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万岁)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行烟烟
他二人间的姿势落入旁人眼中,想必是会令人以为是他在欺侮她。
他皇太子数年英名,怎能今朝这般毁在她手中?
她突然有些忐忑起来,竟不顾他的盛怒,看着他道:“是我以下犯上,殿下只管格了我的功名。”
“孟廷辉,”他突然开口,面色缓了些许,眸底却依旧生寒,“此次女子进士科状元之位,非你莫属。”
她微微讶然,不料他至此时还能说这话。 他转身,一路走向殿中金案,上面大小金榜并笔墨一应俱备那本就是等他在小传胪后亲写进士姓名用的,此时看那裱金黄榜却甚是刺眼。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俯身拾笔,蘸墨落榜,当真将她的名字写在了头一个。
不由怔神,愈发不知所措。
她如此放肆,他不贬罚她,却还依旧予她状元之位? 人道太子心深难测,
是言不虚。
而殿外高树葱翠,鸟儿轻鸣,春过夏已至。
·
乾德二十四年五月廿日,女子进士科殿试放榜。潮安北路解元、京中礼部试会元孟廷辉再登榜首,成为了大平王朝女子进士科开试以来的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接着又有诏下,着赏孟廷辉入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一职,允入东宫经筵侍讲,并修前朝之史,可进两院观诸翰林学士起草诰敕,再加赐佩银鱼袋。
此诏一出,本已沸腾的京城又如烈火之上添烹油,瞬时便炸了锅。
历年历届进士科,何曾见过此等礼遇殊荣?
而那一日在宝和殿中所发生的事情,自然不可避免地被人传了出来。
流言蜚语一时疯长如野草蔓藤。
太子从来不好女色,此次却在殿试上被潮安北路来的孟廷辉吸走了神,又在小传胪的当日独会其于宝和殿;而孟廷辉也不是省油的灯,自是知道顺竿往上爬,媚上之态常人不可想像也。
佞幸宠臣,佞幸宠臣。
翰林院、太学这两处朝中最清贵的地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起这等人臣的,一时间清流涌议,都道孟廷辉实属邪佞之辈。
可流言蜚语不过是流言蜚语,纵是清议声潮再高,却也没有一个人能真的上折子给皇上,请皇上收回已下诏书。
但翰林院的老臣们岂容孟廷辉直入翰林?自然都在心里面兀自策谋着,将来要如何对付这个能靠如此手腕入得翰林院的女人。
章十六 东宫(上)
一早天晴,扑面微风裹着初夏热意,风过撩袖,吹起一阵香。
孟廷辉沿着宫城外的朱漆杈子慢慢地走着,分明能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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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路过之人的异样眼光。
她抿唇,眼底暗了又亮。
虽不知太子到底是何目的,可他有意予她此等荣宠,显然是料到在这之后她会被朝中如此非议的。
是故意要让她难堪么?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朝远处宫墙望过去,却看见一个绿裙女子站在秘书省的朱墙边上,远远笑望着她。
还没等她仔细去看,那女子早已笑着迎了上来,举袖微揖,道:“孟大人。”
孟廷辉看清了她的容貌,脸色忽然变得不自然起来,半晌才点点头,“沈大人特意在此等我?”
沈知礼笑吟吟地道:“正是。”说罢,便转了个身,跟着孟廷辉一道往宫城北廊外的翰林院走去。
孟廷辉却停了步子,“沈大人找我有何事,不如直接言明。”
沈知礼看她脸色不甚晴朗,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不由微觉怪异,只是道:“近日来朝中各处都对孟大人非议不休,其中又以翰林院为甚。今日孟大人头一回入翰林,我正巧路过此地,便想着陪孟大人一道去,孟大人以为如何?”
孟廷辉听后微怔,随即抿唇垂首,“是我想差了,多谢沈大人一片好心。”
原本看见沈知礼在此等她,还只当她是因听了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特来向她兴师问罪的京城人人皆言,她沈知礼是太子立妃的不二人选,以她同太子这么多年的情份,此时不闻婚旨,却闻太子便被孟廷辉一把搅了清誉,此事她如何能不介怀?
可却是自己想多了。
沈知礼瞥她几眼,垂睫道:“孟大人以为我来是何意?”
孟廷辉倒也直截了当:“听见朝中那些非议,沈大人倒不恨我?”
沈知礼浅笑,“孟大人真是直性子,这种话也能直接问出口。”她停了好半晌,才道:“我为何要恨孟大人?”
孟廷辉低眉,“沈大人不图太子妃之位?”
沈知礼眼波轻闪,“我若不图,孟大人以为自己能有机会?”
孟廷辉低眼看脚下,宫砖连绵无尽,直入皇城禁中,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色沉暗灰。
半天,忽然笑出声来,却不言。
沈知礼看见她笑,自己也不觉笑了出来,“我朝太子的心思何曾放在男女之事上过?都说皇上只待太子册妃后便退位让政,却不知太子是什么人,他不欲册妃,谁能逼他册妃?而皇上退位一事只怕是早已定了的……”
孟廷辉撇眸看向远处,道:“沈大人同我说这些宫禁秘事做什么。”
“秘事?”沈知礼眸子轻转,脸色又变,微笑道:“说到秘事,我前些日子也曾得幸一阅孟大人幼时之事。”
孟廷辉道:“我自幼无父无母,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能够让人注目。”
“孟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沈知礼又道,“孟大人少时的那些事,太子也全知道。”
此话颇有所指,倒令她听后心底一颤。
这么说来,他竟是已经知道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不由想起那一日宝和殿中,他捏着她下巴打量她时的神情,寒冽眸光似要看进人骨子里去,想必那时他就已是知道了的。
她微微蹙眉,忽然间好像想透了些什么,转而又是一怔。
当时他口赐殊荣与她,分明是体恤她多年命舛,也是好让她这个无家无势的女人将来在翰林院不遭人欺,谁料她却只当他是在讽刺她渴求功名,反倒说他非君她非臣,逆心一起而去轻薄了他……如今殊荣犹在,可这意义却是早已不同。
她心下突然一跌,竟有些懊恼起自己一时冲动,毁了他的一片好意。
远处宫阙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诸院堂殿琉璃瓦顶耀目生辉,朱栏彩槛处处皆是。
绕过两个曲尺朵楼,翰林院便在前方。
沈知礼领她往前走去,口中又道:“翰林院的老臣们自诩人品端方、学问纯粹,殊不知一肚子学问都被派在了逞清议口舌之快上。今日我陪你入翰林,断无人敢刁难你,平日里只要你不说错话,任是他们心中再怎么看你不惯,也没处苛责你。”
孟廷辉听了心生感激,不由道:“沈大人于礼部试前为我投帖之恩我还未谢,如今又待我这般好,却要我如何来报?”
沈知礼只笑不言,待走到翰林院阶前才轻轻地道:“我倒要谢你才好。若不是你此次搅了这么一波风潮出来,只怕那些老臣们奏请立我为太子妃的折子早就呈上去了。”
孟廷辉蓦然偏头,看着她:“这么说来……”
沈知礼抿唇,不待她说完便将她向翰林院的阕亭内推了一把,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里面立马有人起身相迎,看见沈知礼便笑:“沈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了……”眼睛一瞟,看见孟廷辉,登时僵了脸色。
孟廷辉认得这男子,殿试之上他曾于殿外黄案前奉题,想来亦是个修撰,便微微低头,揖了个礼。
西面待诏厅内有紫服官员出来,见了沈知礼也挑眉,“乐焉怎么来这儿了?” 沈知礼笑,“刘大人今日在院可正好。我与孟大人是旧识,方才在宫城北廊下不巧碰见,知道她今日入翰林,便同她一道过来,正好拜会刘大人。”
孟廷辉跟着行礼,口中道:“刘学士。”知道此人正是殿试那日陪在太子案边的翰林学士刘仞,便低眉顺眼地不多言。
刘仞不回她礼,只冲沈知礼微笑道:“沈太傅上回说要为我新作的画题诗,至今也没逮到他有空的时候。”
“待我回去催催我爹,怎能忘了给刘大人题诗?”沈知礼脸上堆满了笑,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圈周围,“主编检的方大人今日倒不在?我还想荐孟大人入编检厅同方大人学习一阵儿呢。”
刘仞神色微凛,开口便拒道:“编修前朝之史的修撰、编修人手已足,且待诏、典簿二面也暂无空缺,孟大人才学出众,我一时不知让孟大人在翰林院做什么才好,待过几日同诸位学士们商量了,再同孟大人说。”
孟廷辉微笑,“谨听刘大人安排。这几日我便在院里帮诸位学士、承旨、修撰们整理整理文卷就是。”
刘仞本以为她定是个倨傲之辈,再加上她与太子之间那风风火火的传言,想必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女子,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卑恭,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皱了皱眉,便领了她去里面各厅堂拜见翰林院大学士及学士承旨们。
岂料沈知礼却不依,不等他二人转身,便在一旁笑着叫道:“既然待诏、典簿、编检都无缺位,想来东宫祗候之职尚可让孟大人一试?”不待刘仞反应,她便又飞快道:“太子近来政务愈多,中书门下二省每日报上去的折子有多半都是太子代皇上批复的,夜里身边时常少个替他草拟敕文的人。”
“这、这……”刘仞神色愈发吃惊,显然是不解沈知礼竟然肯让孟廷辉进东宫,简直是哑口无言。
周围竖着耳朵在听的人不在少数,此时闻言皆是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来了谁都知道沈知礼与太子可谓青梅竹马,一朝若立太子妃,她定是不二人选,可这孟廷辉与太子之间的谣言非但没让她动怒,反倒使她拱手将孟廷辉往太子身边送?疯了不成!
沈知礼已拉了孟廷辉往外走,背身冲众人笑了笑,眼底明媚,“刘大人若不反对,我便顺道带孟大人去东宫了。”
刘仞惊神方回,一时想不出拿什么理由驳她,只得回身取了块翰林院入右掖门的朱字木牌,递给孟廷辉:“既是要去东宫,可要仔细下笔,莫要坠了翰林院学问精粹的名声!”
孟廷辉亦在怔愣中,只讷讷地接了木牌,随沈知礼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正好,高树长枝阔叶如扇轻摆,碧天翠叶,七彩琉璃,朱门金钉,越走越近,越近越不真实。
她终于回过神来,扭头便问沈知礼:“怎么方才入翰林院前,你没同我说一声……”
沈知礼眨眼,“我也是一时想出来的。本也没料到刘仞做事会一点余地都不留,可他既然这样,就别怨我钻这空子!”
孟廷辉蹙眉,“挡一时不能挡一世,我又不能一直在东宫待着,终有一日是要回翰林院的。”
“待你一会儿见了太子,”沈知礼诡笑,“只管说是翰林院的老臣不肯与女子共事,让太子替你出头,给你在翰林院谋个修史的闲差。”
孟廷辉眼中的光忽然一淡,“太子恼我还来不及,又怎会替我出这头。”
沈知礼扬眉,只是笑,不再说话。
·
过了右掖门便是天章阁,一路向东可见枢密院、都堂及中书门下二省,穿过文徳殿旁边的阔廊,再往北二百步可见东华门,皇太子宫便在东华门内。
孟廷辉跟着沈知礼一路走到皇太子宫前,心口突突在跳。
远处宫阙楼檐恢弘衔天,面前青砖石阶彩纹漫地,一想到这殿中之人,她的指尖便止不住地轻颤。
沈知礼替她递了翰林院的牌子,那几个侍卫也是认得沈知礼的,只收了牌子笑道:“太子今日下朝后去次都堂治事未归,听人说出都堂后又去校场观殿前诸班直骑射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不如让孟大人在此等等?”
孟廷辉只是谢过,道不敢于东宫殿前叨扰,待晚些时候再来,便要回了牌子,同沈知礼顺原路往回走去。
心里不由有些失望。
仿佛是绷紧了的一根弦毫无预告地被人挑断,一切期冀都这样作废。
沈知礼抱胸,眯着眼对着阳光,赞了句:“当真是好天气。”然后又转头冲她道:“我是从职方司溜出来的,须得早些赶回去,出大内的路你都认识了罢?”
孟廷辉点头,忙道:“沈大人只管去忙,不必理会我。”
待见沈知礼出了东华门后,她才低头看了眼手中木牌,嘴角轻撇。
这朝堂官场,比她想象中的难处多了。
西面横街处忽然传来马蹄踏砖的声音,清清脆脆,一下连着一下地顺风飘过来。 禁中之地,谁能于此处过马不下……
她脑子里刚刚升疑,便又骤然反应了过来东华门内,东宫之前,他当然不用下马!
才想着,就见马儿长鬃逆风而飘,一人驭马慢驰而来。
他身上披了薄甲,背上挂着长弓,左肩满满一箙白羽利箭,低头挽缰,手腕处淡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汗湿亮光。
她立在东华门前未动,看他步步行近,手心里有汗渗出,终是上前几步,开口
可未等她出声,他便抬头,一眼便望见穿了绯色官服的她,身子在马上明显地一倾,扬鞭道:“你在此处做什么?”
声音清寒中带了哑意,似是累了。
她没出声,只是望着他。
他斜眉扬起,看见了她手中握着的那块牌子,神色微微了然,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利落地一翻身,下了马。
殿前的几个侍卫看见,急忙过来牵马,又替他卸了长弓,取下箭箙,恭声道:“殿下。”
他一路大步上阶,向殿内走去。
她便跟着他入了殿。
殿门被人在外重重关上,一室陡暗。
他开口:“让你来东宫祗候?”
她不置可否,将手中的牌子轻轻摆在门口的高几上,行了个礼,“殿下。”
他的眼底似是有火流过,神色却淡然,仿佛没有想要追究她为何被派了这差事,只是向里面走了几步,然后站定,抬手扯开身上的薄甲。
肩甲落地,膝甲落地,胸甲落地……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慢慢宽甲,虽知他是刚从校场观骑射回来,可却没料到他竟会当着她的面做这种事。
甲胄下只着了件单袍,背后已被汗水浸湿。
她看清他背后肌肉的轮廓,脸颊忽而有些发热,正欲扭过头时,却见他回身,一边松腰间袍带,一边看向她。
藏青色的宽长袍带一路滑落,锦袍襟口大开,露出他裸实精壮的胸膛。
她挪不开目光,可却不得不开口:“殿下为何不回内殿再……”
他却朝她走过来,目光微凉,打断道:“当日你在宝和殿中尚且不惧,怎么今日倒胆小如鼠?既然敢来东宫祗候,就该料到会有这些事情。”
她离他如此之近,连他颈间胸前的汗粒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耳根已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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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了,脸上却仍做漠色,知道他意在讽刺她当日的放肆行径,便上前一步,轻声道:“臣没有怕。倘是殿下想要臣为殿下宽衣,臣不敢不遵。”
说着,便抬手触上他的胸前,将那锦袍轻轻向两旁褪去。
他微僵,眯了眼打量她,见她粉颈微弯,貌似认真地在为他宽衣,眼底不由略浮疑色。
她对他是有所图,否则也不会入翰林第一日便想出办法让人遣她来东宫祗候。但她今日这副守礼懂矩的模样,又与当日相差太多。
她脸色如常,将他的袍子褪了,右手揽袍子时顺势滑下去,似是不经意地抚过他腰下三寸。
他浑身大震,眸底瞬时冰融火起这女人!
章十七 东宫(中)
她将袍子挽在胳膊上,手缩在袍摆下,淡声道:“殿下恕罪,臣是无心的。”
他既然已认定她是放肆的性子,那她若不放肆些,岂非枉担了这名头?尤其是当听见他那似讽似谑的话时,她骨子里那股拗劲顿时又让她不肯示弱起来。
他僵着,说不出话来。
她说她是无心的,他还能怎样责罚她?
她本就不是专门侍奉他的宫女,以翰林院修撰之身来东宫替他宽衣,此事传出去是谁的脸上好看?
她不见他开口,便飞快地垂下头,抱了他的衣袍欲退,可才一转过身,耳边就响起他在后叫她的声音:“孟廷辉。”
于是她便停住,转回身去看他。
他的声音不像动怒,可又生寒:“当日在冲州城外时,你就已认出了我?”
她微怔,旋即点头,道:“臣只认出殿下是当年救臣的贵人,可却不知殿下是当朝太子。”
他又问:“为何要在州试上违例?”
她隐约觉得他问的话中别有深意,当下心房一收,不愿被他窥到心底真意,只淡淡道:“殿下,若是此刻有人进来看见殿下未着衣物地与臣站在一处,殿下觉得那人会作何想法?”
他沉默片刻,方道:“你以为我当真不能奈你何?”
她望着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脸,竟然微笑:“殿下忘了,我朝不杀士大夫,臣现如今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他道:“不能杀你,也能贬你。”
她点头,仍旧微笑:“殿下自是能贬臣,只不过殿下要给臣安个什么罪名呢?没有伺候好殿下么?”
被她顶嘴,不是第一次了。
满朝上下无人敢这样对他,可当她对他出言不逊时,他竟也不觉生气。句句问话,是想确定自己的猜测,可她明显是对他有所防备的。
因知她的与众不同,所以愈发想要探到她心底深处,这于他而言亦是从未有过的想法。
她问他要罪名,想必心底也是明镜一样的通透,知道他不过是在试探她,而非真的动怒斥责她。
朝中律法何时给她这样的行径定过罪名?
向来只有皇上好臣子容色以宠之、故有佞幸宠臣之说。纵是他母皇当年,一朝上下也只闻她好男色、从不闻男色犯她。
说到底,这样的事情若传出去,她至多背个顺势而就之名,而他才是那个贪美恋色的罪魁祸首。
她望着他的眼神淡淡的,可目光深处却是一如既往的缠了些别的东西,一点都不加掩饰。
他亦非傻子。
她是聪明的,与众不同的,胆大放肆的,对他有所企图的,却也是可以为他所用的。
他迎着她的目光,脸色忽而松缓了些,一字一句道:“孟廷辉,你若在翰林院修撰一职上出个什么差错,朝中绝没人能保你。”
虽然这话听上去像是警告,可她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臣知道了。”
他又被她弄得有些好奇起来。
她不怕他。
一点都不怕。
她转身去放衣物,垂眼深深一吸气。
无论他如何冷言厉色,她也不会怕他。
十年前的那一个寒雨之夜,在那座破庙草棚之中,那个面孔英俊的少年那么温柔地抱着她,低声哄她睡觉,还给她讲了他母亲对他说的话。
停废潮安北路敕额之外的寺院尼庵,不是要害她们无家可归,而是要禁私度僧尼、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之类幻惑流俗者。
那时候的她冻得泪眼汪汪,听不懂他说的话,只知道好多寺庙尼庵里的铜器佛像都被官府的人收去用来铸钱了,可是佛像怎么能够用来铸钱呢?
那个少年却对她说,他的母亲曾经有言: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谓佛邪?且吾闻佛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吾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
幼小的她仍是不懂,只是傻呼呼地看着他,一个劲地往他怀里缩。
他抱紧了她,又轻轻地对她道,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
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懂得这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宝和殿殿试时,看见他高座在鎏金龙案后的那一刹,她就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是大平王朝最贤明的君主。
望着他覆了冰霜似的脸,看着他寒如深渊似的眼,可脑中想起的只是那一年的那个温俊少年。
她又怎会怕他?
非明主所为,他断不会做。
未几,外面有宫人进来,将外殿一角的高案上点了宫烛,又备了笔墨纸张,凳上铺了锦垫,动作麻利极了。
他负手进了内殿,将今日内都堂里呈进的折子都拿了过来,堆在案上,向她道:“京外诸行路递上来的,按抚司分好让我看;京中六部三司递上来的,按轻重缓急通禀我;门下省封驳回来的,统统再驳回去。”说完,他看着她,“可有问题?”
她轻轻摇头,转身绕去案后,开始俯身研墨。 他盯了她一会儿,才又走回内殿,着宫人送水进来让他洗浴。
身上的袍子汗渍冷湿,却好像带了她身上微微的淡香,令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她淡淡的语气、轻动的模样是那么强烈地印入他脑中,一如她那些胆大放肆的行径,让他一触便忘不了。
这感觉,令他忽而有些不甚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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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外的更鼓声远远传来,甚是飘杳。
入夜已深,案前邸报尚未复完,肩颈已是酸不可耐。
他扔了笔在案上,身子向后倚去,动了动脖子,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外殿里的她。
隔了数道帘幔,她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模模糊糊的,好似是已伏在案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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