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已久

“还要我说？你看你得意得尾巴都要藏不住了。”许之瑶双臂抱胸挑眉笑道，“不过你笑得太破坏气质，应该高冷一点。”
“这样？”
叶佳灵侧过身去，轻轻抬起下颚，露出优雅的天鹅颈，红唇微微张开，形状优美的双眸望向斜上方，流露出淡淡忧愁，似在遥望故人，又似在回忆往昔。黑色羽毛落在她的肩头，犹如翩跹的蝴蝶轻吻她无瑕的肌肤。
各式拍摄道具杂乱无章地堆积在背景里，令她如置身废土世界之中。阳光透过缝隙丝丝缕缕流泄而下，其中隐有灰尘飞舞。
许之瑶眼前一亮，掏出手机连按几下快门：“就这样，完美！”
跟在旁边的摄影师也忙不迭架起相机对着她一阵猛拍，还需要什么布景！这样的构图就足够有冲击力！
此时的叶佳灵犹如世界毁灭后仅剩的幸存者，站在无边废墟中仰望天空。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亦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几何。
拍完照的许之瑶有片刻恍惚，似乎好友确实处于那样无望的环境中挣脱不得。她想帮忙，却发现根本触碰不到她。
“完美！太完美了！”
摄影师惊喜的尖叫将许之瑶从晃神中拉回现实世界，她抬眼望去，好友正蹦蹦跳跳地凑到摄影师身边看照片，笑容灿烂阳光，哪里有半分方才的影子。
她不由得笑自己又想多了。
“真的吗，嘿嘿嘿，我就随便摆摆，真的可以吗？”叶佳灵看着摄影师一张又一张迪切照片，“不用再去棚里拍一次？背景有点乱啊。”
“你要想拍也行，不过我觉得这组更好。”摄影师给出自己的意见，“虽然本期主题是盛世霓裳，但这组照片有种反差美，盛世和废墟，衣香鬓影和满目疮痍。如果这期不用的话，希望叶小姐能将这组照片授权给我们使用，等下次有合适的主题再用。”
“我都无所谓的啊，看你们怎么安排怎么好。”叶佳灵笑弯了眼睛，“不过能不能麻烦你现在传给我一张？我保证不往外传。”
“当然可以。”摄影师打开热点，将相机里的所有照片全部传给叶佳灵。
“谢谢。”
叶佳灵喜滋滋地从里面挑出自己觉得最好看的一张发给连安易，并附言：“给你一分钟，快夸我漂亮！还有，不许外传！这组照片不见得会用。”
信息到的时候连安易刚结束高层会议，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会议中他名义上的父亲再次对他发难，并且得寸进尺地说自己在美国高薪挖来一个人才来做新的财务总监。
哪里是什么高新人才，分明就是他念念不忘的最爱的儿子连高朗。
好在高层多是连安易亲手提拔上来的人，没能让连光川如愿，但依他的性格，极有可能在董事会上重提此事。
董事会里的其他连家人虽然都站在老爷子的立场上不接受私生子，但只要能给他添堵，那群鼠目寸光的东西想必会很乐意投赞同票，他必须早做准备。
信息提示音响起后，连安易缓缓睁开眼，拿起手机点开，脸上的寒意顿时消散，笑意渐渐爬上眼角。
【lucas：嗯，连太太自然是美的。】
【嘉陵江畔叶苍苍：太敷衍了，没诚意。我继续工作去，晚上回家再找你算账。】
连安易能想象到她发这句话的表情，肯定是撅着小嘴一脸不屑，两根细长的手指很用力地按手机。
他本欲将图换成桌面，现在的桌面还是当时叶佳灵笑得傻兮兮却微笑值100分的图。
可再次点开大图后他却渐渐凝住了眉心。
这张被困在无人之境的图究竟只是单纯的杂志内封，还是她的内心写照？
连安易再次拨通近期打过无数次的电话：“裘博士，请问您那边的工作忙得如何了？”
“连先生？很抱歉，我可能还需要半个月才能回国。”叶佳灵的主治医生裘正卿歉声道，“真的很抱歉，病人的情绪不太稳定，有强烈自杀倾向，我不能放任不管。”
“能否冒昧问句，您现在的病人也是ptsd吗？”连安易平静地问。
裘正卿微微一顿：“连先生是担心叶小姐？”
“是。”连安易毫不犹豫地承认。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叶小姐的问题不算很严重，暂时应该不会产生伤害自己的想法，而且在很努力自救。但是根据这些年我的随访记录来看，她的神状态已经稳定很久，几乎没有出现过波动。这半年间却多次反复，并不是好现象。”
连安易握着钢笔的手陡然紧：“所以我能做什么。”
“避她再受到刺激，尤其是与病因相似的刺激。”裘正卿严肃地说，“如有必要的话，让她暂停工作出国疗养，脱离那样的环境对她的病情会有帮助。”
裘正卿顿了顿，又补充道：“她进娱乐圈那么久都没问题，怎么这半年如此频繁，难道有什么诱因？你有没有留意过她的周围？”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连安易脸色顿暗下来，是他关心则乱了。





蓄谋已久 第 104 章
前一组照片珠玉在前，等到正式开拍后摄影师怎么都找不到感觉，不是灯光有问题就是布景不合适。
叶佳灵尽职尽责地配合对方换了三四套衣服和妆容，又摆了无数pose，才终于在晚上9点多拍出摄影师满意的第二套。
杂志社那边也派了好几批助理送来新的衣服道具，几乎将小小的摄影棚挤爆。
拍摄时长已远远超过杂志社预租时间，但排在他们后面的杂志社和艺人没有半句不满，甚至还笑嘻嘻地帮他们买饮料茶点，弄得他们整组人受宠若惊。
只有许之瑶知道个中缘由，lr的ceo亲自致电可不是每个摄影棚和杂志社能有的待遇。至于新上任的ceo为什么会有此动作，自然和最上头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只能说这家杂志社在此时找到叶佳灵拍内页是阴差阳错地撞大运，尤其看好友反应，boss应该对那组照片很满意。攀上lr这棵大树，麻雀变凤凰是早晚的事，更何况他们的造型和摄影虽然年轻，但水平确实不错。
后面的几组照片，虽然摄影师不满意，但从许之瑶的角度来看已经趋于完美。不管是旗袍还是西装，亦或者皮衣和牛仔，叶佳灵都能够很好地驾驭。
唯一的可能性是其他风格的好友美则美矣，比起开始那套缺少了点灵魂。似乎别的都是在演别人，只有那时是她自己，
可她分明是个生动鲜活的小公主，哪里来的毁灭和无望呢？
工后杂志社的员工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叶佳灵道歉，毕竟是因为他们的人益求才导致原本四个小时的拍摄时间变成近十个小时，全程人家还很好说话地极力配合，怎么都是他们理亏。
叶佳灵原本正靠在桌边休息，许之瑶拿水给她喝，两人正聊去哪儿吃宵夜的事，人群突然围上来，她被惊得浑身一颤，嘴里的水全呛进喉咙，咳嗽得整张脸都白了。
其他人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面面相觑，全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叶小姐，你没事吧？”小林怯怯地开口询问。
“没，没事，咳咳。”叶佳灵咳得直不起腰，抬起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我待会，咳，待会儿就好了。”
许之瑶边帮她顺气边翻出纸巾递给她，又对其他人说：“已经很晚了，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陪着她就行。”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叶佳灵握着纸巾擦掉脸上的水渍，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对啊，你们先走吧，我休息会儿就没事了。刚才是我不小心，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是我们不对才是。”纪觅双见状忙摆手。
叶佳灵是她合作过的最省事的艺人了。
有些艺人名气不如她，但照样前呼后拥，光助理就好几个，过程中还会对他们诸多挑剔。
对比起来摄影师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即使无故延长工作时间都没有半句怨言的叶佳灵要好相处得多。
“真没事，你们先走吧。”叶佳灵后背抵着桌檐，强笑道。
“那，我们先走？车在外面等你，待会儿让刘师傅送你们回家。”纪觅双歉声道。
原本他们这种小杂志社不会主动给艺人提供车辆接送，主要是资金短缺，他们提供的车可能还不如艺人自己的车好。
但因为和叶佳灵合作愉快，她的突然状况也是因他们而起，且她的座驾不如杂志社的配车，所以纪觅双才主动提出留下司机和车。
“不用，我男朋友待会来接我。”叶佳灵随口胡诌了个借口。其实她早早就和连安易通过气，说工作完后要和许之瑶约饭。
纪觅双恍然大悟，她记得叶佳灵是在节目里公开过感情状态，当时和男友的连线还上过热搜。
既然人家另有约会，其他人自然不好意思再相邀，便纷纷告辞。
许之瑶陪着叶佳灵他们离开，直到偌大的棚里只剩她们两人。
“瑶瑶，你也走吧。”叶佳灵缓缓松开反扣住桌檐的手，手心早已湿滑一片。
“你一个人可以吗？”许之瑶哪敢放心好友一个人，方才那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的模样着实吓到她，“我陪着你吧。”
“真不用，待会连安易就来了。”叶佳灵眨眨眼，“要是想吃狗粮的话，我不介意你留下来哦。”
“行行行，我走，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许之瑶见她状态不错，提起的心也渐渐放下，加之家里还有老人，附近人很多，旁边的摄影棚里还有其他组在忙，安全没有问题，便打算先走，“待会boss接到你给我发条信息。”
“没问题，拜拜。”叶佳灵笑眯眯地对好友挥挥手。
目送许之瑶离开后叶佳灵提起包慢慢朝停车场走去。
夜风拂过冷汗浸湿的后背，将冰凉的触觉放大，她拉紧衣襟，却不曾加快步伐，依旧慢悠悠地走着。
期间不停有人从她身边匆匆走过，有认出她的，她也会浅笑着打个招呼，再各走各路，跟平时别无二致。
叶佳灵从十多辆汽车间穿过，走到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的代步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上辆车因为那场车祸报废了，这辆是后来再买的，跟前一辆同型号不同色。
她打开手提袋，从里面掏出白色塑料瓶，倒出几颗药丸，面不改色地就着许之瑶给她的那瓶水服下。
“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低沉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叶佳灵僵在原地，水瓶从手中脱落，骨碌骨碌滚到副驾下面，在座椅表面蔓延出一滩水痕。
她缓缓伸手按亮车内灯，僵硬地转过身。被她拿来糊弄其他人的男人正坐在后座上，昏黄的灯光映出他高挺的鼻梁和致的下颚，手腕处的钻石袖口熠熠生辉。
“来了怎么不提前说，把我吓一跳。”叶佳灵强笑着试图岔开话题。
“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连安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势，根本不容她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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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更算8号的，今天还有一更。




蓄谋已久 第 105 章
叶佳灵十指深深扣进掌心，面上仍然轻快地笑着：“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我瞒什么了，这么严肃，搞得好像我劈腿似的。”
连安易身体陡然前倾，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袭来，叶佳灵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结果因为空间太小，腰部撞上方向盘，疼的她眉心皱起。
她下意识去摸被撞到的地方，一时没留意手提包就落到连安易手中。
“欸你干嘛拿我的包。”她顾不得腰上的痛感，伸手就要去抢包。
连安易却早在她动手直接就已经打开包，轻而易举地在夹层里找到那个白色塑料瓶。
“这是什么？”他慢慢举起瓶子放在两人之间。
“维生素。”叶佳灵斜靠在驾驶座上垂下眼帘。
连安易看着通体纯白没有任何字样的瓶子，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维生素？”
叶佳灵缓缓扭过身子，整个人陷进椅背中，下颚微微抬起，露出一段优美的弧度，她双目无神地透过挡风玻璃望向昏暗的停车场深处。
“不是维生素能是什么？”
“为什么要逼我？继续让我粉饰太平不好吗？”
“还是你不喜欢现在的我？或者，你不喜欢的是我？”
“你早就知道，我有病，我不是正常人。”
“是你让我对你有信心的啊，不是我死皮赖脸要留下的。”
“所以你现在要干什么呢？”
“对，那不是维生素，是阿米替林。我犯病了，不是偶尔，是现在进行时。”
“你满意了？”叶佳本以为自己会哭，结果眼眶却干涩无比，没有半分湿意。于是她想笑，却只扯出个奇怪的弧度弧度，“连安易，你满意了吗？”
终于还是大白于天下。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暴躁，敏感，易怒。但她不能直白地将情绪表达出来，周围的人对她那么好，她凭什么要别人承受她的负面情绪？
好在她是演员，虽然演技不太高明，但到底够用，而且药物能够很好地帮她控制情绪。
认真吃药，努力向好，她肯定可以再次康复的。到时候不会有人知道她曾在黑夜里挣扎，所有人都是开开心心的，多好啊！
满意？怎么会满意？
连安易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靠近她，结果还是被她排斥在心门外。若不是他听裘正卿的话后，特意跑来想给她惊喜，怎么会正好看到她吃药。
就算到这一步，她还是不肯跟他坦白，他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下来，有事回家再说。”连安易沉着脸拉开驾驶室的门。
叶佳灵从未见过浑身充满低气压的他，即便在被连光川打的时候都不曾如此。她心底有些发怵，也知道这里随时有其他艺人和工作人员过来，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于是老老实实下车去了副驾，让他开车。
连安易开车一如既往的平稳，但他全程直视前方，不曾给叶佳灵半分眼光。
叶佳灵单手支着下巴，侧头看向窗外倒流的风景，也没开口的意思。
一路无话。
汽车稳稳地停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里，没有人下车，气氛再次凝固起来。
“连安易——”
“我不同意。”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交汇，连安易平静地直视她的双眸，重复道：“我不同意。”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管你要说什么，都是基于你自己的想法，没有和我商量，所以我不会同意。”
“继续下去有意思吗？”叶佳灵无可奈何地笑起来，“爸爸妈妈那边我自然会安抚好，干爹那边我也会好好说，不会影响你们的云上城计划。”
“叶佳灵，你没有心。”连安易盯着她镜中的双眸，一字一顿道。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叶佳灵心脏猛地紧缩，五指死死握住裙摆，好笑地反问：“我没心？”
她若是没心，大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发泄在周围人身上；她若是没心，何必在父母长辈面前维护他；她若是没心，又怎么需要自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苦苦挣扎。
“你但凡有心，怎么可以如此轻松地一而再说出离婚的字眼？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呼之则去的狗吗？”
“我没有！”叶佳灵顿时脸色煞白。
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的出现，将我拉出感情失败的困境；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的尊重，让我能放心大胆去尝试想做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能和你携手白头。
可我不能自私地以爱和婚姻为借口拖住你，让你的下半辈子和“□□”捆在一起。你披荆斩棘地从泥沼里爬出来，本应有更光明的未来，不能因为我再次沾染污垢。
“那你的心是石头吗？”连安易冷笑，“我做再多也都捂不热是吗？我说过的话你也记不住是吗？ptsd而已，也值得你放弃我们的婚姻？你究竟把我置于何地？”
叶佳灵双唇发颤，急欲辩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说自己病情的时候没哭，却在听见男人近乎自嘲的话语时酸涩了眼眶。
连安易啪地一声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向叶佳灵。
男人嘴唇紧抿，双眸布满血丝，昏黄灯光下尤为可怖。
叶佳灵无意识地瑟缩，这样的连安易是她不曾见过的。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男人庞大的身躯沉沉压过来，令她避无可避，吐出的每个字都仿佛暗含骨骼碎裂之声，“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叶佳灵到底是在长辈娇养中长大的，又一直被他好声好气地宠着，根本承受不住他与平日判若两人的凶狠表情，闭上眼哇地一声就哭了。
预料里的疼痛并没降临。
低低的叹息声如亘古而来的春风，柔柔拂过她耳际。温热的吻带着无上珍惜落在她的双眸，吻去不断滚落的泪水。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凶你。”
叶佳灵僵硬的身躯被温暖的胸膛拥入怀中，熟悉的淡淡檀香将她包裹其内，抚慰着她濒临崩溃的内心。
多日以来的担忧焦虑和方才的惊慌恐惧似乎找到宣泄口，混在泪水中，不断从眼眶滚落。她揪着男人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还凶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凶我啊。”
“我不该凶你，是我不好，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连安易拥着她，慢慢给她顺气。
他再如何愤怒和伤心都抵不过看到叶佳灵哭泣时的自责。
原本只是想吓吓她，让她不要总在做选择时轻而易举地放弃他，甚至不曾和他商量半句。
可他却把她的小仙女吓哭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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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写冲突，我发现了。




蓄谋已久 第 106 章
叶佳灵不再说话，只攥着他的衣襟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她委屈在自己明明是为他着想，却不被理解，委屈在自己深受困扰，却还要强颜欢笑。
每每察觉到情绪即将失控时，她也想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或者摔东西。可残存的理智总在提醒她，不可以，不能让无辜的人承受她的坏脾气，不能将自己的问题发泄到别人身上。
落下病的时候她才6、7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经常会莫名其妙尖叫哭泣，闭上眼就是无数闪光灯怼到她眼前的那幕，成千上万道人声在她耳边交错回响，全都是在逼问她各种问题。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睡着也是噩梦连连。父母怕她出事，全都停下手头的工作，没日没夜地陪在她身边。就算她年纪尚小，神状态也不好，如今回想起来，都能记得父母的日渐憔悴。
可当时的她自己都过得浑浑噩噩，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下，只要他们有片刻不在身边就尖叫哭闹，哪里会想到父母也是会痛会累的□□凡体呢？
大概是半年后的某天，母亲看她情绪尚且稳定，便提议去花园晒太阳。在这之前，她不曾踏出过房间一步，裘医生来看诊也是直接去她房间。
那日具体的情况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情绪再次失控的她狠狠推开想要抱住自己的母亲。彼时因为日夜不休地照顾她，母亲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根本经不起任何伤害。
红得刺眼的血从母亲头下溢出，她抑制不住的尖叫声惊动了爷爷奶奶和父亲。
撞破头的叶斯言在icu躺了五天，见不到母亲的她情绪更不稳定。父亲又要照看妻子又要照顾她，刚过30的人竟生出许多白发。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对别人带去伤害，虽然父亲和其他长辈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不是她的错，母亲不会怪她。但她控制不住地怪自己，如果没有她，母亲就不会受伤，是她的存在给母亲带去灾难。
当时的她太小，还不知道什么叫自杀，但强烈的自厌情绪让她的病情更加严重，吃不了药，更见不了光。整日都缩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拒绝见除父亲以外的任何人。跟父亲唯一的交流只有三个字“妈妈呢”。
最终将她拉出困境的还是母亲。
稍有好转就急着出院的女人打开紧闭的房门，将缩成一团的她抱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地说：“妈妈回来了。”
那天的她哭了很久，和犯病时的哭泣尖叫不同，只是单纯地抱着母亲哭，像离家多日的孩子。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知道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实在无法控制时就远离人群，大喊大叫也好，哭泣催吐也罢，总之是自我消化掉，不让身边爱她的人受到伤害。
她开始配合医生的治疗，按时吃药，即便万分抵触也会同意父母让她走出房门的建议。她不知道自己的病算不算好了，但她逐渐会笑会闹，会像普通小女孩一样跟父母撒娇。
第二年，弟弟沈佳泽出生，她像所有的姐姐那样，放学后就陪着母亲逗弄弟弟。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正规，除开外人不知道香江沈家还有个大小姐。
裘医生的病历单上记载她的情况日渐好转，她也以为自己康复了。
可一次次异常又在提醒她，心魔根本没有放过她。
于是她开始吃药，并且在所有人面前装得一切如常，既然当初她能熬过来，如今也肯定能熬过去。
可连安易的逼问打破了她营造出的歌舞升平，逼她承认自己病发，逼她将事先考虑好的决定说出来：一旦病情不受控制，她决计不会再拖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