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辛鸾优哉游哉,话里却全是陷阱。
现在黄壶只要说话,不是要承认自己玩忽职守,就是要开罪太医署这个顶头上司,软刀子辛鸾插了一排,就看他怎么跳。
而底下不干自己事情的官员有点懵,听着辛鸾柔和的声音有点困,看着殿下喝了个什么东西,下意识也跟着吞咽了一口唾沫,以至于翠儿下台去后好些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除了他们,黄壶、糜太医、申不亥等人,依次地开始紧张了,汗水从他们的脸上滴落,大气也不敢乱喘。
黄壶这人也是绝妙,慌乱中不知哪里的急智,居然直接釜底抽薪,急急道,“不,卑职没有,卑职没有接到底下的上报!也可能是底下的医生以为……这个,这个要容臣回去好好问问他们……”
辛鸾却笑了一声,讽道,“我看你是不必问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冷冷地打断他,“正经职司不干,正经差事失察,正经答对一问三不知,张口闭口都是家国大典家国大典!家国大典上你之署衙激起民变,搞得是区区起火,处处冒烟,你玩忽职守在前,还当自己脱得了干系不成?!”
昏昏欲睡的官员登时洒然而醒!申不亥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众人只听得辛鸾高喊一声,锐气十足,“下山城总负责在哪,出列!”
正列队的第三排最外面,有一官员甲立刻出来,唱道,“臣李国兴,叩见含章太子。”
辛鸾懒得绕圈子了:“回答我的话,时风月所报疫情之事,你事先知不知道?”
黄壶的例子在前,李国兴有一说一,“卑职没有听说。”
“好。”辛鸾略平了平气息,他也不想把局面闹得难堪:杀鸡儆猴,杀一只鸡也就够了,没必要杀一群,“那现在你亲自就去下山城,去查哪个区都成,两刻钟内回报,说清楚所在区具体有多少病患!孤在这里等你。”
这任务不难,最简便的就是开了就近医署,按照时风月所说病症筛查,清理近一个月的病例实数,眼不花,头不昏,不必两刻也回来了。
辛鸾看他面目也算忠厚,其实就有临危受命的意思。
结果李国兴却一下瞠大了眼睛,“现,现在……?”
他久经宦场,今日事却也知道肯定另有隐情,原本想推个干净不沾染也就算了,不想辛鸾拿着给自己人立威封赏的场合,毫不客气地掀了自己的棋盘也要追究此事……况且……瘟疫啊,这可是要死人的!谁不怕?他怎么敢顶缸?怎么敢冲锋陷阵?这个倒霉的疫情,现在就是给他总指挥,他也要赶紧逃的!
李国兴适时地嗫嚅起来,担着被责骂的风险,迟疑道,“那、那是不是让臣手下人去更妥当?……那是瘟疫,臣的职务,似乎不宜担任具体的前线事务……”
骄阳打头,此时箭在弦上、千钧一发,辛鸾一口气还没缓过来,迎头被他的贪生怕死顶住,眼前登时就是一黑。
邹吾盯着他,呼吸陡得一紧!就要冲上台去了。还好辛鸾自己争气,沉了口气,又站稳了,压着喉咙里的甜腥气,提声一喝,“好,那也不必你去了。”
这阴沉的一句话,满是戾气,满是怨气,让原本低沉的声音突转高亢,“李国兴,身为下山城总督署,不能未雨绸缪在前,现在又巧言搪塞、贪生怕死在后,有你这样的官署领下山城,渝都民间的大事小情也不必好了!来人——”
他声落和起,东宫亲兵立刻执戟奔了了过来!
辛鸾:“剥他的官服,摘了他的翅翎!”
底下官员登时倒吸一口气来,再也不困了:李国兴在渝都从来都是右相的亲信,也是高位的大员!几句话间一败涂地,雷霆雨露,霜打天灵,还懵然不懂的官员纷纷如梦初醒般慌然跪倒,齐齐喊道,“殿下……!”
物伤己类,兔死狐悲。
按照辛鸾这个问罪的脉络,问完下山城,就要问到中山城!此时官员们一个个五脏六腑都跟着绞动了起来,慌张无措地既不想担这个任务,又畏惧官场前途,外圈百姓还没完全退场,好奇地趁着脖子说话,只有他们围着祭坛却形成了一阵窒息的安静——
时风月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疫情刻不容缓,让这些可以调动最多的人力、财力、物资的官僚先动起来,这个起始步骤居然要这么麻烦。怪不得辛鸾刚刚说不急,让人先抬把交椅上来歇一口气,趁着百姓还没走完前说清楚。
“你们集体下跪做什么?逼宫嚒……”
向繇反应最快,立刻道,“殿下,臣身为左相,这渝都发生如此大事,臣第一个有责任,臣自请处罚,使群臣警悟。”
申不亥也立刻接言:“此时与臣也难逃干系,请殿下治罪。”
辛鸾神色淡淡,眼瞅着刚刚被他派出去胡十三飞奔着跑了回来,手拿着一叠纸卷,目光忧虑地瞪大,比出了“一”、“七”、“五”的手势,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辛鸾心头悚然,侧了侧头,意思是不必再说了,这底下的人哪个都知道瘟疫情况的严重,只是态度摆的明白,谁都不想担这个担子!
“行。要请罪的,今日你们就在这儿跪着写请罪的折子,写一份孤批一份,不写完的,一个也别想走!”
辛鸾冷冷地迈过他们,直下了十余个台阶,走到长街的中央,朝着远处高声一喊,“赤炎军,列队!”
“在——!”
一声齐喝之后,远远的急促的脚步声齐踏而来,一列列红凯的武士箭步如飞,按队排列,宛如飞驰。
辛鸾:“传孤旨意:典仪未毕,封赏从速,着即加封赤炎十四番主将巢瑞为彻侯,赤炎十一番主将申豪为安宁侯,武烈侯邹吾领渝都武道衙门全权事宜!从即刻起,停用六部堂官所有印信,各部由副堂官署领,设立渝都疫情行辕筹款购物总会办,领一切调度,总指挥由孤亲担,坐镇一线——”
申不亥与向繇悚然抬头——
辛鸾立于三军之前,声音冷峻而威严,“国倾家危之时,冲锋在前者理应锡赐极赏,文恬武嬉者同样应受重罚!现已查瘟疫跃进式扩散,死亡人数达一百七十五人,着令赤炎冲锋一线,开放所有医署,安排病患就医!”
一坛坛的烈酒被胡十三组织着搬到了赤炎军的面前——
这原本是祭神大典的最后一项:敬天引爵,可是现在,这些酒有了另外的用途。
“赤炎全员用酒洗手洗脸,撕下衣襟蘸湿,遮住口鼻!——现在若有反悔退后的自行出列还来得及,下山之后,全队退却队长斩首!队长殉职全队退却,全队斩首!——都听清楚了吗?!”
赤炎众将高声而喝:“清楚了——!”
兵马喧嚷,辛鸾的话一下子镇住了所有朝臣。
闻颦鼓而执金戈,紧接着,甲胄响动,洗手洗脸,酒液泼洒,一时间,渝都高官的气焰与玲珑什么都没有了,是他们没料到,这君威迫人,其兵威更骇人!
谁与渡山河 第125节
人家当逃兵都不是解除职务,是直接脑袋搬家!
跪在后面的年轻的低阶官员,听着前面的朗朗之音,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顶天立地的汉子,干脆利落地泼酒蒙面,整装待发!
森林的大火里蝼蚁为了逃生,这些脆弱无比的生命会数以万计地迅速聚拢在一起,同舟共济,而那些裹蚁球外面的蚂蚁,是最开始就做好冲锋陷阵、直捣火海的准备的!
都不必再自顾了,刚才那一轮番的扯皮答对,是何其的伧俗和丑恶!
辛鸾垂着头趁着赤炎整军时迅速翻阅着胡十三带来的几个区的病例,触目惊心的数字,触目惊心的增长,触目惊心的症状,他预估的不错,小民百姓不会因为随便的小病就来以卵击石冲击大典,他们置生死于度外的那一霎,就代表整个局势已经很严峻了!
“时风月。”
他抬头去喊眼下他唯一能信任的大夫。
时风月快步走到他跟前去,对上他忧虑焦灼的眸子,“渝都有百姓四十万人,你了解这个病势的传染增长,你来帮我下判断下当前这个形势——死亡一百七十余人,目前有记载的染病者五百二十余人,朝廷最好要介入到何种程度?才能将这场瘟疫遏制住?”
时风月的呼吸,一下子变迟滞而缓慢。
她感觉到了压力,她忽然就理解了刚才那些官员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准话,没有一个人敢担这个干系,这样的大事面前,所有敌情都不明朗,所有人都只是盲人摸象,她手中的死亡病例只有两人,只是数百行医之人之中极普通的一位,可是在这样担负四十万人的生死关头,辛鸾居然在要她的建议!
“我没有办法给你最准确的建议……”
时风月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只能确认这是人传人的瘟疫,所有密切接触者都容易受到传染,尤其是医者……相似的情形,我十几年前在西南遭遇过一次,当时的时奉圣手是我的老师,瘟疫全面爆发第一日,死亡五十九人,第三日,八十二人,第五日,二百五十七人,第七日,五百七十九人,第九日,一千零二十九人……”
辛鸾眼眶红了,颤抖着阻止她,“好,不用说了……”
时风月却深切地看着他:“殿下,一座活城,变作一座死城,只需要……两个月。”
辛鸾狠狠地闭上眼睛。
所有人都没办法行动了,所有人都看着辛鸾,看着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珠底下急剧地抖动,等他一个最后的指令。许久,辛鸾紧攥着拳头,终于睁开了眼睛,在众人面前,咬牙沉声:“……封城。”
第156章 大灾(11)
“辛鸾是不是疯了!”
“时风月都说了疫症控制不住,他不跑,他封城?”右相的私邸,十余个官员蒙着厚厚的面纱,心惊胆战地边说边哭,“他不跑就算了,还不许我们跑?还把老夫的小女儿小儿子叩钧台宫了……”
整个渝都已经被封住了,不论中山城或是下山城都弥散着那股清苦的艾草的味道,从高处扫视整座城池,全城都冒着簇簇青烟,让人分不出哪一处在焚艾草,哪一处在焚尸。
整个街上都没有闲人了,中山城官署聚居处的是戒护最严密的,但也拦不住这些官吏的人心惶惶,前来右相的私邸一路上,不论是撞见手臂绑着白色带子的医者,还是绑着红色带子的赤炎,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除了事关民生的主要衙门,官署全部暂时停止了运转,中下层官吏被强制要求居家隔离,总指挥署一条严令直接压下:“若有携眷外逃者,杀无赦”,武烈侯又亲自带兵以保护之名,将十名大员的小儿女请上钧台宫,让他们为群臣做个表率出来。
中山城临时搭建的指挥室每日急发王令,忙得脚打后脑勺,他们一群年纪在五十上下的老头子,都是那日写了请罪折子的人,被夺职在家也闲呆不住,便每日蒙着面来右相府小坐一会儿,空茫茫地抱一会儿茶盅,委顿虚望。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满眼悲伤想的却不是罢官职这些俗事,老头子们深耕渝都多年,影响原也不止在头衔上,门生故吏,人脉资源,这不是朝夕可得,也不是朝夕可失的东西,他们不怕被朝廷抛下,他们只是怕死……
“诸位也不要这般消沉沮丧,他辛鸾不敢拿我们的子嗣开玩笑,出了任何的闪失,他自己第一个脱不了干系……来,诸位尝一尝这个,三足鳖,前几日送来的,据传食之有奇效,可避蛊疾。”
申不亥此时也是强打神,申良弼和他的小女都送进了钧台宫,他这个做父亲的,难忧心忡忡。
众人恹恹地看了眼端上来的小盅,好像连接碗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些天他们顿顿吃大蒜、餐餐喝屠苏酒,哪个都说有用,可是真有用假有用谁也不清楚,吃得这叫个腻烦厌恶。
一人慢慢抬眼,迟缓地扫过众人,开口,“刘大人……今日怎么没有来?”
申不亥一边啜饮,一边缓缓答:“他府上有两个采买下人染了病,老夫叫他这些日子就不要来了。”
十几双睧耗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不约而同地绷直身体,麻利地接过送到眼前的三足鳖汤,“安全起见,刘大人还是在家呆个月余比较好,我听说感染这瘟疫的也不是立刻就有表征的,就算请了医者,医者也分辨不出人到底是真没事还是短期内没有发作,以防万一,他们府上还是不要出入了。”
“就是这个道理。”立刻有人附和,“我还听说殿下最近喝药喝得勤,不知是不是专人为他熬制的防疫药,听说闻那个味道就和病患服的大是不同,我看我们也该去打听打听,甭管药材多稀珍难得,我反正是花多少钱也愿意买这个方子啊!”
“是啊是啊,”刚吃过三足鳖的官员忽不满足了,一时恨不能将所有可能有用的食材药材吃遍,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讨论起最近还有什么可以防疫,一片嗡嗡嘤嘤中,忽然有一末座官员插言,很是迟疑道,“打扰下诸位,我先问个问题……”
所有人停下来,看向他。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刘大人既然染病了,下官想问问,他的府邸在哪?这段时间也好避开。”
官员们顿时又炸了,热烈地商讨起来,“对对对,这是要紧事,成益提醒得对,老刘家是那条街来着?”
“殳沛街还是山岩街……哪一条来着,咱们最近都不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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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难以想象自己解毒养身的药也能被人盯住的辛鸾,此时站在门口,忙里抽空地一口闷掉翠儿端来的黄土色药汁:“都说了各自居家,那些打渔为生的百姓都被强制不许出渝都了,这些人脸也不蒙的走亲访友聚众嫖赌,他们是怎么想的?叉烧了心,不出门是不能活是吗?”
刘初六手臂上绑着黄带子,蒙着面巾一口气冲上中山城前还担心过辛鸾不会见自己,没想到含章太子听到传报,直接就跨出了门槛,伸手批了刑部求合勘的公文。
这是刘初六第四次见到辛鸾,第一次与他讲话——不像壬区时温言款款,不像大典上杀伐决断,反而像邻家少年一般语速又急又快,一口气还能迸出一句下山城的方言,刘初六不合时宜地笑了,有面巾蒙着,看不着他咧开的嘴角,但眼睛一下子就弯了。
辛鸾敏锐地挑了下眉,瞥他一眼,“别笑了,赶紧去干正事儿。”
说着一把把公文递还给他,刚要旋身,又想到什么,抓住刘初六的手臂,“哦,对,跟邹……跟你们侯爷说一声,也怪我之前没和他说清楚,下山城的百姓事宜他全权处置,遇到那些煽动闹事的,要抓要拿他自行斟酌,各部我会立刻打招呼让他们配合他。行,快去吧。”说着信任地拍了下刘初六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转进议事厅。
没有冷遇,没有等待,跟以往的公门对接完全不一样,刘初六有点飘。
翠儿刚听着辛鸾说的话,知道这又是要迅速发给各堂官口命令,生怕忘记,原地就拿着纸笔记上,等写完了,抬头一看眼前傻站着的刘初六,忍不住出言嗔怪,“你倒是走啊,呆着干嘛呢啊!”
“继续说罢,”进了屋,辛鸾的神情无形中沉重了许多,他快步走到大案的一端坐下,面对着九位臂绑白带的医生,不绕任何圈子地直接发问,“现在除了人手不足,你们还差什么?”
与会应该是十位的,对应下山城十个区的医署负责,“癸区”负责的那位明显能力不足,病人都涌入病区了,医署防控布置的一半还没有完成,辛鸾几个时辰前知道了这事儿,直接调了赤炎去协助,下令让那位负责人搞不好人地物也别上来了。
此时是近午的巳时末,艳阳高照,热气蒸腾。
这些人每个都有十几到几十个病人,早间要自己病区走一圈确认情况,下午深夜往往要遭遇好几起病人病势突然转急,邻近午间是他们相对最能腾出时间的时候。清水就在身边,辛鸾又洗了一次手,握住笔杆。
“地方不够,没有足够的地方治病人,没办法把他们有效隔离,这个局面迟早失控。渝都忽然封城,大家都很害怕,许多医署连床铺都没有准备好,病人就涌进来了,更要命的是很多人觉得自己有些难受就要来看诊,医生也没办法确认他到底有病没病,他们偏觉得在医署呆着比家里呆着安心,表征明显我们能留都留了,上一批军铺和席子是够用了,可地方不够用了啊,我们也不能把人晾在大街上,他们安置不好,场面只会越来越乱,现在整个医署挤得全是病人,对,还有病人的亲人,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走到外面,排队看诊的人更多……”这负责人比较实在,唉声叹气地,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嗯……”辛鸾温和地掐断他,点头,“县衙、县学、所有休沐的衙门口,这些都用上了吗?”
“都用上了,我们分了好多医生过去,有些地方两个人管着好多人。”
这就难办了,辛鸾不可能凭空变出地方啊,他沉了口气,抬头问糜太医,“按照以往疫情经验呢?渝都容纳不了病人,太医署会怎么办?”
在他下令封城之后,糜太医立刻一边告罪,一边主动请缨,大疫当前,辛鸾是看到医生就金贵,能用的一个医师,就不会罚一个医师。再有糜太医也争气,一连几日调度有序,建议中肯,因为十分熟悉以往治疫的流程,辛鸾顾不上之前的破朔迷离,直接起用了他,让他负责甲字区。
糜太医极为冷静:“朝廷会将所有疫症患者赶进一个空山谷里,然后将山谷封住……”
辛鸾眉目不动,握着笔的手倏地一顿——
糜太医的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强稳住心神,容色如常,“每每瘟疫之灾,靠人力,却也更靠天命。医家诊治疫症,常常要到后期病死者甚多才能找到最有效的疗法,现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是遏制蔓延,没法药到病除……殿下,微臣这样说您可能会觉得刺耳,以为臣是冷血无情之人——”
辛鸾这才抬了头,朝他一笑,“这是什么话?糜太医但说无妨。”
“瘟疫虽烈,患之也不是人人都会丧命,熬过去了,也就自愈了,十余年前,西南大疫,赤炎封禁半年后又解禁,也是有许多人活下来的。”
时风月一肘子撑着沉重的脑袋,缓缓将目光看过去——
她昨夜急救了一晚上,半个时辰前刚以两具尸体场,现在耳朵里都是死者家属的哭泣声。本来今天不太想说话,可糜太医一句轻巧的“熬过去,也就自愈”了,好像一柄大刀砍进了心里,立刻让她生出尖锐而久远的痛楚来。
“我不同意。”她张口否决。
医者多有仁心,以不能救死扶伤为苦,像糜衡这样的倒也是少见。
辛鸾不置可否,抬起头看糜太医,目不斜视,“这话是有些刺心的,不过也是兜底之策。万不得已时我会考虑,现在还不必。”说着他话锋一转,“那现在就只能先暂时征用民间场地,祭祀之类的庙宇大家可以诊病嚒?只是先做个过渡,新的医署空地已经在建了,但是还需要再等些日子。”
糜太医胆子大,直接回应,“在鬼门关进进出出的人,庙宇有什么不能用的?”
辛鸾点点头,有人敢就行。下山城多蛇庙,他很怕,每一次见不是心脏停跳就是想晕倒,要不是疫情防线趋于崩溃,他绝对敬而远之。
但也有胆子小的神色闪动,不太敢说话。
辛鸾飞快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来,“那我就安排人去启用庙宇了,清理工作和布置病房我会让他们都尽快办,让你们明后天就能安排人进去。”他顿了一下,“有人害怕也不用强求,让信徒们住吧,这个关口,他们的神灵也该保护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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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灵宫的西殿,门窗罕见地封得严严实实,外人看来仿佛是向副怕风般,生怕下山城的病气卷入他的寝宫一丝一毫,殊不知一进入寝宫,赫然见偌大的正屋中六张大桌,六副大算盘,六位美貌的哑女,正“噼噼啪啪”地把算盘拨得震天响。
“果然还是这个时候好赚钱,安哥儿你说是不是?”向副一手搂着安哥儿,一手擎着盏山顶浮翠,呷过一口,又来捏他软软的脸,“夏边嘉还让我敛着来,殊不知这个年头,从来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天予不取,天诛地灭。”
安哥儿对他的一厢情愿闻也不闻,透明的眼珠盯了他一会儿,觉得无聊,扭开头。
正说到这儿,殿门忽地沉沉地退开了,夏边嘉满头大汗一脸慌乱地进来——
向繇眉头轻轻一蹙,“去见糜太医了?你换衣服了没?”说着就要捂安哥儿的口鼻,紧接着一想又不对,起身抱着安哥儿把他交给使女让她下去,自己撩了下长发,捞起茶盏,款摆着往夏边嘉那走,“又怎么了?”
“向副,出大事了。”
“出就出呗……”向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食指轻掸,掸出山顶浮翠最嫩的一片黄叶,“太平盛世能有什么机会啊?我只怕事出的不够大,局面乱得不够痛快。”
他才不管那些逐渐攀升的病例人数,他只关心他的进帐字数,只是夏边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猛然变了脸色:“指挥室刚下的令,下山城蛇庙被征用了。”
向繇腾地瞠大眼睛。
夏边嘉:“命令已经发下去了,您知道辛鸾手底下那些人动作有多快,我估计也就后天,下山城的庙就都成变成’毒区’。”
向繇不由分说地把茶盏塞进夏边嘉手里,急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气急败坏,“他征用那干嘛啊?!那是每日给蛇灵上香进贡的地方啊!”说着啪地打翻夏边嘉手中的茶盏,“别喝了!还喝什么喝!那糜衡呢?!他白长一张嘴就没拦着点吗?!”
瓷器在光可鉴人的理石上被砸了个粉碎,夏边嘉动也不动地垂下眼眸,“糜太医说殿下心意已决,他拦不住。”
向繇的脸色愈加难看,忽然想到一头,“那申不亥他们呢?都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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