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叶子酒
“哇,那是哪家的哥哥?”
说话的是姚侯家的幺子姚昉,他跳上来压着醉鬼的脑袋往外看,眼里是亮闪闪的星星。这话听着有些轻薄,但对他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尊重了,姚昉年纪小,不过十四,姚家和高门显贵联姻极多,可以说满京都的高门公子他都能拐弯抹角称呼一句哥哥,能被他称一句哥哥,对一些没落名门来说,算得上是好事。
楼下那位玄衣的公子显然也是出身高门,姚昉趴在那个醉酒的家伙身上,招手叫来房中一众学子,众人对其风度一番惊叹后,也开始琢磨那人的身份。
“这气度了不得,应当是大家族出来的。”兰台令之子啧啧赞叹道。
“颇有古风、颇有古风……”有人翻来覆去只念叨这一句,被边上的人按着头推开了,“谁不知道啊!他穿的衣服不就是前朝流行的款式么!”
大魏对于前朝并不忌讳,穿前朝的衣物并不是什么要砍头的大事,不过前朝崇尚自由疏阔,衣服多垂坠飘逸,换句话说就是费布料,而大魏推崇节俭,因此也少有人这样穿。
“他的禁步……实在是好……应当是确凿无疑的古物,我在书上看到过前朝文皇后仿佛有个相似的……”这是个眼尖的。
“山阴许氏那个文皇后?山阴许氏现在还有后人吗?”有人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
“早就没了吧!二十年战乱,最先被杀的就是那些门阀氏族,尤其是以山阴许氏为首的那一批门阀,在最开始南逃的时候就被杀的差不多了。”
虽然是距今已有数百年的前朝往事,但这些纨绔子弟们说起来还是满眼放光。
“唔……听说山阴许氏嫡脉最后一位公子死的还可惨。”有人悄悄压低了声音。
“是那个‘楼东玉树’?”马上有人想起来他说的是谁,“被末帝赞为‘觑此童子之颜,如花方盛,如春方生’的许氏幺子?”
“就是他,《容止》卷卷首第一的那个,‘楼东玉子,庭中芳树,百十年可见矣’这才是末帝说的话,你说的那句是末帝他爹说的。”
前朝皇宫建在楼东郡,这样的评价可以说是极其的高了。
楚章不知道这些,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看着楼下那人大袖翩然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小摊,像是孩童玩耍般带着身后一大串被迷的神魂颠倒的人溜达过了半条街。
身边的人还在津津乐道讲古:“是啊,就是那个‘春生公子’,前朝覆灭后,北胡南下,山阴许氏因为地理位置,是当先被破家灭门的,许氏嫡脉带仆从数百难逃,路上兵灾匪祸,到最后只死的剩下几人,其中就有他。”
“不过他很快也遇匪患死了,据说死之前甚是受了一番折磨,要不是他死了说不得还有没有咱们大魏呢。”最后一句话他压得低了些,几人嘿嘿笑了起来。
谁都知道,大魏开国皇帝出身低下,在前朝门阀当道的世家中,是一个小小的马仆,前朝灭亡,战乱纷起,小小马仆不知从何处得来珠宝钱财无数,这才在乱世里拉起了一支队伍。
而更细节的内容,就是只有一些高门才知道的了,马仆侍奉的家族是山阴许氏,他一直跟随着最后的许氏血脉辗转南北,直到有了自己的队伍。
那些说不清来处的古物珠宝是哪里来的?
除了山阴许氏跟随子孙流转的传家宝,哪里还需要多想。
一群纨绔们嘿嘿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不知是谁叹了口气,看着楼下停停走走的公子,喃喃自语:“如果那位没死的话,大约也就是这个模样了吧?”
楚章听了一会儿,尽管知道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位……山阴许氏的末子,他叫什么名字?”
兰台令之子顺口答道:“字季安,名倒是少见人提起,大约是时晏吧。”
他的话一出口,那人恰巧走到这座酒楼下,像是听见了什么一样,他抬起头看过来,冬日的寒风吹过,掀起幂离的一角,楚章只看见清俊瘦削的下巴和殷红如血的一张唇,那红唇轻轻勾了起来,不见端庄,仿佛恶鬼露出了捕猎前的微笑,一下子就冲淡了他身上俊逸优雅的气质,将某种阴郁如艳鬼的森森寒意注入了他体内。
楚章整个人仿佛被钉住了一般,呆愣在大冬天寒风中,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第8章 山鬼(七)
楚章不知怎的,整个人悚然一惊,脊背上炸开了森然冷气,他不知不觉加大了压在栏杆上的力道,满脑子都是遇见了天敌似的震悚,明明是寒冬,他的额头上却滑下了一滴汗水。
“楚章?你在哪儿干什么呢?过来饮酒!”一群同窗讲完古,已经回到桌边继续吃喝,有人回头喊他,楚章慢了两拍才露出一个笑容,他正要说些推辞的话,耳边却有极其细微的“喀啦”声响起,这声音绵延不绝如冰面开裂,楚章愣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裂了,整个人就猛然失去了支点,向着楼下栽去。
楼下的希夷还在惊讶居然能在这里碰见楚章,他只不过是听到了有人提起他生前的事,于是好奇抬头看去,就和楚章来了个眼对眼,于是礼貌地笑了笑,笑完就发现那孩子跟傻了一样呆在当场,活像是被抽了魂魄一样。
然后他依靠的栏杆就断开了。
酒楼的栏杆多是用于观赏的,做的精巧别致,但是不经压,楚章方才用力过度,加之这凭栏数年未修补,直接断开,希夷眼见楚章整个人翻落下来,顾不上多想,抬手就去接。
鬼王的身体素质当然不是邵天衡那个病秧子能比的,楚章被他接了个满怀,希夷略拧身卸掉巨大的冲击力,在幂离下看看楚章魂飞天外的模样,忽然间玩心大起,一本正经地问:“君亦慕我美貌,而从高楼跃?”
——你也是因为仰慕我的美貌才从楼上跳下来的吗?
楚章还在高空坠落的惊魂未定中,耳边忽然来了个带笑的声音问他这句在某种程度上及其不要脸的话,饶是涵养再好也有些吃不消,等他略定了定神,就发现自己还在人家怀里。
——以一个有些尴尬的姿势。
楚章不好对着救命恩人发火,只能艰难地压着头,努力遮住自己的脸:“不不不,公子误会……请问……能……放我下来么。”
耳边的笑声轻轻的,掠着他的耳蜗仿佛在瘙痒,楚章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那人随手放下他,指尖擦过他的手臂,楚章登时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都冷的没了知觉……
怎么会这么冷?就像是从冰里出来的人一样,哪个活人能冷成这样的行动自如?
楚章惊疑不定地去看他,一看之下,比高空坠落更为巨大的惊惧就淹没了他。
幂离之下的男人,生着一张可以称得上是美艳的脸,但是这种美太过超出常理,美的令人胆战心惊,直如生出了令人颤栗的森森鬼气,他眼尾挑着被大力揉过似的绯红,嘴唇亦是饮过血般的侬艳,比女子还艳丽的容貌里,带着不知何来的阴冷郁气,一双狭长的眼睛含着笑,像是剖开人心的刀刃一样,要携着这样极致的美艳捅入所有晦涩阴沉的灵魂里去。
——恶鬼。
他问的那句话实在是有道理,面对这样一张笑意吟吟的美人面,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好像都有了可以给人勇气的理由,但楚章脑海里忽然掠过这样的一个词。
披着美人皮的恶鬼。
楚章的脑中的本能拉响了警报,激的他浑身发冷。
他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人。
明明手无寸铁,但是看着他的眼睛,就仿佛看见了世间最阴森的修罗鬼蜮。
幂离落下,隔绝了那种过于恐怖的美色,楚章从动弹不得的惊惧中回过神来,豁然后退了数步,忍着牙关的战栗,拱手作礼:“谢过公子相救。”
他潜意识里不想去问对方的姓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意吐露。
而对面的人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样,失望极了:“欸,你原来真的不是看我好看才跳下来的?那这样的话,一句谢谢可不够。”
——这是何其不要脸的话!救人一命还不如你好看来得重要?!
尽管对面的大美人似乎有些憨,然而在不可名状的恐惧下,楚章咬着牙,他后背的衣衫已经湿了一片,强忍着接话:“在下楚章,南疆人士,初来京城不逾月,无权无势,倒略有薄财,愿尽付恩公。”
他下意识地掩去了自己住在东宫的事实,不肯将太子殿下拉出来面对这个恶鬼般的男人。
希夷看着他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心中趣味更甚,在袖子里凝出了一柄扇子,轻巧地挑起楚章的下巴,再要接着问下去,一直不做声的法则忽然在他耳边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来的突兀又惨烈,简直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哭的死去活来。
希夷差点被吓得原地起飞,警惕地左右一看,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暗地里戳了戳法则[你这是怎么了?]
哭的死去活来的法则含着哭腔咆哮起来。
[错了错了!啊啊啊啊怎么会错了!错了啊啊啊!他不是人族之主!]
法则哭的惨烈,喊得声嘶力竭[他是鬼王啊啊啊啊!]
天道:?!
法则哭的差点撅过去[怎么会这样啊!我早说了你要看看他的体质嘛!这下好了!他不是人族之主啊!你还没发现吗?他是鬼王啊啊啊!]
希夷先是一怔,然后脸色也诡异起来,就着挑起人家下巴的姿势,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楚章,捻了捻刚刚抱过对方的手指。
法则没说他还没注意,这么想来的话,对方的体质好像真的是鬼王……啊……
这就很糟糕了。
[要不直接把他抢到鬼蜮去养?]人族的太子当然不能养出一个合格的鬼王,能培养出鬼王崽子的只有现任鬼王,除了这个办法,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法则还在哭哭啼啼[你抢啊!你抢了大魏定南公,下一步就是惊动六界开战了好吗!虽然只是区区不受重视的贵族,但贵族就是贵族,人族的贵胄们会自我代入的好吗!下一步就是鬼蜮和人族开战了!再下面就是惊动六界了!你抢啊!]
被这个事实打击的有些神志不清的法则再度哭嚎起来。
[别哭了,该哭的是我好吗。]天道幽幽地叹气。
[找错了人,就等于走错了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崩毁了,说起来你这个化身是怎么弄的,不是说每个化身边上都会有个气运之子吗?]
[天道崩毁了咱俩一起玩完啊!]法则汪汪哭,但还是没忘记回答问题[附近是会有个气运之子没错,但是不一定是哪个气运之子啊,说不定剑仙边上那个气运之子会是下一任魔君呢……谁说得准啊,能缩小范围已经很不错了好吗,一个不完整的残疾天道有什么资格要求完善的法则啊!]
法则大约是被这个挫折和自己要跟着天道一起完蛋的事实给打击到了,说话也变得异常耿直。
天道没有生气,事实上他想了想,居然觉得法则说的很有道理。
[那就这样吧,让邵天衡先养着他,希夷么……见缝插针看看能不能教教他点什么吧……]想到后面,天道也开始丧气起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大概就是他吧,还没开始教徒弟,就被告知:那个徒弟不是你哒!你养错徒弟哒!
简直是当头一棒好吗!
所以那个下一任人主到底躲在了哪里啊!
希夷看了看楚章,兴味索然地吞下没有出口的话,放下折扇,酒楼上的学子们已经反应过来,一大群人急匆匆往下跑,将楚章围住不断询问是否受伤,燕卓则带头过来向希夷致谢。
希夷骤然得知这个事情心情也不算好,草草摆摆手,冲他们约略一点头便要走,走之前又瞧了瞧楚章,见他还是面色紧绷神情严肃得过分,不由心中略酸。
——小子诶,你面前这是你正牌师父啊!这样“从天而降”的缘分都不珍惜,还摆个晚娘脸,以后看你怎么在我面前哭。
天道无所畏惧 第6节
楚章只见这个男人从幂离下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忽而伸手朝自己遥遥一点,像是说“我记住你了”,随即飘然而去,连个名姓都没留。
直到那人走的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楚章低下头,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握紧了拳头,掌心被生生掐出了道道血痕。
实在太过可怕了,那个人。
楚章这时才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某种“非人”可知的存在。
*****
邵天衡第二天醒来,立在一旁的盈光就上前来禀报:“定南公在外面久候多时了。”
脸色苍白不见血气的太子抬起眼帘:“他来做什么?”
盈光摇头:“奴婢也不知,公爷不肯说,只是站着,外面雪下得可大,脸都冻青了,看着可怜呢。”
邵天衡闻言,笑着看看她:“你这会儿倒是懂得心软了?”
盈光抿着嘴笑:“太子殿下见着定南公心情会好些,不是么?”
邵天衡也没否认,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都会妄测上意了,让他进来吧。”
盈光听了前半句面色便是一变,登时要下跪,又被后半句生生卡在半途。
邵天衡懒洋洋地说:“下不为例。”
盈光深深俯身:“是。”
暖阁的门无声地开启,半晌,换了干燥的衣衫的楚章走进来,脸色犹带点被寒意侵袭的青白。
他朝着斜靠在软榻上的邵天衡全礼下跪:“臣,楚章,见过太子殿下。”
不用教导楚章后,邵天衡看楚章的眼神也平和起来,对人主和对鬼王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楚章性格孤僻,做人主是不行,但也许正好适合做鬼王。
这样想来,邵天衡对楚章也不再严苛,脸上多了点笑模样,用手里的书卷点点对面:“坐。”
楚章起身,邵天衡这才发现对方长高了不少。
半大少年本就一天一个样儿,被东宫的锦衣玉食好好养了一段时间,又换了个对他有利的环境,楚章现在已经褪去了南疆时阴郁怯懦的影子,脸上多了些坦荡的神采,肩平腰直,眉眼长开了,那种逼人的俊逸也隐约可见。
他甫一坐下,就感觉到了今天的太子殿下对自己和蔼了许多,神情里多了些恬淡的笑意:“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来找孤了?”
楚章动了动嘴唇,哪里是今天突然想到呢?他每日每夜都想来这里,想要坐在他身边,想要和他一起下棋谈天……
他不过是今天终于下了这样的决心罢了。
昨天那个可怕的男人一眼就让他仿佛见到了修罗地狱,死了倒也无所挂碍,他只是想着该再来见他一次才好,少年人最是冲动,这么想着,他就鼓起了一腔勇气来到了曜仪殿。
楚章踌躇了半晌,斟酌着字句,慎重道:“臣……自澄明台出来时,见庭芳苑的梅花开的正好,想请问殿下,能否一起……去赏梅……”
他的话说的艰难,说到后面几乎没了声儿。
若是昨天之前接到这个邀请,邵天衡是绝对不会去的。他这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教他,他却想着赏梅?!先把太学的功课背一遍!
不过在得知楚章不适合做人主后,邵天衡就不再这么严格要求他了,教他的事情归鬼王管。
鬼王的事情和我邵天衡有什么关系!
只当是交个朋友吧,朋友约着出门玩儿,那就去呗。
于是低着头的楚章就听见对面声音清淡地道:“那就去吧。”
楚章先是一怔,随即难以置信似的抬头,眼里绽出了灼热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天道:他鬼王,跟我邵天衡有什么关系!
第9章 山鬼(八)
庭芳苑占地面积颇广,里面种植了四季花卉,各色林木,便是在萧条的冬季前来关观赏,也随处可见鲜艳花朵。
这里的梅树都是精心栽培的,每一株都有专人负责,虬曲的枝条上开满了丰盈的花朵,深红浅白淡青鹅黄尽有,宫人举着打伞为邵天衡挡雪,披裹在厚重大氅中的人捧着手炉,脸色在雪地里一色儿的白,竟分不清哪个更苍白些。
楚章满心的喜悦在走出不远就消耗殆尽了,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方身体之差,斟酌着话语想劝邵天衡不如回去,但是话到嘴边看见对方的兴致勃勃,又咽了下去。
太子殿下冬日极少出门,若是能让他散散心……
楚章压下了要说的话,转而开始讲些太学里有趣的事逗邵天衡笑。
“……燕卓后来偷了他爹的私房才把这事儿压下去,回去又被他爹揍了一顿……”
楚章模仿起燕卓来也是惟妙惟肖,邵天衡笑的脸上泛起了些许血色,咳嗽起来。
“殿下!”楚章立即住了嘴,学着盈光的样替邵天衡按压胸口平复呼吸。
邵天衡摆摆手:“无碍。”
他们正走到一株极大的梅树下,邵天衡看着这棵梅树,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棵梅树,是孤的母后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移栽在宫里的,刚开始种在后宫,一直没有开花,连最好的花匠都说,怕是不能活了,母后只是不信。”
“后来孤出生,封了太子,母后又将梅树移栽到东宫,谁知那年冬天,这树就开满了花,从那以后,尚无一年失约。”
邵天衡抬手,轻轻折下一根打满花苞的梅枝,这枝条足有半臂长,嶙峋挺拔,半透明的花朵镶嵌在干枯似的梅枝上,如深红玉片朵朵团簇,简直耀眼热闹得不像是孤傲的梅了。
他把玩了这枝梅一会儿,将它递给楚章,苍白的肌肤在深红花朵的映衬下也有了点健康的红润:“只要它还开一年,孤就能活一年,总能护着你长大,你怕什么?”
楚章怔怔地看着邵天衡在梅花后笑容浅淡的脸,心跳忽如擂鼓,撞击得他的胸腔发麻疼痛。
他从未听过这样温柔的话,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人愿意说出要保护他的话吗?
楚章颤抖着手慢慢接过那一枝梅花,将它郑重小心地拿在手里,轻声道:“您说的……我记住了。”
邵天衡全然没感觉到他话语里深刻得近乎偏执的语气,只是含着笑,用手背一拍他的额头,仿佛尊贵长者对晚辈极有分寸的亲昵:“走吧。”
一行人慢慢走入庭芳苑的深处,在平和的气氛中,一个急促的脚步踏着雪奔进来。
楚章见那小内侍满脸热汗红晕和焦急神色,心中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去看身边那人的神情,只看见对方清俊面容上别无二致的端庄从容:“何事惊慌?”
小内侍喘了口气,噗通一声跪在厚厚雪地里,俯下身体行礼,大声道:“禀太子殿下,陛下急宣!”
邵天衡淡淡“哦”了一声,似乎并不为这突如其来的宣召而惊讶:“为何事宣?”
小内侍摇摇头:“奴婢不知,午时三刻有紧急军情入宫,陛下得报后在御书房大发雷霆,随即命奴婢前来东宫宣召。”
邵天衡沉吟了半晌:“好吧,孤大概知道是何事了。”
他挥退小内侍,转头对楚章平和地微笑一下:“孤先去看看父皇,你回澄明台吧,冬日夜长,大雪不止,让他们多给你加几个火盆。”
楚章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就说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茫茫然地应了是,就见邵天衡伸出手,再次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冰凉的手不过一触即分,随即那深青色的身影带着一大群内侍们浩浩荡荡地走远了。
楚章独自回了澄明台,不知怎么的一夜没睡,抱着被子坐在和曜仪殿遥遥相对的窗子前,透过飞檐铜铃遥望着那深红宫殿的一角。
直到入夜时分,他才隐约听见曜仪殿那边喧闹了起来,宛如白昼的灯火从曜仪殿蜿蜒点亮,这是宫殿主人回来时才有的阵势,楚章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正要睡下,却发现不对。
那喧闹……未免也太闹腾了些。
邵天衡体弱,最是不喜喧闹,下人们最是知道这点,怎么敢在邵天衡面前这样闹起来?
楚章的心跳骤然快起来,他腾地坐起来,想了一会儿,掀开被子,草草套上靴子,捞起架子上厚重的大氅往身上一裹,不顾被吵醒的小内侍的呼喊,一头扎进了风雪里。
他穿的少,但在风雪里却丝毫不见冷,满腔的血都涌到了头顶,路上还被雪堆绊倒跌了两跤,等跑到曜仪殿,浑身上下已经狼狈得不能看了。
曜仪殿大门开启,宫女御医们进进出出步履匆匆,饶是他这样狼狈,都没有人发现他,直到他快走到门里,才有宫女发现他,手里的水盆当啷一声落了地:“呀!你是谁!”
楚章没有在意她的质问,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盆子里淡红的水,那温热的水全都浇在了地上,马上有内侍趴伏着将水清理掉。
盈光听见响动从暖阁出来,她衣衫上也带着点殷红的痕迹,满脸的慌张,见楚章这副模样也惊愕了一瞬:“公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只是不上心地问了一句,又转头去看暖阁内,半晌才指了两个宫女:“去服侍公爷换一身衣服。”
话说完了,便朝楚章草草一福身,进了暖阁。
楚章默不作声地让她们围着换衣服,紧绷的喉咙在燥热的空气里解了冻,他声音沙哑地问:“那水……那水,是怎么回事?”
替他脱靴子的小宫女顿了顿,像是要哭出来般,低声回话:“那是太子殿下吐的血。”
楚章浑身都颤抖起来了:“他、他怎么了?”
小宫女吸了吸鼻子,左右看看,另一名宫女适时地站了起来阖上侧室的门。
“是陛下……陛下朝着殿下发了大火,令殿下跪着反省。御书房那地儿多冷多硬啊,便是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殿下这身体……二殿下还半途把陛下请走了,让殿下从午后一直跪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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