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界外传之圣杯传说

    乔尼看着玛丽安，没有说话。

    “你不用瞒着我，我早就发现了。莉迪亚原本跟我一起研究的是如何消除抑制剂的副作用，而这段时间她的研究方向已经偏离了。她是不是说，我已经活不长了”

    玛丽安从乔尼动摇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她迟疑了几秒，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

    “其实，就在那天晚上，我体内的抑制剂就已经完全失效了，要不然我也无法挡住巨龙的吐息。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就不再压抑体内的力量。”

    乔尼睁大了眼睛。

    “这……你明明知道……”

    “是的，我曾经也很抗拒它的存在，毕竟第一次使用它的场景并不令人愉快。”

    岂止是不愉快那是乔尼一生中最不想回忆的经历。

    身为一个丈夫，眼睁睁地看着醉醺醺的贵族少爷摸进妻子的房间，而自己只能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人按在地上。

    这是一个男人的耻辱！

    更让他感到憋屈的是，事情最终也不是靠他解决的，而是靠着玛丽安吞下禁药，将自己变成巨大的触手怪，亲自解决了那个家伙。

    而他自己，在这样的刺激之下才拥有挣扎的力量，在最后的爆发中杀掉所有的贵族私兵，就陷入了昏迷，就连收拾残局都是玛丽安做的。

    一想到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乔尼的眼底便黑潮汹涌，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那天晚上玛丽安带着乔尼逃走之后，从第二天开始，就只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时吐出绿色的酸性液体。

    乔尼通过铜镜许下愿望，终于获得了平静的生活。

    在伊修达这样的地方，铜镜的神秘力量杜绝了一切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历经绝望获得的强大力量，屡遭磨难积累的暴虐杀意，根本无处宣泄。

    所以就有了猎魂者。

    “抱歉！”

    乔尼垂下头，不想让玛丽安看见自己漆黑的眼眸。

    温软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地抹平他皱起的眉头。

    “没关系，亲爱的，这不怪你。当年如果不是你带我出来，等待着我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活。”

    玛丽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她捧起乔尼的脸，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要怪，就怪当初的我们太过弱小。是我太天真！”

    “嘶”

    脸上的刺痛让乔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他并不在意脸上的伤口，更让他不安的是玛丽安此时的表情。

    原本略显圆润的少女脸庞，在生活的磨砺下日渐消瘦，但随着魔药副作用的显现，脂肪的堆积使得它迅速恢复，甚至出现了更多的曲线。

    而现在，重新瘦下来的脸庞，回到了被生活雕琢过的模样，时间刻下的细纹，配合着依旧精致的五官，竟然显出了一丝锋芒。

    玛丽安双手捧着乔尼的脸，双目无神地注视着他们之间的虚空，手指上似乎长出了利爪，刺入了乔尼脸上的皮肤，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了出来。

    这样的神情，让乔尼感到很陌生。

    “亲爱的，你怎么了”

    乔尼一把抓住玛丽安的肩膀。

    一股强烈的不安开始在他的心中蔓延。

    “啊，天哪，我干了什么！抱歉，乔尼，我不是故意的。”

    玛丽安终于回过神来，她松开手，看着手上的鲜血，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事的，你刚才怎么了”

    乔尼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脸，关切地看着玛丽安。

    然而玛丽安只是慌乱地看着他的脸。

    目光流转，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现在会治疗了，你别动，我帮你治好。”

    奇怪的波动从玛丽安的身体中散发出来，乔尼可以看到她手上的皮肤掀起了波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皮肤下穿行。

    短短一瞬之后，所有的动静消失了。

    玛丽安伸出右手食指，对乔尼说道。

    “亲爱的你别动，很快就好了。”

    感觉到手指的靠近，乔尼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抱歉。”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同时一愣，露出了微笑。

    “好啦，相信我，不要动。”

    玛丽安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将手指贴向了乔尼脸上的伤口。

    预想中的刺痛并没有发生，相反，伤口处传来的是清凉、柔和、滑腻的感觉。

    等等！

    滑腻

    对，就是滑腻，并非由于肌肤细腻能够带来的触感，再说了，玛丽安这几年手工编织凉毯，手指上的皮肤已经粗糙无比。

    这感觉，倒是有点像鱼，或者软体动物……

    啊！

    乔尼身躯一震，几乎叫出声来。

    仿佛一道闪电击穿了乔尼的大脑，颤栗的感觉顺着脊柱传遍他的全身。

    他的眼前再度出现了当年夺门而出的巨大触手怪。

    黑雾瞬间涌现，占据了乔尼整个眼眸。

    另一个视角展开了。

    一看之下，他心中一惊，一把抓住了玛丽安的手腕。

    黑雾视角之下，贴在他脸上的，分明是一根散发微光的墨绿色触手！

    “乔尼！你干什么，就快好了。”

    玛丽安的眼底闪烁着墨绿色的光芒，微蹙着眉头喊道。

    这样的东西，真的有治疗的作用吗

    “算了，不给你治了，让你自己恢复好了。”

    随着玛丽安这句话，墨绿色的触手开始变得透明，逐渐崩散，化作光流回到了原本的纤细手指中。

    还好，看起来似乎是可控的。

    乔尼下意识地松开手，玛丽安的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一圈淤青。

    “你看你！”

    “抱歉，我帮你揉一揉。”

    玛丽安白了他一眼。

    “不用了，我自己来。”

    随着墨绿光流的涌动，她手上的淤青逐渐消失了。

    “这个真的有用啊”

    “哼！有没有用，你没有感觉的吗”

    乔尼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他伸手摸了摸，伤口已经消失了。

    他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热。

    “亲爱的，抱歉，是我反应太激烈了。不过，这样的力量，是不是对身体的副作用太大了”

    “你是指当年的情况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我已经找到了控制它的方法。”

    “是吗”乔尼有些怀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玛丽安微笑起来。

    又来了，就是这样的表情!

    乔尼突然感觉眼前的玛丽安陌生了起来。

    “我感觉非常好。”

    玛丽安收起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红龙之卷 第八十八章 力量与代价（下）
    “你可能无法体会那种感觉，乔尼，我的爱人，我的骑士。”

    玛丽安面无表情，低着头说道。

    这样的表情让乔尼愈发不安起来。

    “玛丽安，我……”

    “那种身为弱者的无力感。”

    “不，我知道。”

    乔尼想起了在布兰特岭的生活，一个大地骑士就可以随意支配他们的命运，直到他后来也拥有了骑士的实力。

    “不，你不知道。”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乔尼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沉默了。

    “我知道你的过去，乔尼。你曾经对我说过。但是，我们不一样。你至少还有机会拥有力量，并且得到了它。可是我呢我是一个麻瓜。”

    乔尼当然知道“麻瓜”这个词代表的含义，没有魔法资质的普通人，据说是随着符文遗迹一起被发掘出来的上古词汇。

    “我的母亲是高黎人，我天生就没有修习斗气的潜质，为了让我在宫廷里不受欺负，她最后的遗愿是请来大贤者菲尔德，希望他能够传授我魔法，然而，我却是一个麻瓜。”

    “你能体会那种感觉么乔尼。”

    “玛丽安……”

    “不要叫我玛丽安！玛丽安已经死于她的弱小。难道你已经忘记我是谁了吗”

    玛丽安突然厉声说道。

    明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能量波动，乔尼却感觉到她的身上带着莫名的威势。

    他低下头，叫出了那个许久不用的名字。

    “不，我当然记得，阿洛蒂雅，我的公主殿下。”

    “呵呵，公主殿下没有力量的公主，不过是一个可怜，随时可能拿出来用掉的牺牲品。”

    玛丽安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但乔尼却感觉到了潜藏的风暴。

    “当年的我真是单纯，不，是愚蠢。我不相信那些侍女所说的，不相信宫廷是那么混乱的地方。我以为我是不同的，没有魔法资质，我可以学习魔药啊，一样可以保护自己。我曾经是那么天真地相信，相信我身边的人都是好的，直到……直到我的另一个贴身侍女被我的兄长随意地赏赐给了侍卫，而他自己，我的亲哥哥，在那天晚上爬上了我的床！”

    玛丽安闭上了眼睛，声音渐渐颤抖起来。

    “若不是我足够的幸运，当时身上带着麻痹性质的西苓花粉，我根本等不到你来救我。”

    乔尼呆住了，他曾经无数次地猜测，也问过玛丽安，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玛丽安始终不肯说出来。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事情。

    她什么不愿意说出来呢

    是不想皇室的丑闻泄露出来，还是不想让乔尼觉得自己不洁

    这个傻姑娘！

    乔尼正准备出言安慰，玛丽安的再度爆发让他闭上了嘴。

    “我受够了！那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蹲下来哭泣，等待别人来拯救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但那就是弱者的原罪！因为我没有力量。”

    看出了玛丽安还有话没说完，乔尼自觉地保持着沉默。

    玛丽安慢慢平静下来。

    “后来，我发现，最可怕的不是身为弱者，而是习惯了当一个弱者，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我以前从来不敢跟你说这件事情，因为那让我感到羞耻。然而事实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本来早就该发现的，他们甚至曾经在我的面前谈论过我什么时候成熟的问题，就像在讨论可以随意采摘的水果。”

    “但是那时的我，天真，软弱，又愚蠢。”

    “身为一个弱者，在那样的环境下，既没有警觉心，又没有反抗意识，这往往是悲剧的开端。”

    “好在命运让我遇见了你，我的骑士。是你，把我救出了那个黑暗的牢笼。”

    乔尼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试图以贴心的安慰结束这次并不愉快的回忆，但玛丽安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身体僵住了。

    “但是，你却把我带入了另一个牢笼。”

    “名为‘生活’的牢笼。”

    “你能想象么现在坐在你面前这个，陪伴了你十年的女人，曾经无数次地想要离开你，离开这见鬼的生活，哪怕是被抓回去也好。”

    玛丽安叹了一口气。

    “身为骑士的你，永远也体会不了那种感觉。”

    “被绑在背后，只能看着你冲杀、受伤，除了看着你的伤口哭泣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笨手笨脚学着种植小麦，却将你辛辛苦苦换回来的种子全部烫死，恨不得用血去浇灌的感觉；学习裁缝的时候，手指上扎满血泡，却还要被其他妇人嘲笑的感觉；独自坐在家里，看着天慢慢地变暗，数着每一声汽笛，等你回家，每晚一秒钟，心上就被割一刀的感觉……”

    “那种感觉，那种在生活面前的无力感，真是糟糕透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干脆丢下这一切，回去做我的公主好了，哪怕只能当一个玩物，也总比在这里好。这样的生活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