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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桐华
九爷扭过了头,不肯看我,一点点把我手中的袖子抽出,嘴里只重复道:“玉儿,你这么好,肯定会有一个人愿意陪着你看花。”
我看着衣袖一点点从我手中消失,却一点挽留的办法都没有。原来有些人真比浮云更难挽住。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的确有人会愿意陪她看花。”
我一动不动,只是盯着自己的手。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地推开它?一次又一次。原来最大的悲伤不是心痛,而是没顶而至的绝望。
霍去病





大漠谣 分节阅读_35
走到九爷身前,“石舫孟九?”姿态高傲,脸色却苍白。
九爷向他揖了一下手,神色极其复杂地看了他一瞬,面色越发惨白,侧头对我说:“玉儿,你有朋友来,我先行一步。”推着轮椅就要离去。
霍去病道:“我叫霍去病。”九爷轮椅停了一瞬,依旧向前行去,嘴里说着“早闻大名,今日幸会,不胜荣幸。”人却头都未回。
“人已走了。”霍去病淡淡说。我依旧没有动,他伸手来拉我,我摔脱他的手,怒吼道:“我的事情不要你管,谁让你随便进我的屋子?你出去!”
霍去病的手猛然握成拳,砸在了鸳鸯藤架上,“你不要忘了你也请过我来赏花,鸳鸯藤?你只肯告诉我它叫金银花。”
几根竹竿折断,眼前的鸳鸯藤架忽悠忽悠晃了几下,倾金山,倒玉柱,一声巨响后,一架金银流动的花全部倾倒在地。
我不能置信地摇着头,怎么会倒了?两年的悉心呵护,怎么这么容易?一场梦就散了?
我恨恨地瞪向霍去病,他似乎也有些吃惊,怔怔凝视着满地藤蔓,眼中些许迷惑:“玉儿,你看这一地纠缠不休,理也理不清的藤蔓, 象不象人生?”
虽然让种花师傅尽全力救回金银花,可伤了主藤,花儿还是一朵朵萎谢,叶子一片片变黄。我看着它们在我眼前一日日死去,感觉心内一直坚信的一些东西也在一点点消逝。
红姑看我只顾着看花,半晌都没有答她的话,低低唤了我一声。我面目表情地说:“让他们回,我不想见客。”
红姑为难地说:“已经来了三趟,这次连身子不好的吴爷都一起来了。玉儿,你就算给我个薄面,见他们一见。”
我从水缸里舀了水,用手撩着细心地洒到鸳鸯藤上。对不起,我们人之间的纷争却要无辜的你们遭罪。
红姑蹲在我身侧,“吴爷于我有恩,石舫是我的老主子,如今石舫的三个主事人在门外候了一日,长安城中还从未有这样的事情。玉儿,我求求你,你就见见他们。”
看来我若不答应,红姑定会一直哀求下去。“请他们过来。”我把最后的水洒进土里。
我向谨言、慎行和天照行了一礼,谨言刚想说话,慎行看了他一眼,他立即闭上了嘴巴。
天照道:“小玉,你这是打算和我们石舫划清界限,从此再不往来吗?”
我很想能笑着,能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可我没有办法云淡风情。我深吸了口气,声音干涩,“九爷不惜放弃手头的生意也要立即凑够钱把借我的钱如数归还,好象是石舫要和我划清界限。”
天照嘴唇动了动,却无法解释。谨言嚷道:“小玉,你和九爷怎么了?九爷来时好好的呀?怎么回去时却面色苍白,竟象突然得了大病,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已经多日,只吩咐我们立即给你还钱。”
我紧紧攥着拳,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天照看了我好一会,和慎行交换了个眼色,“小玉,难为你了。”
一向不爱说话的慎行突然道:“小玉,再给九爷一些时间,很多心结不是一夕之间可以解开。”
我摇头苦笑起来,“我试探再试探,他躲避再躲避,我尽力想走近他,他却总是在我感觉离他很近时又猛然推开我。我一遍遍问他为什么,可他的表情我永远看不懂。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如果是因为他的腿,我已经明白告诉他我的想法,可他仍旧选择地是推开我。我一个女子,今日毫不顾忌地把这些告诉你们,只想问问,你们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三人都一脸沉默,最后慎行看着我,非常严肃地说:“小玉,我们给不了你答案,也许……”他顿了顿,却没有继续说,“但我们知道九爷对你与众不同,我们和他一块长大,这些还能看得出来,九爷真的对你很不一样,只求你再给九爷一些时间,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笑了再笑,当一个人不能哭时似乎只能选择笑,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三位请回吧!我现在很累,需要休息。”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进了屋子。
去年秋天收获了不少金银花果,今年秋天却只是一架已经枯死的藤蔓。
霍去病看我拿镰刀把枯萎的枝条一点点切掉,“已经死了,干吗还这样?”
“花匠说把根护好,明年春天也许还能发芽。”
“我那天不该拿它们出气。”
我诧异地抬头看向他,讥讽道:“你这是向它们赔礼道歉?霍大少也会做错事情?这要传出去,整个长安城还不震惊死?”
霍去病有些恼怒,“你整日板着张脸,摆明就是认为我做错了。”
我又埋下头,继续砍枯死的枝条,“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我倒是不好不受。”
“玉儿!”霍去病叫了我一声后却半晌再没说话,我搁下手中的镰刀,立起看着他。
“明年随我去西域,你既然在长安城呆得不开心,不如随我去西域转一圈。”
他双眼幽明晦暗,仿若无边黑夜,多少心事都不可知,竟压得我有些心酸,只是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快要三年没见狼兄,他还好吗?去看看狼兄也好。是我静心想想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了。悲伤不管有没有尽头,可这一生还得继续。
“我现在不能答应你,我手头还有些事情,如果一切料理妥当,我也许会回西域。”
霍去病笑点了下头,“比去年的一口回绝总算多了几分希望。”
屋内的夫子讲得真是好,观点新颖,论述详细,每个问题都让学生思考着战争之理,最难得的是鼓励学生各抒己见,不强求学生的观点一定要与自己一致。
“白起究竟该不该活埋赵国的四十万兵士?“夫子问完后,一面笑品着茶,一面环顾着低下的学生。
“白起身为秦国大将,一军主帅,却言而无信,答应给赵国兵士一条生路,却在诱降后出尔反尔,坑杀四十万士卒,言行令人齿冷。所谓‘军令如山,军中无戏言’,白起却在大军前违背自己的诺言,将来何以服众?此其一。其二,白起此等行为让秦国以后的战争变得更加惨烈,因为没有人敢再投降,怕投降后等待的又是坑杀,所以众人宁可死战,白起等于把秦国的征服变得更加艰难,让每一场战争都成了生死之斗。”
“学生倒觉得白起埋得对,如果没有白起坑杀四十万正值青状年的男丁,赵国人口遽降,国中连耕作农田的壮劳力都匮乏,令赵国再无争霸天下的能力,秦国能否一统天下还是未知,或者七国争霸天下的大战要持续更久时间,死更多的人,受苦的只是平民。从长远看,白起虽然坑杀了四十万人,但以杀止杀,也许救了更多人。就从当时看,白起如果不灭赵国,那将来死的就是秦国人,他是秦国的大将,护卫秦国平民本就是他的职责。”
“荒唐!如此残忍行径,居然会有人支持,学生认为……”
我看着趴在长案上睡得正香的李广利无奈地摇摇头,夫子也显然早已放弃他,目光转到他面前时径直跳过。不过这几个精心挑选的伴学少年倒的确没有让我失望,卫青大将军的传奇人生让这些出身贫贱的少年也做着王侯梦,紧紧抓着我提供的机会。可是我这些精心谋划的棋子还会有用的机会吗?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我回头看去,方茹拎着一个食盒进了院子,看见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我笑道:“你这个嫂子做得可真尽责。” 方茹脸霎时通红。
屋内的学生散了课,闹轰轰地嚷着,还在为白起争辩不休。我笑说:“快进去吧,饭菜该凉了。”方茹低着头从我身边匆匆走过。
几个伴学的少年郎看见我,都笑着拥了出来。
“玉姐姐。”
“玉姐姐好久没来看我们了。”
“玉姐姐,我娘让我问问您,给您纳的鞋子,您穿着可合脚?说是等农活闲了,再给您做一双。”
他们一人一句,吵得我头晕,我笑道:“看你们学得辛苦,今日特地吩咐厨房给你们炖了鸡,待会多吃一些。小五,我让厨房特地分了出来一些,下学后带给你娘,常青,你嫂子在坐月子,你也带一份回去。”
刚才为白起争辩时,个个都一副大人样,这会子听到有鸡吃,却又露了少年心性,一下子都跳了起来。
李广利捋了捋袖子,嚷道:“明日我请你们去一品居吃鸡,那个滋味管保让你们连舌头都想吞下去。”几个少年都拍掌鼓噪起来,“多谢李二哥。”
李广利得意洋洋地看向我,我笑看着他,这人虽然不肯往肚子内装东西,但为人疏爽,爱笑爱闹。羡慕权贵却并不嫌弃贫贱,已是难得,如果不是碰上李妍这么个妹子,也许可以过得更随意自在。
方茹静静从我们身边经过,我打发他们赶紧去吃饭,转身去追方茹,我们俩并肩默默走着。
我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已经认识三年。”
方茹婉转一笑,“我是个没多大出息的人,不过是一日日混日子而已。三年的时间,小玉却是与当时大不相同,从孤身弱女子到如今在长安城的呼风唤雨,难得的是你心一直好,知道体恤人。”
我笑摇摇头,“你可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这个人性子懒,无利的事情是懒得做的。你是我在长安城第一个结识的朋友,有些话也许不是好话,但我想今日和你谈谈。”
方茹看向我,“请讲。”
我沉默了会,“你想嫁给李延年吗?”
方茹低下了头,神情羞涩,虽一字未回答我,可意思却很明白。
我长叹了口气,“李延年是个好人,你嫁给她是好事一件,可惜的是他如今有一个尊贵的妹子。”
“李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嫌弃我。”方茹急急辩解道。
我轻柔地说:“我知道他不会嫌弃你,我说的是……说的是……李夫人已经有一个皇子。从太祖皇帝以来,吕氏外戚曾权倾天下,窦氏外戚也曾贵极一时,之后王氏外戚又风光了一段日子,可他们的下场都是什么?阿茹,我不想你陷进这个没有刀光却杀人不流血的世界,再多的我多说不了,你明白我的话吗?”
方茹摇头笑道:“小玉,你多担心了。李大哥没有那么高的心,他不会去争权夺势,不会有那么复杂的事情。”
“阿茹,你好歹也认得些字,居然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李延年没有并不代表别人没有,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真有事情,李延年怎么躲得过?”
方茹停了脚步,默默想了会,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郑重地说:“多谢你,是我想得太简单,我现在约略明白几分你的意思,但是,小玉,我愿意,我不在乎前面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愿意和他一起。”
我笑起来,“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以你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无论如何都值得。我该说的都说了,也算对得起你我相交一场。”
方茹笑着说:“我很感激你,感激遇见你,感激你骂醒我,感激你请了李大哥到园子,也感激你今日的一番话,因为这些话,我会更珍惜我和李大哥现在所有的,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遗憾。”
我点头笑道:“那我可就去暗示李延年来提亲了,这礼金可不能太少。”方茹又喜又羞,“你这个人,好好说不了两句,就又来捉弄我们。”
“你说什么?”我心痛得厉害,不知在想什么,嘴里傻傻地又问了一遍。
小风怒吼道:“我说九爷病了,九爷病了,你到底要我说几遍?”
“哦!九爷病了,九爷病了那应该请大夫,你们请了吗?干吗要特意告诉我?”
小风翻了个白眼,仰天大叫了一声,“玉姐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我话已经带到,怎么办你自个掂量吧!”说完他“咚咚”地使劲踏着地板飞奔离开。
怎么办?这个问题我一直在问自己。自那一架鸳鸯藤倒之后一直问到现在。
拍过门环后,开门的不是石伯,而是天照。我面无表情地说:“听说九爷病了,我来看看他,不知道他可愿见我?”
天照陪笑道:“肯定愿意见,你都几个月没有再踏进石府,竹馆变得好冷清。”
“什么病?”
“说是风寒,九爷自己开的药方。我们抓药时问过坐堂大夫,说辞和九爷倒不太一样。说看用药都是理气的,感觉病症应该是郁结于心,嘀嘀咕咕还说了一堆‘心者,脉之合也。脉不通,则血不流,血不流则什么什么的’,反正我们听不大懂,只知道坐堂大夫的意思是九爷的心似乎出了点毛病。”
天照一路絮絮叨叨,我一路沉默,到竹馆时,天照停了脚步,“你自个进去吧!”不等我说话,他就提着灯笼转身而去。
我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苦笑着喃喃自问:“你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还会比现在更坏?”




大漠谣 分节阅读_36
幽暗的大屋,家具很少,白日看觉得空旷,晚上看却只觉冷清。窗户半开,冷风阵阵,吹得月白的纱幔荡起又落下,落下又荡起,榻上的人却一无动静。我在窗口站了许久,他一点响动都没有发出,好似睡得十分沉。
我把窗户推开,跳了进屋,又轻轻关好窗户。以我的身手,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原本以为在榻上睡得很沉的人却立即叫道:“玉儿?”一把极其疲惫的声音。
被寒风一直吹着,整个屋子冷如冰窖。我沉默地跪坐到榻前,探手进被子一角摸了下,幸好榻还烧得暖和,被子里倒不冷。
他把一枚镂空银薰球推出被子,我伸手推进了被子,“我不冷。”
他却听而不闻,固执地又推了出来,我只好双手捧起放在散开的裙下,倒的确管用,不一会原本沁着凉意的地板已经变得暖和。
黑暗中,我们各自沉默着。许久,许久,久得似乎能一直到天荒地老。如果真能这样就到天荒地老,其实也很好。
“九爷,我有些话要告诉你。你别说话,我怕你一开口,我就没有勇气说完。不管你是否愿意听,但求你,求你让我把这些话说出来,说完我就走。”
九爷沉默地躺着,一动未动。我松了口气,他总算没有拒绝我这个请求。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也许是看到你灯下温暖的身姿,也许是你替我擦耳朵时,也许是你嘴边笑着眉头却依旧蹙着时,我只知道我很想和你在一起,我小心地试探你是否喜欢我。九爷,我总是告诉你,一时我嗓子不舒服,一时肩膀不舒服,一时又吃不下饭了,反正三天两头我总会有小毛病。”
我低头把银薰球挪了个位置,“其实那些都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得过这些病,我身体好得不得了。我只是想让你每天都有一会想着我,你会思索‘给玉儿开什么方子好呢?’其实我也不怕吃黄连,我根本不怕苦味,可我就是想让你为难,为难地想‘玉儿竟然怕苦,该如何是好?’我觉得你每天想啊想的,然后我就偷偷在你心里落了根。”
说着我自己侧着头抿嘴笑起来,“我是不是很奸猾?”
“九爷,你还记得我上次在你书房翻书的事情吗?我其实是想看看你究竟都读了些什么书。一个人什么样的脾性就会爱读什么样的书,我知道你爱老庄和墨子,喜欢墨子,大概是因为《墨子》一书中讲了很多器械制作,很实用, ‘君子善假于物’,另外一个原因我猜是因为墨子对战争的主张,对大国与小国之间交往的主张。”
我犹豫了一瞬,下面的话我该讲吗?
“九爷,你们驯养了很多信鸽。去年大汉对匈奴用兵时,西域又恰逢天灾,你就急需大笔钱。你懂那么多西域国家的语言,又对《墨子》的观点多持赞同观点。我想这些应该都和生意无关,你也许是西域人,你所作的只是在帮助自己的国家。”
我说话时一直尽量不去看九爷,此时却没有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双眼盯着帐顶,脸色如水,清澹退静。
“你还很喜欢读老子和庄子的书,我仔细听过夫子讲他们的书。我有些琢磨不透你对将来有何打算,墨子是用一生心血去尽力而为的主张,老庄却是若大势不可违逆时,人应学会顺其自然。可九爷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不管你是西域人还是大汉人,你就是你,如果你要自由,我愿意陪你离开长安,大漠间任你我遨游。如果你要……如果你要阻挡大汉之势,夺取江山我做不到,但我可以帮你把这个汉家天下搞乱,让他们在你我有生之年都无西扩之力。”
九爷脸微侧,看向我,眸子中带着震惊,但更多的是心痛温暖。我依旧看不懂他的心,我心中轻叹口气,低下了头。
“玉儿,你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你的娼妓坊、偷着开的当铺生意是为了搜集消息和掌握朝中大臣的经济帐和把柄吗?”
我咬着唇点点头,九爷一脸心疼和苦涩,“你个傻丫头!赶紧把这些都关了。石舫在长安城已近百年,各行各业都有涉足。朝中大臣暗地里的勾当,钱物往来,污迹把柄,我若想要并不费力。”他脸色蓦地一变,“你有没有答应过李夫人什么条件?”
我想着所发的毒誓,这个应该不算吧?摇摇头。他神色释然,“这就好,千万不要介入皇家的夺嫡之争,和他们打交道,比与虎谋皮更凶险。”
我低着头无意识地捋着微皱的裙子,几缕发丝垂在额前。他凝视着我,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手探了探似乎想帮我理一下额前的碎发,刚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玉儿,我的祖父的确是西域人,说来和你还有几分渊源。”
我瞪大眼睛,诧异地看向他。他今天晚上,第一次露了一丝笑,“祖父也可以说受过狼的抚育之恩。他本是依耐国的王子,但刚出生就发生了宫变,父王母妃双双毙命,一个侍卫带着他和玉玺逃离宫廷,隐入大漠。当时找不到乳母,侍卫捉了一只还在哺乳的狼,用狼奶养活了祖父。祖父行事捉摸不定,他长大后没有联络朝中旧部,凭借玉玺去夺回王位,反倒靠着出众的长相在西域各国和各国公主卿卿我我,引得各国都想追杀他。据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突然厌倦了温柔乡,大摇大摆地闯进依耐国宫廷,把他的小叔父从睡梦中揪起来,用一把三尺长的大刀把国王的头剃成光头,又命厨子备饭大吃一顿,对他的小王叔说了句‘你做国王做得比我父王好’,扔下玉玺,就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跑回沙漠做了强盗。”这个故事的开头原本血光淋淋,可后来居然变得几分滑稽,我听得入神,不禁赶着问:“那后来老爷子怎么又到长安来了?”
九爷笑道:“祖父做强盗做得风生水起,整个西域的强盗都渐渐归附于他,因为他幼时喝狼奶长大,所以祖父率领的沙盗又被人尊称为狼盗,这个称呼后来渐渐变成沙盗的另一个别称。祖父为了销赃,又做了生意,可没想到居然很有经商天分,误打误撞,慢慢地竟成了西域最大的玉石商人。一时间祖父在整个西域黑白两道都风光无限。结果用祖父的话来说,老天看不得他太得意,但又实在疼爱他,就给了他最甜蜜的惩罚,他抢劫一个汉人商队时,遇见了我的祖母……”
原来狼盗的称呼如此而来,我笑接道:“老爷子对祖母一见钟情,为了做汉人的女婿就只好到长安城安家落户做生意。”
九爷笑摇摇头,“前半句对了,后半句错了。祖母当时已经嫁人,是那个商人不受宠的小妾,祖父是一路追到长安城来抢人的,结果人抢到后,他觉得长安也挺好玩,就又一时性起留在了长安。”
这简直比酒楼茶坊间的故事还跌宕起伏,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个老爷子活得可真是……嗯……够精彩!
九爷温和地说:“现在你明白我身世的来龙去脉了。祖父一直在暗中资助西域,当年汉朝积弱,西域和汉朝之间没什么大矛盾,祖父帮助西域各国对付匈奴人。现在对西域各国而言,日渐强盛的汉朝变得更加可怕,可我的祖母是汉人,母亲是汉人,我不可能如祖父的旧部,石伯他们那样立场坚定地帮助西域对付汉朝,但我又不能不管祖父遍布西域和涔透在长安各行各业的势力,祖父的势力和西域各国都有交集,如果他们集体做乱,不管对西域还是汉朝都是大祸。匈奴很有可能借机一举扭转颓势,而以皇上的性格,定会发兵西域泄愤。”
“你渐渐削弱石舫在汉朝的势力,不仅仅是因为汉朝皇帝而韬光隐讳,还因为要牵制石伯他们的野心?”
九爷淡淡笑着点了下头。我一直以为自己所猜测到的状况已经很复杂,没有想到实际状况更复杂凶险,九爷一面要应付刘彻,保全石舫内无辜人的性命,一面要帮助西域各国百姓,让他们少受兵祸之苦,一面要考虑匈奴对各方的威胁,一面还要弹压低下来自西域的势力,特别是这些势力背后还有西域诸国的影响。现在想来,石舫每一次的势力削弱都肯定要经过内部势力的激烈斗争和妥协,匈奴在远方虎视耽耽,西域诸国在一旁心存不轨,刘彻又在高处用警惕猜忌的目光盯着,一个不慎就会满盘皆乱。九爷以稚龄抗起一切,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可想而知,他却只把它们都化作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
想到此处,心里的希望渐渐腾起,他能把这些隐秘的事情都告诉我,是不是代表他现在已十分信赖我?那他是否有可能接受我?九爷看我定定地凝视着他,原本的轻松温和慢慢褪去,眼中又带了晦暗,匆匆移开视线,不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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