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天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无奈排第七
“赵王后,你在皇太后的面前说的这是什么话!”栗姬的脸色发青,愤怒的抬起头瞪向张冉,眉眼间都是气愤和厌恶。
“祖母皇太后,请容许我把话说完吧。”张冉回过头去,依旧带着微笑看向窦太后,与其说是一种请求,不如说是对窦太后唯一一人的尊重。
窦太后微微点头,默许了她的话。
“母亲,请不要阻止我把话说完,因为这些话我要不说就太对不起我的孩子了。”张冉收起笑容低头看着栗姬,“你是赵王的母亲,我是他的妻子,我也是为了他。”
“你……”栗姬想说什么,可是看到张冉非比寻常的坚定眼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张冉说完又仰起头,带着一个出身列侯世家的贵女应有的骄傲道:“我刚才说到第一次来汉宫的时候,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太单纯太胆小,没能够站出来澄清很多事,我才会成为众位贵人口中‘不知廉耻’的女人。”
“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把整件事都说清楚,免得让赵王殿下惴惴不安。”张冉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声音带着些沧桑的味道说:“我张冉,出生在梁国雎阳侯张羽的府邸,那个时候我的父亲还是一个梁国的将军。”
她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起往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说:“我七岁那一年,吴楚之乱爆发了,战争的起初,强大的大汉皇庭和神圣的天子并没能守护它的疆土和臣民,叛军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梁国境内,梁王殿下身为天子的弟弟身披甲胄亲自上阵。”
“你这是污蔑天子,太后,她……”栗姬怕张冉的这一席话冲撞天子,再将祸事引到刘荣身上,又急又气,不想让张冉继续说下去,却被窦太后空洞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张冉没有搭理栗姬,继续道:“我记得很清楚,一年后,那时梁王殿下正在跟叛军交战,周亚夫将军带领的汉军援军未至,而我父亲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必须要跟吴楚联军抗衡,抵挡住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唯有这样才能使梁王殿下不至腹背受敌。那时候我们都知道,若是梁国陷落,长安就失去了最有利的保障。”
“你父亲为了大汉付出了很多,他是大汉的功臣。”窦太后说。
张冉凄然一笑,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只是把话继续下去:“我父亲力战七个日夜,他最后还是没能守住城池,但他战死前听闻周亚夫和梁王殿下已经合军,这才终于放心。他对我母亲说,天子和梁王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们,说罢他出城迎敌战死城前。可是我母亲并没能等到周亚夫的告捷营救,就在吴楚敌军汹涌入城的时候她拒不受辱,用我父亲生前其中一把佩剑自刎了。”
她叹了口气,“可是我呢,可是有没有人关心过我呢?!呵呵,直到梁王殿下收复城池,十天的时间,十天的时间我等到了他,鲜衣华服的梁王殿下走进地牢,他把我抱出去,就像抱着他的女儿,他说天子会永远永远庇护我,他会保护我平平安安的长大,一切战乱和苦难都会过去。”
一个女孩身陷敌城,作为将军的遗孤烽烟战火过后在地牢里度过十个昼夜,这种感觉在座的人没有一个真正体会过,但每一个人又都能够想象那种不寒而栗的经历。大殿沉默了,在这之前没有人了解张冉的过去。
刘荣低着头,紧紧的抿着下唇,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是知道这些的,所以在赵国他对张冉才会更多了一份礼敬和爱重,可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不堪入耳的过去,刘荣心中还是有些承受不了。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气愤,此刻他的双颊涨红,正尽力隐忍。
到了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发现了张冉言行举止的异常,但窦太后却没有任何动作,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和,说到梁王时唇边带着淡淡的笑:“你是功臣之后,天子理应善待。这些事是梁王应该做的,他是你的义父,如今,也是你的王叔。”
“是,他是我的义父和王叔,同时也是我的老师和知己。”张冉没有回避,抬起眼睛勇敢的承认,“并且在我的整个年少时代,他都是我最深爱的幻想。我幻想有一天可以嫁给他,我觉得我喜欢他,可是却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他知道,可是他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张冉,不要说了!”刘荣忽然挺起身子大喊,他未等窦太后应允就站了起来,忍无可忍的气愤道,“你将我置于何地!”
面对刘荣,张冉努力维持的平静表情终于出现了的挣扎的涟漪,但是她很快调整好情绪道:“年少的时候,谁没有过暗生的情愫,但是在我嫁给你之前我并不懂得这不是爱情。”
刘荣怔怔的看着张冉,一时无言以对。
张冉再次环顾殿上的众人,笑道:“我知道你们怎么说我,说我跟梁王殿下有私情,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你们,绝无此事!义父待我……只当是有功的故臣之女,就像他说的,保护我是天子赋予他的责任,而我与他确没有半点越礼之处。”
她说完将目光收回定格在刘荣神情复杂的年轻面孔上:“我至始至终,都把唯一的爱情给了你。”
刘荣看着而她,眼中闪过惊讶和矛盾,他下意识的避开了张冉的目光。
张冉望着刘荣逃避的神情低低笑了,笑声中有深深的绝望,她抬起胳膊直指刘荣,一边笑一边向后退道:“刘荣,我爱错了你!……可是,可是……爱错,是错,即使错了也是爱……”
刘荣不愿正视张冉,他艰难的转过身,逃避了她的指责:“别在这里说这些了好吗,别说了,我们……我们回去说,请你别说了。”
刘荣语无伦次的念叨着,他想解释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众目睽睽之下,他真的怕了,他多希望自己今天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大殿上,那样也就不必面对张冉和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
“我曾经为你,有过一个孩子,可是他死了。昨日我才知道,原来你并不在意,呵,是啊,你不相信我又怎么会在意我的孩子,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只是这样。你不相信我……”
张冉长叹一口气,目光凛然的望向众人,“我知道,你们也不相信我说的话,没关系,我已无法证明那些过去的日日夜夜,但是……”
她凄然的转过身,与刘荣相背而立,闭上眼睛沉沉的深吸一口气:“我以前总是觉得我的母亲太傻,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多么正确,因为她知道,话语和目光的凌迟远比死可怕得多。我是她的女儿,我应该用她的方式……证明我的清白!”
张冉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奋力撞向了不远处朱红廊柱柱墩的尖角,她的举动太快太突然,以至于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她就已经鲜血四溅,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啊——”离的最近的一位美人当场见证了张冉的举动,鲜血贱了她一身,她不受控制的失声尖叫,连同周围几个胆子小的妃嫔都吓得花容失色,爬倒在地。
窦太后原本微弓的身体在听到尖叫后直了起来,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她闭眼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然后对身边面不改色的尚菊道:“传御医,把所有的御医都传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刘荣已经呆住了,他转身看到张冉倒地的那一瞬间就再也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他的眼前始终是那一袭明丽的桃红色,就像她的人,不若大红色炽烈,却有着同样的耀眼和决绝。
全都是她,心里眼里,哪里都是她的影子,是他们共处的无数个日子中那美丽颜色带给他的温柔和快乐,温暖与慰藉。
然而,它们都消失了。
随着栗姬的呼唤刘荣才有了反应,可他却听不到母亲的声音,他只能看到宫女和宦官,抬起被御医包围的她,向着大殿出口的亮光疾步走去。
“阿冉——”刘荣忽然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声音中夹杂震惊和急切,绝望与悔悟。他拼尽全身力气朝他们的方向跑去,拼命的想要拉住她已经垂下的手。
“荣儿,荣儿,荣儿你怎么了,别过去御医在会诊,说不定孩子还有救,你别过去,荣儿……”
刘荣听到母亲栗姬的尖叫声,然后是很多人从各个方向拉住他,抱住他,阻止他。他们说什么他听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们要把她带走了,要把他和她分开了……
陈娇与刚回宫的刘彻到长寿殿给窦太后请安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们站在门口听到张冉那一声:“我爱错了你!可是……爱错,是错,即使错了也是爱……”
他们震惊的看到张冉鲜活的生命终结在幽暗的大殿里,看到蜂拥而上的侍从,手忙脚乱的御医,还有竭嘶底里大喊,撕心裂肺哭泣的刘荣。
陈娇和刘彻并排站着,心情复杂的看着张冉被抬出了大殿。陈娇看到她的脸,沾着鲜血的苍白的脸,依然美丽。
陈娇忽然感到心口压抑,有点痛,她想如果哪天她没有听刘非的话,或许张冉的悲剧可以避免。
大汉天后 第49章 暗下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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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别看。”陈娇望向张冉苍白妖异脸孔的双眼忽然被一双温凉的手捂住,少年刘彻的声音从她的耳后传来,“不要看她。”
陈娇原本只是心里堵,可是当刘彻的手意外覆上她双眼的时候她忽然感到心口一阵悸动,有瞬间想哭的冲动。
张冉说,爱刘荣是错,可是即使错也已经爱了。真正懂得这话的人能够明白,这是何等的奈何苦涩却又甘之如饴。
前世陈娇也爱错了一个人,那时她爱的那么深那么用力,以至于在未来的十几年里都会在心底反反复复,念念不忘。
重生后她总是想,她前世错了,错的那么傻那么义无反顾,不值得也不应该,她再也不要重复过去的错误。
可是有一天当他又站在自己的身后,捂住她的眼睛,用他的方式让她远离世上的悲苦和离别时,她真的要承认,错了,也已爱的深入骨髓。
人活一世,谁没有范过错呢,然而可以改的错是失误,改不了的错,就是弱点。
而陈娇的弱点就是的爱情。
她并不想哭,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可是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溢出了眼眶,她的泪只为曾经义无反顾的自己而流,只为曾经不可自拔的爱情而伤感。
“阿娇,你怎么了,怎么掉泪了?”刘彻感到掌心传来暖湿的感觉,连忙松开手,惊惶的按住陈娇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急切的问。
“张冉……赵王后,我昨天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她还好好的,还可以避免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虽然今生的陈娇不再单纯,可她也不愿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失去生命,尤其是已经如此不幸的张冉。可是她无能为力,不能阻拦。梁王、刘荣,如今立储形式瞬息万变,如果这些事不发生刘彻又怎么能尽快重回到汉宫?
为了自己的未来她别无选择。
陈娇闭上眼睛,很快伸手拂去了自已脸颊上的泪痕。前世为所欲为任性了一辈子的她此生第一次深深感到了身不由己的无奈和痛苦,可是,她不后悔。
“是皇长子的错”看着张冉被抬走的方向刘彻发出一声轻叹,介于童颜和少年之间的清俊面容上显出几分落寞的神情,“阿娇不要难过,以后不会再让你看到了。”
“胶东王,堂邑侯翁主。”刘彻身后传来轻缓平和的女子声音。
刘彻转过身,先前单独面对陈娇时脸上的那种遗憾和惋惜已经全然不见,一瞬间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属于他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欢喜笑容:“尚菊姑姑,是不是祖母皇太后要见我了?”
尚菊看到他高兴的样子微微一怔然后报歉的浅笑道:“让胶东王久等了,今日事情实在太多,太后有些累了,让您明日一早再过来。”
刘彻听完尚菊的回话,神情不由由欢喜转为失落,蹙起眉心失望的叹了口气。
“胶东王不必失望,太后一直念着您,安排您回来就住在长乐宫揽云殿,早已命人收拾好了。您既已回宫,向太后尽孝自然来日方长,并不急在一时。”尚菊微微一笑,躬身道,“若无他事奴婢告退。”
尚菊是窦太后身边得力的侍女,需要她办的事想来也十分重要,尤其是乱成一团的现在,她更没时间耗在对付小孩子上面。
刘彻很礼貌的对她一点头,等尚菊转身离开后他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陈娇静静看着刘彻的表现,说不出原因,只是忽然觉得数月之间他变了很多。他本就早慧,又在长门殿幽居大半年,看来他对许多人事的看法已经与之前有了极大的变化。
刘彻身为皇子不可一试的傲气仍在,却更懂得隐忍。他甚至不再轻易表现出他超越年龄的聪慧,反倒更愿意用目前的小小年纪来伪装自己。
刘彻,他变得比从前更有心机也更可怕了。
刘彻转过身看到失神望向他的陈娇轻声道:“阿娇?怎么一直看着我?”
“你知道你变了吗?”陈娇用自已都未察觉到的复杂眼神看着刘彻。
刘彻竟然笑了,笑的理所应当豪不在意。他朝陈娇走的更近,唇角挂着一丝邪气又认真的笑:“我知道。不过,对阿娇,今天不会变,以后也是不会变的。”
陈娇凝视着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刘彻一语不发。
“你不信。”刘彻的薄唇轻启,眉间有一点隐怒,不过随即释然,靠在陈娇耳畔道,“我送你的匕首收好,我还是那句话。姑姑和姑丈待我不薄,既然我回来了,就一定会……”
刘彻对陈娇的话还没说完,一名宦官就躬身上来行礼:“小人奉太后之命请胶东王移驾揽云殿。”
刘彻眼角的不悦一闪即逝,瞟了宦官一眼问陈娇道:“阿娇跟我一起去揽云殿看看吧?”
陈娇停顿片刻才道:“天子舅舅让我去接你,也算是圣意,按道理我要先去宣室殿复旨。”
陈娇搬出了景帝刘彻也没办法,纵然他觉得以陈娇的年纪身份又不是朝事她跟本没必要去正经八百的复旨,可是她既这么说自已又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看到刘彻吃憋的样子陈娇倒是笑了:“你这是怎么了,你去揽云殿坐不了多久天子就要传你过去,你还不早做准备换件衣裳,省得天子问你什么话你都说不上来。”
刘彻见陈娇笑了心情也好转了起来,不再计较这些小事,最后附在陈娇耳畔小声道:“父皇召我回来为什么,我心里能猜个七七八八,你别担心。”
刘彻自觉得到了陈娇的关心,加之他聪明敏锐,明白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重回汉宫代表了什么,当然心里高兴,没再多做停留就跟着宦官和宫女离开了。
陈娇站在长寿殿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凝眸看着刘彻一行人越走越远,身影最终消失在了长乐宫的阙楼之间。
“大寒。”陈娇淡声轻唤。
“奴婢在。”大寒躬身上前,“请翁主吩咐。”
“准备车驾,去猗兰殿隆虑公主那里。”
如果跟刘彻生活了十几年的陈娇对少年时代的刘彻都不了解,那么她也枉活一世了。有些事她不做,可能也会成,只不过她不想看到节外生枝。
去隆虑公主那里的目的很简单,陈娇只是想对隆虑——她这位未来的嫂子说一句话:“彘儿回来了,姐姐不想见一见吗?”
坐在步撵上陈娇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刘彻就会听到一个足够他烦躁和抵触的消息,而隆虑公主的到访对他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此时长寿殿后殿的耳室厅中,栗姬正心神不宁的跪坐在殿上,有些焦急的看向对面的大殿。
“娘娘,娘娘”红梅疾步跑进殿內,脸色很难看。
“到底怎么样?”栗姬站起身急切的问。
红梅俊俏的脸上满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只得看着栗姬阴暗的神情小声道:“赵王后咽气了,不过她肚子竟然有两个孩子,下位的小王子一抛开就活不成了,只余下一个公主,御医说能不能活就看造化了。”
栗姬听到红梅的回话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又哭又笑的拉住红梅问:“有个小王子?真的有个小王子?”
红梅看着栗姬的样子,也是害怕,小声道:“娘娘,有是有,可是,可是已经死了。”
“活不成了……”栗姬白皙的手忽然掩住口鼻,肩膀低低的轻颤,声音里带着哽咽:“可怜我荣儿的嫡子……为何死的不是那丫头却是我的孙儿……”
红梅是栗姬的第一心腹,见栗姬要掉泪赶紧劝道:“娘娘,王子已经去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您先想想办法才好。”
“想什么办法?”栗姬抬起头问。
“梁王啊,赵王后死了,梁王那边……娘娘,说句不好听的,赵王后的死跟您之前训斥她,皇长子冷落她是有关系的,梁王真要算起账来,您和皇长子……”
栗姬这才如梦方醒,连忙点头,一边擦擦眼角一边道:“是是,亏得你这丫头提醒我,我这就去找陛下,切不可让梁王乱来伤了我和荣儿。”
栗姬说着就要从侧门出去。
红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赶上去道:“娘娘不去看看小翁主?”
栗姬回头狠狠瞪了红梅一眼:“一个快死的小丫头有什么好看的,呸,要不是这丫头的存在姚翁也不会看错了相,白白折损了我的孙儿。”
栗姬着急起来货期不是一般的大,走路都带着风,廊上的侍女纷纷避让。
栗姬走到走侧门忽然停下脚步,冷眼瞟了一眼御医鱼贯而出的院子,哼了一声自语道:“还不知道活不活的过一时三刻呢,看了也是白看。”
刘荣站在碧瓦屋檐下,天井之外是一片青灰色的天空。年轻的他此刻脸色晦暗,神色却出奇的平静,他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自己怀中安静的女婴。
她真的太小了,比以往他见过的刚出生的弟妹都要小;她也不美丽,比起她艳丽的母亲皱巴巴的她甚至算得上丑陋;她同时也太安静了,不哭不闹,连呼吸都微弱的几不可闻。
然而这是他的女儿,是张冉为他留下的唯一嫡出的女儿。
“殿下,王后离世前情绪激动,小翁主又不足月,恐怕……”须发星斑的御医令在刘荣身后斟酌着言语恭敬的回答。
刘荣只是看着怀里小小的女婴,轻轻的闭上眼睛,喉结翻动着苦涩:“烦请御医令尽力而为。”
“臣必当竭尽全力。”御医令拱手躬身道。
乳母上前动作娴熟的接过了气息微弱的小翁主,退了下去。
“我……我可以进去看看她了吗?”刘荣睁开双眼,双目深邃忧郁。
“殿下请便。”御医令小步退开,闪出身后厚重的雕花木门。
随着大门的打开,昏暗的房间里摄入一缕并不明亮的天光,有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最后的光亮也被挡在了门外。
刘荣注视着大殿正中的卧榻之上,衣着醒目得体的张冉合目而躺,她头上的血迹已经被御医清理,宫女为她重新画好了妆容。
依旧,很美。
刘荣有些恍惚,刚刚的一瞬间,光线铺陈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生气,可是转瞬又重新归于幽暗,仿佛她的生命——再也无法着上色彩。
刘荣慢慢走到卧榻旁边,神情颓然,他跪坐在张冉的身边,双手抱住她的双肩,脸颊抵在她失去了心跳的胸口。
他是真心爱她的,他生她的气,不过是因为他害怕她真的爱过别人,害怕她会离开他。
然而,她真的离开了他。
铛儿病得很厉害,她快死了,为着他们曾经的情分,那晚他整夜留在柏梁台守着她,她不想铛儿就这样背负着他的愧疚离世。那一夜他只是守着她,陪度过了最难熬的关口,黎明时分她病情好转了,他本是开心的,他抱着铛儿,亲吻她的额头却不想被张冉撞破。
他是看中脸面的人,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羞愧与内疚,恼羞成怒,他和张冉就这样闹了一场。再往后他真的气她,气她去找梁王叔,气她不相信自己会护着她。
刘荣苦笑,自己真的很傻。
他的眼眶红了,直起身吻了吻她冰冷的脸颊。
有她的时候觉得被爱是一种习惯,离开她之后才知道,除了要剥离被爱的习惯,还要孤独的忍受失去爱的习惯。
刘荣身后传来大门吱呦的响动。他仍旧抚摸着张冉的面颊,不想移开视线,也不在乎谁的到来。
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来人心中深切的悲恸。
梁王在刘荣的另一边跪坐下来,他与刘荣不同,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王侯,而是经历过铁血与战火的诸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战将,可是面对张冉冰冷的躯体,他的唇还是几不可查的颤抖着。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刘荣,只是伸出掌心带着一层剥茧的手握住她毫无温度的手指,抵上自己的额头。
沉默,沉默。
过了很久梁王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直直跪坐恍如忏悔的刘荣。
“我六岁封王十四岁之国,平定七国之乱,守卫北土险隘,恩宠无上,荣华已及。本以为这一生没什么后悔的事了,可是到底还是后悔了。”梁王的语气平淡,当中却带着深深的懊丧。
刘荣抬起头,终于将目光定格在梁王的身上。
“我不是不知阿冉的心思,我只是……”梁王蹙起眉心,似乎这句话牵动了他无法言说的往事,“我已经有妻子有侍妾……我只是希望她会更幸福,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归宿,有一个年轻有为的丈夫。”
刘荣一言不发的低下头,梁王看不到他的表情。
“呵,我现在真的特别后悔。”梁王怒极反笑,然后他看着张冉的躯体,眼中闪过痛惜不忍。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你这个懦夫会给她幸福。”梁王止住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刘荣,眼神冷漠:“你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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