小时的灯会。
回剧院以后,服侍陈梓良睡下。
陈梓良说:“读……读完……”
《入蜀记》已经读到了最后一卷,还剩一截尾巴,苏嘉言花了半个小时读完,抬眼见陈梓良闭着眼,神情安详,以为已经睡着,正要起身离开,陈梓良却突然睁开眼睛,伸出左手,“嘉……嘉言……”
苏嘉言复又坐回去,握住陈梓良的手,“师傅。”
“说……说说……傅,傅宁砚……”
苏嘉言不由一怔,“师傅,他……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陈梓良摇头,“说,说说……”他手指往里拢了拢,似是安慰,又似鼓励。
苏嘉言垂着头,静了半晌,方才轻声说:“傅宁砚不是一个好人,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毕竟他帮了剧院的忙,我很感激他。”
“喜……喜欢……他吗?”
苏嘉言摇了摇头,却又立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她垂眸,眼中几分冷寂,“师傅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我无法原谅。”
陈梓良听着,却是摇头, “别……别管我……”
苏嘉言摇头,“师傅一生高山景行,到了现在,我这个不肖弟子让您蒙羞,我无法原谅自己。您顾念师徒情谊,不逐我出去,我已经非常感念,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扯的。”
陈梓良静默片刻,手又收紧几分,浑浊的眼珠看着苏嘉言,费力说着:“孩……孩子……”
苏嘉言顿时一惊,差点将陈梓良的手甩开,心中大骇,过来半晌才说,“师傅,您……您怎么知道。”
陈梓良朝着枕下努了努嘴,苏嘉言手指发颤,掀起枕头一角,看到了那张b超照片。
照片她从医院回来那天就找不到了,她在剧院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以为是在回剧院的途中弄丢了,也就没有在意,没想到……
苏嘉言连忙跪下,背后浮起一层冷汗,“师傅,这个孩子是意外,我也没想到,我明天就会去做手术,您别生气。”
陈梓良却是摇头,手往上抬,示意她站起来,“……留,留着……孩子……无辜……”
苏嘉言鼻子一酸,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声音已不觉带了几分哽咽,“我不能生下来,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况且……”她咬了咬唇,“我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孩子。”
陈梓良仍然摇头,“不……你……答应我……孩子……孩子……留下……”
苏嘉言眼泪不由滚落下来,脸埋在陈梓良手上,“我对不起您,我不能……”
一时之间,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陈梓良含混不连贯的声音,和苏嘉言压抑的哭声,老人一遍一遍安慰劝说着,直到最后苏嘉言重重磕了一个头,终于含泪答应下来。
陈梓良这才勾了勾嘴角,虽然幅度极小,到底是笑了,他仍然握住苏嘉言的手,缓缓说着:“惜……惜福,珍,珍重……”
苏嘉言重重点头,陈梓良说,“累,累了……”
苏嘉言便将他的手放回被窝里,掖好被子,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抬头便见圆月挂在半空,月色清明洒在她身上。她脸上仍然带着泪痕,被风一吹却渐渐干涸,皮肤紧绷地难受,心也一时跟着揪紧。
留下他……该怎么办。
她茫然迈开脚步,踏着月色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了剧院拐角处的大槐树下,心绪如潮翻涌不止,脚步一时停了下来。过了半晌,她不经意间抬头,却见斜对面的树影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她吓了一跳,心脏不由悬了起来。
立刻又想,今天是元宵,合家团圆的日子,他断不会自己一个待在这熄灯瞎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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