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千寻府上的禺白为首的这些少年,说来都算不得可以辗转腾挪的高门之户,他们覆巢之下,再无完卵,眼见着亲人旧友被捕了、判刑了、处死了,早已记不得死者几何,囚者几何……他们被千寻征一个一个千辛万苦保全下来的,可少年始的噩梦接二连三,那巨创之深,哪怕今日忆起,也是衔哀带愤,痛断肝肠,偶有说起,他们道起那连床的噩梦,大叫惊醒,道起那追逐的恶犬,狂突激奔,道起那兵凶战危关卡隘口,战战兢兢,心酸苦痛之处,便是闻者也不忍卒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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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的局势缓和并不容易。百姓不查还要查官,为官不差还要查匪谍,匪谍不查还要查贵族首恶,一道一道的禁令解除,一道一道的天恩下达。在神京中的旧臣逃得一命,低调做事以图保全便也罢了,可那些身份敏感者,实在不知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天衍十年,天衍帝大赦天下,称旧朝臣民再不追究,越三四年,这些人才得意喘息,慢慢浮出水面,慢慢开始以真名示人。
家国不幸,史书不过转瞬之间,可于一人来说,这辗转沉浮过后,幼者已少,少者已壮,壮者已老,他们历劫余生,满面风尘,或许原本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可此时早已不知流落何处。
谁与渡山河 第34节
可辛鸾当真不该。
禺白等人虽不是什么林氏国重要人物,不曾担过复国雪耻的责任,可谈到高辛氏,他们照样有亡人丧家之恨。
恩怨情仇的对峙让人措手不及,之前是他们离国仇家恨太远,可此时,辛鸾就在眼前,见他又如此挑衅,他们怎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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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白。”
按住禺白拿刀的手的人居然是千寻征。他上前一步,稳稳握住了执刀少年的后肘,缓缓发力竟把那刀锋从辛鸾的脖颈上移开。那深沉的目光盯着辛鸾,却是在对庭内所有的少年说:“小太子看起来有话要说,我们等他说完再动手不迟。”
被辛鸾一语道破身份,千寻征神色依旧坦然,不动声色地扫了退身在后的邹吾一眼,问辛鸾,“他告诉你的?”
“不是。”
辛鸾知道他问的是谁,没有回头直接道,“邹吾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冰冷的刀锋刚刚就在身侧,此时虽格开了,他却也仍有性命之忧虑。
辛鸾声音轻轻颤抖着,只能强自支撑:“天衍开朝定基不过十五年,林氏国被灭也不过是十五年前的旧事,我既然生于王庭,就算年纪小,能猜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千寻征的眉头稍稍舒展,算是满意了他的得意门生没有为了高辛氏连自己人都卖。
但是,邹吾可以不追究,不代表他不会不追究辛鸾,他的袖袍在火把与晚风中舒卷着,千寻征不轻不重地推开禺白让他退下,声音低沉地,有种平静的残忍,“我们的身份你知道便知道了,也省去了老夫解释的麻烦,不过你小儿胆子不小,居然敢这么说挑衅老夫。”
“我话还没说完!”
一触即发的局面里,辛鸾急喊了一声,他好像是冷,每一字裹挟在夜风中刮起,都带出破碎的声响,少年们冷冷地盯着他,神色狂暴而轻蔑。
“天衍三年,先帝于朝廷颁令……诸国旧朝戒严结束,暗中谋逆只纠首恶,投献者余众不纠……天衍五年,朝中检肃匪谍令解除,天衍七年,戡乱解除……天衍八年,先帝拨地善待旧朝遗孤,天衍十年,先帝大赦天下,称再不追究旧朝遗民之事,天衍版图之上只有天衍臣民!”
卓吾就没有听过这么艰难的一段话,辛鸾力地扬着脸,与千寻征对视:“我刚才话没说完……这府上住的人……是南阳德高望重的乡愿,是协助城中徭役营式的少年,是我王土上的贤达任侠,是天衍朝最寻常不过的平民百姓。”
卓吾额头上的汗已经出来了,老人和少年们却只漠然看着辛鸾,不发一声。
此时有外围的少年燃起了火把,两排火把一齐点燃,照得院中乍然通明,卓吾仓皇地回头间寻找哥哥,却只见邹吾置身事外般靠着身后的廊柱,明暗交错中,他环抱着手臂,竟扭头看也不看一眼。
好像是在嘲笑辛鸾的愚蠢,千寻征在火光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小殿下还当我们稀罕天衍朝的身份呢,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们就会放过你是么?”
卓吾心道一声:完了!
辛鸾第一句就说错了,就算刚刚在找补,却还是错了!
“这世道容不下孱弱的灵魂,我的徒弟可以救一个人的性命,可天真之人,他却救不得。”千寻征好整以暇地看着辛鸾,就像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也知道你父亲当初是怎么将我们灭国的,那就应该清楚,亡人破家灭国之仇不可不报,现在围着你这群人,有怨有恨,我们寻你报仇泄恨——不过分罢?”
千寻征虽是林氏国遗老,这十数年却也是一乡之愿,此生不知为南阳冲突主持过多少公道。狮王虽已迟暮,但能到他的身份的从来不会是荒无人性、嗜血好杀之人,此时他虽然亦是当事人,说起来话来照样评理先行,井井有条。
少年们弓紧了背部,朝前迈步,辛鸾心惊胆寒地看着眼前的局势,看着眼前的老人,知道今日这一关他只能自己过!过不了,就是死在这儿!
六神无主地,他张口便喊:“我不服!”
千寻征大声接道:“你不服甚么?!”
“不服你们如此恨我!”
所有人都嗤笑起来,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滑稽的优伶。
辛鸾却没有停,一字一句道,“我不服!我爹爹一统天下之时军权强盛,天下于他如探囊取物,以仁义取之,可!以残暴取之,亦可!可他从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当时是你们林氏国自己纳地献玺的,我不懂你们为何如此恨我?!”
“哦?这是太子殿下在自家的史书上学到的嚒?”一少年张狂地笑了起来。
辛鸾却没有理会这突然的打断,他知道此刻不能停歇,必须凭着胸中一点气势支撑下去:“爹爹从未诱过小邦遗民,俘虏以归,从未曾迁徙遗民,监禁圈地,从未重刑大狱,逼供连坐,各国旧人游仕神京,他更不曾因他国庶众有过分毫的内外之别,你们今日还好好的在南阳安居,无缺衣断食之苦,我不懂!你们凭什么恨我?!”
辛鸾眼眶通红,霍地扬手一挥,直指隔壁府上的鼓瑟之音,“便是你们暗忆旧朝都会,弹着韶虞舞象,古乐旧曲,天衍何曾斥之为异域之声?把你们视为异类?!你们又凭什么恨我?!”
他话音一毕,忽有人于人群后跳踉起来,握着一团残雪狠狠朝他砸了过去!
“杂种!”
那雪来势如刀!打在辛鸾的眼睛上登时碎开!
辛鸾猛地侧头闭眼,却还是被那凛冽寒冷扑了满脸满身!
跳踉的少年还在怒骂:“杀了他!高辛氏的小杂种!——**!杀了他!”
火光登时腾乱了起来,那少年似乎想冲出来动粗,却因为千寻征并未发话被兄弟们拦架住了!
辛鸾听着那骚动之声,黑暗中浑身战抖地呼出一口气来,雪沫从他的脸上簌簌而下,他却至始至终于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第39章 暗流(4)
“你们想杀我啊,好,来啊。”
辛鸾抹了一把脸,目光平静无波地转向那个被架住的少年,“风水轮流转,这屋子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杀我,但是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你们杀了我,和杀了街上随便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没有区别,你们复不了辟,改不了朝,换不了代,王座上坐着的依然是我高辛氏的人,你们杀我,不过是泄一腔怨愤,聊以自慰和自欺罢了!”
卓吾要惊了:辛鸾这人能不能看看场面?!拦人的直接火了,挨得近的少年转身动手,一边扯住辛鸾的衣领,另一边的挥手便打他的头部!场面仿佛火把凌空扫开了火星,一个人动手了,一群人都动手了!
纷纷大喊着,“他还敢说话!兄弟们!打他!”
中庭的一侧,邹吾陡然绷紧全身。
离得近的卓吾想也不想,先他一步,立刻弹珠一般冲了上去:“你们干什么!”
众怒殴打在前,辛鸾没有跑,甚至没有躲,他被人拖来拽去,受着无数人的愤怒的目光和责骂,大声问了回去:“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你们有什么资格谈你们的国?!亡国旧臣有无数出路,你们若是贞心如匪石,早就战死了!就义了!最差也是学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采薇而死!你们做什么了?天下定于一也,你们不也享受这天下太平了嚒?你们的师傅不也是与南阳官府藕断丝连嚒?便是你们三哥的父亲不也是投效了我父亲做到了三品侯嚒?邹吾卓吾去岁参加神京柳营的比武,不也是来吃我高辛氏的米,祗应了宫禁城防嚒!?怎么我如今流落南阳,只因在你们的屋檐之下,你们又恢复了你们的大义名分了呢?”
可这些少年气红了眼,哪里真的有人听他的!
一群大小伙子同仇敌忾,围着瘦小的辛鸾,乱拳纷纷落下,离辛鸾最近的计漳人高马大,更是一拳一拳往他脑袋上砸!
卓吾眼见着辛鸾被殴,忍不住嘶声一喊!人群推搡中,他奋力地挤着往前冲,抓住了辛鸾,他猛地抡开膀子将他搂在自己的身下,狂声大吼一句,“打什么?!没完了嚒?!”
乳虎啸林,这一声怒吼有用!
所有打骂跳踉的都凝滞了瞬间!
少年们都没有拿兵器,因为辛鸾没有兵器,他们就默契地放下了武器。可是他们是什么人?每天勤学武艺还一半都在化形!他们这么下手,人是要被打死的啊!
卓吾眼睛通红,又恼又怒地看着眼前的同门!他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他个子没有比辛鸾高几分,但是此时他压着辛鸾单薄的背脊,两手就紧紧盖在他的头上,大声道:“他只有十五岁,跟我一样的年纪!你们逃亡的时候他还是个吃奶的孩子!这些事情和他有什么干系!你们打他,还讲不讲天良了!”
他不喜欢辛鸾,除了第一次见他,这个小太子怎么看怎么讨厌,可是他不能看着一群人就这样打他,这么欺负他!
可禺白登时吼了起来:“卓吾你起开!你从小吃着天衍朝的粮,长在神京城里,我们不跟你计较!现在是我们的事!”
“是啊!”
“他知道被人追着撵着四方通缉是什么日子嚒!”
“他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过来的嚒!”
“不让我们活,那大家都别想活!”
无数人借着余势狠狠踏上一步,齐声吼了起来!
“打他!”
“对!打他!”
于是又有人举起了拳头,卓吾陷在人潮之中哪能敌众!
紧紧地护着辛鸾想要胁着他往后堂跑,可是怀里的少年像是有什么毛病一样,抓着他的胳膊,别着他的劲儿就执拗地站在原地,他被压弯了腰,被打破了头,可脸仍然朝着千寻征的方向,令人心惊地大喊:“要杀便杀了,你们当我真的怕吗?!了你们没有资格!没有资格一边要我的命,一边大义凛然!一边说着家国好义,一边恃强凌弱!
“表面上做闾里侠儿的样子,私底下却阴狠龌龊,你们就不怕让人齿冷嚒!”
形势比人强,一片混乱里,辛鸾居然一点软都不肯服,卓吾眼睁睁地看着同门开始拉扯他,要把他拽出包围!他简直要疯了,狠狠地拍在辛鸾的背上,大声喝着:“辛鸾,你他妈能不能别说了!”
这个关口,只要对骂,就一定会激起众怒!
正有外围的一个少年猛地炸开了脊背的豪刺,脚下一提猛地举起了一把砍刀!狂呼着大吼道:“都让开!”刀风破耳,少年们常年一处早已练出本能的默契,听到这声音居然整齐地退后了一步!四尺长的刀锋骤然而至!这时他们才来得及吃惊,奈深竟然直接地朝着辛鸾就斩了过去!
这一刀简直是要一力斩腰的力道!
卓吾不假思索,大吼一声直接扛起了辛鸾把人提了起来,避开这险之又险的一击!可是他个头就那么大,辛鸾跟他一般高矮,他也只能提他这么几下!
“老师!他们这么胡来!您还管不管了?!”
卓吾抓着辛鸾嘘嘘地喘气,散乱的光影里,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话,心念电转中居然还乱糟糟地闪过疑问!心道那天晚上他哥和公子襄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到底是怎么杀出重围的啊!可一切都来不及给他反应,奈深的刀锋破开虚空,陡然又至!卓吾手无兵刃,此时却已经无力再闪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刀朝着辛鸾落下!
剑啸是突然而来的!
仿佛是远古神秘的遗音,奈深惊得回头,乍然见一道亮白的剑影刺来!
它的主人似乎都不屑于与他动手,提剑如提枪般一掷,那道光便倏地破开夜空,亮得仿佛可以刺瞎他们的眼睛!奈深呆在原地,只感觉自己的长刀唰地一声被什么穿透了,斩铁如削泥一般,那光余势不歇插入了花架的铁柱上!
而他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还来不及看那把剑,手中的兵刃不受控制地轰鸣起来,龟裂的创痕迅速扩大,直到“砰”地一声碎成一片片的碎片!
而与此同时他身一侧铁质的花架,毫无预兆地轰然于中庭倒塌!铁栏断裂、瓦罐碎裂,哗啦哗啦地地竟碎了一地!
“诸己!”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还想动手的少年一个个飞快地停手跳开!
那不是他们的老师。岁月洗练过的名剑鬼斧神工,根本不是人身之力可以打造,他们的老师自然也不行。
紧接着,一道极其冷厉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带着时间深重的疲惫,开口问他们。
“你们打够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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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霎时都寂静了。
少年们僵悬着未落的拳头,未防谁手中的一支火把忽地落于倒塌的铁架上,一时火星溅落,粗大的木杆敲出铮铮的鸣声!
待那鸣声终于于沉寂中消散,他们这才僵硬地转头,敢向那掷剑的人投去目光,而那人还是和刚才一样,从辛鸾自己站出来后,他就一身文士白袍地倚在回廊的长柱上,明暗不定的火光照着他锋锐的侧脸,也照着他眉头上沉重的心事。而此时,他就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他们,没有上前一步,好像他能做的,也只有到此了。
可卓吾看到了诸己剑,简直是死里逃生般松开一口气:还好还好,他哥搭手就行!
中庭之内,少年们在邹吾目光中一个个避让开,仿佛缓慢退却的潮水,虽退得意犹未尽、心中不甘,却还是慢慢让出了卓吾和辛鸾的一方空地。
而刚才还被乱拳围攻的卓吾,眼见着同门们退开,眼见着无数道目光衔怨带恨地直射而来,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心慌起来,仿佛是情急之下抓错了东西的孩子,手心下的肌骨羔羊一样柔软,他茫然的抓着,下一刻,他一个慌神又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诶!”
卓吾松手的刹那就后悔了。
可是辛鸾自己早就支撑不住了,被他这么轻飘飘地一推,他身体一沉,直接摔在了地上。
沉闷的落地声随之响起,少年们本能地后退一步,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刚才打的孩子有多瘦小。他根本就没有长大,手腕、脖子,所有露出的的皮肤都消瘦成了一把骨头,整个人委顿在地上的时候,单薄得就像一片纸页一般。
可他没有抽泣,连一点哽咽也没有。
谁与渡山河 第35节
就像刚刚他毫不畏惧地挑衅着他们,一点弱也不肯示,一句求饶都不肯说一样,此时这个孩子只是就睁着眼睛,趴在地上无力地喘气。他后背的伤口裂开了,他两个肩胛骨上像是被人斩断了一半,血迹洇透了上衣,触目惊心地在白色的缎面上流出两道长长的血迹,惨烈地就仿佛要从内部生生破出翅膀来。
所有人都迟疑了起来,愣愣地退开一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该说的……辛鸾都说了,老师想必也听到了。”
卓吾进退维谷地站着,也不知道扶辛鸾一把,邹吾无奈地摇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目光转向千寻征,就事论事道,“今日如何决断,还是看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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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们情绪激动,一怒之下杀红了眼睛。
其实他们若是真听了辛鸾的话,就会知道这个小孩从头到尾就没有和他们争执,他的话十分有条理,只是要说给千寻征一个人听,一字一句地都在表达:千寻师傅,你今日若动我,无名且无分,不要妄想我服。
第40章 暗流(5)
局面死寂一般地僵持着,所有人都不肯吭声。
邹吾也知道,其实千寻征心中早有偏袒,不然刚刚也不会放任少年们动粗,若辛鸾刚刚真被打死了,他可能就顺势而为只作失手错杀。可是就像他说的,这件事他占理也不占理,如果真的打死了辛鸾,就算这里的人没有敢指责他倚强凌弱,他也未必逃得开自己对自己的谴责——是此是彼,一切只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三方僵持中,忽有猫耳少年冲进前厅冲进中庭,发出一声炸雷一样的喊声:“义父!不好了!外面开始撞门了!”
“撞门?!”禺白等少年猛地转头。
他们的府上有五进之深,今日隔壁又在大摆宴席,一切都乱哄哄的,他们刚才听到了重击声还以为红府在牵钩做戏请了什么杂耍!
“对!开始撞门了!”猫耳少年满头大汗,“打头发令的不是南阳的兵!百姓现在听到声音也越聚越多了!”
所有人都在看千寻征,等着这个主心骨拿主意,哪怕辛鸾趴在地上都艰难地抬起头,几乎是瞬时,老人长袖一振,当机立断点了几个少年,“计漳!奈深!你们带两队人出去各点布防!人手散开,虚引角弓,没有我的命令暂不放箭!”
拒捕也就罢了,老师如此命令,这就是要和官府起冲突的意思!
那猫耳的少年结巴起来,“打,打头的看那衣甲,好像大有来头呢……”
千寻征目光冷冷一横,“一只巴掌就能数过来的神京柳营营卫,来了南阳地头也敢叫嚣?”
辛鸾伏在地上,一听他一语道破来人,心中不由耸动:耸动于他竟如此清楚,竟还敢如此挑衅。
计漳和奈深都是刚刚带头动手最凶的人,现在被老师点名去布防,心中当然不甘,但是又无可奈何,恨恨地看了地上的辛鸾一眼,沉声应了令,提着兵刃出去了。
此时中庭沉寂起来,他们才清晰听到了外面一阵一阵的撞门叫嚣之声,夹杂着百姓骚乱的声音,携着隔壁照来的一片明亮火光,绵长尖啸地在府中投下一片凌乱搅动的阴影。
“还有你!”千寻征的铁掌一把拍上身边猫耳的少年的肩膀,“你去房顶上喊门!”
猫耳少年战战兢兢:“义,义父……喊什么?”
千寻征一捋胡髯,成竹在胸,“你就喊:千寻府上没有窝藏朝廷钦犯,此间主人不怕官府搜查,但不受外人盘查!千寻征和徐斌大人早已有言在先,只要司丞亲来,我们立刻开门扫阶!”
他看着少年,“记住了嚒?”
“记,记住了!”
猫耳少年挺起胸膛,仿佛要再提几分气势:“义父,我要喊多少遍?”
千寻征不以为意道:“一直喊,喊到他们退兵为止。”
辛鸾脸色惨白,内心狂跳。虽然这一系列的安排是千寻征要顾忌府外包围,但是他还是于绝望里生出一点期盼出来,他抓着泥土、撑着细瘦的手臂挣扎地坐起来,想要让自己稍微体面一点,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都动得青筋暴起,血液突突狂跳。
千寻征安排布防,一连几道命令都恰到好处,庭中少年无有不从,领命后一马当先,转眼间庭中人已忙而不乱地少了一半。可千寻征最得力的禺白等人,他却没有支开,还留在庭中。
辛鸾坐在地上,看着千寻征,艰难地咽了一口血沫。
情势如火,老人却有异常的镇定,眼见着一队一队冲了出去,自己却负手在中庭前踱起步来,大约十步之后,他忽地顿足一眼扫来,竟然是在对辛鸾说话。
他问:“殿下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嚒?”
那声音低哑柔和,竟然如老师考问学生一般。
辛鸾僵硬地点了点头,“……知道。”
“大柳营从神京而来,有权限,无控制力,他们打头想冲进来,南阳府兵却没有战意,不愿与你起冲突。外来人不知深浅,不敢贸然行事,所以只能围府撞门。”
千寻征点了点头,“继续说。”
辛鸾以前在明堂从来只是只听不讲的学生,可是此时生杀大权被人掌着,他再怕也不敢不说,他无劳无功地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发髻,握紧了拳头,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考题。
“您养了可比军队的武装,虽然有全力和外面府兵一战,但是您为了来日却不能战,所以……只能把祸水引向打头的神京营卫,给南阳的司丞最大的体面……外面的百姓不知内情,您那番话喊出去,一旦民心成势,他们也会帮您,退兵只在弹指内。”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沉寂之中,千寻征低头看着他,难得露出温和的赞赏之色来。
“挺聪明的孩子,看来是传言有误。”
辛鸾的声音都开始抖了,他歪斜的发髻滑到耳前,他几乎渴盼地看向千寻征,“所以先生……是要放过我了嚒?”
“不急。”千寻征看着他慢慢笑了,道:“我们再好好聊聊。”
说着他不紧不慢撩起袍子走到散落的花架里,捡起了邹吾那把剑。辛鸾听到了刚才少年们的惊呼,知道了那把剑叫诸己,他不解其意,只感觉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剑身在黑夜中漫然散发着莹然的光,让它看起来宛如冰塑玉雕,却偏偏看不出原本的材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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