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微尘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浮生
那个人,是艾景初。
因为没有灯光,天色又暗淡,他静立在角落里,竟然让人差点忽视了。只见他双臂环抱,默默地看着窗外。曾鲤挪近了几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外面是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天气不好,视线不佳,很多车灯都亮了起来,这让灰蒙蒙的清晨有了点傍晚的感觉,却也让人弄不明白他看着那些灯,出神地在想什么。
不知是曾鲤的脚步惊动了他,还是因为她的呼吸,艾景初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曾鲤并不诧异,淡淡点头。
曾鲤不知道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便说:“艾……医生,我找周纹。”
他没答话,径直走去门边按开灯。
只听呼啦一下,诊室内所有的灯依次亮开,扫去刚才的暗沉,白晃晃的灯光照上他的脸,那双黑眸略有不适地沉了沉。
他又折了回来走到窗边的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洗手,随之开口说:“她有急事昨晚回家了。”从他吐出第一个音开始,曾鲤就小小地讶异了下,那副原本极其悦耳且有质感的嗓音此刻却嘶哑了,他才说了几个字已极其吃力,其中的“回”字,几乎沙哑得低不可闻。
他顿了顿又努力说:“你电话不通。”
曾鲤这才想起来昨天手机停机了,半夜才想起来上网充话费。
说话间,艾景初已经洗好手,示意她躺到治疗床上去,然后调好椅子角度,打开灯。他将旁边的移动置物架移到身边,又去隔壁取了些东西回来放上去。曾鲤瞥了一眼,是她的牙模,还有一堆不锈钢似的铁丝、小疙瘩。随后,他再洗了回手,将手套戴上。
曾鲤这才知道,原来他准备一个人亲自给她粘牙套。
她头几次来就诊的时候见过他们做这个,也听周纹给一个患者解释过,在那之前她看到好多小孩戴牙套,都以为是可以取下来的金属装置。
过程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将金属的小疙瘩钉一颗一颗摆好角度,用专用的合成胶水粘在每个牙齿相对应的位置,然后卡上一根固定的钢丝,将上下牙各自串起来,最后拧上那种极细的小铁丝,加在每颗牙与牙之间,靠相互之间加力而调整牙齿的位置。
这事情似乎是正畸科的基本技术,所以一般都是护士带着学生做,必须要两个人,一个人调黏液一个人粘,要配合好,不然黏固剂很容易干。而且那些托槽需要角度,细微的误差都会让那根固定位置的钢丝卡不进位置。
总之,绝对是个费工夫的技术活,既要仔细又费时间,何况还是给曾鲤粘全口。
他将浅蓝色的口罩戴上,坐了下来。
曾鲤仰躺着,自觉地张开嘴。
他本不爱说话,而她嘴巴张着没空,整个过程安静极了。
因为角度的关系,她一直看不到他的脸,只是任由他的手指在她口腔内外娴熟地操作着。有的时候,他的手会绕过她的头去,从另一侧伸过来挨着她脸上的皮肤,隔着那一层不太透明的医用手套,有种不真实的触感。
粘反方向的时候,他轻轻扶了她的脑袋一下,示意她侧过头来,于是,曾鲤听话地朝他转过脸去。耳朵贴着治疗台头枕的皮面,她一抬眼就可以看到近旁的他,只是脸的大半被口罩遮住,只剩一截鼻梁以及双眼。
眉毛略浓,而那眼睛,深沉似墨。
他做事情的时候,眼神专注,心无旁骛,甚至连曾鲤的目光也没有觉察。粘完手上那一颗,他收回注意力,在铝制的牙科盘上又用镊子夹下一颗。橡胶手套将他的双手皮肤贴得紧紧的,隐去男性特有的、突出的指节,更显得手指修长匀称,有那样的手不是天生的钢琴家,便是医生。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曾鲤在盯着自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嘴可以合上休息一会儿。”也许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竟然比刚才听起来还要哑。
曾鲤这才敢闭上嘴,动了动僵硬的下巴。她突然有些想法,面对这样一个为自己带病加班的医生,是不是应该说声感谢,或者关心下对方的身体才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多事地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吃药了没,会不会惨遭误会?幸好曾鲤的腮帮子还塞着一个塑料撑,那东西把口腔的皮肤和两侧的牙齿间隔开,使得她的舌头根本动弹不得,于是,干脆作罢。
她只是觉得,如果照镜子的话,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傻极了。
就是她耽误了这一小会儿,原先的黏固剂接触太久空气,挥发过度了,他只得又打开盒子用勺子舀出粉末,加水调制。
原先以为他不怎么爱笑,那么脾气必定不好,却不想做这一行也得是个绝顶耐心细致的人。
等弄好了黏固剂,她和他又继续配合了起来。
没过多久完成了前两个步骤,然后他开始最后一个程序—给每颗牙上的小钉绞上细铁丝。那些铁丝没比头发丝粗多少,而他却熟练地用镊子将它们一根根套牢、系拢、剪断,一颗牙一颗牙地挨着绞,一双手好像是在象牙上雕琢,那些手指操作着工具,无论左右都灵活得让人瞠目。
曾鲤不禁想到自己初学琴那会儿,弹到不熟的谱子的时候,因为手指太笨而数次抓狂,甚至想恨不得剁下来泄愤。
这时,有个巡楼的值班护士进来,看到艾景初便高声问:“艾老师怎么一个人来加班?”
艾景初没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延迟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临时有点活儿。”
那护士走近,原本正盯着曾鲤打量,准备好好看看让艾景初临时亲自加活的人长什么样,结果一听到艾景初的声音,就转头说:“艾老师你嗓子又累垮了?昨天病人很多吧?”
这下,艾景初再也没接话,点点头算是了事。
那护士不知道是知难而退了,还是识趣了,随后讪讪地离开。
曾鲤顿时觉得他果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人,幸亏她刚才没多话。
所有工序完成之后,曾鲤活动了下撑得酸痛麻木的腮帮子,却见艾景初将手套脱下来,扔在医药废弃筐里,又走去窗边的盥洗台将手洗了一次,换了一副手套后折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
“张嘴。”他说。
曾鲤立刻照做。
他将被橡胶包裹住的右手食指伸进她的嘴里,然后用指腹来回摩挲那些已经固定在牙齿面上的铁钉和小钢丝。
左、右、上、下。
轻轻地,细致地。
口腔内的温度原本就比外表皮肤高,加之他刚才用冷水洗过手,哪怕隔着橡胶,她仍然能感觉到那微凉的手指缓缓滑动的过程。
他的动作很自然,医生的职业习惯让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至于曾鲤,却有点尴尬,哪怕她明明知道他不过是在检查牙套,最后查找一下有没有什么尖锐、扎肉等让患者感觉不舒服的地方。
时间流动得是那样缓慢。
最后,他说:“好了。”
离开医院,曾鲤回到carol’s,马依依正和窦窦值班。窦窦其实就是旁边a大的学生,来店里做兼职。
曾鲤展牙一笑,顿时将马依依的小心肝吓了一跳。
“我成钢牙妹了。”曾鲤说。
“你不是说要耽误一上午吗?怎么这么早?”马依依在吧台一边替人结账一边问。
“是啊,那个学生有事没来,换成她老师了,所以动作麻利多了。”
“艾景初?”马依依又问。
“嗯。”她跟马依依提过艾景初。
“你丫艳福不浅啊!”马依依示意了下,“你知不知道刚才来的一拨他们学院的学生还在聊他?”
“聊他什么?”
“英俊又年轻啊,还有……”马依依在关键时刻故意打住。
“还有什么?”
“抱怨他是阎王呗,座下被当的冤魂无数。”
曾鲤忍俊不禁。
窦窦收了杯子凑过来问:“曾鲤姐高兴什么呢?”
“她春心萌动了。”马依依开玩笑说。
曾鲤瞪了马依依一眼,转头对窦窦道:“你别听她瞎讲。”
窦窦就是医学院的本科生,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马依依只得改话题说:“你装那么多金属在嘴里,不难受吗?”
“有点不舒服倒是真的。”说着曾鲤张嘴给马依依看。
马依依蹙眉说:“取不下啊,是固定上去的?”
“嗯。”
“能啃骨头吗?”
“不知道,应该不可以吧。”
“一直都不行吗?”
“不知道。”
“掉了咋办?”
“不知道……”
“你那个医生,他怎么当的,什么都不跟你说清楚?”
“他嗓子哑了,说话太痛苦了,任谁听着都难受,只有打电话联系。”临走的时候,艾景初本来还有一大堆注意事项要告诉曾鲤,但是他发声异常困难,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何况还是那么冗长的医嘱。他叮嘱两句不要咬硬物之类的话,都重复了两三遍才让曾鲤听清楚,所以最后就决定以后电话里说。
“要死了要死了,你有他私人电话?”马依依突然激动了。
“是啊,他写了他号码叫我拨到他手机上的。”曾鲤答。
窦窦终于忍不住迷惑地问:“你们在说谁呢?”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插嘴。”马依依挥挥手,赶走窦窦。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曾鲤淡淡说着,然后调小店内的音响声音,换了张cd。
“艾景初真身啊!我都没见过,而你不但见了,还独处一早上,甚至要了他电话。”
“我没找他要,他懒得再开电脑翻病历,手机又留在更衣室里,干脆叫我拨给他。”曾鲤头痛地解释。
“反正,每个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你没看他们学校的论坛啊,正火热地八他们几个呢。”
“哦。”原来大家还在顶那帖子。
然后过了不久,曾鲤开始觉得牙齿又酸又难受,而且那些金属磨着口腔,让嘴唇闭一闭都觉得磨得疼。
中午是店里的几个人照老规矩一起叫的盒饭,曾鲤基本上没吃下去。她嚼了两口就觉得难受,不得不放下筷子。
到了后来,曾鲤几乎连话也不想说。
下午的时候,曾鲤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曾鲤先看到前半截的时候,以为是什么养生类的垃圾短信,差点删掉,读到后面才想起来这是艾景初发的医嘱。
她看了看,将手机放下,替顾客上饮料。过了好长一会儿,她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才又想起那条短信。
她打开手机,回复:突然想到伍颖对他们医院的医生都称老师的,曾鲤曾好奇地问为什么,伍颖答:“叫老师感觉比医生要尊敬呗。”
所以,她最后改了称呼写成:“好的,谢谢艾老师。”
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她实在被那个牙套折磨得坚持不住,跟马依依告假去楼上的休息室睡觉。
傍晚,马依依端来一碗热粥,还把曾鲤落在吧台上的手机给捎上来。曾鲤龇牙咧嘴地喝完,拿起手机点开来看了看。
没有任何新短信进来。
过了一会儿,carol’s的第一大股东伍颖有气无力地推门而入,马依依瞥她一眼,“今天你不是休息了半天吗,怎么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伍颖幽幽叹气,“别提了,被几个男人折腾了一个通宵。”
马依依捏着嗓子故意问:“他们怎么折腾了你一个通宵啊?”
伍颖剜了她一眼。
“昨天我不是值夜班吗?然后十一点多来了一群喝醉打架的男人,打得一头血还要继续喝,把急诊室闹了个翻天。有个三十多岁的男的,我要给他缝针,他居然拉着我的手,醉得哭着叫妈。”
“噗—”窦窦忍不住乐了。
“凌晨三四点刚把这群人处理完,要躺一会儿,结果郊县的下级医院又来电话,说有个急诊病人要转院,然后我又跟着救护车去接病人,一来一回就天亮了。九点多开始交班了,我才开始写病历,弄完差不多十二点了,我哪儿还有时间睡觉啊?下午在家又失眠。”说完,伍颖打了个哈欠。
曾鲤终于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又转到急诊去了?”
伍颖说:“不是每个科都要转一圈吗?你嘴巴怎么了?”
马依依说:“她妈怕她嫁不出去,带她去整容了。”
“是整牙,不是整容……”曾鲤解释。
“你整牙怎么不去我们医院?我认识一个医生,手艺还不错,早知道我带你去。”
“你们医院?”马依依问。
“好歹是三甲。”伍颖不服气,她无论在哪儿都有一种强烈的集体荣誉感。
“人家去的是a大口腔,你们能比吗?”
“a大挂的谁的号啊?”
“艾景初。”
马依依本来认为以伍颖的性格会继续喋喋不休地追问,没想到听到这个名字,伍颖看了曾鲤一眼,默不作声了。
过了会儿,马依依偷偷又问:“你和那个谁真没什么?”
“真的,比珍珠还真。”曾鲤信誓旦旦地回答着马依依,模样十足的老实和诚恳。
马依依失落了。
曾鲤瞅了瞅她,在心里浅浅地叹了口气,如果真有什么,那也许只是一颗停留在回忆中的好奇心。
仅此而已。
世界微尘里 第4章 美人的范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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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鲤和伍颖、马依依是z大的室友,寝室原本住的是四个人,结果有一个同学才念了几个月就退学了,以后那个空床就再也没安排过新人来。
她们三个人并非一个专业的,曾鲤学的是图书档案,马依依学酒店管理,而伍颖是学临床医学的。z大不是什么知名大学,但是校址在a大旁边,沾着点名校的光,也勉强发展成了一所综合性大学。
曾鲤的专业最生僻,她本来报考的是计算机系,结果当年因为该系录取线太高,才被调配过去的。
她一直是个很怕寂寞的人,到了z大,所有高中同学、好友都消失不见了,于是她把目光赶紧转到同室两人身上。
可是,哪知马依依和伍颖两个人是高中同学,长期要好,又恰好念了同一所大学,而且是伍颖的爸爸托人特意将两人分在一间寝室,好相互照应,适应新环境。她俩自然而然地从一开始,就将曾鲤排斥在圈子之外。
曾鲤个子高挑,样子纤细清秀,档案专业女生不太多,加之她不善于利用外表和人打交道,熟人可以大侃特侃,对着不熟的人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便容易让人误会她故作冷傲孤僻,往往使人敬而远之。她本来从小学习不太好,能考上z大都是十足幸运,但是进入大学校园后的那点小兴奋,却被这种孤单的惆怅冲淡了。
除了爱情之外,如何赢得同性间的友谊,或许也是那个时期的女孩最在意的事情。
第二天是周日,曾鲤这周也得上班,大家放假的时候正是他们忙的日子,所以一般都是轮休。早上一开门,她抽空先去收拾昨天同事下班时留下来的书,等她忙完坐下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也出现了好几个读者,大家都在静静地找着书,有时候还站在书架前驻足细细翻阅。
借阅室的另一侧是巨大的玻璃窗户,窗下有几张圆桌子。因为楼下有专门的阅览室,所以这里桌椅不多,只供不能外借的读者偶尔坐着翻翻资料。但是,曾鲤所在的学术专业类,在图书馆的最高处,一到冬天,光线充足,窗外正好对着旁边市政公园的一角,好多人都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
过了一会儿,有个读者请曾鲤帮他找书,曾鲤查阅了下代码就带着那位读者走到最里头去,结果不知道是谁之前翻了之后随手乱摆地方了还是怎么的,找了好久都没找着,曾鲤怕门口有人等着借书、还书,只好作罢。
回到座位,曾鲤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本书,不知道是哪位刚进来的读者准备归还,估计进门没看到曾鲤的人,就随手先放在扫描器旁边了。书名是《颅颌面部骨骼牵引成骨》,又厚又重的一本译文书,像砖头一样,且价格不菲。从它第一次放在书架上至今,外借的次数估计五个指头都数得出来。但是,曾鲤却对它记忆犹新,因为她曾经一喷饭,将芹菜末和面皮喷在了它封面图片的骷髅头上……
曾鲤走了几步,四处张望了下,看到了艾景初。
他抽了本书,耐心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今天阳光格外好,从玻璃透进来,一根一根的光柱暖暖地照着借阅室的地面、桌面,以及他的侧脸。那些光线让他的眼睛禁不住眯起来一点,眉头微蹙,在半明半暗中,五官更加立体。
桌下的长腿一条打开,一条稍有后缩,而上身却是略朝桌子前倾,左手扶着书页,右手的五指微微蜷曲,扣在桌面,在日影的拉伸下显得格外修长。突然,他右手的手指动了一下,从小拇指开始,然后是无名指、中指、食指,自右到左,四个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敲击。他指甲短,而且用的是指腹与指尖之间的部位,所以没有指甲的磕响,轻盈地飞速地,发出极小的声音,敲一两回,他会停好几秒钟,然后又是漫不经心地敲下一次。
艾景初便这样平静地坐在清晨日光下,一半沐浴着暖阳,一半隐约在光影中。
曾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周纹跟她谈病历的时候说过,以人类特别是东方人的审美观来说,鼻尖、嘴尖和下巴尖从侧面看去,三点能连成一条笔直的直线的话,才是最完美的轮廓比例。有的人牙齿长得一点不突,可是因为下巴后缩进去一点,也会给人一种不适和突兀;有的人有点小龅牙,但是下巴和鼻子很立体,将这三点一线撑起来,这样的外形也不会让旁人觉得牙齿很难看。
她抬头再看了看艾景初的侧脸,绝对是周纹口中那种三点一线的美人范本。
这时,有读者要办借阅,曾鲤便回到座位将艾景初的那本书挪到旁边,继续工作。来来往往,又有了不少人,借的借,还的还,大家都是默不作声。
又过了一些时间,曾鲤闲下来,朝艾景初那个方向张望了一下。他们之间隔着一排高大的铁制书架,曾鲤能透过那一排参差不齐的图书期刊,看到艾景初的半截身影。
偌大的借阅室,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脚步声、人声,只能隐隐听见楼下公园里游乐场的音乐。随着时间的流过,日光缓缓地在他身上移动着照射的角度。
这要是让马依依的妈妈看到,说不准就是她那句挂在嘴边的常用语:“做妈的怎么把儿子生养得这么好?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名牌海归,还有高学历、好职业,每一条都是光环。
曾鲤笑了下,有些自嘲,重新把电脑的浏览器打开,进入她常去的那个本地论坛“大地网”—她是其中一个叫“都市了望”的版块的版主之一。她上班能上网,且大部分时间空闲,于是在经常去的这个地方申请了个版主的位置,平时就是删删广告,整理下论坛的发帖秩序,还可以认识一些朋友。
前段时间关于a大老师的帖子早被别的话题淹没了,她连着两天没出现,也没啥大事,于是随意地打开一些新置顶帖子,其中一个是组织全论坛网友aa制吃团年火锅的消息。
这时,艾景初站了起来,拿着手里那本书朝曾鲤走来办借书手续。
他站着,她坐着,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她对着电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和他打招呼。她一直和不熟的人有点交流障碍,总是徘徊在说和不说之间。她怕他没认出她,她就贸然说话很失礼;又怕他已经认出她,而她却故意装着不认识,显得更加失礼。何况,以后还要继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医患关系,说不定会更加难相处。
于是,曾鲤抬起头,嘴角勉强地扬了扬,“艾医生,好巧。”
艾景初低下头,目光在她脸上掠过,有点疑惑。
曾鲤心中暗暗叹气,他果然不怎么认识她。她上班穿着深蓝色暗条纹的西装作为统一制服,头发还必须在后脑勺兜成发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足足老了十岁,和平时打扮完全不同。况且他每次看到她她都是张大嘴,脸蛋长期处于扭曲变形状态,平时他又是一天瞧百来号病人,估计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早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如今骑虎难下,不解释一番更加让人奇怪,于是曾鲤站起来自我介绍说:“我是您的病人。”说着,张开嘴露出牙套证明给艾景初看。
艾景初一看到她的矫治器,便淡淡吐出两个字:“曾鲤。”
她的名字被他念出来,尾音会拖长一点,低下去拐个弯再扬上去,有种奇特的质感。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是比昨天好多了,幸好恢复得不错,不然真会让很多年轻异性失望。
他真的是有一副让人过耳不忘的嗓音。
曾鲤浅浅地笑了下算是回应,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挺有意思,记不住病人的长相,却能清晰地记住每位患者的牙齿状况和病历资料,要见到矫治器才能想起来叫什么。
完美的职业素养。
谈话到了这里,有些冷场。
曾鲤急忙把书和卡拿起来一并递还给艾景初,“您忙您的,我继续上班了。”一句话算是作为结尾告别词。
艾景初接过去,默然离开。
过了两三天,曾鲤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适应了牙套的存在,不像有的人说的那样恐怖,嘴皮子里面磨破了一点是肯定的,但是牙龈没有红肿。
过年的时候正值寒假,口腔医院除了值班人员以及住院部,剩余大部分科室也会休假,所以艾景初上次告诉曾鲤,如果不是矫治器有特殊情况,那么下次复诊时间是年后,正月十五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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