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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贾平凹
度曲虽本师资,余妍特禀于天与。吴妹心婢,韩娥sè沮。岂唯专美东夏,驰声南国而已。与物推移,冥心逝止。厌世斯举,乃策名于仙官;悦已可容,亦托身于君子。天宝十三祀,疑于开元庵。圣武月正初,归我独孤氏独孤公。贞玉回扣,青松自孤。溯敏如神,机鉴洞物。
事或未惬,三年徒窥。心有所可,一顾而重。笑语晏晏,琴瑟友之。未盈一句,不疾而殁。
君子日:华而不实,痛矣夫!春秋开有三。父光谦,歙州休宁县尉。积善之庆,钟于淑人。见托菲词,纪兹丽sè。其铭曰:帷此淑人兮,稼华如春。岂与兹殊sè兮,而夺兹劳辰。为巫山之云兮,为洛水之神兮。
余不知其所之,将欲问诸苍天。
圣武元年正民甘二日建
庄之蝶读毕,不禁叫道:这真是美!描绘的这位马氏令人神往。当年我去治水岸边,看见那河就想起《洛神赋》,不能自已,临风而泣;今日此碑,倒好像我是见过她的,人宛然就在眼前。可怜她这般玉容花貌,命途多舛,让人伤情!唐宛儿见庄之蝶一时感情冲动,双目微红,心里就有了那么一番滋味,当下嗔笑道:庄老师这段话像莎士比亚的诗一样的!可惜庄老师不能与她同一时代,要不她该是我的师母了!庄之蝶便还痴痴地说;娶得娶不得,但我肯定是要会会她的。竟去买了一柱香来,在那碑前chā了。唐宛儿更是有了妒意。说道;庄老师真是情种之人,马氏有灵,也不亏生时做人.死后为鬼了。但天下好女人实在太多,古时有,现在有。将来还有。只是庄老师不能生于古时,也不能寿于将来。
即使现在的女子,也美人如云,老师倒不知该爱哪一个了!说得庄之蝶脸红起来,方知自己一时陷于情思之中,话说得多了。这时节听得前边乐声大作,圣母殿前的香客游人一齐往前跑去,便有女子锐声喊:娘快呀,监院升座了!三人就往前去,不知慧明先是从增堂里怎样出的场,但见一肥头大耳和尚身穿了大红袈裟,手持了玉板,口中唱喏不已走在前边;随后是一个尼姑捧了佛像,一个尼姑敲了木鱼,又是四个小尼分作两排手持了莲花吊灯;慧明就在其后,身披金箔袈裟,足登深面起跟皂履,一睑庄重,更显得明目皓齿,粉腮玉颈,冉冉而行,如仙飘然;再后又是八个和尚奏乐和四个尼姑随从,一队儿辉煌灿烂往圣母殿走来。李洪文正在围观的人群里,跑动着看那慧明。唐宛儿就附了庄之蝶耳边,说:你看那慧明是不是马氏?庄之蝶说;或许就是,清虚庵真是个好地方。唐宛儿就说。那我将来也来这里的。庄之蝶暗中捅了一下她,说:你能在这里呆住?!升座仪队一进圣母殿,围观者cháo水般围在殿门口,庄之蝶他们挤不进去,只听得乐声更响,唱喏不绝。孟云房说:我去找人说说,咱们进去看。才去门口交涉,人群却闪出一条道来。原来仪队是参拜了圣母,正式升座还在大雄段,仪队就先绕东西两亭去烧香跪拜了,又去前边廊房拜列位菩萨,就往大殿去。这时有人已领了一群领导先入了大雄殿,在两边墙角坐了观赏。孟云房拉庄之蝶也加入领导之列,庄之蝶不去,迟疑间仪队也进了大殿,门口又是人头攒动,什么也看不见了、庄之蝶说;算了,进去看了也看不明白。孟云房说:那往哪里去?坐也没个坐的。庄之蝶说:不如去咱那单元房间坐了吃酒去。孟云房拍手道:好主意!就四处寻了李洪文、苟大海、戴尚田,出了山门,烧了几绕,从一条小巷进去,直到了五楼十三号房间。
孟云房是在路上便给众人说了房间的情况,还在思谋要给起个什么名儿的。开了门后。
却见厅室的正面墙上,庄之蝶已悬挂了玻璃镜框里边装着两个大字:求缺。便随机应变,大声叫道;这里就是我们的沙龙,我们称它是求缺屋!众人听了,连声称好,说求缺既雅又有深意、李洪文就说。有这么个好地方,以后杂志社请了作者来改稿子就可以借用了。庄之蝶说:这可不行,我们有我们的活动。将来七天十天聚会一次,也是谢绝外人的。今日大家跑得累了,才领了来,千万不要声张,免得人人知道了又没有个清静去处了。就将在楼下买的一瓶酒、两包花生米打开,要求众人不分宾主,坐列无序,随意而来。孟云房说:来这儿是可以带吃食、但来了却一定得谈文学艺术,今日一边喝酒一边谈着,现在开始吧。苟大海说:谈文学艺术又不是谈生意,说开始就开始?还是一边吃喝一边乱聊,聊着聊着主题就转换了。便把酒瓶启开,没有酒盅,以瓶盖为盅,转流着喝了一遍、唐宛儿却没有在沙发上坐,坐在那张床上,说;我不喝的。孟云房说;你怎么不喝.来彩儿啦?唐宛儿说;鬼!我不是作家、编辑,我谈不了文学艺术。手就会整理床上的枕头,忽发见了一根长发,吓了一跳,忙用手捏了。孟云房说:你谈不了文学艺术、你就是艺术,让我们谈你。唐宛儿说:你开口就能闻见臭的,我不叫你老师!庄之蝶说;那这样吧,咱每个人都来说故事,说完了;大家评议,认为有水平的就不喝酒,认为不行的就罚三盅!孟云房说:我知道你,又是想听我们谈了你就可以有创作素材了!苟大海说:这又怎么的,蒲松龄就是开了个聊斋。孟云房说:蒲松龄还没之蝶手快,他那小说的三分之一题材都是我提供的,倒不给我付稿酬!但我今日还是要再说一个的,却明码标价,之蝶,你付不付?庄之蝶说:一会儿喝完酒,去吃浆水面,我包了!孟云房就说;这是个真事;德功门那一块低洼地你们知道吗?那里是河南籍人居住的地方。解放前黄河泛滥,河南人逃难到西京就在那里搭窝棚住下了、一住再不走,越来人越多,这就是德功门那个区为什么叫河南特区。现在他们的窝棚是不多了,也盖了一些平房,但因为地方小,却是一家一间,左边是窗右边是门,故事就发生了。这一天,新搬来了夫妻两个,这女的长得能一指头弹出水儿来,那男的就爱她不够。晚上爱过几次,白天还要爱一次,声响传出来;隔壁人就害心慌。注意,这隔壁住的是个光棍。第二天晚上,他们自然又爱了,爱了后,女的要niào,女人喜欢这个时候niào。唐宛儿说;你讲的时候口里放着卫生球。孟云房说;好,那就chā个雅的故事。说是一家医院收了个阑尾炎病人,手术前需要刮净下边的毛的,先是由一个老护士去刮,正到着,电话铃响了,要的偏巧是老护士,老护士就让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去刮。后来就刮完了,一小一老两个护士在池子里洗手,老护士就说:现在社会上小伙子们时髦文身,可那病人怪,竟在那么个地方上也文了一流两个字!小护士却说:哪里是文了两个字,是七个字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众人一时倒没听明白,唐宛儿过来直拿拳头打孟云房。戴尚田还在糊涂,说:那是怎么回事,一个看是两个字,一个就看成七个字?孟云房说;真笨!唐宛儿一听就知道了。若是你我,永远看都是两个字。唐宛儿要是去,那立即就是七个字了!众人恍然大悟,哗地就笑了。庄之蝶说:接了前边的说。孟云房说:chā叙的这个故事当然不收钱的。那女人出去niào了就往回走,因为天黑,房子都一模一样,女的迷迷登登推门就进来了.进来了就直直去床上睡下。但是坏了,她走到了右边那光棍房里去了。光棍睡不稳,刚才听到女的在外边niào,就躁得不行,突然见女的到了他的床上,知道她走错了,心想。送上门的好东西儿,吃了白吃,不吃白不吃!二话不说就抱了干起来。女的说:你好厉害,才干毕了又行了?!光棍还是不言语,气儿出得像老牛一样。女的一听,这出气声怎么不对?伸手摸摸那头,头上没头发,哎呀一声,翻下床就走。这回走进的是自己的房子。男的问、你niào长江了吗?这么久的!女的哽咽了,说她对不起丈夫,如此这般说了。这男的恶从肝起,就冲出门来,不想竟走到左边房里来了。嗅,我忘了交待.夏天睡觉为了通风,都是不关了门的。这房里住的是个老头,男的不容分说拉起老头一顿好打!完了。李洪文便问;完了?那最后呢?孟云房说;那当然闹起来,官司让派出所去判了。这一片居民为此反映到市长那里,说再不解决这里居民住房困难,那丢西京人的事就还要多呀!这不,现在不是到处改造低洼区吗?!众人说,这故事有意思,你可以不喝酒了。李洪文说:老孟说啥都离不开性,我说个唐宛儿能听的。我是老西京户,七姑八姨的亲戚多啦。现在社会上兴各种网.有山头网,集团网,同学网,乡党网,秘书网,什么网都顶用的,就这亲戚网pì事不中,而且趋势是农村包围城市。城里的大小领导干部都是从乡下奋斗了上来的,老西京户却几乎没人在哪个单位负个责儿的。我家十八户亲戚共有儿女三十六个,一半倒去了外县tiáo不回城,剩下的又尽是低层人士,孩子入个托儿所也没个后门能靠了他们。可逢年过节,还得去送他们的礼。今年春节,我买了一盒点心。老婆说,亲戚这么多,一盒给谁送?我说我有办法。大年初一早晨,我把这盒点心送了我舅;下午我大嫂让孩子就给我送一盒点心;我又去送了二姨。如此人送来我再去送人,一个大年里走马灯似的,吃不好.睡不好。走亲戚是交待差事,放下点心就走、到了初八已上班了,晚上我的一挑子来了送我点心,他是最后一个亲戚,点心放下不等我回来就走了。我回家一看,这点心盒这么熟的,上边是有个三元三角五的数字的,那是我买时记下的价钱,他竟又送回来!有意思吧,这可是报告文学。众人说:有点意思,也没意思,你得喝酒了!李洪文把酒喝了,说:这还没意思?好,我认了,瞧你们怎么说!lún到戴尚田,戴尚田说:我不会说的,我喝酒吧。庄之蝶说,你搞书评,看问题自比我们高的,你得说一段。戴尚田说;我单位没房,我老婆在银行,我住房是她的家属。这楼房太高,要爬十层,我常常是上气不接下气爬到十层上了,一摸钥匙、才记起车子忘了上锁,而钥匙还在自行车锁孔儿。补充一下,我家门钥匙是和自行车钥匙拴在一起。大家还在听着,他却不说了,问:说呀!他说:完了。唐宛儿说:这不行的。你再来一个!戴尚田就说;我常想,西京城里这么多人,可我经常打交道的不外乎四五个。在家里我是父母的儿子,是老婆的丈夫,是儿子的父亲;在外是你们的朋友,是单位的职工;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呢?真正的属于我的只是我的名字。可是,名字是我的,我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都是别人在叫。孟云房说。你喝酒吧,这哪儿是故事?庄之蝶说:他说我心里也酸酸的,不能惩他。大海,到你了。苟大海说:“我这不算故事,也不敢证实真实性,是听说的。现在市面上假冒商品多,我只说领导不受其害的,但上一礼礼拜天,我姐姐给我说,西京市一位老领导宴请几个老战友,为了显示威风,他没在家请客,到一家高级宾馆摆酒席、要喝茅台,宾馆经理就取出茅台来,一尝,是假的;又取了一瓶,一尝还是假的。连取了三瓶都是假的,经理脸上不是了颜sè。这位老领导就说了:你这高级宾馆是怎么搞的?让秘书到他家取酒会。秘书去他家拿了一瓶茅台,打开每人一杯,不仅是假的,根本装的不是酒,是自来水。孟云房说;这一定是谁贿赂他的,送那么好的酒,准送得起?可不送又办不了事。赵京五说他就这么干过。大海说的这事人人都知道,也想得来。今日这酒却是真的,你得喝了。苟大海红着脸说:我声明不是故事,只给大家提供个写作细节的。把酒还是喝了。李洪文也说:我刚才说的大家不满意,但总有闪光的内涵。我还得声明,我已经在一篇文章中用过了。之蝶你就不要用,你用了,名气大,是你抄袭了我的,读者反倒会说是我抄袭了你。庄之蝶说;我还真没看上呢。我说一个,刚才在清虚庵我去上厕所,一过去,人那么多,蹲坑全占了,旁边还有等候的。有一个蹲坑的就给我笑,我想,这是谁呀,也是文学爱好者?或者听过我的报告?在书上看过我的照片?就走过去,那人却没有理。原来他是拉大便用劲,一用劲脸上就好像是笑了。大家哄地笑了一片,唐宛儿说。你这是在骂我们了,让我们一笑,我们就都是在大便了!可你也在作践你自己哩,一个大作家说这笑话?!庄之蝶说;自我作践着好。世上这事儿是,要想别人不难堪,也想自己不尴尬,最好的办好法就是自我作践,一声乐就完了。以前照相时,为了让照相人笑,总是要让说茄,在后照相,不如就说:努屎!这细节怎么样,这是专利,谁也不许用啊!益云房说:那不行,今日讲的,谁都可以用。沙龙嘛,就是要互通信息,启发灵感,促进创作嘛!唐宛儿就说:我现在知道怎么当作家了!原来文章就是这么你用我的、我用你的,一个玻璃缸的水养一群鱼,你吐了我吃,我吐了你吃,这水成了臭水,鱼也成了臭鱼!一句话说得大家都闷不作声起来。孟云房笑了笑,说:唐宛儿厉害,把我们这些人身上的作家皮一下子全剥了!所以我主张想办法突破,原本要叫慧明来这里讲讲禅的,她现在忙,以后再说。如果大家有兴趣,我可以讲讲气功方面的知识,那《邵子种数》……庄之蝶说:老孟,别讲你那神数,唐宛儿不是作家编辑,但她的感觉比咱们在座的都好,她又是局外人,看咱们比咱们自己看得清,你让她多说说。唐宛儿说:我还那么有能耐?孟云房说。你是要说的。你说了,咱该吃饭了哩。唐宛儿就说:要听素的还是要听荤的?李洪文说:你还这么多?听荤的!唐宛儿看看大家,噗地笑了,说:一说讲荤的,瞧你们多来jīng气神儿!可惜我讲不了荤的。我是从小地方来的,大城市知道不多,却听了一段词儿,我唱唱怎么样?庄之蝶说:好!唐宛儿就唱了: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乱吼秦腔。捞一碗长面喜气洋洋。没tiáo辣子嘟嘟嚷嚷。
唱毕,众人齐鼓掌,说:这就是陕西人,更是西京人画像嘛!唐宛儿,你哪儿听到的?!庄之蝶就端了酒盅说:今日最有意思的不是咱们这些文人,倒让唐宛儿高咱一着,词儿好,唱得也好。我提议不惩她酒,还要奖她三盅,然后谁还要喝,把酒带上,我请大家去吃浆水面!大伙就站起,要唐宛儿喝,唐宛儿满面春风,笑个不止,喝了一盅,却说下来二盅喝不了的,庄老师你代喝二盅,咱们碰个响儿吧。庄之蝶就端了酒瓶与她的盅儿碰了一下,唐宛儿先仰脖喝了,脸更艳若桃花。
牛月清跑了几趟副食商场,大包小包的东西塞满了冰柜,算算日期还早,再不敢买那水产的鱼虾,往街上为庄之蝶买那红衬衣红衬裤。女人心细,先去南大街百货大楼上选了半日,选不中。又往城隍庙商场来。城隍庙是宋时的建筑,庙门还在,进去却改造成一条愈走愈凹下去的小街道。街道两边相对着又向里斜着是小巷,巷的门面对门面,活脱脱呈现着一个偌大的像化了汁水只剩下脉络网的柳叶儿。这些门面里,一个店铺专售一样货品,全是些针头、线脑、扣子、系带、小脚鞋、毡礼帽、麻将、痰盂、便盆等乱七八糟的小么杂碎。近年里又开设了六条巷,都是出售市民有旧风俗用品的店铺,如寒食节给亡灵上供的蜡烛、焚烧的草纸,婚事闹洞房要挂红果的三尺红丝绳,婴儿的裹被,死了人孝子贤孙头扎的孝巾,中年人生日逢凶化吉的红衣红裤红裤带,四月八日东城区过会蒸枣糕用的竹笼,烙饼按花纹的木模,老太太穿的小脚雨鞋,带琉璃泡儿的黑绒发罩,西城区腊月节要用木炭火烘偎稠酒的空心细腰大肚铁皮壶。牛月清在那店铺里挑红衣红裤,又问有没有纯棉布做的,有没有在背心处印有佛字的。然后就嫌这件针脚太粗,那件合缝不牢,亏得售货员软脾气儿,倒是她看着满柜台都是翻抖开的衣裤,说句;我是挑皇帝登基的龙袍哩!自己也把自己逗笑了。





废都 第六章
出得巷子,到了小街;不想迎面撞着龚靖元。龚靖元胖得肚子腆起来,一见面就啼啼地笑,说:妹子你咋这么年轻?身子还是姑娘家的身子,叫人怎么不恨我那兄弟!你要快些难看哩,这样我心里才平衡啊!就啪啪地用手拍自己肚皮,叫苦走不到人前去了。牛月清也拿手去拍了那肚皮.说道人到这个年岁有个小肚子才有魅力的,乐得龚靖元直叫那我就不悲观了!两人寒暄说笑,龚靖元就看见了她拿的红衣红裤,又作践还要消啊,穿这么艳的衣服?牛月清说:碰上了就好,也用不着给你去上门通知。你兄弟星期三生日,要你过来热闹的。龚靖元说:吓!这是好事儿,到时候我带副麻将去,哥儿兄弟玩上一天一夜的!你没叫了那阮老板,让他来时带几个戏于娃吗?要闹就闹大些,要不要我领个厨师,不管哪个宾馆我一句话保准去的!牛月清说:什么也不用领,来了什么也不要拿,只带一张嘴就是,若行旧规矩,我就要恼了!要玩麻将你就携上,我家可没一副好的。龚靖元说:你猜我来干啥的,就是买副好麻将的。两人又说了一阵笑话,分了手。牛月清回来天就擦黑,柳月把饭菜已摆上桌,桌边坐着干表姐夫。沙发边放了带来的一袋洋芋、两个南瓜、一手帕新摘的鲜金针菜,他还没有吃饭,专等着庄之蝶和牛月清的。招呼过了,牛月清说;之蝶出外浪了几天了,现在不回来;晚饭必是又在外边吃了,不等他了!话刚说毕,庄之蝶就推门进来。干表姐夫说;城里也是说曹cào,曹cào就到!庄之蝶也一脸热情,问:好长时间不见你来了!听说你是承包了窑场了,发了吧?干表姐夫说;挣钱不出力.出力不挣钱,烧一夜砖抵不住上个标点符号的。可就这;一天也忙得鬼吹火!接到妹子口信,说要办事,我对你表姐说了,就是挖出了金窖也不挖了,一定得去的!就带了些菜来了。庄之蝶倒莫名其妙,说;我也不开公司。不盖房子,有什么事的。是你妹子想见你们了,让你们来逛逛的。干表姐夫说;这你就不如月清朴实了,你是怕我们乡里人来吃饭吗?你瞒我,我还是来的,那一日我家数口,还有老姑的一干子老亲世故都来呀!庄之蝶见他说得认真,就问牛月清:咱办什么事?牛月清偏笑而不语。柳月说;你只在外逛,家里什么事cào过心,连自己生日都忘了!庄之蝶抖了那红衣红裤,脸上沉下来,说:七十八十了?给娘都没过生日,我过的什么?就对干表姐夫说;别听月清说的,没事找事。你吃饭吧,我是在外边吃了的。就走到书房去。
干表姐夫原本还要在饭桌上给庄之蝶说话的,见庄之蝶脸面不好,便给牛月清低声说起来。原来干表姐拿了那让生儿子的药回去吃了,遵嘱必须在一月之内怀上胎的,但她偏感冒了三天。感冒才好了,窑上的一批欠款别人要不回来,又需他出外索帐,他一去又是半月,回来怀孕期就过了,能否再向那街坊的老婆婆讨服药来吃。牛月清听了,心里有些生气,想这一服药要数百元的,你那欠款又能是多少,应人是小,误人事大,怎么能这般地不经心?!但事到如今,又是亲戚,依靠的又是人家,难听的话说不出口,就说;我再去求求那老婆婆去。这药可不是轻易敢糟踏了的,光那沉香我就花了五百元哩。干表姐夫说:下个月我打死都不到哪儿去,一口酒也不喝了。牛月清又压低了声音说;这事你们可要保密,谁也不能说的,孩子怀上了,就给我来说一声,我买了滋养品去看她。你什么都要禁言,不要让她干重活,不敢吵嘴怄气,到时间了,我在城里医院找熟人说好,用车去接她就是了。干表姐夫点了头说:这是自然。牛月清又说:重吃药的事不要对之蝶提说。就去了书房,对庄之蝶说:你不吃饭,陪干表姐夫喝些酒吧,我去街上给干表姐买双凉鞋的,立时就回来。庄之蝶拿了酒出来。出来到客厅了脸上才笑。
牛月清出门急急去了一趟王婆婆家,掏了五百元钱又讨得了一服药,再去鞋店给干表姐买了一双凉鞋回来,干表姐夫和庄之蝶已喝了半瓶酒不喝了。牛月清把鞋和药装在一个塑料包里了,对干表姐夫说:鞋在里边,路上拿好。拿眼睛示意,干表姐夫明白意思,说:我经心着的。便告辞要回去。庄之蝶见干表姐夫这么快就走,也觉得不必给亲戚难看,后悔刚才说话硬了,要送他到巷口。等客走远,心里总是对牛月清的私自安排不满,顺路去西门外的城河公园听了一会儿那里的自乐班唱的秦腔戏文。回来时一辆出租车从巷口拐出来,似乎觉得车里坐的是龚靖元的儿子,进门就问牛月清:是不是龚靖元的儿子来过?牛月清说:来过。都说那小子抽大烟土,果然脸像土布袋摔了一般。他说他爹突然有事明日一早去兰州,要他先送了礼来。让喝水他也不喝,鼻流诞水的,怕是烟瘾又要犯了,不知要去哪里吸去。唉,这小子前世是什么变的。要来败老龚的家当呀!庄之蝶看时,桌上一盒大寿糕和一个包装jīng美的写着豪华锦缎被面的纸袋儿,就说:你给龚靖元也通知了?牛月清说;下午我在街上撞见他,随便说的,人家拿来了你能不收?庄之蝶说。我已经说了不过的。你还收人家什么礼?你那么逞能,不给我说一声就通知这个邀请那个,我是当了皇帝还是得了儿子啦!景雪荫闹成那个阵势,我还不嫌丢人。现在乌烟瘴气地在家待客,让更多人捂了嘴用pì眼笑我吗?你通知谁了,你去回退;你若不回退,我那日就不在家!一席话说得牛月清痴在那里。
老太太就从卧室出来,说我本来不管你们的事、可话说得那么不中人耳?我刚才就有一肚子气的。一家人盼你回来吃饭。盼回来了,瞧你对你干表姐夫的言语,你是给我的亲戚伤脸吗?月清给你张罗过生日、要说有意见的是我。你爹今早儿来还笑话我女儿不孝的,我劝了他,说我老了就活儿女前这个家还不是靠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之蝶要当一个儿两个儿用的。我不说你们什么;你倒嫌招了亲戚来乌烟瘴气的,你是嫌弃我的穷亲世故了?这门庭里也是出过名人的,如果西京城里没有自来水,水局也是衙门一样的威风的!庄之蝶赶紧扶了老太太去卧室,让柳月沏了一杯桔子粉汤来,说;娘,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嫌月清自作主张,全不理解我的烦处。牛月清听了,在客厅说:你烦,我是你老婆,我能不也是烦?正是觉得今年晦气事多才想着过生日冲一冲,热脸换了冷沟子!你开口直戳戳往人心里桶刀子,这些我忍了,习惯了,可你当着干表姐夫的面让我下不了台,我在亲戚伙里还有什么体面?你在外有说有笑的,回到家来就吊下个脸,这半年越发是换了个人似的,你是心上不来我了还是怎的?人都说我在家享福哩,可谁知道我当的不是你的老婆,是保姆,是奴才!柳月在厨房刷锅,听到这里,说。大姐,保姆就是保姆,可不是奴才的,大姐平日是把我当奴才看的?牛月清说:这不干你事!柳月说:骂人没好口,我不计较。可这事你就少说几句好了。你是好心,庄老师也说的有道理,要过生日冲一冲,叫几个相好的朋友来聊聊,喝顿酒也就罢了。你却贪大求红火,甭说地方小,大热天的人受罪,张扬出去,以为庄老师要怎么啦!庄之蝶说;你听听。柳月都比你见识高!牛月清气正没处泄,听了柳月的话,又受庄之蝶这么一揶揄,也上了火:我不如柳月嘛,柳月是怕做饭了,家里没一个人吃饭柳月就高兴了!柳月说:我一上午跑了三个菜市,我是嫌脚小跑大了吗?我是保姆,命里就是给人做饭的,我哪儿是怕做饭了?平日柳月是顺从着牛月清的,待她这般说了,牛月清倒觉得自己宠惯得她这么大.这般和她说话,气更不打一处来,就说道:那你就是两面派,商量的时候你怎么说的,这阵人家不同意,你就翻了脸儿向着他,他是你老师,是名人嘛!人常说,丈夫一旦把老婆不当人了,满天下的人都会来把你不当个人待的,这话真是对的!柳月你见识高,你说这事咋办呀?你说呀!你说呀!噎得柳月就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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