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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贾平凹
原本是牛月清要教训柳月的,柳月却把牛月清数说了一堆不是。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还想辩白,却扑索扑索心口,不再说了什么。第二日吃饭,庄之蝶草草吃了两碗就又进书房去,牛月猜想起柳月说他和唐宛儿在马路上的事,肚里立时觉得饱了,筷子在碗里拔过来搅过去,就是不想扒到嘴里去。她说。吃完饭。你也不坐在一块说说话的?庄之蝶说:饭前饭后,我情绪是最躁的时候,你们最好不要打扰我。牛月清说:咱这个家也只是饭前饭后有个说话的空儿,你要不是我的男人,我当然不会求你说一个字的!庄之蝶听她的口气带着气儿,就不走了,说:这话是对,我的老婆让街上过路人缠着说话,我还骂他是臭流氓的!那说吧,今日天气晴朗,风向偏西,最高温度三十四度,最低温度……一甩手还是到书房去了。牛月清闲了嘴,鼻子里长长地出气,一推碗筷偏跟进来。就坐在他的对面,突兀兀地说:你实话实道,你和唐宛儿好?!庄之蝶冷不防经她一说,当下愣住,遂喷了一口烟去,盯着夫人说:好!牛月清本是心里疑疑惑惑庄之蝶与唐宛儿的事,又尽量往好处去想,希望她问了他,他就一口否认,甚至发誓起咒,bào跳如雷,她也就全然消释那团疑雾了。可庄之蝶偏偏平静如水,正经八板地说了好!牛月清就受不了!脸顿时铁青,说道:算你老实。你说你们好到什么份儿上?那天送柳月去见大正,你能一个人一直坐在马路边上吗?!黑漆半夜地回来那么晚,还说柳月坐了车不叫你!你和唐宛儿到底到哪儿去了?干啥去了?嗯?!庄之蝶见她这般说,知道事清终于要发生了,他刚才平平静静说了好字,有心要看看她的态度,现在却后悔起来了!就叫道:柳月,柳月,你怎么给你大姐说的,你让她寻我的事?!牛月清说:你不要叫柳月,什么事我都知道,我只要你说!庄之蝶说:干啥去了,唐宛儿和我把柳月送到市府门口,她就回去了。你说我们干啥去了?牛月清一时倒没了话。庄之蝶说:你要不知道,我给你说,我们去马路上当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睡觉了!和她又去了她家,当着周敏的面睡觉了!牛月清说:声说得那么高是吵架吗?庄之蝶声更高了,说:你就是来吵架嘛!你让柳月来说嘛!牛月清说:你能行的,那我就相信你的话是了。可我得告诉你,为你的生活、身体、事业、前途,我是啥苦啥累都能吃得受得,但我不能容忍你在外边胡搞!你和景雪荫当年感情友好,我从没说过你吧,要不她这次翻脸不认了你,要诋毁你,我也是不管的,因为以前的景雪荫毕竟还是正经人,你和她往来,对你的事业也有益处,我不是那种吃醋的人吧?可现在社会风气坏了,到处都是贪图钱财、地位、权势和只管自己享乐的坏女人,我就不允许你让她们勾引了!说毕开门出去,又坐在客厅吃饭。
事情以为已经过去,没想牛月清去上班了,静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还是摆脱不了柳月说的那句话:你是弥勒佛,大肚能容难容之事。就品出这话里毕竟还有话。联想平日里唐宛儿来她家,莫不乔装打扮,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地万般多情,那是最能勾动男人心魄的。庄之蝶虽然老实胆怯,但写作之人生性敏感,内心细腻丰富,他不会不有许多想法。若唐宛儿不主动范他,他或许只是有份贼心没份贼胆的,但唐宛儿却不是安分雌儿,能从潼关和周敏私奔出来,哪里又保得了不给庄之蝶sāo情?若她有丁点表示,男人的贼心就生了贼胆,要做出见不得人的事体来!牛月清于是搜寻着往日的记忆,想那日能当着我的面为庄之蝶掖被角,这不是一般客人所能做到的,没有亲近的关系,那动作即使要做起来也没那么自然的。还有那次两人怎么就去了清虚庵旁边的楼上,被她撞见了,唐宛儿睑sè那般难看,说是为找人寻临时工作的,怎么从未听说过她还要找事干,后来也再不提说?心下狐疑了,便给杂志社拨了电话找周敏。周敏接了,牛月清问柳月去相见大正的那个晚上,唐宛地回来没事吧?周敏说那夜唐宛儿回来快十二点了.我还以为师母要留了她住在了你们家的。牛月清说:是十二点吗?周敏说:是十二点。师母你问这,有什么事吗?牛月清忙说:没事的,我担心天黑了没人送她,这多日不见,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周敏放下电话,心里也觉得奇怪:牛月清就为这事打电话给他吗?她这么强tiáo唐宛儿那夜回来的时间,是唐宛儿没有送柳月?可唐宛几夜里回来说她和庄老师一块去陪柳月的呀!
那么师母这么问又是什么意思?忧心忡忡回来,见唐宛儿正趴在床上往一份挂历上数什么。
擦身看了,那几张挂历下的日期。有的被红笔画了圆圈,有的被画了三角,有的旁边还批有叹号。说:你在作什么记号?原来妇人每次与庄之蝶相会,回来都要在日历上有所记载,没事时就数着,一边计算着次数,一边作所有细节的回味。猛地被周敏问起,吓得一个哆嗦,胳膊上也顿时生一层jī皮疙瘩来,将挂历在墙上挂好了,说:做什么记号?我计算咱家一斤菜油吃了几天,哪天买了肉,一月能买几次的。你这么不声不吭地溜进来,我还以为是坏人的!周敏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也没往心上去,就说:真要是个坏人突然进来,你会怎么的?妇人说:你说会怎么的,我就和他睡觉啊!你今日怎么啦,yīn阳怪气的,好像我在家养汉偷汉了?!训很周敏倒理屈起来,忙笑笑,一切事才了了。
而牛月清回去,这一夜却和庄之蝶吵闹开来,说庄之蝶一定是和唐宛儿相好了,好得不是熟人朋友了,要不为什么骗她说唐宛儿早早回去的?庄之蝶再三劝解,牛月清只是不行,立bī着要交待与唐宛儿怎么好起来的,好到了什么个程度,亲嘴了还是做爱了?在哪儿做的爱?怎样做的爱?庄之蝶到了这一步,只是闭口不吭。越是不吭气儿,牛月清越气,庄之蝶恼得从客厅坐到书房,她撵到书房;庄之蝶又从书房去卧室,她又跟到卧室。庄之蝶合着衣服蒙了毛巾被睡去,牛月清也睡下去,还是在追问。然后又喋喋不休地数说她在这个家里的辛苦;说结婚以来,庄之蝶太亏了她了,逢年过节,星期天假日没陪过她去上街,没陪过她看一场电影,买煤买面没动手过,做饭洗衣设动手过,她照看了他的吃的穿的。还得照看应酬家里来往客人,她是把单位的工作不当了一回事,是把自己的亲娘冷落在一边,只说一切来适应自己的男人了,可男人却心在别人身上!她说:你还是用不吭声来应付我吗?你以为这么不吭声就过去了?以前你这么待我,我饶过了你一次又一次,这次可不行了!你得说出个一二三来,你说呀!你得给我说个明白但庄之蝶却窝在毛巾被里睡着了,且轻轻地发出鼾声。牛月清一下子扯了毛巾被,抓了庄之蝶的衣领使劲遥骂道:你瞌睡了;你竟然瞌睡了?你就这么不把我当人,我给你当的是什么老婆,是猫儿狗儿你也不会不理不睬就瞌睡了?!庄之蝶忽地坐起来用力一抖,摔开了牛月清,下了床又去了书房。牛月清就呜呜地哭起来了。柳月在那边屋里听了,知道事情全是为自己惹起,却也有心想看看河畔里涨水。但听得牛月清放声哭开来,心里也有了紧张,就过来劝解。柳月一劝解,牛月清知道柳月是听见了他们吵架的内容,又觉得在柳月面前丢了脸面,便全不顾了,扑下床又到书房里、一把夺了庄之蝶正看着的一本画册扔到了地上。庄之蝶说:柳月你瞧瞧,她多贤惠,能摔了东西了!柳月偏说:庄老师,你把桌上的笔拿过,你就凭那支笔吃饭哩,大姐在气头上,小心把笔让她摔坏了!牛月清听了,竟然去抓了笔狠狠砸在门上,说:我就这么贤惠能摔东西了,我摔了让你看看我的贤惠!又开始骂柳月,柳月,你给我到你房子去,有你搅和什么?!柳月说:我搅和什么了?我没搅和的,你真有气了,你骂骂我么,我是保姆,我不怪你的。更气得牛月清回到卧室放声大哭。
一夜不安生过去,三人起来眼睛都肿肿的。柳月做好了饭,端了给两人吃,庄之蝶呼呼噜噜吃了,牛月清不吃。庄之蝶说:吃吧。吃饱了和我生气才有劲儿的。柳月说:庄老师,该你说话的时候你不说,不该说话的你却这么多的灵醒话!庄之蝶说:都是你柳月作怪,是你给你大姐说我和唐宛儿怎么啦?眼睛一夹。柳月就说:你们能怎么啦?!我说你和唐宛儿在市府门口等我的,那又有什么!你就说说你们在等我时说些什么呀不就得了?!庄之蝶说:随便说的话我能记得?以后有经验了,得出门买个录音机带在身上。牛月清一句一句听,却仍不言语。庄之蝶说:吃吧,吃了饭你和柳月到市长家去,正事还是要办的。你就给市长夫人提说官司的事,再让市长去找找政法委书记和院长,这事紧前不紧后的,就是市长去说这个情,那也得三两天的。没日子了,不敢耽搁了!牛月清终于开了口,说:让我去给市长夫人说,这阵又需要上我了?庄之蝶说:女人家对女人家好说话嘛。牛月清说:我不说!你爱景雪荫么,你爱女人么,你还怕她告状?桃sè官司,多中听的名字!你不是也常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法院判你杀了头,那才多风流,我去说什么?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艳事露了马脚,我倒去灭绝风声,我这女人就这么不值钱,不识体面?庄之蝶见她再这么说,又是一声不吭了,待她气喘咻咻起来,问:说完了没有?牛月清说:你有理由你说么!庄之蝶说:你不去找市长说话,我也不去!你说我和唐宛儿好,我就是和唐宛儿好,好到啥程度,你愿意怎么去想象你只管去想象;你也再给周敏打个电话,也可和周敏一块去tiáo查!说完,就走出了门。走出门了,又返身回来,拿了桌上那包香烟。
于是,牛月清上午没有去上班,趴在屋里哭得伤心悲恸,脚手都是发凉。柳月先是去劝,落得一片训斥,索性坐到书房呆呆地隔窗去着窗外马路上的行人车辆。而拉着铁轱辘架子车的老头却一个多小时地在马路边上吆喝:破烂--!破烂喽--!承包破烂--喽!吆喝得心烦。隔壁单元的人就火爆爆地开了后窗叫道:收破烂的!收破烂的!老头仰了头来,说:在这儿,有破烂吗?那人说:我cào你妈的!老头不恼,拉了架子车一边走一边却又念唱了一段谣儿:一等作家政界靠,跟上官员做幕僚。二等作家跳了糟,帮着企业编广告。三等作家入黑道,翻印yín书换钞票。四类作家写文稿,饿着肚子要清高。五等作家你潦倒了,x擦沟子自己去把自己cào。
下午里,牛月清和柳月仍是去了市长家。市长忙着哩,要开会。市长夫人和大正热情接待她们,就提出了结婚的事,说一个月后的今日,柳月到这里将不再是客人;而你家夫人再来时,柳月却要作招待大媒人的主人了。牛月清听了,脸上自然是一团笑。市长夫人又说,柳月的父母不在城里,你们对柳月那么好,就是柳月的娘家人,到结婚那日,娘家人按民俗要陪嫁妆的,迎亲的车辆还要上你们家接新娘的。牛月情心里犯嘀咕,嘴里却笑着说这当然的这当然的。市长夫人就乐了,说:这真的当然了?!你们做了大煤,还要你们出水,那不让人把我们家笑掉了牙?嫁妆不要你们花一分钱的,事先大正着人会把嫁妆先抬过去,那一日再体面地抬过来。牛月清就喜欢他叫道:哎呀,大正就是不事先抬嫁妆过来,我们也不能让柳月空手甩着过门呀!既然你们想得这么周到,要给我们个大脸面,我和之蝶盼不得永远做柳月的娘家!两个女人就以亲家的关系说起话来,完全是女人所cào心的事,如做哪些家具,家具做什么式样,涂如何的颜sè,招待哪些亲戚朋友,在哪儿请客,请什么价格的席面,谁作陪娘,谁作司仪,谁来证婚,罗罗嗦嗦直说了一个下午。末了,牛月清才把这日来最主要的目的不经意地说出。她详细地叙说着官司的起根发苗,满面痛苦地唠叨官司以来所蒙受的折磨,就反覆强tiáo实实在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救于市长的。牛月清说这话的时候,不看市长夫人的睑,节奏极快,说过了又觉得语无论次,又重新说。心里叽咕,我豁出这老睑了,我不能看她的表情,她若面有难sè,我就说不下去了;等我一古脑把话说完了,她若回个模棱两可的话,我这就立即告辞走了。她终于说完,脸sè通红,又说道:哎呀,你瞧瞧我给你说些什么呀,老庄叮咛我千万不要在你们面前提说这事,我怎么就说了?这事是太丢人了,外边纷纷扬扬议论老庄,他整日在家烦得坐立不安,这给你说了,你们怕也该耻笑他了!市长夫人却笑了,说:这有什么丢人的?打官司是正常的事么!老庄这些文人好面子,有这宗事也不见他来给大正他爹提说?!牛月清说:他呀,只会写文章,出了门木头石头一样的!前几日几个人还对我说,作家天上地上没有不知的,你和庄老师在一起,生活一定丰富极了!咳,他那写书全是编的,其实生活中啥也不懂,家里日子才叫枯燥哩。你问问他,除了编写故事,他还会什么?甭说和市长比,比个科长也不及哩!一俊遮了百丑嘛!市庆夫人说:可我就是不会编,你也不会编嘛!一个市长能选得出来,一个作家可不是能选出来的,他是咱的市宝哩!牛月清说:哟哟,你把他还说得那么高的!可那景雪荫就是告了他嘛。要成心把他搞臭嘛!市长夫人说:这我告诉你,一个人别人是打不倒的,除非他自己。西京城里不能没有个庄之蝶,谁要打倒庄之蝶,市长也不会答应的。就一边用抹布揩桌上的茶水渍,一边说:这事我给大正他爹说:牛月清心里清亮了,却真担心她会忘掉,就又说了市长不帮忙就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市长夫人就说:我记得着的。柳月呀,你到冰柜里给你大姐冲一杯柠檬冷饮。柳月端了冷饮,过来说:大姐,你今日可把庄老师作践够了。人家是大作家,你倒把人家说得一钱不值了!市长夫人说:你大姐哪里是作践你庄老师,她哪一句不是在夸说?牛月清笑着说:我老早就说了的,下一辈子再托生女人,死也不嫁个作家了!市长夫人说:好呀,只要你现在露这个风儿,你看西京城里有多少人要抢他了!牛月清说:谁会要了他?只有我这傻女人了当年嫁了他,这会儿谁要我给了谁去,我兴得念佛哩!柳月就说:是吗?是吗?牛月清就拿眼睛瞪她。
吃饭的时候,牛月清坚持不肯留下吃饭。又使了眼sè让柳月帮她说话,柳月也只好说大姐是担心庄老师在家一个人的,她们要赶回去给他做饭哩。牛月清说:不回去给他做饭,他只得去街上吃。街上的饭馆碗筷不干净,吃下了病可不得了的!市长夫人说:你管他哩,有了病了,我给你找个科长过活去。你不是说嫁他还不如嫁个科长吗?牛月清就笑了。市长夫人说:早听说你是贤妻良母,果然是这样,那我就不留了。大正,来送送你们的大媒人吧!大正却在内屋里叫柳月,柳月问什么事,只是站着不动,牛月清就推了她进去,自个只和市长夫人在走廊里又说衣服,说饭菜。说了一会,柳月还迟迟没有出来,出来了,市长夫人说:柳月,你怎么啦,嘴chún发白?柳月说:没什么呀!大正就一步三摇也出来,脸sè红赤赤地,说:娘,娘。市长夫人突然就拿拳头敲自己脑门,对牛月清说:老了,老了,咱都老得没个样子了!走到街上,天已经黑下来,牛月清要柳月和她一块去夜市上吃饭,柳月说:那不回去了,庄老师呢?牛月清说:不管他!他把我不放在心上,我也不在心里来回他了!买了两碗馄饨,又买了四个肉馅饼。柳月说:我吃一个馅饼就够了,你能吃多少?牛月清说:吃不完了,不会带回去下顿吃?柳月心下会意,就说:我真贱,怎么就问多余的话。牛月清一筷子敲在柳月头上。回到家里,客厅里一片黑,唯有书房亮着灯。牛月清去厨房看了,冰锅冷灶,知道庄之蝶并没有做饭。柳月却到了书房,对着已经在沙发上盖了被子躺着的庄之蝶说:你猜我们到哪儿去了?我们要办的事都办了!庄之蝶说:真的?柳月说:大姐嘴上说不去,但要办的事还是办的。牛月清在客厅里说:柳月,柳月!你嘴那么长?你给他说什么,让他取笑我这没出息的女人吗?哪儿还有酵母片儿,你找了给我吃几片;你也吃吃,今晚肉吃得太多了,夜里不好消化的。柳月就笑着说:你还没吃吧,给你带了两个肉馅饼的。庄之蝶说:我吃过了。牛月清就又喊:柳月,你在那儿sāo什么情呀,你怎么还不去睡觉?!柳月说:睡呀睡呀!听见牛月清已进了卧室,就对庄之蝶说:今晚你又要睡这里?她中午哭得好伤心的,下午却还出去办事,你得去慰劳慰劳,暖暖她心哩!就走出去回自己房里睡了。
庄之蝶想了想,抱了被子过去。牛月清已经灭了灯,他在黑暗中脱了衣服,后来又去浴室洗了下身,就摸上床来。牛月清把被子卷了一个简儿裹了身子,他硬钻进去,竟伏了上去。牛月清没有反抗。也没有迎接,他就默着声儿做动作。*****(作者删去五十二字)庄之蝶极力想热情些,故意要做着急促的样子。便拿嘴去噙她的舌头,牛月清牙齿却咬着,且将头滚过来摆过去。庄之蝶噗地一笑,说:给你说个故事吧。有个急性子人吃饭,菜盘里是菠菜烩鹌鹑蛋儿。他用筷子一夹,鹌鹑蛋滚到一边;再一突,鹌鹑蛋又滚到那一边。夹了五六筷子夹不上,他急性子就犯了,把鹌鹑蛋一拨拨到地上,上去一脚就踩烂了!牛月清噗地也笑了,说:那你一脚也踩死我嘛!庄之蝶说:好了,没事了,夫妻吵架睡这么一觉就云开雾散了!牛月清说:你想清了,良心发现了?庄之蝶没有言语。牛月清又说:你今晚要是不来,我真就对你彻底失望了!你来了就好,我可以放你一马,不说过去的事了。但我得吸取教训,要防着你了。你必须与唐宛儿断绝一切来往,你要到她家去,我跟你一块去,没我允许,她也不准来咱家。庄之蝶还是没吭声,只是在动着。牛月清说:你现在倒这么有能耐,我不行的,你得说说故事我听。就把庄之蝶掀下来。庄之蝶在黑暗里呆了一会,他没有好的故事讲,就拉灯起来说看看录相吧。牛月清说:是那些黄带?庄之蝶已经把录相放开了,立即画面出现乱七八糟的场面。牛月清说:这哪儿是人?
是一群畜牲嘛!庄之蝶说:好多高级知识分子家里都有这种带子,专门是供夫妇上床前着的,这样能tiáo节出一种氛围来的,你觉得怎么样,可以了吗?牛月清说:关了关了,这是糟踏人哩嘛!庄之蝶只好关了,重新上床。*****(者删去三十六字)牛月清说:你和唐宛儿也是这样吗?庄之蝶就又不吭声了。牛月清还在问,他说:不要说这些了,要玩就说些玩的话!牛月清半天再没出声,突然说:不行,不行的。我不能想到你们的事,一想到我就觉得恶心!庄之蝶停在那里,后来就翻下来,不作声地流眼泪。
一日,牛月清一早在凉台上晾衣,鸽子就落在窗台上咕咕地叫,牛月清平日也是喜欢这个小jīng灵,见白毛红嘴地叫得甜,当下放着衣益就去捉了,在掌上逗弄一回,却发现了鸽子的脚环上有一张折叠的小纸片儿,随便取了来看,上边写着:我要你!三个字又被涂口红的嘴接了个圆圈。牛月清立时愣往,想想这必是唐宛儿寄来的约会条,便把鸽子用绳子挂了,坐在客厅里青等柳月买油回来。





废都 第二十一章
柳月进门、夫人把门就chā了,厅中放了一个小园坐凳,从卧室取了一把皮条儿做成的打灰尘的摔子,让柳月在小圆坐凳上坐。柳月说:我去厨房放油。今日街上人好多哎,我挤不过来就呐喊油来了,油来了!人窝里倒闪出一条缝儿来。夫人说:我让你坐!柳月就笑了:大姐这是怎么啦?我偏不坐的!夫人唰地一摔子打过来,散开的皮条儿抽在柳月身上。柳月哎哟一声,脸都变了,叫道:你打我?!夫人说:我就把你打了!我是这个家的主妇,你是这个家的保姆,你勾结外边坏女人害家欺主,我怎能不打?就是市长来了,他也不敢挡我的!你说,那卖x的唐宛儿来了多少次?你是怎样铺床暧被、盯人放哨的?柳月以为夫人还是在吃醋,就说道:庄老师与唐宛儿有那事没那事,我怎么知道?上次我对你那么说说,只是气头上的话,你倒当了真,已经是家里jī犬不宁了,今日你又不问青红皂白,竟拿了皮条摔子打我!保姆再卑贱也是个人哩,你下手这般很,是要灭绝我吗?即使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把当农民的我爹我娘放在眼里,可我现在是市长家的人了,你凭哪一条法哪一条律打我?!夫人将那绳缚了腿儿的鸽子提来,把纸片儿丢在柳月脚下骂道:我凭的就是这些打你!你平日家呆着,鸽子由你饲养,信由你收,坏事哪一次能少得了你?我不打你,我谢你?敬你?!骂一句,打一摔子,再骂一句,再打一摔子,柳月胳膊上、腿上就起了一道道红樱柳月在心里叫苦:她什么都知道了!心虚起来,嘴上就不硬气,伸手抓了摔子说:他们好,与我什么干系?夫人说:怎么个好法,你今日得一宗一宗给我说实话。你要不说,我打了你,也要向大正母子把这事说了。人家要愿意娶你,你到市府里去干那yín事;若是人家不娶了,你脱了这一身上下的衣服回你的陕北屹崂去!柳月就哭着说了庄之蝶和唐宛儿如何来家做爱,又如何去唐宛儿家幽会,说鸽子怎样传信,信上有过口红的嘴印也有过明毛。她为了取悦夫人,减轻自己过错,把有的说有,把没有的也说成有。夫人先前只是心中怀疑,生出许多想象,但想象毕竟是自己的想象,听了柳月这番招供,眼前就是一堆堆细细微微的图画,倒觉得不如不知道着好,而知道了又无力承受,便一时血yè急流皮肉发颤,天旋地转开了,叫道:天呀,我是瞎子,我是聋子,事情都弄到这个程度,我竟一点不知!她圆睁了双眼,撑着双手,牙齿嗒嗒嗒地响,对着柳月问:我现在有什么?
你说,柳月,我现在是穷光蛋了,一无所有!柳月从凳子上溜不去,跪在夫人面前,说:大姐这事我本要对你说的,可我是保姆,我哪里敢对你说?我说了你那时又怎么肯信了我?我帮了他们,为他们提供了方便,我对不起你,你打吧,你把我打死吧!夫人丢了摔子却把柳月抱住,放了声地悲哭。她哭着求柳月恨她,她本是要吓唬柳月的,可柳月没说实话才打起来的,她说:柳月,我受不了,我却把你打了,你谅解你可怜的大姐,你能谅解吗?柳月说:我谅解。也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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