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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桐华
九爷眼中又是怜惜又是痛楚,“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会这样,即使皇上没有这么想过,李妍也一定会提醒皇上如此,她对我恨怨已深,只要能让我不快乐,即使对她没利,她也会做,何况此事对她还大大有利。”
“啊!对了!”我忽地叫道,“李妍已经查出我小时在匈奴中的身份,我在想当日日吹笛伴奏,我跳匈奴舞的事情皇上也看在眼里,那皇上应该也清楚了我和匈奴的关系。”
九爷的脸色变得惨淡,眼中全是痛楚,匆匆扭头看向别处。我这才想起他如果知道当时的一幕,对他而言,是何样滋味,我咬着唇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浅笑着转回头时,面色已是如常,“往好里想,你和伊稚斜有仇,皇上不该对你有任何疑心,可往坏里想,无论如何你毕竟是匈奴人,你就真没有一丝帮匈奴的意思?”
我叹道:“的确如此。毕竟去病的地位特殊,如果我利用去病做什么,或者去病一时糊涂听信了我什么,这些都是皇上不得不防的。李妍再巧言点拨一下,皇上把孩子带进宫抚养的可能性就很大。”
九爷默默想了一会,“不要着急,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抢走你的孩子。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们总会有对策,现在先好好休息。”
我还想说话,九爷摇了摇头,示意我噤声,扶我躺下休息,“你不累也该让小孩子休息了。”
他替我拉好纱被,又拿了绢扇帮我轻打着扇子。我一直睁着眼睛,瞪着帐顶。他没有问我,却完全知道我的心意,温和地说:“不会再做噩梦了,我在这里帮你把噩梦都挡开,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他虽是一句玩笑话,语气却和缓坚定,让人没有半丝怀疑。我看到他的似水目光,心蓦地狂跳起来,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闭上了眼睛。
随着扇子的起落,习习凉风轻送而来。我想着刚才光顾着担心孩子,言语间竟然丝毫没有顾虑他的感受,心中一阵酸一阵涩一阵痛,千百个“对不起”堵在心头。
“玉儿,不要多想,没有对不起,还有机会照顾你,能分担你的忧虑,我心甘情愿……”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几不可闻。
我身子一动不动,装睡是唯一的选择。
第十八章 险计
元狩四年的漠北战役,大将军卫青领兵五万从定襄出兵,霍去病领兵五万从代郡出兵,随军战马十四万匹,步兵辎重队几十万人。
霍去病不理会个人恩怨,任用李敢做大校,担当副将,又毫不避讳地大胆重用匈奴降将复陆支、伊即等人,旗下会聚了一批能征善战、勇敢无畏的从将。这只虎狼之师在大沙漠地带纵横驰骋,行军两千多里,与匈奴三大军力之一的左贤王相遇。
虽然是在匈奴的腹地打匈奴,但霍去病对匈奴的地形气候十分熟悉,冒险抛开辎重队,深入敌人后方,采用取食于敌就地补给的策略,他率领的马上军队比匈奴的骑兵更灵活、更迅捷、更勇猛,将左贤王部打得大败。捕获单于近臣章渠,诛杀匈奴小王比车耆,斩杀匈奴左大将,夺取了左贤王部的军旗和战鼓,匈奴军心大乱。随后又快速翻越离侯山,渡过弓闾河,捕获匈奴屯头王和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共斩杀匈奴七万余人,匈奴左贤王部几乎全军覆灭。
卫青率部北进一千多里,穿过大漠,遭遇匈奴单于所率主力精骑。卫青将军下令军中以武刚车环列为营应战,又命人将匈奴在赵信城积攒的粮食物资全部焚毁,失去补给的单于大军减弱了作战力,汉军趁乱斩杀匈奴近两万人。
卫青一则因为刘彻的叮嘱,由于一连串的前例,刘彻迷信地认为李广打仗运气不好;二则因为想让公孙敖立下更多战功,所以虽然李广一再请求做前锋,但仍旧只让李广做了策应。李广在沙漠中再次迷路,未能与匈奴交战,又错失了一次封侯的机会,白发将军悲愤交加下,在卫青面前挥剑自刎。
虽然汉军的胜利中蒙着一点李广自尽的阴影,但毕竟是汉朝开国以来,对匈奴的史无前例的巨大胜利。
至此,继元朔五年卫青将军灭杀匈奴右贤王部众后,汉朝匈奴之间历经整整五年的交战,匈奴三大主力:单于部、左贤王部、右贤王部全被汉朝击垮,漠南从此无匈奴王庭。
霍、卫两军胜利会师于瀚海。为庆战功,霍去病决定在狼居胥山立祭天高坛,在姑衍山开祭地广场,准备祭拜天地。
捷报传回长安,我虽不能亲见去病,可也能想象到他那副表面上冷静淡定、骨子里却志得意满的样子,现在肯定骑着马耀武扬威地审视着已经臣服在他脚下的匈奴大地。
从小就听着舅父和匈奴人作战的故事长大,他从舅父教他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挽弓起,就梦想着有朝一日站在匈奴的土地上俯瞰整个匈奴大地,而今他的梦想实现了。
霍去病人还未回到长安,他在祭拜天地时做的歌赋就已经传唱回长安。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小风学着街上的人唱完后,我心中满是疑惑,戢干戈?弓矢藏?
天照嘴角噙笑,“此歌前三句实写,后三句虚写。‘载戢干戈’出自《诗经 周颂 时迈》。把兵器都收藏装载起来,比喻战事停止平息,从此不再动用武力,此句还有歌颂天子英明贤德的意思,很应现在的景。但‘弓矢藏兮’没有写好,‘载戢干戈’的下面一句原本是‘载橐弓矢’,霍将军的上句既然已经原文引用了《时迈》,下一句也应该照旧化用,这样才更暗示出原文接着的四海停战、赞颂周武王功绩的意思,也与下面三句相合。不过作为武将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九爷扫了眼天照,天照立即敛去了笑意,我边思索边道:“‘藏’字的确没有用好,一字变动,味道大异,不但割裂了全文原本借《时迈》表达四海无战事的喜悦和没有直接说出的称颂天子的意思,而且一个‘藏’字倒是更像从范蠡的警世明言‘飞鸟尽,良弓藏’中化用。”
九爷的脸色一变,眼现疑惑,但看到我的神色,明白了他所想到的有可能是真的,露了一个恍惚的笑,笑容下却藏着绝望,“霍将军赞赏范大夫?”
我轻轻点了下头,心中透出几分欢欣,可又立即担心起来,“皇上能看出这个藏字的变动吗?”
“全文就这一字而已,何况橐和藏在此处本就一个意思,你是因为知道霍将军赞赏过范蠡,所以能想到,整个大汉朝有几人如你一般了解霍将军?一般人应该都会把霍将军当成一个武夫,做文章时用词不当而已。”
一旁的天照听到此处才约略明白我和九爷说的意思,脸刹那涨红,有点结巴地问:“霍将军又不是司马相如,为何好端端地突然做这么一首歌赋传唱回长安?”
我道:“去病应该是借此歌谣试探皇上的心意。周武王是帝王中罕见的以武力威慑四海,却得到百姓爱戴的天子,去病明是赞誉周武王,实际却借了周武王表明自己的心意。”
九爷垂目看着地面,“当今皇上对打仗用兵情有独钟,匈奴打完了,只怕还想打西域。可霍将军连现在没落的匈奴帝国都已经不屑一顾,又怎么会对欺负这些没什么还手之力的小国感兴趣?他想要的是如强盛时匈奴那样的势均力敌的对手。”
天照愣了好一会,才说道:“表面上看霍将军行事张狂随性,似乎只知道一往无前,可就看此歌,从作歌到传唱回长安,霍将军的心思细致处不比一向行事沉稳的卫大将军差。”
去病最大的聪明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他除了战争外其余都不够聪明,我心中几分得意,刚露了一丝笑,对上九爷的眼神,笑容立僵,嘴里竟有苦苦的味道。
九爷扭过了头,推着轮椅向外行去,“我们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吧!”
再过十几日,去病就能回来,自他出征后,我一直悬着的心缓缓搁回了一半,可另一半却因为卫少儿和卫君孺的到来提得更高。
这两姐妹一反以往的冷淡,对我竟露出了几丝热情。原来刘彻想接我进宫待产,臣子的儿子一出生就拥有能同皇子比肩的圣眷和尊贵,她们是来道贺的。
天大的尊荣和圣宠!?我看到她们的笑颜,直想拎起扫帚把她们都打出去,她们究竟懂不懂这无比的尊荣和圣宠之后的东西?是根本不懂,还是根本不在乎?毕竟富贵险中求,卫子夫这个皇后又何尝不是做得饱受风刀霜剑?
已近夏末,墙角处的一丛荼糜花仍旧累累串串,缀满枝头,一团一团开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但荼糜开过花事了,这已是夏日最后的一朵花,烈火喷油的绚烂中透出秋的肃杀。人生不也是如此?水满时则代表快要溢出,月亮最圆时则代表快要月缺,权势最鼎盛时也预示着盛无可盛,必将转衰。
皇上此举是否也算是对去病歌赋的一个回应?等去病回来,我已入宫,难道要他公然反抗皇上已传的旨意,强接我回府?权势越是鼎盛时,越不可行错一步,否则埋下祸端,粉身碎骨只是转瞬间的事情。
随手掐下一朵荼糜花插在鬓边,我心中主意已经拿定。
书房内,九爷正在翻医书。我径直进去,坐在他对面,“九爷,我想求你一件事情,求你务必答应我。”
九爷握着竹册的手一紧,迅速地说:“我不答应。”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这段日子几乎翻遍了医家典籍,却很少有文章提及用药物催生孩子早产的记载,其中风险可想而知,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么可能出此下策,用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冒险?”
九爷眼中全是痛楚,缓缓道:“还有别的方法,我们可以立即离开长安,远离这里的纷扰争斗。”
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应他的话,“如果你不答应,我会设法去找别的大夫。”
我知道我在逼他,可在这一刻我别无选择,我不可能跟着他离开长安城,那样置霍去病于何地?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惨白中透出的全是绝望。我的心也痛到痉挛。我们已真正错过,我已经选择了霍去病,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什么磨难风险,我都不会离开,不会留霍去病独自一人去面对长安城的风雨。
我沉默地起身向外行去。他的声音在身后微弱地响起:“我答应你。”
我知道他会答应,因为他绝对不会放心把我的性命交给别人。我身子没有回转,脚步平稳地向外走着,声音没有一丝异样,甚至冷淡平静,“多谢!”眼中的泪却悄无声息,迅即疯狂地坠落。眼泪虽因他而掉,却绝不要他知道,宁愿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一场夏末的雷雨刚过,地面犹滑。我送宫里派来探看我的太医时,一失足,竟然从亭子台阶上摔落。落在外人眼里,我是肚子着地,实际上落地的一瞬间,我已经用一只手和膝盖化解了全部冲力,只是为了效果逼真,刻意把另一只胳膊想象成全然不懂武功的人所有,任由其重重滑过青石地面,刹那间半边衣袖全是血迹。
手中捏着的荼糜花被揉碎,原本浸在花上的药香飘入鼻中,立即引发了早已喝下、蓄势待发的药力。不一会儿,我已经整个人痛得全身缩在一起,一身的汗混着血涔透了衣服。太医慌乱地大叫着人,九爷仓皇地从地上搂起我,我的血在他的白袍上漫开,仿若灿烂的红花怒放。他的脸上却无一丝血色,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中凝聚着海一般深的恐惧。
九爷明知道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的,却表现得真实无比,这下再精明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破绽了。可看到他额头冒出的汗珠,心中反应过来,他哪里是演戏?这根本就是他真实的反应,从我喝下那碗催产的药时,我





大漠谣 分节阅读_72
的生命就悬在了一线之间。
我强撑着想向他一笑,表示自己无事,却发觉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疼得不停哆嗦,上下牙齿“咯咯”打响,唇不经意间已经被咬出血。九爷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把手掌伸到我嘴边,让我去咬他,不许我再伤害自己。我想避开,想不要伤害他,打战的牙齿却已咬在他的手上。
他额头的汗珠顺着鼻翼脸颊滑下,看上去仿佛是泪滴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血,他的血,我的汗,他的汗,混杂在一起,我的嘴里充满了腥甜且咸涩的味道。力气从身体中抽离,神志开始混乱,身体的疼痛似乎在离我远去,心的疼痛却越发清楚。感情失去了理智的束缚,全表露在眼中,而眼中的泪也失去了控制,在他眼前纷纷而落,
陷入昏迷前,只听到一句话反反复复,是哄,是求,是宠溺,是悲伤,是喜悦,是绝望,“玉儿,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人刚清醒几分,身体撕裂的痛楚刹那充斥全心,一向自制的我,也忍受不住地哼出了声。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只觉得屋子中一切都很昏暗。一道帘子从我胸前拉过,两个稳婆在帘子内忙碌,九爷坐在帘子外陪我。他看着虽然疲惫,神情却异样的镇定,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字字道:“你肯定不会有事,肯定不会。”可惜他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他在恐惧。我用力展露一个微笑,虚弱却坚定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只有漫无边际的疼痛,孩子却仍旧不肯出现。宝宝,你怎么还不肯出来?娘亲的力气快要用完了。
随着我的一声痛呼,帘子内的稳婆大叫道:“孩子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孩,虽然早产了两个月,小得可怜,可真精神,一看就不是普通孩子。”
九爷神情一松,“玉儿,做得好。”
一个婆子抱着孩子出来,喜冲冲地让我看,我听到他的哭声,只觉心中大恸,胸闷至极,差点昏厥过去。宝宝,你是在哭刚一出生,就要和娘亲不得相见吗?
九爷急急掐着我的人中,方把我唤醒。九爷和门口的天照交换了一个眼色,探询地看向我,我忍着心中万般不舍,微点了下头。
天照进来抱起孩子,“奶妈已经候了多时,宫里来的人也一直等着看孩子,我这就带孩子过去。”说着就向外行去。
我口中呜咽了几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天照立即停住了脚步,我定定地盯着天照胳膊间的小东西,半晌后,猛然闭上了眼睛。九爷对天照轻声说:“你去吧!”
九爷的手轻搭在我的腕上,神情越来越凝重,手指头变得冰凉。我勉力笑道:“我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是有些累和困。我的身体一直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睡一觉就能养好身体。”
婆子的脸色惨白,“血止不住,止不住。”说到后来她不敢看九爷的眼睛,只低着头极其缓慢地摇了下头。九爷的身子一颤,低声急急吩咐着婆子该做什么,又立即命人煎药。
一盆又一盆干净的水端进来,再一盆又一盆鲜红地端出去。我恍恍惚惚地想着,那么多血真的是从我身上流出的吗?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流淌在四肢百骸间,整个人懒洋洋地温暖着,只想呼呼大睡。九爷却不许我睡去,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话,强迫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许闭眼,“玉儿,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怎么可能忘记?漫漫黄沙,碧碧泉水,仿若天山明月般的白衣少年。
“还记得那套衣裙吗?那是楼兰的一个好朋友赠送,他说是送给我的妻子,还笑说备好嫁衣,自然有女子出现。你出现了,一身褴褛的衣裙,却难掩灵气,满身的桀骜不驯,眼睛深处有忧伤,面上却只有灿烂到极点的笑,我第一次听见女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仿佛整个天地都由她纵横。我当时只觉得你穿上那套衣裙一定会很美丽……可是,我居然没有见过你穿它的样子……”我的眼中有了湿意,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掌心。
我很努力地想听他说话,可他的面貌却在慢慢模糊,我的眼睛前蒙上一团白雾,什么都在淡去,“九爷,我是不是要死了?”
九爷紧紧拽着我的手,“不会的,不会的……”他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我。
我躺在他怀里,没有恐惧,十分平静,一些不能出口的话终于敢说出,“九爷,对不起,我欠你的,今生只能欠着了。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我曾经费尽心机做了很多事情,只是为了能让你眉头舒展,不要任何人能伤害你,可最终原来伤你最深的人居然是我。不要难过,你难过时我也会难过,你心痛时我也会心痛。”
他的脸轻挨着我的脸,脸上有湿意,是谁落泪了?
“玉儿,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和李妍之间的恩怨恐怕也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和李妍走得那么近,也不会帮她入宫。你已经做到最好,是我一直用自以为是把你关在门外。如果我肯对你坦诚相对,就不会有今日的一切苦楚。”
小风端着药匆匆进来,九爷立即给我喂药。每一次吞咽都似乎要用尽我全身的力气,九爷一面替我擦汗,一面道:“我知道你坚持得很辛苦,可你一定要坚持,不能放弃,否则会有很多人伤心。”
……在木棉树空地上坐上一阵,把巴雅尔的心思猜又猜……北面的高粱头登过了,把巴雅尔的背影从侧面望过了。东面的高粱头登过了,把巴雅尔的背影从后面望过了……种下榆树苗子就会长高,女子大了媒人就会上门。西面的高粱头登过了,巴雅尔把我出嫁的背影望过了……东面的高粱头登过了,巴雅尔把我出嫁的背影从后面望过了……
九爷温和低沉的歌声响在耳边。伴着歌声,他将一枚枚银针插在我的各个穴位间。
“玉儿,我现在才知道我只要你活着。不管你心里有谁,和谁在一起,我只要你活着,只要知道你能快乐地活着,那我也会快乐,你不是不要我伤心吗?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伤心。”
眼睛慢慢阖上,九爷的声音依旧一遍又一遍:“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这么坚持固执,誓和老天抗衡的声音,即使我的意识已经涣散,可它们却一字字刻在了心上,和很多年前的另一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一定要活着,答应阿爹,你一定要活着。”
长长的一条黑暗隧道,只有前方有隐约的光芒,我追逐着光芒向前飘着,看见有狼群在奔跑,其中一只是喂养过我的狼,我忙上前追逐,狼群突然消失,变成了於单,他笑着向我招手,我也呼喊着向他奔去,忽地阿爹出现在於单身后,我高兴地大叫着“阿爹”,如同幼时一样,向他飞扑过去,他却没有如以往一样,张开双臂等着抱我入怀,反倒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想见我。
我站在原地,迟疑地想着,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回头处一片漆黑,前方却有温暖的光芒和阿爹、於单。我忍不住地又向前走着,阿爹一脸凄伤,默默无语地看着我,他的神情触动了什么,脑子里划过一个模糊的面容,又一个模糊的面容,他们也会如此凄伤?
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虽然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脚步却迟疑地停住。克制着对黑暗的恐惧,向后走了一步,阿爹露了一丝笑,我的身体疼起来。
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向后每走一步,远离了光亮一点,身体越发的疼痛,原来往前的每一步是幸福,往后的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痛。可阿爹在笑,脑海中的两个面容似乎也是欣慰,那么再大的疼痛,我都可以忍耐。虽然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要他们伤心。一步又一步,缓慢但艰难地向后退去……
“玉儿!”异口同声地惊喜。入眼处,两张不同的脸,却是同样的憔悴,同样的疲惫。
两人同时想伸手扶我,快触碰到我的脸颊时,又同时停住,顿在了半空。霍去病侧眼看向九爷,九爷眼中因我苏醒的喜悦褪去,满是黯然苦涩,脸上却是一个暖暖的笑,手拳成拳头,上面的青筋隐隐跳动,一寸寸地缩回了手,骤然转身推着轮椅向外行去,“我去命厨房准备一些吃的。”
霍去病一言不发地侧躺到榻上,小心翼翼地环抱着我,他的双手紧紧扣拢着,胳膊却不敢用力触碰到我。这是一个宣布保护和占有的姿势,可貌似坚强下却藏着不确定和担心。
我努力把头向他靠去,却动作迟缓,他忙帮我把头挪到了他肩膀上,唇边蓦然有了笑意,胳膊也真真切切地搂在了我身上。半晌后,他低语道:“玉儿,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
一提到孩子就心痛,我强笑道:“以前还有人说要生一个蹴鞠队出来呢!不是上阵不离父子兵吗?”
他用下巴蹭着我的额头,“都没有你重要。我现在都有些恨这个孩子,我守在你榻边时,一直想着如果因为生他,你有了什么事情,我根本不想见他。”
我迟疑了会,问道:“你见过孩子了吗?”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暗沉了许多,“没有,我回来时,他已经被接进宫中了。皇上赐名嬗,据说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一切待遇和太子同等,比一般的皇子还矜贵。因为早产了两个月,身体很虚弱,一堆太医围着他转,把宫里闹得很是不消停。当时你性命垂危,我只匆匆进宫拜见了皇上,粗略汇报了一下战役过程就赶着过来陪你。”
看着他血丝密布的眼睛,我心中满是暖意和心疼,“又是好几日没有休息了吧?先去睡一觉!”
他摇摇头,“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哪都不去。”
我闻着他身上久违的味道,心中说不出的安定,“那就在这里睡,我好想你。” [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我从没有主动对他说过直白的情话,大概因为是第一次,把他惊得立即撑起身子,瞪着我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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