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闻谈

    月之穿了件深蓝色的外套长至小腿，脖颈处露出里边儿白色花边的高领内搭，又在外边儿加了件缀满流苏的墨绿色披肩。装有文件夹的双肩包是背在存星身上的，月之只需要拎着精致的手包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继续保持她的风度就行了，当然，照面间也有不少人会暗自感叹一句：她不冷吗

    修行者是不怕冷的，特别是如月之与存星这般佼佼者，他们早已不会再受自然温度变化的影响。可存星却比月之低调多了，街上绝大多数男生会穿的冬季必备外套再配上一条大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好像真的被冷到了似的。

    出了小区就已经有车停在门口等候了，一个大街上再普通不过的车型，坐在驾驶位上的却是一个妖。

    “一年难得一见的专人接送服务。“存星递了包小零食放在副驾驶上，回头替月之拉开后座的车门。

    “只负责接你们去，不负责送你们回。“那妖怪转过头热情地冲存星笑了一下。

    是个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子，头发留的很长已经盖住了脖子。他鼻梁上架着副眼睛，上身笔挺的西装下身却是穿着居家的棉裤外加盖了条毛毯。

    “嘿，别介意。“男子看见存星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门口摄像头透过车窗只能拍到我上半身，下半身怎么穿没人管我的，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鱼类仍不喜欢双腿。

    存星在心里想着，他刚才已看见了那宽大的棉裤下只有一边是填满的，估摸着那便是鱼尾了。

    月之瞪了存星一眼，一脚踏入后座脸上浮起礼貌的笑容，“锦叔辛苦啦。“

    “没事，这有什么辛苦的。“被称作锦叔的妖怪拍了拍方向盘，“你们还年轻，当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差，一年难得接你们一次，还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没等月之说话，锦叔又接了下去。

    “送完你们我就去马尔代夫度假去了，有个年轻小伙子接我的班过年期间负责紧急接送。“锦叔突然将脸侧向后座，神神秘秘地凑近存星，“你知道现在年轻鱼妖里都流行什么吗，在后颈化出腮然后染色！上次鱼妖聚会我一看，我的天，竟然还有镶珍珠镶钻石的款式！“

    存星忙将锦叔的头推回前座，“叔，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你怕啥！“锦叔提高了声音，“我另外一只眼睛看着呢！“

    锦叔又转向月之，“小月审美好，你来给叔看看我这造型做的怎么样。“

    锦叔撩开后颈的头发，鱼类独有的腮在空气中一张一合。

    月之稍加思考，脸上随即又绽开笑意：“我觉得这蓝色挑的极好，像大海也像天空，白色波纹的走笔我也很喜欢，流畅又灵动，一看就是个好手艺师父做的。“

    “还是小月有眼光！“锦叔又激动的拍起方向盘，惹得两旁汽车纷纷鸣笛。

    存星和月之相视一笑，存星无奈地摊手表示妥协：“我承认是挺好看的，锦叔您专心开车成不成。“

    “难得见一面与你们多唠两句就嫌我烦，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锦叔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压力也挺大，上边儿专门派车来接你们，整个市的管理员都被紧急叫往管理局集合了。据说连调查组都已经组起来了，是真有要紧事。“

    “树妖接连失踪不是小事，我入职四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月之握了握存星的过历史，每一次动乱都是由妖族先发生伤亡开始的，要想挑起争端必先向妖族下手。人类数目庞大失踪几个无人会过多关注，妖族不一样，每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都记录在册，但凡是一个失联都会被及时上报到局里。“

    存星回握住月之的手，温暖从掌心传来。

    锦叔语气也严肃起来：“别说是你入职四年，我已化成人形近一百五十年，从调查员慢慢退到兼职个司机，就算是战争时期，也没有见过短短几月之间消失了如此多的同胞。“

    “锦叔那你也要小心些，免得哪天变回原形就被人捞跑了。“存星故作轻松地岔开了话题。

    “我这一条老鲤鱼谁要我。”

    “只变尾巴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存星嬉笑道，“现在人们最喜欢鲛人的传说，小心哪天就把你捞了逼你在实验室里哭珍珠了。“

    “你这小子！”

    锦叔气不打一处来。

    月之尴尬地安慰了几句，手狠狠地在存星胳膊上捏了一下，疼得存星一声叫唤。

    “人类顶多向池子里投硬币觉得我们会保佑他们。“锦叔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树却不一样，在人类的说法里树能滋生阴气，同时也能辟邪，比如最有名的桃木。“

    “我突然想起家里有把剑是木头做的。“存星皱眉。

    “是的，法力越强肉身也会越难以被伤害，崇尚力量的妖族渴望寻找更好的材料去打造兵器，而生命有限的人类则会采用另一个替代品。”锦叔顿了一下。

    月之接道：“所以更多修行者们选择用木头。矿物是死的树却是活的，每一棵树都曾吸收过天地间的灵气，用其躯干所造武器是以法术见长的修行者们最好的助力，修行者将法力注入其中中，便也能伤的了法力高深的妖。”

    锦叔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跳动在指尖，他看了眼月之后又将烟灭掉，车窗被打开透气，凛冽的寒风倒灌进车内。

    月之没来由冷的一颤。

    存星摇起半扇窗子：“比起仅仅被动接受过天地间灵气的数目，产生灵识开始自主修炼的树妖是更好的选择。“

    “最好的……当然还是已经修成人形并不断继续修炼的树妖们。“月之喃喃。

    一个急刹车，管理局所在的写字楼已经出现在了窗外。

    车内沉默，无人先打破寂静，锦叔也目视着前方不发一言。

    还是智能提示先开了口，机械的女声提醒车主此处过久停车会被违章拍照。

    月之忙道谢，拉车门准备下车，锦叔却说了话。

    “你们是人类，也要相信人类。“

    二人讶然。

    “就算是在我的族群里，也会有很多想杀了树妖来成全自己大道的蠢货，可我现在仍愿意相信那些树妖平安的活着，因为……”锦叔顿了下，抬头用力地笑了出来，“因为我相信我的同胞，所以你们也要相信你们的族人。“

    锦叔关上车门没有停留的直接远去，身后安检处的工作人员礼貌地提醒请出示身份卡。

    二人面对马路就这样站着，雪又下了起来，飘到发上很快就化成了水，

    雪落无声，此时相顾无言。




新同事？(1)
    管理局位于近郊的一处楼内，外表与普通写字楼无异，还是一样难找的车位和绕来绕去绕不清的几个出入口。

    按照惯例过安检、出示身份证件，月之和存星熟门熟路地找到登记处办公室。

    工作人员都已放假，平日里热闹的办公室略显冷清。还未到规定报道时间，存星在走道里四处转悠，月之则是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坐下，手里继续翻看着昨夜整理的资料。

    “在看什么“

    风里有声音抚过月之的左耳。

    月之抬头，面前似幻影般有什么一闪而过。

    “喝水吗“

    这次声音是右边。

    月之嘴中几句口诀，出手向右边飞速点去。在她看清楚之前，影子又如迷雾散开，霎时间空气中芳香四溢。

    月之闻到的时候明白已经迟了，麻痹感从指尖传来，心脏被人抓紧般狠狠收缩了一下。

    “姐！“

    存星刚好走进来。

    浑浊的空气突然干净，带着寒意的氧气再次吸入到月之的肺中。

    “你好月之。“

    存星抓住月之的手腕确认脉搏，空气中的迷雾再次聚集。

    而这次，显出的却是个人形。

    是个清瘦高大的男子，穿一身单薄复古的翠色青衫，细看去五官精致，脸白得快没了血色。

    “你是谁“存星将月之护在身后。

    那男子上下打量着二人，只是笑却不答话。

    剑拔弩张之际主任室的电话响起，三人僵持住各自不让，铃声停了又响反复了足有三次。

    “不去接电话吗“

    “你怎么不去！“存星保持着将月之护在身后的姿势。

    那男子倒也不恼，用饮水机里的杯子接了杯水，又从办公桌抽屉里取了些茶叶。做罢，退回到离他们最近的沙发坐下，将杯子转了一转，又讲究地掸了掸浮在面儿上的碎叶。

    “那我们就等着打电话的人来吧。“男子道。

    来人雷厉风行，细密的高跟鞋声震响了半栋楼。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这一声存星叫得是中气十足极具魄力。

    “谁给你的胆子不接我电话“主任人已经到了跟前。

    “这个东西他袭击工作人员！“

    主任努力呼吸了几下平复心情：“存星，我劝你说话放尊重些。“

    “阿星说的是事实。“

    “是事实。“

    没等主任说话，那青衫男子已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没来由的一阵寒意，那男子每靠近一步，存星的血液便凉了一分。等男子彻底站到身前时，存星已觉心脏紧绷，血液凝结在了血管里。

    是妖族的威压。

    月之和存星都非常清楚这一点，那是绝对凌驾于认知之上的力量，身体本能的想要逃离，却只能无力的原地颤抖。

    “啪“的一声。

    月之的文件夹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活了过来，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温暖热闹地奔向心脏。存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飞快跳动，害怕每一跳都是最后一次似的争分夺秒。

    “你好存星，我叫竹青，是蛇。“

    竹青想与存星握手，存星却仍四肢僵硬无法活动，男子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转而拍了拍存星的肩。

    “竹叶青吗“

    “是。“竹青看着说话的月之，眼睛笑了笑。

    “南边玉珩山起火，山神不知所终。“主任皱眉，“损失惨重，火又来的太蹊跷，调查组已经被紧急调往了南边。“

    “那树妖这边怎么办“存星盯着竹青。

    “竹先生负责此案，一周内给你们调派人手成立新的调查组。“

    “他刚才想杀了我姐！“

    主任看了月之一眼又看了眼竹青，突然笑了出来：“杀你们不需要用毒，迷失在幻术里就能让你们自行了断。“

    “言重了。“竹青客气笑笑，又将目光转向存星，“毒难以杀人，幻术才行。“

    存星语塞。

    月之记得在父亲的书里有记载，竹叶青蛇虽有毒素却难致命，修炼成妖也无法提纯毒素，所以竹叶青一族的蛇妖并不强大。

    除非……

    “除非天赋使然，学会了幻术。“

    月之惊恐抬头。

    竹青指了指月之的眼睛：“它把你的想法全都告诉我了。“

    双天赋。

    月之脑子里刚浮出这个想法，竹青已顺畅的如对话般点了头。

    主任招呼存星去搬资料，存星瞪了竹青一眼还是跟在主任后面出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月之和竹青两个人，月之还在刚才的地方没有挪动，竹青却在月之身前蹲了下来。

    月之刚好能平视竹青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瞳孔泛着金色，瞳孔虽已非常接近人类，却还是比人类的稍细长一些。

    “害怕吗这就是蛇的眼睛。“竹青又很自然的读出来月之的想法。

    月之摇头，“我更想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不能来吗“

    “幽居深山、修为千年以上的大妖突然入世。“月之看着竹青的眼睛，“任谁都会怀疑你的目的。“

    竹青突然畅快地笑了出来，“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危害这里的百姓，也会帮你们查清楚树妖的案子。“

    “什么理由“

    “这里这么多妖，你也会一个一个逼问他们来这里工作的理由吗“

    “不会。“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竹青突然凑近，狭长瞳孔内清晰倒映出月之的脸。

    月之不躲不让：“我入职四年，五百年以上修为的我见过六个，六百年以上的我见过三个，八百年以上的，我只是听说过有一个曾途经这座城市，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四年来只有你。“

    竹青看着月之的眼睛。

    月之一字一句说道：“你不仅来了，你还站在了我面前。“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想见你呢“

    月之愣住了。

    “有没有可能我千里迢迢从故乡来此，只为了看你一眼“

    “……“

    这显然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月之想过起码五种她会被糊弄过去的理由，甚至是索性不回答，却偏偏不是这个带着些奇怪却又十足罗曼蒂克的说法。

    竹青笑得眼睛里的池水都荡开了，伸手摸了摸月之的头，觉得不够又揉了两下。

    “我敢保证不止四年，我应该是这座城市百年来出现的最大的妖怪。“竹青说道，“我是修为在一千五百年以上没错，却已经超过一千五百年很多了，一个凭你现在还看不见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