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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北南
他静观半晌,文物没看见多少,反将丁汉白的手脸窥探一遍,终于回屋挑灯复习去了。
两人隔着一道墙,各自伏案,十点多前院熄灯了,十一点东院也没了光,只有他们这方小院亮着。凌晨一到,机器房里没修好的古董西洋钟响起来,刺啦刺啦又戛然而止。
纪慎语合上书,摸出一块平滑的玉石画起来,边画边背课文,背完收工,下次接着来。他去洗澡的时候见书房还亮着灯,洗完澡出来灯灭了,丁汉白竟然坐在廊下。
他过去问:“师哥,你坐这儿干什么?”
丁汉白打个哈欠:“还能干什么,等着洗澡。”
对方的衬衫上都是泥垢,没准儿还沾了虫尸,纪慎语弄不清那堆文物上都有什么生物脏污,总归不干净。他又走开一点,叮嘱道:“那你脱了衣服别往筐里放。”
丁汉白听出了嫌弃:“不放,我一会儿扔你床上。”
三两句不咸不淡的对话讲完,纪慎语回卧室睡觉,自从纪芳许生病开始他就没睡好过,无论多累,总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平躺半天没踏入梦乡,先空虚了肚腹。
纪慎语起来吃桃酥,一手托着接渣渣,没浪费丁点。
人影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抬手一推,又由虚变实,丁汉白一脸严肃地进来,浑不拿自己当外人:“饿死了,给我吃一块。”
他没吃晚饭,早就后背贴前胸,没等纪慎语首肯就拿起一块。“难吃。”一口下去又放下,可以饿死,但不能糟践自己的嘴和胃,“潮了,不酥。”
纪慎语有些急地申明:“这是小姨给我的。”所以他省着吃,不能吃半口浪费。
丁汉白莫名其妙,误会道:“给你盒桃酥就舍不得吃了?怎么说扬州的点心也挺多种吧,别这么不开眼。”他想起对方是私生子,还招纪芳许的老婆恨,“估计你也没吃过什么好的。”
纪慎语一听立即问:“今晚师母买了九茂斋的扒鸡,那是好的吗?”
丁汉白说:“百年老字号,一直改良,当然是好的。”
纪慎语擦擦手:“我以为你吃过什么好的呢,也就这样呗。”
两分钟后,前院厨房亮起灯,丁汉白和纪慎语谁也不服谁,还想一决高下。纪慎语不敢吭声,怕和丁汉白嚷起来吵醒别人,他把丁汉白推到一边,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剩下的半只扒鸡。
丁汉白问:“你干什么?”
纪慎语不回答,把装着香料的粗麻布包掏空,然后撕烂扒鸡塞进去,再加一截葱白一勺麻椒。布包没入冷水,水沸之后煮一把细面,面熟之后丢一颗菜心。
一碗鸡汤面出锅,丁汉白在热气中失神,一筷子入口后目光彻底柔和起来。无油无盐,全靠扒鸡出味道,还有葱香和麻意,他大快朵颐,不是吝于夸奖,实在是顾不上。
纪慎语捞出布包:“扒鸡现成,但味道差一点,鸡肉煮久也不嫩了。”
丁汉白饿劲儿缓解:“那就扔。”
纪慎语把布包扔进垃圾桶,扭脸遇上丁汉白的视线,忽然也懒得再较劲。“师哥,”他盯着碗沿儿,“我也饿了。”
丁汉白夹起那颗嫩生生的菜心:“张嘴。”
口中一热,纪慎语满足得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丁汉白连汤带面都吃净了。夜已极深,肚子一饱翻上来成倍的困意,丁汉白说:“坐公交得早点出门。”
纪慎语知道,丁汉白又说:“那你能起来么?”
纪慎语不知道,丁汉白又又说:“还是我送你。”





碎玉投珠 6.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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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料到纪慎语会在期末考试中一骑绝尘。
丁家的几个兄弟成绩都不错,但家里并不算重视学习,丁延寿也一早说过,玉石雕刻才是主业,其他都是副业。之所以没有预料到,还因为纪慎语平时不吭不哈,嬉笑打闹或者深沉严肃都难见,露于人前时安静,背于人后时更加安静。
除了丁汉白,没人接近过纪慎语的日常生活,然而就算丁汉白近水楼台,也没怎么注意纪慎语的一举一动。他倒是知道纪慎语睡得很晚,天天挑灯不知道干什么,哪怕猜到是读书,却没想到这么会读书。
之前那晚他被纪慎语一碗细面搅软了心肠,头脑一热提出继续接送对方,奈何他实在不是伺候人的命,送了几次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幸亏放暑假了,两个人都得到解脱。
机器房的门关着,纪慎语终于能仔细观摩一遍,丁可愈和丁尔和擦拭机器,挑选出要用的钻刀。三五分钟后丁延寿也到了,一师三徒准备上课。
空调没开,满屋玉石足够凉快,丁可愈声若蚊蝇:“哥,咱们和他一起?”
“他”指纪慎语,丁尔和瞄一眼丁延寿,没有出声回答。
“你们仨过来。”丁延寿洗净手开口,“小件儿易学难精,你们都知道技法,得自己不停琢磨。这个不停——不是一个来月,也不是一年半载,是这辈子。”
丁延寿顿了顿:“慎语,芳许有没有说过这话?”
纪慎语回答:“师父说这行没顶峰,这行也不能知足,得攀一辈子。”
其实哪行都一样。丁延寿面前放着新华字典那么大的一块结晶体芙蓉,天然没动过,透着萤光粉气,摸着降温解暑。他说:“中等件儿,我不画直接走刀,看刀锋怎么走。”
画之前要设计、要构思,要根据料的颜色光泽考虑,基本没人敢直接下刀。丁延寿却没考虑,握紧钻刀大喇喇一锵,把料一转又是一刀。一共四刀,碎屑飞溅,痕迹颇深,哪儿也不挨哪儿,像是……毁东西。
丁延寿这时说:“大部分天然的料都斑驳有暇,这块是你们师哥弄回来的极品,但我要考你们,所以破坏破坏。”
还真是毁东西……丁可愈心绞痛,不敢想丁汉白回来要怎么大发雷霆,丁尔和问:“大伯,这一块料要切开么?”
“不切。”丁延寿说,“反正就一整块,看着办。”
这堂课结束后丁延寿带纪慎语去玉销记,丁可愈和丁尔和收拾打扫,他们兄弟俩慢腾腾的,光碎屑就恨不得撮一时三刻。
“哥,这怎么雕啊?”丁可愈问,“不切开,各雕各的?挤在一块料上成四不像了。”
丁尔和说:“让咱们跟纪慎语合作呢。”
丁可愈不乐意:“他那水平不敢恭维。”
收拾完,反正纪慎语走了,缺一个人没法商量,又担心丁汉白回来发疯打人,干脆丁可愈跟丁尔和也先按兵不动。纪慎语已经到了玉销记,陪丁延寿人工检索分类,把准备上柜的货最后筛选一遍。
“慎语,喜欢念书么?”
“更喜欢看书,怎么了师父?”
“没事儿,随口一问。”丁延寿没想到纪慎语的成绩那么好,他也知道纪芳许早就重心偏移,折腾古玩去了,所以不确定纪慎语在本行的兴趣和决心有多少。
纪慎语人如其名,很谨慎地问:“师父,是不是我学习耽误出活儿了?”问完立即解释,“因为我想考好点,你平白收下我,我想给咱们俩挣面儿。”
丁延寿大笑:“别紧张,我想知道你更喜欢什么,喜欢什么,师父都支持。”
纪慎语反而更惴惴,他并非多疑,只是经受不起所以惶恐。丁延寿哪有照料他的义务,这一辈子吃饭穿衣,干什么都要花钱,他要是有心,就得鞠躬尽瘁地为玉销记出力。可是丁延寿却问他更喜欢什么,不限制他的选择。
纪芳许都没那样对他说过。
纪慎语直到晚上回家都揣着心事,回到小院也不进屋,坐在走廊倚靠着栏杆发呆,连丁汉白那么高一人走进来都没注意。
丁汉白抢了姜采薇的冰淇淋,见纪慎语撒着癔症就手欠,把冰凉的盒子在纪慎语后颈一贴,帮对方迅速还魂清醒。他在一旁坐下:“考第一还不高兴?”
纪慎语头回被丁汉白夸,算来算去又是最熟的,于是把丁延寿那番话告诉丁汉白。丁汉白听完继续吃,眼也不抬,眉也不挑:“感动?”
纪慎语点点头,丁汉白说:“就算纪师父跟我爸情同手足,就算好得穿一条裤子,那也不是亲兄弟,那你也不是我们家的人。”
真话难听,所以一般没人说,纪慎语想捂丁汉白的嘴。
“别误会啊。”丁汉白继续,“这个亲疏之分不是说感情假,而是我爸可以把你当亲儿子疼,可以管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但他不能像打骂亲儿子一样教训你,不能施加你亲儿子该承担的责任。”
纪慎语似乎懂了,扭脸看着丁汉白。
丁汉白这个亲儿子吃完了冰淇淋,惬意地靠着栏杆,像说什么杂事闲情:“我爸从没问过我更喜欢什么,我可以喜欢别的,但都不能胜过本行,就算胜过,我此生此身也得把本行放在奋斗的首位。”
他也扭脸看纪慎语:“我姓丁,这是我的责任。”
纪慎语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丁汉白的眼睛,双瞳点墨抛光,黑极亮极,惹得他放慢语速:“那你怎么想,心甘情愿吗?”
丁汉白说:“由着性子来的是男孩儿,担起责任的才是男人,我心甘情愿。”
可他心底最深处的海浪没掀出来,玉销记的延续是他的责任,他以后得接着,得做好。但本行就未必了,祖上的人选择这行做本行,难道后人必须一成不变?他凭什么不能自己选?
丁汉白把冰淇淋的盒子揉瘪,也暂时把矛盾熄灭了。
走廊又剩纪慎语一人,他被丁汉白那番话敲击心脑,回味久了觉出疲累。伸个懒腰回屋睡觉,书房门吱呀打开,丁汉白把一袋垃圾搁在门口,支使他明早扔掉。
纪慎语没在意,翌日早上才从袋子口看清,里面居然是那堆海洋出水的文物碎片。他觊觎已久,抱起来就躲回房间欣赏。
这堆东西被筛选过了,一些体积大的、损毁轻的被丁汉白留下,余下的这些都又碎又烂。纪慎语仔细装好,像捡漏似的心花怒放,再出门碰上丁汉白起床,笑容都没来得及收敛。
丁汉白半梦半醒,眼看着纪慎语跑出小院,人都跑没影了,仿佛笑脸还停在一院早霞里。他没换睡衣,径直去机器房,想趁周末有空做点东西。
一大家子人都起得不晚,全在前院客厅吃早饭,纪慎语在扬州时只一家三口,有时候师母烦他,他就自己在厨房吃,很少大清早就这么热闹。
粥汤盛好,姜采薇挑着红豆多的一碗给纪慎语,问:“汉白还没起?”
姜漱柳直接说:“慎语,叫你师哥吃饭,不起就揪耳朵。”
没等纪慎语回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众人齐齐望向门口,就见丁汉白乱着头发闯进来,金刚怒目都不如他火气大。
丁汉白直截了当:“谁动我的芙蓉石了?!”
丁尔和跟丁可愈悄悄看丁延寿,并且同时缩缩肩作防御姿态,纪慎语端着红豆粥一脸无畏,心想丁延寿最大,丁汉白只能咽下这口气。
丁延寿坐在正位:“我动的。”
丁汉白脸上的火气却没消减一星半点:“你动的?你活了半辈子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档次的料?那是天然形成!是极品!”他已经冲到桌前,一巴掌砸在桌沿上,把两根油条都从盘子里震得滚出来,“最要紧的,那是我的料,我至今没舍得碰,你给我糟蹋了!”
那吼声欲掀房顶,纪慎语骇得粥都端不住,他哪能想到丁汉白敢这样跟丁延寿叫板。丁延寿不硬碰硬,似是料到这反应:“先吃饭,消消气。”
“消他妈不了!”谁料丁汉白还有更绝的,“这是我珍藏的宝贝,你上去瞎划拉四刀,你这等于什么?等于给我老婆毁容!你怀的什么心思才能下这个手!”
纪慎语被这比喻激得一哆嗦,他出声解释:“师哥,师父是要考我们,让我们雕——”他没说完被丁可愈踹了一脚,险些咬住舌头。
丁汉白略顿一秒,被纪慎语这句解释搞得火气更旺:“就为了教他们所以毁我的料?他们那点手艺也配?!”
他一直看着丁延寿,但喊出的话把另外三个人全扫射了,丁尔和跟丁可愈没什么表情,只在心中愤懑,纪慎语不同,他没想到丁汉白心里对师弟的看法竟是这样,竟然那么看不上?
丁汉白却坦荡荡:“谁几斤几两都心里有数,我舍不得碰的东西,别人根本配不上,那四刀我会救,你们要学要教自己找东西,谁也别再找不痛快。”
早饭时一场大闹,几乎所有人都没了胃口,丁厚康旁敲侧击给丁延寿上眼药,想给自己俩儿子找找公道,纪慎语把一碗粥搅和凉,也气得喝不下去。
他觉得丁延寿擅自毁坏玉石的确欠妥,但不至于让丁汉白骂那么难听……尤其是贬低他们几个师兄弟那两句,狂妄劲儿能吃人。
他怕回小院又对上丁汉白,到拱门外后偷看半天才进去,不料丁汉白不在。
丁汉白正抱着他那毁容的老婆在姜采薇房间,五指修长有力,但爱抚在上面的动作格外轻柔。姜采薇端进来吃的,关上门说:“火也发了,亲爹也骂了,吃饭吧。”
丁汉白挽挽袖子:“小姨,你说我骂得对不对?”
姜采薇是丁汉白的亲小姨,是姜廷恩的亲小姑,和丁尔和、丁可愈隔着一层,不过她对每个人都好。但谁没有私心?在好的基础上,她最疼丁汉白和姜廷恩。
“骂人还有对不对一说?”她回答,“当着那么多人冲你爸喊,你还没学会走路就被你爸抱着学看玉石了,极不极品,也是当初你爸教你认的。”
丁汉白捏着筷子划拉碗沿:“我在气头上,谁让他毁我东西,还是给那几个草包用。”
他的想法非常简单——对于技法和材料需要保持一种平衡,七分的技法不能用三分的材料,更不能用十分的材料。
丁汉白有火就撒,从不委屈自己,这会儿收拾干净桌子给姜采薇展示,粉白莹润的一块石头,他觉得很适合姜采薇,能招桃花。
“小姨,你喜欢么,我好好雕一个送你当嫁妆吧?”
姜采薇说:“行啊,连上我的南红小像,一大一小。”
丁汉白扭头看梳妆台上的小像,抛光之后又放了一段日子,被摸得更加光滑。他终于想起来问:“这不是廷恩做的吧,到底是谁送你的?”
姜采薇卖关子:“你猜猜。”
丁汉白半信半疑:“我爸?可他哪有时间雕这种小件儿,线条画法也不像他,这个柔。”
姜采薇说:“是慎语。”
丁汉白吃惊道:“纪慎语?!纪珍珠!”
他对纪慎语的全部印象都在那次不及格的富贵竹上,就算偶有失手也不可能从青藏高原偏至乌鲁木齐,除非对方压根儿就在演戏。
可他不确定,纪慎语的手艺有这么好?
丁汉白一阵风似的卷进小院,院里三两棵树之间牵着细绳,纪慎语正在树下晾衣服,遥遥对上一眼,纪慎语疑似……翻了个白眼儿。
也对,他早上那番话伤人,如果纪慎语真是妙手如斯,那生气很正常。
丁汉白游手好闲地过去,拿起一条裤子拧巴拧巴,展开一搭把绳子压得乱晃,问:“小姨那儿的南红小像是你雕的?”端着漫不经心的口气,瞥人的余光却锃亮。
纪慎语把一条枕套夹在绳上:“是我雕的。”
就这样承认了,等于同时承认富贵竹那次装蒜,还等于表明以后彻底踹掉草包这个外罩。他被丁汉白那通吵闹刺激得不轻,以后其他师哥会不会防他另说,他就轻轻地跟丁汉白叫板了。
也许是他刚到时不在意丁汉白的看法,时至今日发生了颠倒。
丁汉白和纪慎语都没再说话,无言地在树下走动晾衣服,认的人那样坦白地认了,问的人那样大方地接了,衣裤挂满摇晃,像他们手掌上摇摇欲坠的水滴。
丁汉白透过白衫看纪慎语的脸,眼里浮出他的芙蓉石。浮影略去,纪慎语的脸变得清晰,让人思考这是不是就叫芙蓉面。
丁汉白咬牙,猝不及防地被自己透顶一酸。




碎玉投珠 7.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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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慎语没想到会有同学约他出去玩儿,早早出门,揣着从扬州带来的一点私房钱,做好了请客的准备。其实他在扬州也有一些同学好友,不过师父走了,师母撵他,安身都成问题,就顾不上叹惜友情被断送了。
他和三五同学跑了大半天,人家带着他,看电影,去大学里面瞎逛,在不熟的街道上哄闹追逐……中午下馆子,他也不说话,光听别人讲班里或年级的琐事,听得高兴便跟着傻笑,最后大家管他借作业抄,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从饭店出来投进烈烈日光里,众人寻思接下来做点什么,班长打个哈欠,招呼大家去他家打扑克,纪慎语不喜欢打扑克,问:“要不咱们去博物馆吧?”
大家伙都笑他有病,还说他土,他只好噤声不再发表意见。可他真挺想去的,这座城市那么老大,又那么多名胜古迹和名人故居,可他最想去的就是博物馆。
纪慎语没能让大家同意他的建议,也不愿迁就别人的想法,于是别人都去班长家打扑克,他坐公交车打道回府,路远,又差点走丢。
下车后走得很慢,溜着边儿,被日头炙烤着,就几百米的距离还躲树荫里歇了歇。纪慎语靠着树看见一辆出租车,随后看见丁可愈和丁尔和下车,估计是从玉销记回来的。
那两人说着话已经到家门口,纪慎语喊着师哥追上去,想问问师父出的题怎么办,丁汉白不让他们碰芙蓉石,他们是不是得重新选料。
丁尔和率先回头,却没应声,丁可愈接着转身,倒是应了:“没在家,也没去店里帮忙,玩儿了一天?”
此刻也才午后两点多,纪慎语滴着汗:“我和同学出去了,我还以为同学都没记住我呢。”
他挂着笑解释,因为同学记得他而开心,不料丁可愈没理这茬:“刚才叫我们有事儿?”
纪慎语热懵了,总算觉出这俩师哥的态度有些冷,便也平静下来,撤去笑脸,端上谦恭:“芙蓉石不能用了,师父最近也忙,咱们还刻吗?”
丁可愈说:“你还有脸提芙蓉石,那天要不是你多嘴解释,大哥能直接骂我们?他们爷俩的事儿,你拉着我们掺和什么?”
丁尔和始终没吭声,却也没劝止。纪慎语没想到好几天过去了,这儿还等着对他兴师问罪,他回答:“我没想到大师哥会那么说,我给你们道歉。”
“用不着。”丁可愈不留情面,“您当然想不到了,您是大伯钦点的小五,关上门你们都是一家人,当别人傻啊。”
纪慎语看着对方离开,丁可愈句句呛人,丁尔和没说话,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冰得够呛。他对不起纪芳许给他起的名字,因为多言闹出矛盾,不知道怎样才能化解。
纪慎语的好心情就此烟消云散,经过大客厅时看见丁汉白在圆桌上写字,白宣黑墨,规规矩矩的行楷,对方听见动静抬眼瞧他,难得的含着点笑意。
他却笑不出来,反把脸沉下。
丁汉白那点笑意顿时褪去:“谁又惹你了,朝我嘟噜着脸干吗?”
纪慎语本没想进屋,这下一步迈入。他踩着无规律的步子冲过去,学着丁汉白那天大发雷霆的模样,一巴掌砸桌沿上。
刚写好的字被溅了墨,丁汉白手臂一伸,纪慎语面颊一凉。
“被同学霸凌了?发什么疯。”丁汉白在纪慎语脸上画下一笔,“有力气就给我研墨铺纸,不然走人,没空陪你玩儿。”
纪慎语腆着一道黑,恨丁汉白那天发火,可他又不想嚼舌根,便闷住气研墨。墨研好,丁汉白轻蘸两撇,落笔写下: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这是丁家的家训,每间玉销记都挂,挂久了就换一幅新的。
丁汉白写完拿开,二话没说急急下笔,纪慎语光顾着欣赏,无意识地念:“大珠小珠落玉盘,一颗珍珠碎两瓣。”他伸手抢那张宣纸,绕着圆桌追丁汉白打闹,“你说谁碎两瓣?玉比珍珠容易碎!”
空气浸着墨香,他们俩各闹出一身臭汗,后来姜采薇进来劝架才喊停。丁汉白端着纸墨笔砚回小院,纪慎语跟在后头,到拱门外看见姜廷恩坐在藤椅上睡大觉。
再仔细看,椅子腿儿下落着那本《如山如海》,蒙着灰,书页都被碾烂半张,纪慎语急火攻心,可已经得罪二三师哥,他还能再得罪老四吗?
天人交战中生生咽下一口气,可没等他咽好,丁汉白冲过去飞起一脚,直接把姜廷恩连着藤椅踹翻在地。
姜廷恩惨叫一声:“大哥!干吗啊!”
丁汉白捡起书大骂:“我巴望半个多月都没看成,你这么糟践?!空荡荡的脑子看个屁的书,滚回你家写作业去!”
姜廷恩屁滚尿流,喊姜采薇做主去了,院子骤然安静。丁汉白捧着书回头,直勾勾地看纪慎语,不隐藏暗示,恨不得额头上写明潜台词——我替你出了气,也该借我看看了吧。
纪慎语上前接过书:“谢谢师哥。”说完直接回卧室了。
丁汉白杵在脚下那方地砖上,发懵、胸闷、难以置信,恍然间把世间疾苦的症状全体会一遍。回屋经过纪慎语的窗前,他不痛快地发声:“行事乖张,聪明无益。”
纪慎语丢出一句:“心高气傲,博学无益。”
不跟人顶嘴能死了!
丁汉白再不多说,回房间吹冷气睡午觉,翻覆几次又拿上衣服去冲澡,好一顿折腾。统共睡了俩钟头,醒来时怅然若失,无比暗恋那本旧书。
他套上件纯白短袖,薄薄的棉布透出薄薄的肌肉形状,放轻步子走到隔壁窗前,想看看纪慎语在干什么。要是在睡觉,他就进去把书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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