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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那条件呢?”辛鸾神色肃然看定辛襄,“你让我割让什么。”
辛襄毫不迟疑,嘴唇开阖,“许我父亲北君之位。”
就仿佛是凭空一声巨雷响,辛鸾的眼神陡然锋利,他爆然一喝,“辛远声你知道我与你父亲之间,隔的是杀父之仇吗?这话说出来,你就不怕烫嘴吗?!”
碧血凤凰闻鼓破阵般的杀气,此话一出,帐内陡起风雷之音,那声音如黄钟大吕,整个大帐都在跟着嗡嗡回响!
辛襄内心翻滚,双眼一眯,面上却毫不退怯,“我知道。”
他定定地看着辛鸾,眼底有死不悔改的蛮横,“可我们的家事从来都是国事,我父亲为国一生征战一生辛劳,就算他做了糊涂事,老了老了,难道就不能得到一点点的报偿吗?你可以封他北地,你不想见他,可以让他永不入京,我辛远声,”辛襄右掌“哐”地拍在自己的胸口,用力之大,听得见胸腔沉闷的共鸣,“这辈子这条命都可以是你的,上刀山,下火海,披肝沥胆,绝不说一个不字!你今日若全他后半生,我誓用整个下辈子向你恕罪!”
就像他们去岁北伐刚刚结束的凯旋一样,辛鸾自己默默地在明堂晨间温书,同窗少年叽叽喳喳围着辛远声,所有人都在预测济宾王会是新的北境之主,若是少年人的话都可成真,又何必今日的阴差阳错。
辛鸾绷紧地五指忽地松懈,茶盏嗑地一声落在桌案上,他双目通红,几有泪光,撇开头,声音低不可闻,“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又做什么呢……”
··
篝火幢幢,月黑风高。
济宾王的大帐内济济一堂,围着一座沙盘,气氛生硬紧绷地等着公子襄的消息。
而隔着几座营帐外,西旻躲在存辎重粮草的帐中,借着些微的月色又确认了一遍手中的卷轴,最终深吸了几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发髻衣裳,提好沉沉的木盒,毅然走了出去。
垚关城中,向繇对镜而坐,他雪白薄翼般的睡衫外,披着一件青碧色的丝袍,他不动声色拢着自己及地的长发栉梳,手边的,是刚刚飞速传来的公子襄密谈的线报。
···
帐内对坐的两人缓和了好一阵,辛鸾凌乱的脑子强自梳理,最后终是抓到了些疑点,“你今日来说的,全是你父亲的主意?”他总觉得他那个叔叔不像是会如此示弱之人。
辛襄倒也坦诚,“一部分是我的。”
辛鸾了然了,只怕许诺那部分对他有利的是辛襄的。
“那你如何劝服你父亲?你能让他退位?”
辛襄不正面回答他,“这是我给你的诚意,我自有办法。”
辛襄从来一诺千金,辛鸾心中有数,但是身后的红窃脂却不了解他,闻言翻了个白眼,讽道,“你说清楚些。你说你有诚意,但我们总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红窃脂快人快语,问出了邹吾、徐斌、卓吾一众人的疑虑,辛襄闻言却暼她一眼,明显对这个无礼的女郎,不想说话。
好在有公良柳接言,温温然道,“女郎无需忧心,迎帝子回京自有制度流程。且老臣已联名重臣,乞请济宾王将大政归还,到时候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天子印、符、节,百官侯于轵道,请入神京。国本迁移,乃大事,若是委屈了殿下,也直恐天下异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纸页来,“这是联名之人,里面文有况俊嘉祥、文清源、谭建元、平季,武有蔡斌、陶滦、巢瑞赤炎将军在列,请殿下阅览——”
辛鸾看了一眼,紧接着徐斌在后面又连问了些问题,公良柳都一一作答。到后来,便是红窃脂、卓吾都不由点头,看起来这样的和谈结果是最理想、最不必动兵戈的方法了,说是皆大欢喜也不为过——他们不仅可以解了如今垚关被围的危机,辛鸾还能摄大政归神京——今日有辛襄公良柳与他们里应外合,事若成,还图什么呢?
整个过程,只有邹吾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辛鸾,看着辛鸾等着徐斌和红窃脂把疑虑问完,问到再无可问,才很是疲乏地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罢。”
徐斌有些迟疑,当着外人面他不好表态,但其实他很是希望主君可以应承下来的,但是他又不得不听令,正磨蹭出大帐时,又见辛鸾向邹吾投去目光,低声道,“你也先出去。”邹吾深深吸了一口气,和辛襄不轻不重地对视了一眼,那一边,公良柳也挪着步子出帐了,他只得点了点头,搀着老人一把,迈步出去。
这一下,帐内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了。
辛鸾冷淡着一张脸,开门见山,“你筹划得很好,但漏了一件事。”
辛襄:“哪一件?”
辛鸾:“夫邹吾腾蛇之身,假做侍卫之臣,妄杀先帝于温室殿内,挟恨帝子于神京城外,悖逆不轨,恣行凶忒,污国害民,毒施人鬼。此诚存亡之际,天衍一夫奋臂,举国同声,誓奋两代之余烈,诛夷逆暴。枭悬以示众,孥妻灭子,方能熄此众怒,以安先帝英灵。”
辛襄皱眉,不解:“你……什么意思?”
辛鸾:“你的好计策。不仅让我保全你父亲的性命,保全他的声名,还许给他北君之位,若将来事当真由你说的发展,那邹吾呢?你是要林氏国兄弟就一直背着弑君的罪名?一直背着你爹的罪孽吗?!”
辛襄万万没想到,辛鸾会跟他谈到这里!
他一时怔忡,心思电转间,慌不择路地抓紧了辛鸾的手,口不择言,“阿鸾,我正要与你说,邹吾他们不可信,他们是西南余孽,他们包藏祸心,是悲门……”
辛鸾腾地站起!
下一弹指,茶水“哗”地泼了出来,连带着茶叶直泼在辛襄的脸上!
辛鸾恶狠狠地挣开辛襄的禁锢,眼眶里几乎在瞬间烧出了红影,“看来哥哥是忘了当初了!忘了是你把我托付给他的!这过河拆桥、无情无义的嘴脸,还当真是有乃父之风!”
辛襄闭着眼,不动,也不躲。
茶水滴滴答答地从他的下颌淌下来,连带着几枚败叶一起落在他的衣襟上。
蓦地,辛襄抹了一把脸,笑了,咄咄逼人地挣开眼,仰头看着辛鸾,“对,我就是无情无义了,他邹吾算个什么分位上的东西?配得上我的有情有义?值得你把这两个词按在我身上?!”
明明没有居高临下,可辛远声看辛鸾的眼神,那种冰冷、凶狠、轻蔑和无视,就如一头磨牙吮血、眼冒绿光的狼。
他切齿,字字都是恨,“辛鸾,我也明白和你说,当初我让他带你入蜀地,是要你再也不回来的!我是要你当个瞎子和聋子,再不管东朝的事情!结果呢?你还是杀回来了!你们还是走了回头路!是我当初瞎了眼,所托非人,我只恨我当时没能看清他的面目,只哄得你在垚关前,让天下人都看我们高辛氏的笑话!”
这样畜生不如的话,辛鸾直气得捏着桌沿浑身发抖!
他想也不想,扬手就想朝着那张脸扇将过去!
谁知这一次,辛襄却再不坐以待毙,站起身抬手抓住辛鸾的细瘦的腕子,隔着那粗糙的麻绳把人狠狠一带,隔着宽阔的长桌,直把人拖到眼前!
“你还想打我?!”
“你还打不得了吗?!”
辛鸾因悲愤而泣血,“若我父亲还在,他第一个抽你巴掌!辛远声,你还记不记得我爹爹是如何待你的!你从小长在王庭,他视你为亲生子啊!他万乘之尊,一朝横死,不说天下伏尸,难道连个让杀人者伏法的公道都没有吗?!”
这激烈的冲突惊动了帐外人,邹吾红窃脂惊恐地冲入帐内,只见帐内辛鸾被擒着手腕,双目赤红,嘶声吼叫:“我不会答应!你今晚说的每个字,我都不答应!你也去让你爹死了这条心,死了以为还可以保全的心!——我要他死!我要他在高辛氏中除名!要他牌位不进宗庙,尸骸不入祖坟!我要一命换一命,要他跪在我爹爹的灵位前伏诛、认罪!”
第78章 垚关(8)
帐外人冲进来时,不由大惊,匆匆忙忙地扑上赶紧把这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的两人分开!
这是议和,不是斗殴。如此情状,成何体统?!
辛鸾气到弓身猛冲,被人拦着还在戟指喝骂,辛襄也干脆风度全无,听到辛鸾叫他爹去死的时候,恨不能把辛鸾打翻在地,一场闹剧,公良柳一把年纪还要拉架,最后磕磕绊绊地终于是邹吾把人送走了,徐斌和红窃脂深深喘出一口气来,彻底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而辛鸾呼呼喘气,自顾自地抖衣坐在榻上,含着腰,憋着气,气势宛如修罗横刀立马,弄得谁也不敢去近前。
“你们有想法你们议着,不必总是看我。”
过了一息,辛鸾抬手冷冷地甩出这么一句话,徐斌申豪红窃脂卓吾等人一脸尴尬,各自支吾了一会儿,这才乍着胆子说了说各自的看法。
原本,他们对济宾王打算还有些摸不清,但今日公子襄这一个头阵,至少让他们到一定程度上推测出他们的想法和布局,且申豪后回来的听说了大致内容,也一直认为,不管今日辛襄是不是出于济宾王的授意,但是能主动提出让位这个条件,就可见对方的军心已经乱了六成。
简而言之,辛鸾这边,形势暂时处于上风。
“殿下,我知道您对公良柳大人有气,但是辛涧逼宫弑君,他只是从犯,如今把责任诉诸那晚所有人,无限摊薄开,没有意义……还不如顺神京这一派朝臣所请,努力还朝归位才是正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您等着再过几年,再要清算辛涧,大位在手,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徐斌。
此人让红窃脂引他前来,就是因为齐二走后,他在南阳战战兢兢,生怕上面挟怀抱负哪天突然杀回来要他好看。起初他一家老小托付千寻府上,之后又辗转听闻红窃脂回转,南阴墟帝子横空现世,他便陡然心生一计。
先下手为强,投效要早!既然帝子早先就驻过他南阳,就说这是天赐的良机,焉有不抓住的道理?为策完全,徐斌还特意找了靠谱的先生卜筮,只见那人淡淡一笑,道:卜以决疑,不疑何卜?话里话外尽是鼓励之意,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求着红窃脂,踏进了这垚关的争夺场。
这些人里,问谁最希望辛鸾继任大统,然后一家老小鸡犬升天的,徐斌敢居第二,无人敢居第一。
辛鸾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
徐斌干着急,不理解这高辛帝裔,怎么就对自家王位这么不感兴趣。
申豪今夜假做进城,其实是奉命去赤炎几位将军的帐内打探,此时归来,也跟辛鸾回报了几位将军的态度,辛鸾听着,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随后几人又推导模拟了一遍明日将会遇到的情况,几人见招拆招地往来几次,都想着如何才能最大争取利益,规避风险。辛鸾茫茫然听着,猜测恐怕辛涧此时也是不断地推导盘算。
他们都是聪明人,好处一丝一厘也不放弃,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人与他和辛远声一样,算的根本不是利益,是感情,明日的,也不是含章太子与济宾王议和,是一个侄儿在和自己的杀父仇人谈筹码。
辛鸾心口像是刚刚被捅了一刀,此时才感觉到痛来,心脏跟着一阵阵地紧缩,反刍着辛远声刚刚那句“我宁可你聋了瞎了”,他忽然悲从中来,一时间只感觉气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谁与渡山河 第66节
帐内的那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交谈,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辛鸾佝偻着自己的背脊,只感觉身上负有千钧。
从小到大,他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从来都有辛远声替他做主,为他出头,他没有想到,原来这一次,他替他做不了主,也出不了头了。
深棕色的木板上落下一点一滴,直溅出一小块一小块地圆斑出来。
“殿下。”邹吾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忽地喊他。
辛鸾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咽下,抬起头,敛住所有的黯然,“你回来了。”
邹吾朝他略略点了点头,只见他挽着袖子,两手端着一个木盆,直走到他身前来,把木盆放在他脚中间。
“作甚么?!”
那盆里腾腾的水冒着热气,辛鸾猜得出他要干什么,还是被唬得往后一仰,“你做什么?”
邹吾倒是没有答他,撩着衣摆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脚就要给他脱靴子——
辛鸾眼睛都直了,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只差没像瞪羚般跳将起来!
“别……!”
辛鸾惊慌道,挣不开邹吾,刹那间穷途末路般地就想踹他!
邹吾无奈了,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两条活鱼一样直蹦弹的腿,抬头瞪他一眼,问:“能不能听话?”
辛鸾被他这一眼瞪得没了生息,下意识地就想并拢双腿,可邹吾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拔下他两脚上的靴子,扯掉他的白袜子,绞着热毛巾直接捂了上去。
“唔!”
辛鸾绷着身子,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一双眼睛怯怯的瞪他,有点受不了邹吾的霸道。
“我去过鸾乌殿的殿门口,你那宫殿白天到晚上火盆都烧得热气腾腾的,南境这个时节阴冷多雨,这么多天,你冷不冷?”
辛鸾眼眶一热,负气道,“撒谎!你怎么去过鸾乌殿内?知道那里冷不冷热不热?我才没见过你!”
辛鸾的脚背冻得一片青白,上面清晰地凸着几道深紫色的血管,十只脚趾紧紧地蜷着,小小的,圆圆的,怕羞一样,让人看了就不知如何是好。邹吾直等把他的脚焐热了,搓热了,才放他进热水里泡着,淡淡回他,“怎么没去过?是你忘了罢了。”
辛鸾犹自不信,被热水舒舒服服地一泡,整个人舒展开来,眼睛轱辘一转,不住往前回想。谁道邹吾折身搭巾帕的功夫,居然又拧回身来,想也不想地伸手探进了水里。
“!”
这一次,不是再隔着毛巾,而是实打实地皮肉相贴!辛鸾此时若是凤凰形态,他估计自己的毛就要全部炸开了!
“怎么?”
邹吾察觉出辛鸾的僵硬,很是不解地抬头,“堂堂千乘之尊,没人给你洗过脚吗?”目光坦然而赤城。
“我……”辛鸾声音发虚,一颗心突突狂跳。
他从小被人伺候,可以说在王庭里他就没自己洗过脚。
可……这不一样。
邹吾也只那么一说,没真要等他答案,低下头,一手包着他一只脚,不轻不重地揉搓捋动。
辛鸾的脚趾积了淤血,南阴墟那日他就看到了,是冻伤,也是劳累所致,他一双手泡在热腾腾的水里,抓着他那脚趾,一个一个地将那淤血揉开。
辛鸾整个心尖都在颤,邹吾每弄他一下,他就跟着颤一下,像胸膛里闯进了个胡闹的小生员,捡着个破鼓就在胡天胡地地乱敲一般,他控制不住地哆嗦,只感觉那两只手,极有力,又极小心,仿佛弄重了,生怕把他弄坏了,弄轻了,生怕起不到效果,结果碾动揉搓,直把他那冻僵的血管揉散,把那血和肉揉做一团,热流行遍全身,他身酥骨软,整个人就要在他手里化开。
“可,可以了……”
洗得够久了,身子早就暖过来了,辛鸾一张脸蒸得通红,畏怯地就想退开。
邹吾却忽地压住他的脚背,沉沉地抬起眼睛来,“你有没有想要和我说的?”
“啊?”辛鸾完全摸不着头脑。
如此他傻乎乎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也没支吾出个一二。
邹吾叹了口气,原以为辛鸾刚刚那般伤心,总会和他说说辛襄,倾吐几句,不曾想到他这里,一句话都不肯露,转着圈地藏着掖着,他垂着眼睛拿帕子给他擦了脚,把那对烫得红彤彤的脚送进被褥里,“那你早些睡,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别想东想西,养好神才是正事。”
辛鸾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抓着被角躺下,紧锁眉头地问自己:他怎么不高兴了啊?他想让我跟他说什么啊?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三月细碎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帐子上,细腻多情得,宛如谁细碎的呢喃。帐内三盏大红烛,邹吾依次剪灭,他的脚步声很静,只见夜色的阴影,轻柔地笼罩过来,只留一豆暗淡的烛光。
忽然间,辛鸾就听见了那个人的呼吸,那个人的心跳,连同着天地的夐远之声,倏忽在他面前展开,清楚,显影定形。
“我会保护你的。”
无师自通地,辛鸾吐出了这么一句。外面的雨忽然急了,连珠般,爽快地断落在帐子上,听得他整个人都奔腾畅快了起来,忽然间,辛鸾觉得自己这个思路没错,辛襄要牺牲邹吾来换济宾王的晚节,他不答应,他应该跟邹吾说的。
“邹吾,你保护过我,”辛鸾辗转着翻了个身,晦暗难明的床帐里看那高大的身影,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我会保护你的。”
第79章 垚关(9)
邹吾从辛鸾的帐里出来,已经是三更时刻,外面雨还在下,夜色浸淫中,申豪支棱着腰蹲在不远处高台木楞上,他浑身披挂的铁甲泛着铁光,而这位小飞将军眼盯着极远处座座营帐,不动声色着,像个硕大的蘑菇。
听到毡帐翻动,申豪立刻转过头来,嘴角朝着帐内一努,对邹吾道,“睡了?”
邹吾把盆里的水就地一泼,单手拎着木盆走过来,“睡了。”
其实这问话很是古怪,但是申豪看他小叔叔小婶婶久了,又一时想不起哪里古怪,只点了点头,大喇喇从腰间甩下了一铜锡的酒壶,扔给邹吾。
邹吾娴熟地随手捞住,也不拧开,只道,“我不喝兑水的。”
“没兑!没兑!”
申豪忍不住抬高了点声音,“我刚从城里打的,特意给你带的!”
军中明令禁酒,毕竟喝酒误事,便是赤炎十一番的主帅性格甚豪,时不时睁眼闭眼纵容手下,也只是规定营内不许喝烈酒,结果就是营内兑水的夯货泛滥,邹吾对此可敬谢不敏。
但听申豪如此说,邹吾便不推辞了,“哦”了一声,拎着木盆扬脖灌了两口,和他蹲在一处。
申豪看了邹吾一眼,又不自在了,单膝下落,也想自己看着潇洒些,但是真正操作起来发现他还披着铁甲,这姿势还是太别扭了,他挣扎两下,放弃了。
“喂!”
申豪闷声,“怎么我刚才听着你是给人唱摇篮曲来着?”
军营里寂静无声,雨水稀稀疏疏地模糊掉对面辛涧营外的轮廓,只看得见黑色幢幢的营帐蜂聚蚁集,夜色里似有漫山遍野,不见尽头,唯独清晰的,是间或点着七八处红色的篝火火头,雨水里沉寂地燃着。
这样的夜里,邹吾心情极是舒展沉寂,整个人都跟着放松起来,他不着痕迹地张合了一下五指,只感觉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细腻的触感,缓缓不去。
他笑,丝毫不以为忤,反问,“少将军就没弹过剑吗?怎么就是摇篮曲了?”
这语气可就过分柔情了。
“噢噢噢噢!弹剑弹剑!”申豪顿时有些尴尬,只觉得白日里冷肃端严的男人,此时就像换了人一样,他粗鲁地推了他一把,急着推掉那个气氛,很是哥俩好地跟他勾肩搭背,道,“害,我不是还以为你没个兵刃嘛,漳水河你都是抢鬼面蝠的,我刚进城还特意劳动一场朝向副讨了把宝剑!你瞧瞧你瞧瞧!”
说着他变戏法一样,双手横托,一柄七尺长的重剑就送到了邹吾面前,还抬了抬眉毛,一脸得意。
军中慕强是本能,申豪见了邹吾的身手早就想交他这个朋友了,便是他小婶婶听说了漳水河的围杀,还没能迎进太子,就开始琢磨着挖太子墙角了,便是今日这宝剑,其实也是向繇刻意割爱,从渝都命人快马送来的。
可是送到申豪手里的时候,他心想:小婶婶,这可对不住了!邹吾这块肥肉,我们赤炎十一番也想咬啊!我这空有地利优势却正愁没有啥送的出手的东西呢,你这不是逼着我借花献佛嘛?
说着他欢欢喜喜,带了酒,带了剑,就等在辛鸾的帐外堵他……虽然,这个想法也有点古怪。
剑鞘古朴,剑身锋辣,古镂铭文“苍岳”,一见便知不是凡品。邹吾立时郑重起来,略一点头,双手请过剑鞘,手腕一抖,长剑铮地出鞘——
重剑长有七尺,厚重如刀,其上镂花纹饰繁复,锐利刚猛又堂皇庄严,邹吾沉吟着以手抚其剑身,只听得其中阵阵肆虐的呼号,仿佛听见了宝剑于烈火中发硎出世的刹那,又仿佛听见了数十余年前沙场上的霸道厮杀……
雨滴“滴答”一声打在刃口。
邹吾翻转手腕,淡淡道,“是把好剑呢。”
那一刻不知是不是申豪的错觉,只觉得刹那间,那剽悍锋辣、杀唳冲天的“苍岳”在邹吾手中一洗肃杀,霸道的凶器瞬时顺驯了,服帖了,饮血的龙吟声变作乖巧的呢喃,仿佛见了知音一般,便荡出愉悦的轻吷声来。
“你这……”申豪惊呆了。
邹吾笑了笑,郑重地剑回鞘,双手托举着还给他,“宝剑认主,还是请小将军完璧归赵还给南君罢,邹吾无功,不敢受禄。”
申豪没想到他居然一语道破这剑的主人,登时也有些脸红,但好在他也心大:反正不是他偷拿的,他小叔叔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他只是惊奇,“你连‘苍岳’都不放在心上啊?不行,你今晚可不能藏着,快给我看看你的兵器!是剑对吧?藏哪了啊到底!我看你那日虽然执刀,使得却是剑招……”
他还以为邹吾这种高手总是脾气古怪、惯性藏私,一肚子的胡搅蛮缠还没说完,势在必行地想:看我不把你家当翻出来的?
谁知邹吾躯干动也不动,只干脆利落地抬起了右手伸在虚空,申豪一愣,正不解,只见邹吾右手凌空一抓,一柄长剑于夜色雨中陡然现形!今夜无星,偏偏它流转光滑,仿佛披覆银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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