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乘客是睡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雨过碧色
这不是有没有爱心、公德心的问题,这是一个快要累残了的急诊大夫有心无力的问题。
萧晨走的有点儿急,微微有些出汗,他顺手把外套脱下来折一折放在膝盖上,身子斜靠在车厢壁上,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街景,觉得脑袋里有个打桩机在咚咚咚地敲,敲得他耳鸣头疼,一阵阵有反胃恶心的感觉。
车子微微晃荡着,电子报站器里不时传来报站的声音。萧晨不耐烦地看着车厢里渐渐多起来的人,觉得周围嗡嗡的嘈杂声简直能把耳膜击穿,每一点噪音都能勾起他心里的怒火,他深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今天回去一定要吃半片“速可眠”,至少能好好睡一觉。
就在他头疼地捏紧自己眉心的时候,喇叭里忽然传来一个男声:“车厢里乘客较多,请您看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
那声音语速并不快,略低沉,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沉沉的让人觉得安稳。声音有些厚重,在略嘈杂的车厢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声音真好听,萧晨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很熟悉的感觉。
在哪里呢?萧晨稍微一动脑子,就觉得头疼欲裂,严重失眠和大夜班带来的后遗症让他完全没有余力思考。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刺眼,萧晨索性闭上眼睛,耳边听着那个声音又在提醒乘客看管好随身物品,他想,这个司机还挺负责任的,小偷要是上了这车估计也很郁闷。
车厢有节奏地晃荡着,春日的暖阳晒得人熏熏然,每隔几分钟耳边就会有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萧晨觉得脑袋里更乱了,眼睛涩涩的疼。
真累啊,他想。
这三个字是萧晨记忆中最后一刻,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惊讶地发现车厢里竟然只剩下三五个人了!看看窗外全然陌生的街景,萧晨惊喜不已地发现——自己竟然睡过站了。
这简直值得普天同庆!
他美滋滋地在座位上伸了一个懒腰,看看表,这一路竟然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萧晨留神听着报站,下一站就是新安开发区了,他决定索性就再小睡一会儿,等车子绕回去的时候再下车。
反正是环线,了不起再拉回医院里去。萧晨心安理得地想着,同时迅速闭上眼睛。
、第三章
司骁骐瞥一眼后视镜,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乘客他看得多了,因为是环线车,所以睡过了站索性坐一圈儿再回来的乘客不在少数。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是从安海医院上车的,司骁骐推推墨镜,一转方向盘开上返程的道路。
开发区是去年才落成的,路上的行人车辆很少。司骁骐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去瞥后视镜。那人靠着车窗玻璃又闭上了眼睛,有那么困么?司骁骐想,这么刺眼的阳光,你是怎么睡着的?
当广播里响起“七家桥到了”的时候,司骁骐发现那位乘客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后门处等待车辆进站开门。他微微仰起头打了一个呵欠,从监控屏幕上,司骁骐看到他扬起的下颌和脖子之间形成了一道流畅的弧线,
来回多坐了六站地!
司骁骐好笑地想,如果没醒的话自己恐怕要把这位直接拉回静海馨苑总站了,到时候给他锁车里看他怎么办。
车门打开了,这人摇摇晃晃地走了下去,大约是还没睡醒,他站在站台上愣了有那么几秒,然后甩甩头走了。
司骁骐打了转向灯,把车开出站时再瞥一眼后视镜,看到那人修长的一双腿裹在瘦管的牛仔裤裤管里,每一步迈出去都有力又随性——真带感啊!
司骁骐扭过头来看着前方,暗自嗤笑一声:最近生活实在是太清心寡欲了,不利于健康。司骁骐干这行已经快半年了,一开始图挣钱多上的全班,每天十几个小时钉死在驾驶座上。没两个月就发现这种工作时间简直要人命,长时间开车不是问题,每天五点起床才凶残。于是主动提出来轮三线班,每天上午九点二十到岗,检查车辆、清理卫生、报告调度,一切准备就绪九点五十把车开出站,开始一天的运营。三线班是要跑末班的,于是司骁骐的下班时间就变成了十二点。
这种生活只能保证早晨能赖会儿床,愉悦身心的事儿想都不用想了,但是司骁骐并不在乎,他有他的人生规划,他明白自己这辆车只是暂时偏离了路线,早晚还能再跑回去。
于是这种日子周而复始,平淡无奇。
周一时,司骁骐驾驶的29路车在十点的时候准时停在了安海医院站。这个钟点的医院门口,向来是下车人多上车少,更何况这才是第二站,站台上人不多。司骁骐很快地就想关上车门走人,职业性地瞥一眼,发现十几米外一个人匆匆走过来。
司骁骐抓着方向盘开始犯嘀咕:看他这步伐,应该是赶车的;可这表情也忒淡定了些。通常赶车人要么小跑着,要么玩命招手喊“师傅等等”,眼下这人除了步伐有些快以外一点儿着急的样子的都没有,他甚至还瞥了一眼车站旁边的便民早餐车,脚下顿了那么一顿,虽然这会儿早餐车里这会儿只剩下饮料卖了。
“嘿,上车么!”司骁骐侧过身子,透过开着的车门冲那人嚷了一嗓子。
“上。”那人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早餐车,紧迈两步跳上了车。
车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他冲司骁骐点点头客气地笑:“谢谢师傅。”
司骁骐推推脸上硕大的墨镜,转过去开车。从后视镜里,他看到这个人走到车厢尾部,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子的位置上。然后把肩上的包摘下来放在腿和车厢壁之间,再把薄夹克脱下来折了两折放在腿上。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然后他侧侧头,靠在了车窗玻璃上,微微仰起头打了一个呵欠,下颌和颈部扯出一道好看的线条。
这道线条仿佛是一架桥梁,在司骁骐的脑子里连接了两个本来完全不相干的名字:安海医院、七家桥。
这不就是两天前睡过站的那位仁兄么?司骁骐好笑地想,他今天会不会也睡过站。
车子开过七、八站站地,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渐渐地从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那位乘客了。不过司骁骐知道,早在两站地以前,这位老兄就已经进入梦乡了。
距离七家桥还有两站的时候车厢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司骁骐下意识地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发现那乘客果然还在昏睡中。他拽过话筒,微微抬高嗓门说:“前方车辆转弯,请您扶好坐好。”
车厢里的乘客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那位还在昏睡中。
司骁骐再抬高一点儿嗓门说:“前方车辆转弯,请您扶好坐好。”
车厢里的乘客又动了动,那位却连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
车辆进站再出站,司骁骐索性关了广播,攥着话筒嚷:“七家桥、七家桥,下一站七家桥了啊,有七家桥下车的乘客准备好啊。”
车厢里有几个老乘客,纷纷向驾驶座投来诧异和询问的目光。司骁骐隔着大墨镜,老脸厚皮地接收到了那些目光,然后淡定地继续说:“七家桥了啊,七家桥,有七家桥下车的吗!”
最后那句已经不是疑问句而是惊叹句了。
终于,那位乘客皱皱眉,慢慢坐正身子,他呆呆地往窗外望了几秒钟。就这么几秒钟,司骁骐几乎能看到他大脑里的齿轮喀拉喀拉地慢慢开始转动,生涩而艰难,眼睛接收到的景物经过极其缓慢的传输才能导入大脑,大脑再慢慢地把那些景物和记忆中的相匹对……
然后,他极其不耐烦地皱皱眉,不满地瞥一眼驾驶座的方向,又果断地闭上眼睛垂下了头。
妈蛋,他不是在七家桥下车么?司骁骐想想自己刚刚的行为,觉得简直自作多情到了极点,他摸摸鼻子默默地打开了车里的广播器。
很快,车子绕过新安开发区开始返程。司骁骐郁郁地看着后视镜里,那位乘客显然没打算下车,他睡得连姿势都没变过。
等再一次返回到七家桥站时,司骁骐无语地看到那人居然站在后门处准备下车了。司骁骐打开车门,看着这人慢慢走下车,一如两天前一样在站台上愣了几秒,然后甩甩头走开去。
敢情他刚刚是没睡够啊,司骁骐活活被气乐了。
于是,当司骁骐第三次看到这人在自己的车里睡着后,他在报七家桥站的时候索性放轻了声音,唯恐惊醒了这人。毕竟,那么一个养眼的帅哥睡在自己的车里,每次抬头看后视镜时都能赏心悦目一下,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当在七家桥上下完乘客后,司骁骐正要关门时听到一个声音嚷:“师父等等。”他沮丧且恼火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司骁骐愤愤地盯着后视镜,看那人匆忙地走到后门下车,他忍不住大喊一声:“早干嘛去了!”
我的乘客是睡神 第3节
吼完,砰的一声关上门,一脚油门就走了。
只是,他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那长腿帅哥拽拽自己衣服把它弄平整,掠一掠头发抬脚向前走去。
周三发车的时候,司骁骐心里竟然隐隐有了期待。作为一个非常彻底的gay,如果每天都能碰到一个符合自己审美观的帅哥,那简直是工作动力、人生目标。况且这人总以“睡美男”的姿态出现,方便自己流氓色彩极重的目光。
车子还没进站,司骁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睡美男”,穿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握着一瓶矿泉水,仍然站在站台上活动脖子。司骁骐无比“饥渴”地绕着那双大长腿扫量了一会儿,忽然就想歪了。他歪着脑袋,透过大大的墨镜,用非常不正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看着那位正正经经地上了车,从容不迫地坐在倒数第三的位置上。
这站就上来这么一位乘客。
司骁骐忽然来了兴致,他摘下话筒播报:“坐好了,咱们走了啊。”
司骁骐在“咱们”这个词儿上放了重音,然后他看到那位乘客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一丝笑意。这种讨不到半点便宜的口头流氓司骁骐耍得最开心了,于是他也笑盈盈地调转目光,一脚踩下油门,开始他一天愉悦营运。
只是他的愉悦实在没持续多久,三站地后忽然涌上来一大波孩子,满满当当地挤了一车厢,吱吱喳喳简直要吵翻天,司骁骐很快就开始头疼。
“这会儿怎么那么多学生,你们不上课吗?”司晓琪关上车门随口问一个站在车门边的学生。
“今天体育中考,我们去工大体育场。”那个小姑娘笑嘻嘻地说,然后扭过头去问自己的小伙伴,“哎呀,我觉得今天肯定要挂800米,怎么办啊。”
“就是就是,你带着我点儿,别跑那么快。”小伙伴也爱娇地嚷嚷着。
这一群初三的孩子在车厢里简直要闹翻天,司骁骐很快就顾不上“睡美男”了,他不住地在喇叭里提醒不要拥挤、不要把手伸出去。在人群的间隙里,他偶尔可以看到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位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真好看!司晓琪趁着红灯的功夫,舒舒坦坦地靠在椅背上,从后视镜里看着人缝中的“睡美男”心里爽极了。
“讨厌,”一个女生轻声嚷一句,“你考完了等我会儿啊”说完后往后轻轻退了半步靠近一个男生,两个人站得很近,正好把整个镜面都堵得严严实实的。
啧啧,司晓琪不满地咋舌,看着前方的红绿灯变了色,便抬高嗓门吼一句:“那两个同学,你俩抱那么紧,把我镜子都挡住了!”
车厢里一阵哄笑,司骁骐看到那两个人迅速分开,在人缝中他看到那个“睡美男”的嘴角弯出漂亮的弧线,这和他微挺的下颌、颀长的脖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司骁骐咂咂嘴,心满意足地踩下油门。
一个小时后,车快到七家桥时,满车的学生已经散尽,车厢里寥寥落落只剩下几个乘客,司骁骐刚想亮开嗓门报个站忽然又改了主意。他打开报站器,用不大的音量报完站后又发广播:“请乘客们坐稳,前方转弯。”
在座的都调整了一下坐姿,那位依然睡得香甜。
司骁骐转过弯后把车开进站,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刹车,常年的驾驶经验让他对油离控制易如反掌,刹车的深浅自然也是得心应手。这一脚下去,车厢猛地向前晃动了一下,乘客事先得了提醒大多坐得稳稳地。
可是啊,某只睡猫……
司骁骐饶有兴趣看着那人抚着脑门,呲牙咧嘴地走下车,他耸耸肩关上车门,心安理得地默念:“我可把你叫醒了啊,今天没坐过站。”
、第四章
周四的时候,司骁骐离着大老远就在驾驶座上东摇西摆、伸头够脑,玩命地往站台上寻摸,咦,人呢?
等车子慢悠悠、慢悠悠、慢悠悠地晃进站时,“睡美男”居然还没有出现!
司骁骐怏怏不乐地磨蹭着,死活不甘心关车门。他把脖子扭成九十度往外面张望,眼巴巴等着像上次一样小帅哥匆忙忙走过来蹦上自己的车。今天路边的早餐车里还有俩个没卖出去的鸡蛋灌饼呢,可惜,睡美男却始终连影子也不见。
真没劲,司骁骐在一车厢人幽怨的目光中关上车门,不死心地再看看外面。阳光明媚,绿荫点翠,帅哥芳踪杳不可寻。没了帅哥养眼,司骁骐凡事都兴致缺缺,他开着电子报站器,自己一句话都懒得说。
那人去哪儿了?他应该是安海医院的医生吧,天天一身的消毒水味儿;每天这个时间乘车应该是下了夜班,那今天为什么不来了呢?是有急诊病人走不开了还是他换班了?他是哪个科室的?要不要找个借口去找找看,可他万一要是妇产科的可怎么办……
司骁骐的脑子不受控制地一路跑偏,等快跑到冥王星附近时,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想那么多干什么,不过是一个乘客,自己这趟车每天来来往往成百上千人,谁没有一段自己的故事,谁又能成为别人故事里的一角呢。
司骁骐摘下话筒,清清嗓子说:“前方车辆转弯,请扶好坐好”,然后淡然地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车子开上了返程的路。
***
这天,萧晨简直想死在急诊室。
头天晚上,一个摔伤了腿的老人来就诊,萧晨看了看片子觉得问题不大,嘱咐了几句后便打算让老人回家了。老人在站起身的时候非常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肩颈,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您是脖子还是腰不舒服?”萧晨问。
“没事儿,”老头挥挥手,“可能抻着后背了,后背有点儿痛,回去躺躺就好了。”
“怎么个疼法?酸痛、发麻、还是刺痛?”
老人微微侧着脑袋仔细分辨了一下,“刺痛。”
萧晨低下头在急诊病历上写了两笔后拿过听诊器,在老人不解的目光中听了听心音。他皱皱眉头问有没有心脑血管病史,老人点点头。
萧晨犹豫了一会儿,又开了张心电图的单子。
老人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为什么要做心电图,我心脏又没事儿!现在的医院就为了捞钱,我摔了腿做什么心电图,你干脆让我把脑电图也做了得了……”
“大爷,”萧晨把单子塞进老人手里说,“做个心电图走医保还不到十块钱,后背是心脏病反射区,有时候后背疼甚至是胃疼、牙疼都是心脏病的症状。”
老人撇撇嘴,显然不太相信。子女们赶紧出来打圆场,拿着单子带老人去做心电图。
萧晨随手把笔扔在桌子上有些气闷,虽然这样的场景发生的次数多了,自己也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磨练到现在的充耳不闻,可心里仍然不舒服。
从他踏进医学院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听到过无数种对医患关系的解读、分析,但那些大道理人人都会分析,只要社会医疗保障体系一天不健全,这种对立就一天不会消弭,而这绝非医院或者患者单方面“提升自己的素质”便能解决的。
社会上此类的报道层出不穷,老百姓看到的永远是个例,但正是那些赤裸裸的、血淋淋的个例推动着医患关系一步步走向更尖锐的对立。不是所有的医生都黑心,也不是所有的病人都暴虐,只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信任就在一桩桩个案中荡然无存。
一会儿心电图出来了,萧晨皱着眉看了看,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开了张留院单。
老人再一次嚷起来了,这回说的话更难听了。就连老人的子女也有些不满,一个中年男子直截了当地问:“大夫,检查结果不是没问题么,这也需要留观啊,那医院病房岂不是人满为患?”
“心电图目前显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心脏病的发作时间短且不规律,不是每次都能正好显示出来,况且病人有心脑血管病史。”萧晨把留院单递过去,补充一句,“事实上,病房的确人满为患,所以如果能在急诊解决最好就不要再去增加病房的负担。”
那男子显然被萧晨的话激怒了,他上前一步正想说什么,一个女子一把拽住他:“算了,留观就留观吧。”
“你看这环境……”男子怒冲冲地嚷了半句。
“心梗死发作起来非常快,”萧晨毫不留情地说,“我建议你们留观。”
“我不住院,你看不出他其实就是想挣钱吗!” 那个老人的倔脾气上来了,气虎虎地瞪着自己的女儿。
“就一晚上能有多少钱?凑合凑合吧,这样我们也放心不是。”
萧晨在一边听着也懒得解释,受冤枉的事儿多了,一件件解释的话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甚至想,如果这个老人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个夜晚,恐怕自己“创收”的罪名就坐实了;可如果真的……他甩甩脑袋,对自己说算了,“定罪”就“定罪”吧,我求求你千万平安无事,要不今晚可有的折腾了。
他拿起杯子刚想喝口水,门口忽然响起一片喧哗:
“大夫大夫,救命啊大夫!”声音凄厉,伴随着浓浓的哭腔。
萧晨顾不上这个倔老头一家,站起身挤开他们一步就冲了出去。
诊疗室门口的椅子上瘫坐着一个血糊糊的人,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子拼命架着他,但是那人还是止不住地往地上滑。
“床呢!”萧晨冲着护士台大吼一声,来不及戴手套直接就去帮着扶。
“怎么搞的?”他冲那个男子吼道。
“他、他、我们去ktv,然后……”
“没问你这个,他怎么伤的!”萧晨果断打断那人的话,同时示意护工帮着他把人抬上床,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看出来这人的伤全在背部。
“打架!”戴眼镜的男子终于镇定下来,“他被人用磕碎的啤酒瓶子扎了。”
“准备清创,给我利多卡因,开一个缝合包,破伤风皮试。”一连串的医嘱吩咐下去,缝合室里瞬间一片忙乱。
萧晨带着护士给病人清创缝合,一边又分心让护士去通知留观室注意那个倔老头,一时之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精分了。等他脱下沾满血污的蓝色手术服换身白大褂出来死,一个护士急匆匆的捏着几张报告单冲过来,离着大老远就嚷:
“39床胸痛,呼吸不畅,血压很低,心肌酶回报了,肌红蛋白升高很明显,新查的心电图st段抬高了……”
萧晨吸口气,这是典型的心梗症状,他立刻呼叫心内科然后转头又冲进抢救室。
凌晨五点,老人有气无力地瘫在病床上,脸上罩着大大的氧气面罩,他的子女在抢救室门围着萧晨连声道谢,眼泪都要滚了下来。
萧晨摆摆手,疲惫地坐回办公桌前。心里复杂得一塌糊涂,他觉得有些庆幸,好在强行把人留下了;同时,他更庆幸的是赶上了一个孝顺的病人家属。他曾经见过不少类似的案例,病人执意要回家,最后病情忽然恶化闹得险象环生。萧晨无可奈何地喝口水,看着窗外亮起来的天空,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抢救个心梗本来也算是急诊室常见病例,偏巧今天查房交班时大外科主任带着一群实习生来转急诊,翻了翻萧晨的病例,询问一下诊疗过程后对身后一群毕恭毕敬的研究生说:
“都来看看,这就叫‘敏感’,一个好的医生一定要具备这样的敏感。病人可不知道什么叫做‘心脏反射区’,他不会把后背疼跟心脏建立起关联,可一名合格的急诊室医生要明白,你多替病人想一步就有可能救人一命。”
实习生们频频点头,望向萧晨的目光肃然起敬。
萧晨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神色淡然地跟在主任身后走过一张张病床,这种口头表扬要是放在一年前他还激动一下,现在嘛……他撇撇嘴,心里明白主任的表扬从来不是那么好听的。
他夸你通常都是为了奴役你。
果不其然,查完房主任笑呵呵地说:“萧晨啊,正好你处理了一个心梗早期,再给这群小实习讲讲吧。”
萧晨的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悄悄竖起个中指。
主任看一眼萧晨的脸色,呵呵地笑了,补充一句:“辛苦了”。
辛苦你妹!萧晨恶狠狠地呲呲牙,果断地开始提条件:“主任,听说你下周要开台手术。”
外科看手术,内科看抢救。
急诊科……萧晨坦然地想,我就是想看,怎么,不可以吗?
主任笑眯眯用笔指指萧晨,算是默认了。
带实习生这事儿萧晨不是第一次干,但是他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爱问问题的实习生,一个小伙子好像挖掘机一样顺着一个问题不停地追问,不刨根究底不罢休,一直折腾到快十一点萧晨才从抢救室里脱身。
洗个澡去食堂吃了顿午饭,萧晨迎着正午的阳光慢悠悠地往车站走。今天没赶上十点的那趟车让他非常郁闷,这就意味着他少了一个多小时的睡眠,而且弥足珍贵的“深度睡眠”。过去的几天,他每天都指望那一个来小时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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