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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叶子酒
已经踏长剑行出数万里之遥的剑修若有所觉,猛地停下去势,转头看着来处,凝眉敛息,半晌也没发现什么,不由得暗自疑惑。
但他很快舒展了眉目,想到一会儿将要见到自己的师尊,冰霜似的面容都化开了些微的笑意,很快将方才的错觉丢到了一边,再度驱动长剑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天上一日岁月,未及人间三年时光,九重天上的剑修怀揣着隐秘的喜悦在地急匆匆地赶路,人间富丽宫阙里的储君方才睁开眼睛。
邵天衡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乖巧捧着书坐在一旁的楚章,对方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尚未到加冠的年纪,长长黑发只是束在脑后,唇红齿白,睫毛长长,脸上还养出了点儿肥,不说话的时候像个英气勃勃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邵天衡忽然笑了起来。
楚章立刻就被惊动了,合上书凑过来:“殿下醒了?”
他神情满是依赖,乖乖地趴在邵天衡床边:“殿下在笑什么呢?”
邵天衡懒洋洋地用一根手指捋了一下楚章的鬓发:“笑你现在长得像个小姑娘。”
楚章睁大了眼睛,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歪着头:“像小姑娘?那殿下喜欢女儿么?”
他现在被邵天衡宠的愈发胆大,初入宫时的畏葸胆怯都不知去了哪儿,竟然还会开玩笑了。
邵天衡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这样娇滴滴的女儿孤可不要,日后怕是难嫁出去。”
楚章兀自闷闷地笑:“女儿也好啊,可以给殿下唱歌跳舞,一慰殿下病中忧思,我看殿下是嫌弃我不会聊天解闷,所以拐着弯抱怨我不如女孩子贴心了,是不是?”
邵天衡随手敲了下他的额头,轻声笑骂了一句:“就你贫嘴!这么能说,不如闭上嘴给孤跳一支舞!”
楚章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这个惩罚被他听的像个奖励,邵天衡有些哭笑不得:“偏不如了你的愿,且记在账上,下回一块儿罚了。”
他说着,目光一转,看见了楚章落在厚厚地毯上的书:“你方才在看什么?”
楚章回头去捡起那本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看不大懂……是从殿下桌上随意拿的一本,有很多字都不认得。”
他将封面给邵天衡看了一眼,邵天衡“唔”了一声:“看不懂也没什么,这是本朝书同文之前刊印的书,前朝各种字体杂乱风行,雅文俗文并举,很多字体传到后来都消失了,这本书不过是孤闲暇时翻着玩的……你哪里看不懂?”
楚章翻了两页指出几个地方,邵天衡一一解答了,楚章忽然合上书:“我忽然想起不知在哪儿看见过两个字,那字体我也不认得。”
他拉着邵天衡的手,在他掌心缓慢地描摹着卷曲如藤蔓舒张的文字。
邵天衡闭着眼睛感受那个弯弯曲曲的纹路,嘴角忽然抽了一下,随即恢复镇定。
半晌,迎着楚章期待的目光,邵天衡慢吞吞地回答:“这是前朝世家最为推崇的雅文,一字‘希’,一字‘夷’,你学的倒是像。”
楚章低着头将希夷两字在嘴里翻来覆去咀嚼了一番,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殿下,关于修真之事……您知道多少?”
邵天衡也不意外他有此一问,顿时来了精神,教学时间到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修真一事,古来有之,藏书阁中有不少书都是和修真有关的,民间修真者也有不少,只是他们大多在入门后就被师长带着在门中修行,少有出山的,即便是出山,也多低调行事,所以看起来不为人知。”
“不过大约是有得有失,举凡皇族贵胄之家,少有修真者,倒是贫民之中,多出天资聪颖之辈。当然,这也不绝对,孤曾在某古籍中看到,有世家子弟,出生锦绣高粱,刻苦修行,成了大能,寿数达千百载,可见这也是要看自身的……”
“殿下,”楚章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问,“既然修行能延年益寿,为何您不去修行呢?”
他问的认真,眼里是清晰的渴盼,面前躺在锦被中的储君侧过脸瞧了他一眼,乌云似的长发逶迤在浅杏色的床枕上,将他衬得像是一抔落在烟云水波间的冷墨。
“这个……”邵天衡沉吟了一会儿,“修行前提,便是要斩绝因果,皇室中人,生来便与天下气运相连,孤为储君,因果尤重,是修行大忌,孤既要背负这天下,怎可半途弃之不顾,自寻通天大道?”
他说的平淡,楚章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异常沉重的东西,他睁大了眼睛,在原地呆怔了一会儿,肩背轻轻颤栗着,而后一字一顿地说:“殿下想做什么,我都跟着您。”
邵天衡朝他笑了笑:“怎么忽然问起修真之事了?是对此感兴趣吗?如果感兴趣,孤倒是可以让你去……”
“我不去,”楚章飞快地说,“我哪儿都不去,就跟着殿下。”
邵天衡有些意外,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忽而有些古怪:“你是……不想离开皇宫?”
楚章不疑有他,认真点头。
邵天衡的表情愈发古怪,他迟疑了一会儿:“你年纪还小,总该有些自己的喜好……明年你就要成亲了,届时也要搬出东宫……”
“我不想娶亲!”楚章低低地反驳,邵天衡吃惊地看着他,楚章避开了他的目光,他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情绪,“我……我不想娶亲,不想离开,我想留在宫里……”
楚章自顾自地低声喃喃,没注意到邵天衡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都直了,满脑子“是真的?!”几个大字一会儿排成横一会儿又排成竖,来来回回放大缩小占据了整个脑海。
“你……”邵天衡顿觉牙酸,想起不知在哪个凡人那儿听来的,对孩子不可过于严厉,否则易有适得其反之效,于是小心地斟酌着字句,“你今年十四,与你同龄的孩子大多是要继承家业的,你情况特殊,若实在不愿这么早成亲,那再拖上两年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段时间里你想做什么呢?”
楚章听他说到后面就已经满眼生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帮殿下的忙!”
邵天衡哑然:“想入朝为官?”
楚章说完才觉得不对,忙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向殿下要官职的意思……”
他这厢还在努力解释,邵天衡却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便是要个官职又怎么了,孤的长子,难道上不得朝堂么。”
邵天衡越想越觉得这事情可行,只要楚章忙起来了,哪里还有工夫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到时候说不定就不喜欢魏帝了呢!
而且邵天衡还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一定不会喜欢上给自己安这么多活的顶头上司的,又不是有爱受虐的毛病。
于是楚章还琢磨着怎么解释,邵天衡已经微微笑着下了结论:“那便去做上两年父母官吧,孤回头让人给你安排一下。”
楚章要说的话都堵回了嘴里,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说:“比起父母官……殿下,我想要领兵打仗。”
这话由一个质子说出来是实打实的逾越,楚章知道他根本连这样的念头都不应该有,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邵天衡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转脸定定瞧了他两眼,不可无不可地嗯了一下,除此之外一言未发。
楚章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畏惧,他慢慢低下头,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出神。
好一会儿,头顶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拍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呢?就你这样的小身板还想领兵?以后每天绕着东宫跑两圈,不跑完不许用膳,什么时候可以按时吃早膳了,再过来领兵符吧。”
楚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抬起头,邵天衡无奈地摇头:“高兴傻了吗?”
楚章眼里顿时亮起了星星一样的光:“殿下!您……您同意了?”
邵天衡挑起一边眉毛:“你家殿下看起来很不近人情?”
楚章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邵天衡瞅瞅他:“行了,你若是下了决定,明日起就不用去太学了,太学不教这个,还是跟着孤学吧。”
这意外之喜再次将楚章砸了个神志不清,他忽然直起身体,少年人清瘦修长的手臂笼罩下来,将邵天衡抱了个满怀,温热的吐息擦过大魏太子的耳垂:“殿下,日后我就是您的刀,您的剑,为您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邵天衡愣了两秒,回手轻轻抱了一下这个满怀喜悦的孩子,回答他:“好。”
第14章 山鬼(十三)
邵天衡一向说到做到,大魏太子的手谕第二天就出了东宫,在城防营内给楚章补了个从六品校尉的缺,又遣幕僚去慎王府谈了谈两个小儿女的婚事。
慎王是皇室别宗,承的是高祖幼子的王爵,还断嗣过三回,不得不从旁支过继孩子来承祧,算起来,早就和邵天衡这边的嫡支差出了十万八千里的血缘,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么一家无足轻重的宗室来和亲,太子亲自过问亲事,慎王哪里敢说个不字,连连应着将使者送出了王府。
邵天衡得了幕僚的回禀,手里翻着一沓雪浪纸,时不时用朱笔略做圈点,侧头问身旁的盈光:“楚章到哪儿了?”
盈光含笑应答:“半盏茶之前,已经跑到庭芳苑了,现在约莫到九华楼了吧。”
邵天衡听着,神情里有些讶异,将手里楚章的功课放下,随手捡了只伏虎镇纸压上:“庭芳苑?他倒是跑得快,没人帮他吧?”
盈光忙摇头:“殿下下了令不许帮小公爷的,哪有人敢抗旨呢。”
邵天衡用素白的绢帕擦拭下沾了墨迹的手指:“摆膳吧。”
一刻钟后,楚章手脚并用从曜仪殿正门爬进来,气喘如牛,明明尚在冬末,他整张脸都红的要滴血,满脸的汗水像雨一样哗啦哗啦沿着脸颊往下淌,前襟后背已经被汗打湿了一大片,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
饶是这样,左右宫人也没有敢上前搀扶的。
邵天衡坐在主座,见他狼狈地将一只手伸进曜仪殿的门槛,摸索着将自己拖进来,脸上终于噙了点儿笑:“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扶小公爷梳洗?”
早就准备得当的宫人们呼啦一下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将楚章扶起来送进侧殿,邵天衡这才低下头,不紧不慢地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小半个时辰后,重新梳洗了一番的楚章腿脚发软地一步一蹭来到邵天衡面前,尽管四肢沉重得抬不起来,他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邵天衡:“殿下,我跑完了。”
邵天衡淡淡地嗯了一声,勺子一指身旁空位:“坐吧。”
楚章抖抖索索地坐下,两只发软的手根本握不住筷子,可他死活咬着牙不肯露出一点困窘,邵天衡也没有看他,仍旧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碗里的粥。
这顿早膳足足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楚章终于将自己囫囵塞了个饱,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才发现邵天衡几乎是和他同时放下筷子的。
楚章愣了一下。
太子殿下向来吃得少,往日用膳也都是草草了事,从没有哪次用这么久,所以这次难道是……在等他?
着苍青色太子常服的青年起身朝他招手:“过来,今天给你讲《六韬》。”
他神情平淡,楚章也慢慢将心口的情绪小心压进心底,朝对方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来啦!”
从冬末到春初再到夏至,邵天衡身上的大氅也换成了单面的斗篷,厚厚夹衣换了新制的纱袍,东宫里的宫人们都习惯了每天早上在夹道狂奔的那个少年,无论风雨,小公爷的身影永远不会缺席。
他也逐渐从刚开始的爬着结束最后一段路,到能够游刃有余地伴着晨曦踏进曜仪殿叫邵天衡起床。
在讲解完《九兵》的最后一卷后,邵天衡将校尉名碟扔给他,宣告这一段不长也不短的师徒生涯的终止。
“城防营统领京师六卫,戍守京师方圆五百里,职责重大,营内军令如山,军法官铁面无私,孤将你的名字递出去的时候,没说你的身份,你也别想着用东宫的招牌在里面唬人,若是吃不消,趁早回来。”
楚章一直记得当时对方的模样,宫阙堂皇里,大魏的储君低着头,单手执一支小毫,沾了石青色在纸上描摹云霞下苍松的顶盖,朝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番话。
而他是怎么回答的?
大概还是年少气盛下绝不给殿下丢人之类的誓言吧。
楚章手里抓着一支长矛,顶着烈日站的板直,汗水一路滚进了衣领,将劣质的里衣瞬间浸泡得透湿。
军营的生活实在是苦,楚章自小生长在宫闱里,便是在不受宠,也没有人会叫他去做苦活,之后来到大魏,也是被邵天衡好好地养着的,来到军营后,且不说糟糕的营帐和数十人同寝的大通铺,便是单说休沐日要洗衣裳这件事,就足够楚章为难的了。
而且军中陋习多,因为他是新兵,常常被同营的老兵戏耍,不过在他下狠手打了几场群架,和同袍们一同被罚了禁闭后,他们的关系反倒逐渐好了起来。
不到一年,楚章就被军营磋磨掉了白皙的皮肤,身高往上猛蹿了数寸,抽条似的长到了七尺,身上也多了柔韧的肌肉,身高腿长腰板笔直,眉目锋利清朗,举手投足都带着飒爽刚正的气势。
他的十七岁生辰是在军营里过的,几个老兵偷摸从军需官那里寻摸了半壶酒来,将他灌了个烂醉,一边嘲笑他娘们唧唧,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楚章也跟着笑,从营房歪歪斜斜的木板里看出去,能看见漫天细碎的星辰,他人生一十七年从未如此快意,也从未如此坦荡过活,抛却了南疆故土的旧梦,也丢掷下满腹盘算,只是作为一个叫做楚章的人,堂堂正正,认认真真地重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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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泰和二十年,楚章十八岁生辰前夕,北戎叩边。
战事起的突然,北方三城沦陷的消息几乎是和叩边军报前后脚到了京师,登时引得朝堂大惊。
宫门口的朝闻鼓首次在大魏建朝二百一十四年后于半夜敲响,朝中众臣披着月色汇集在招贤殿里,每个人面上都是焦灼忧色。
北戎与大魏已经数十年没有这等规模的战事了,那些善于打仗的将领早就入了土,是战是和,倒是不用多做争辩,对于生性凶蛮动不动屠城的北戎,就是再怂的官员也说不出求和的话来,只是战的话,谁领兵?谁守城?谁主事?谁筹粮?谁押运?
军队开拔是大事,苦苦御敌的边关又等不得他们再做商讨,每个人都急的火上房,二皇子不甘示弱地频频出计,说出的话却让一众老油条们暗地里摇头。
这二皇子到底没经过阵仗,说出来的话都是理论上可行,顾头不顾腚,听起来有理,仔细一琢磨简直是胡说八道。





天道无所畏惧 第11节
但是要谁来主事呢?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偏偏没人敢说出来。
上首的魏帝耷拉着眼皮,仿佛一樽老朽的木像,但苍老的眼皮下沉沉的冷光依然携带着君王的威势。
近几年魏帝愈发的老迈昏庸,偏宠二皇子几乎到了不分轻重的地步,前年提请给二皇子封王的折子被干脆掷回了尚书台,魏帝甚至在朝会上直接抚胸长叹:“桓乃朕之爱子,朕已近朽迈,天不假年,实不忍令幼子远离,诸公膝下亦有子,孰忍见其远赴苦寒之地?”
——邵天桓是我的幼子,我已经老迈不堪,活不了几年啦,实在不忍心让年幼的孩子远离,你们也都是有孩子的人,难道忍心让他们离开你到那么荒凉的地方去吗?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要脸,且不论后宫还有其他公主皇子,就看魏帝对邵天桓的偏爱,难道邵天桓封王的封地,会是什么苦寒之地吗?
但堂堂帝王,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底下的大臣们便是再有想法,也要稍稍按捺一段时间。
封王的事情不提了之后,魏帝变本加厉起来,二皇子出入的仪仗规制堪比太子,宫外府邸建了一年又一年,愈发的幽深阔丽,几乎要变成京师内的另一个“小东宫”。
而真正的储君反倒低调下去,除却岁末大宴和天坛祭祖,几乎见不到他的面。
若非太子多年来在朝中根基深厚,又有外祖在军中支持,只怕东宫的主人早就换了一个了。
魏帝撩起眼皮看了一圈底下忽然静默的臣子们,又看了看一旁高谈阔论的二儿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宣太子。”
上首的帝王忽然沉沉开口,邵天桓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如果他能趁着这个机会立下功勋,东宫的位置就不再是那么不可动摇了,父皇不也早就有意于此吗,为什么临到关头又反悔去叫那个病秧子了?
东宫到招贤殿说远也不远,殿外的小黄门拉长了嗓子,中气十足地禀报:“太子殿下到——”
一声声拉长的通报一路递进广阔的大殿里,魏帝抬抬手指,侍立一旁的宦官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长声道:“宣——”
两扇朱红的殿门被缓缓拉开,沉重的大门发出低低的咯吱声,外面的月色趁机挤进来一道长长光带,而站立在光芒中的那个人影,正如踏月而来的谪仙。
临时接到宣召的太子大约此前已就寝,接到宣召后才匆匆披衣赶来,没来得及穿上朝会的大礼服,一身秋香色白鹤长袍外面披了鸦青斗篷,斗篷上用金线压着卷云和腾龙纹理,如一泓静水流深,在行走间翻腾流漾起华贵雍容的光泽。
“儿臣来迟,给父皇请安。”太子规规矩矩地在丹陛前跪下行完一套大礼,魏帝默不作声看他行礼,但是可苦了下头的臣子。
太子是君,君跪着,臣子难道能站着吗?
后面又呼啦一下跪下来一大片,这回是给太子请安的。
看着邵天衡跪下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邵天桓见此阵势,脸呱唧一下耷拉老长,也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膝盖:“臣弟给皇兄请安。”
魏帝这才招招手,一旁的宦官忙挂起了笑脸,小跑下去将太子扶起来:“太子殿下快起,陛下慈父之心,哪里忍心您行如此大礼。”
好话谁不会说,听听就过去了。
众人你来我往一套客气话过去,迅速切入正题。
“北戎叩边,太子以为该如何应对?”魏帝抛出问题。
邵天衡连想都没有想,拱手低头:“便依前例。”
这话答的含糊,尚书令首先急了:“如何依前例?”
“战事条陈,军机处俱备有法例,因循旧例,善加运用,未有不可。”
“秋收未至,粮草何处出?”
“抢收新粮。”
“民食如何?”
“开常平仓、泰和仓以充救济。”
君臣条对如河水涛涛,问的人问得急切快速,答的人答得流利毫不迟疑,仿佛每个问题都已经在他脑海里过了千百遍,只等这一刻倾吐而出。
“何人领兵?”
苍老的声音沉沉响起,打断了一问一答。
殿中顿时片刻寂静。
问话的人是魏帝,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将臣子们脸上的赞叹欣赏统统收入眼底,心头顿时燃起了火焰——他还没有死,这些人就想着要扶太子上位了吗?!
邵天衡这回有了短暂的停顿。
然后,光风霁月的大魏太子弯下修长的腰身,轻声回答:“任凭父皇做主。”
魏帝半阖着眼皮,冷冷看着下首貌似恭敬的太子,想起太医院御医们的回话,嘴角轻轻撇了一下:“太子文治武功,诸君无有能出其右者,此次北戎叩边,太子率十万大军征北,可行?”
群臣立即起了骚动。
太子身体不好,上回南疆之行便大病一场,这回又要征北?
南疆之战和这回还不一样,征北是驰援,要急行军的,每次急行军活活累死的兵士就有不少,连健康人都不一定吃得消,何况太子?
有人想要出列对奏,但比他们更快的是站立的中央的人。
清癯瘦削的太子没有一丝犹豫,下跪接旨:“儿臣领旨。”
魏帝仿佛笑了起来:“太子是朕最得意之子,必能为朕取胜。”
……出征还不够,还要获胜?!
臣子们脸色都隐隐变了。
跪着的储君身形笔直,声音平静无波:“遵父皇令,儿臣此行,不胜不归。”
魏帝猛然一拍扶手,大笑起来:“好!是朕的好太子!明日传诏征兵,三日内拔营赴北!”
第15章 山鬼(十四)
国家机器全力运转起来的时候,是谁也抵挡不住的,楚章在城防营里消息闭塞,直到第三日才得到太子将要领兵征北的消息,而得到消息的原因,还是城防营中有部分军队将要跟随太子一同赴北,被抽调的兵士们闲谈时说出来的。
军队开拔前,主将要祭神,楚章悄悄和同营的士兵换了岗位,混进了誓师大会的现场。
他不敢走到太前面,远远地混在后排的军士中,看着高台上轻甲大氅,玄衣高冠的人一丝不苟地占卜、祭祀,四周的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数万人的校场里,笼罩着沉郁的寂静。
“……北戎叩边,屠我百姓,一日不却敌,边关一日不宁,凉州、并州、幽州已失,现在面对北戎铁蹄的是常州,如果我们守不住常州,下一个面对北戎刀锋的就是鄞州!就是京师!你们的妻子儿女,都要为人宰割,变成北戎圈养的两脚羊!”
“天佑我大魏,此番孤带你们出征,不踏平北戎王城,誓不归还!”
数万将士长矛顿地,厉声呼喝:“天佑大魏!誓破北戎!”
“天佑大魏!誓破北戎!”
“天佑大魏!誓破北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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