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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女人、音乐、绘画、杂技……真是小儿亡国之语。”墨麒麟打断他。
辛鸾笑着耸了耸肩膀,扬起脸看他,“南君干嘛如此煞风景?这世间美好怎么就亡国之语了?”
“自从去岁闾丘败落始,殿下说的’世间美好’早已归了长生天。”墨麒麟冷冷地沉下脸,“战乱的土地早不见闲散游荡的牛羊,早不闻男人的胡琴声,早没有身着绒绢金银的女儿在篝火旁跳舞,他们最美的姑娘已经套上了齐襦宫服,在神京中嫁为人妇,这点殿下不是很清楚嚒?”
申睦说完最后一句,辛鸾唇边最后一缕笑容也褪去。
墨麒麟刀眉一挑,“唰”地剑指北境,凛然犹带寒光,“关于北境,殿下了解多少?”
狂潮一般的气势瞬间压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墨麒麟对辛鸾那一句“亚父”当了真,他这一问几乎有了以父训子的威压,烈日当头,辛鸾背心霎时生寒,胸口宛如被狠狠锤了一拳般再无法呼吸:他害怕了,他还是害怕了,他一时间心乱如麻想要撇开头先缓一口气再说,可下一刻却被一只筋骨纠结的大手擒住了下颌——
“说话。”
墨麒麟的手掌满是粗茧,钢铁一般地陷在他的两颊里,在伤疤上磨出令人惊恐的刮痛感。
气势之争,输赢只在瞬间,一旦认了,就是一溃千里,辛鸾的喉咙“嗬嗬”作响,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骨肉,控制着两只手不要挣扎来握墨麒麟的手臂,同时顺着他的手掌,迎视他淄黑如墨的眼睛——
关于西境,他知道多少?
他知道西凉山丰美的水草,知道那里培育最优良的战马,知道出产的玫瑰矿石可以打造最锋利的兵刃铠甲,知道那里出产奇珍异宝矿石美玉,他之绿玉髓也不过是中等珍宝……
“我知道……”
许久,辛鸾凝视着申睦的眼睛,找到自己的声音,“西境没有东境南境茂密繁盛的山林,西一侧戈壁坚硬,黄沙漫漫,人烟稀少,水源奇缺,东一侧草原沃野,牛马结群,因为地广人稀,传说许多异人异兽等远古大能皆隐居于此,寓居吐哺,久而久之化无数天地奇物,西境育有赤炎最优良的马种,有这天下最烈性的酒,女孩穿戴绒、绢、金、银,夏天的时候一身清凉,会跳让人眼花缭乱的舞蹈,男人会弹粗犷悠扬的马头琴,还有风格迥异的绘画、杂技……”
申睦在他重新开口时就是一怔,手指的钳制虽然未有放松,眼中却明显浮起了笑意,直听到他一字不差地说完最后一句,忽地仰头而笑,手指亲昵而玩亵地捏了捏辛鸾柔软的左脸,“来,我来教殿下。”





谁与渡山河 第147节
辛鸾强颜笑了一下,任由申睦搭住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纵剑而出指点江山——
“闾丘、颛孙、公羊,此乃北境实力最盛的三大家族,先帝分封之时,闾丘氏任封君,其余两家俯首称臣,去岁狱法山动乱,闾丘一族尽丧,唯一剩下的小女儿困于深宫,整个北境再无闾丘氏弹压北境贵族。若先帝还在,他来分封北境,无论封给辛涧还是当地的颛孙公羊,今时都不会大开兵衅,只可惜如今的辛涧昏招不断,竟废封君,立总督,人选又是不知兵事的齐嵩,北方多骏马,更多敢战之士,他们安能服他?”
申睦用力地捏了捏辛鸾的肩膀,那声音竟十分畅快,“殿下,北境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我们南境兵多将广,你想不想分一杯羹?”
辛鸾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几乎按出血来,“南君说笑了,北境有乱,我们南境有什么机会?难不成还能凭空飞跃中境东境,移师北上嚒?”
他大着胆子伸出两双手来,也不避讳那食指上被掐出的血珠,柔顺地包住墨麒麟执利刃的大手,引他在沙地上画出条条痕迹。果然,他主动做些什么,那份强大的压迫感便逐渐消退了,他思维也跟着清楚许多,“天衍五境分封之时,算尽地利人和,合川南岸难攻北岸,纵然侥幸得手如索亭港大捷,也不能开拔数万雄师,若以水路攻之,哪怕在水位大涨的时节,河流也载不动战船纵深百余里,至于中境沃土,丹口孔雀建边境雄关重镇,南境军想要将其境对穿,深入北境,怕只是痴人说梦。”
申睦左手终于放开了他,好整以暇地朝着他笑,“那若是借道西境呢?”
辛鸾瞠目:“西川群山环抱,百处险塞,据天下之险,大军如何能取道西境?”
可说完这话他就顿住了,眼前的男人是个战争狂人啊,十七年前荆山群山堆叠还不是让他寻到罅隙凿穿了通道,绕道垚关守军背后,前后夹攻为父亲打下了南方全境?难道……辛鸾呼吸艰难,他真的有方法?
“不可能。”
辛鸾快速地瞥了眼他画的天下舆图,这件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不在于他攻不攻得到,在于他守不守得住,“北境地势平坦旷野之间,四面受敌,难以立足,况且蜀道崎岖,如此劳师远征,补给线会拖延数千里,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申睦却不理会他,剑入鞘,垂眸看这边界分明的五境之土,环抱手臂,“自殿下您寓居于南境后,我常于东南思索为您一统天下的方略,每一次……每一次我细掠天衍版图,都要感佩一遍先帝的分封之法,雄才大略,当真是雄才大略!”
“以东境神京为例,漳河水口冲出扇面防护,北境若有不臣之心,七条山隘径口阻隔,任何北境贵族在第一道关卡就会被拒于关外,中境若心有僭越,南阴墟古隘口山岩峭拔,两次血腥搏杀当即会让人望而却步,而南境就像你说的,垚关之喉难扼,合川之水难越。西川之险,雄于天下,也困于原地,难以征伐……这天下五块土地,东境遥控北、中、南,其余各境又互为牵制,以自然山川为主要屏障,辅之以军事要塞,如此得当的分封,如此得当的布置,若无意外,先帝之分封合该维持住天衍百年无犯的太平,千年不倒的基业!”
辛鸾被他言语所动,不禁心潮澎湃,“但是……”
“但是先帝漏算了你。”
申睦垂下头,眼中流露出狭长的寒光,“他也漏算了他弟弟的狼子野心。”
说着申睦再不绕圈,胼指一点西境之北那一带狭长山脉,“英鞮之山、中曲之山、邽山,三山相连的西凉之钥,水草丰美,珍宝奇多,良马纵横,得此地,进,可以深入搅乱北方战局,退,可以屯兵积聚观时而动,一举便可破先帝五地牵制之局面,北境两万三千二百三十里,只在殿下股掌上耳!”
辛鸾眉峰紧锁,“西境群山环抱,此处无路。”
申睦胸有成竹:“不,此处有路。”
辛鸾:“你确定?”
申睦:“我曾随你父亲纵横北境打退蚩戎。我确定。”
就像申睦说的,天衍帝把每一方土地都分割得固若金汤,强攻任何一地都不了久攻不下民困兵乏,但若真的能得西凉之钥,就代表他彻底破开辛涧对他的封锁和围堵,以此撬动天下,转劣势为优势,狠狠扼守住中境、西境的大门。
书中兵法,经验方略,巢瑞等老将军可以教辛鸾,可飞天一招,神来之笔,非用兵奇才不敢设想,非兵者之王不敢大胆炮制。
辛鸾声音带出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咬牙:“此计风险重重。”
申睦傲然冷笑,“但也令人向往。”
辛鸾稍稍冷静了些,威严地抬起头,直视申睦:“可将军漏算了一条。西凉之钥位于西境群山之北,你要如何跨过西境雄山险塞?”
“殿下,我已经说了,不是我漏算了,是先帝漏算了。”
墨麒麟不动如山地看着他,眼里犀出的冷光,让世上任何人都无法拒绝,“我南境军昨日不欲取此路,是因为没有您,但我南境军今日可以取此路,是因为有您。”
说着山一般高的男人忽然在辛鸾面前“轰”然跪倒,字字铿锵,“臣墨麒麟,请殿下登坛称帝,借道西境,一统山河!”
·
“卓吾这事儿……”
渝都,小院,天色已晚。众人议事已毕,邹吾叹息一声,缓缓说起,“起因是为了个姑娘争风,才和那少年荆南有了拳脚冲突,当时在场其余人作证,荆南并没有重伤迹象,是那孩子回家睡了一宿才突发了意外。”
小院里所有大人都皱起了眉头,何方还问:“致命伤在哪里?”
邹吾:“仵作验尸说致命伤在脑后,是剧烈撞击所致,小卓自己的说法是他并没有打过他的脑后,应该是荆南从山上滚下来自己磕到的。”
“那脑后这事儿有人证吗?”徐斌问。
邹吾无奈摇头:“当时一片混乱,没人说得清楚小卓是不是砸过那孩子的后脑。”英俊的男人愁眉不解,很是歉然,“说来是我疏于管教了,才让小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众人盘坐于内院与厦子,分分合合地团出一圈,此时有人偷眼去看辛鸾的反应,结果他一直垂着头,抱着一盘点心,不知心思在何处,只咀嚼吞咽个没完。
徐斌主动开口:“既然小卓说过没打过他后脑,那这就是证据的模糊断裂之处,反正死无对证,下山城白水巷荆家是嚒,我去亲自劝说道歉一下吧,尽量私了。”
辛鸾咬了口杏仁酥,邹吾忧虑地暼了他一眼。
何方归也深深叹了一口气,总不能见死不救,“是,多封些银钱给那人家。毕竟少年争风斗殴谁也不是有意痛杀谁,小孩子年轻气盛,已经折了一个,总不能再折一个。”
辛鸾吞了条梅花烙,邹吾忧虑地皱起眉头来。
就当一众位高权重之人盘算着如何能消弭那户人家的怨怒,把这件事压到最小,把小卓保出来的时候,“咣当”一声,申豪解剑拍在地板上,木质的板架狠狠颤了两颤!
“殿下您就不说一句话嚒!”
辛鸾吓得一抖,捏着桃子酥的手一哆嗦,那粉润的桃子酥“啪”地一声掉在了地板上。辛鸾眉头一皱,却没有抬头,俯身从地上捡起那桃子酥,拍了拍上面的灰,放回盘子里,抬头:“你想让我说什么?”
没想到申豪却怒气冲冲,指斥道:“殿下亲裁大政,威严光辉,立足根本就是举德政,肃威刑,可今日却眼见幕中臣僚公然寻觅逃刑逃罚之法。您如此宽纵,那我叔公未寒的尸骨又算什么?您如此坐视不理,任由臣子走旁门左道,还不如直接就给卓吾来一道特赦,还显得坦坦荡荡!”
第177章 殊死(15)
“殿下亲裁大政,威严光辉,立足根本就是举德政,肃威刑,可今日却眼见幕中臣僚公然寻觅逃刑逃罚之法。您如此宽纵,那我叔公未寒的尸骨又算什么?您如此坐视不理,任由臣子走旁门左道,还不如直接就给卓吾来一道特赦,还显得坦坦荡荡!”
这一番话,真是举着棍子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一时间,辛鸾、邹吾、徐斌、何方归所有人的脸都僵住了。
其实辛鸾心事重重,从回来后一直在想申睦的话,刚刚根本没有留意大家说了什么,此时被人劈头盖脸一通喝骂,真是让他又痛又惊,措手不及。
邹吾:“此时说来是因为家弟而起,因我而起。申豪说得对,咱们心怀恻隐去保小卓,那就是让那少年白死了,这置那户人家、天衍法度于何地?小卓之案,一切还是交由有司罢,若是最终就是寻不到证据最后判他有罪偿命,也是小卓命该如此……老天要罚他轻率狂悖,以武乱禁,诸位不必再为他心了。”
说到最后,邹吾的声音艰涩而困难,一语毕,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进了内室。
申豪一时气话,此时看到邹吾避席而去心中也不好受,但是他热孝未尽,耿耿于怀自己敛尸的那一幕,实在也是说不出挽回之语。
徐斌看着众人,胸口一个起伏,忍不住开口,又咽了回去。
一人向隅,满座不乐,何况加上主君又心不在焉,一众人很快便散去了,辛鸾站在檐下,端着一盘点心,把那个刚才掉在地上的桃子酥又擦了擦,然后塞进了嘴里,甜点本该是甜蜜柔软的,但是他只觉得舌苔无比的坚硬苦涩。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直觉告诉他如今一切向好的势头里,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危机:申睦的威慑羞辱、强制逼迫,夺天下的压力,裂痕已出的幕僚,小卓这个情理与法理的死局,落落寡欢的邹吾……眼前局面一团乱麻,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去拆解。
但是很快,又一锤重击敲门而来。
翠儿带来红窃脂的消息:时大夫染瘟疫,危。
配伍之方只在这几日,眼见就要攻克瘟疫,冲锋前线的大夫染疾?辛鸾头疼欲裂,只能让医署按预备方案应急,让时风月好生养病。
辛鸾茫然四顾,有些不敢回屋,招手让翠儿过来,低声询问,“武烈侯今日回来都做了什么?”
翠儿好似早预料他有此一问,哈着腰小声回答他,“侯爷午后回来就一直在做一件事,在拿砂纸磨一根生锈的钉子。”
“什么?”
辛鸾轻轻皱眉,怀疑是自己脑子不好使之后耳朵也不好使了,“生锈的钉子?”
“对。”翠儿点头确认他耳朵没出岔子,“不知道从哪里取下来的,有奴的中指那么长。”说到此,她又想到别的,“对,他还问了奴,殿下您淘换下来的衣物都是怎么处理的。”
辛鸾摸不着头脑,轻轻嘀咕了一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
单调古朴的“霍霍沙沙”之声在小院的卧房里经久不断,好像一根长长的蛛丝,轻柔而持续地不断垂落、缠覆,耐心地黏连在见方咫尺之中。
铁矿有杂,粗砂,粗抛,紧接着是细沙,水,细抛,然后是磨石,邹吾在图纸上勾画出剑的形状,剑茎,剑刃,剑锋,剑尖,血槽,锋刃,中脊线……然后,依次打磨。
这是母亲在他小时候教过他的,不论多暴躁,多失意,眼前的局面有多难,去做一件别的事情,不要被混乱的心境控制,不要自暴自弃,保持沉浸和专注,把自己信心和耐力一样一样捡回来,邹吾盘腿坐在地上,手中的小剑不足他的手指粗,他专注地弯着脊背,凑在一豆烛火下,小心地抛光打磨。
卧房里放了磨石、清水、各式的砂纸,甚至还有个简易的小炉子,他第一次把他和辛鸾的卧房弄得一地狼藉,手上沾满了滞涩的铁锈味儿,待小剑的中脊线终于磨好,他拿剑尖在他满是厚茧的指头上划了划,最终确定,大功告成。
邹吾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僵直的脖颈和后背,朝外一看,这才发现月影已经西斜,连他用的蜡烛都燃尽了一半,可辛鸾居然没有回屋睡觉,他刚才磨剑磨得太投入,也不晓得他回没回来过,他握住自己一整个半天的成果,走出去,这才发现,辛鸾居然披着头发在厦子上伏案,也是点着一盏烛火,好像在认真画着什么。
“饿了没?”邹吾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发顶。
辛鸾回过头,朝他灿然一笑,“你忙完了?”
邹吾点点头,把那脱胎于生锈长钉的小剑递过去,探身看了看他的小桌,“你在画什么?”
辛鸾兴致勃勃地指给他看,“喏,这里不知道怎么生出一支桃花枝来,明日人来人往,肯定就要折掉了,我把它画下来,省得它白开一次。”
邹吾点了点头,品鉴道,“你的画技可比不上你的箜篌。”
辛鸾笑了一下,应了句“人无完人嘛”,低头看那不足手掌宽的小铁艺,轻声道,“都说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在你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穷苦人家不得已谋生才会去学打铁。”说着他仰起头,捏着那光滑的小剑去对月光。
流光皎洁,因为邹吾的雕细琢,千锤百炼,那小小的一枚针一般的剑,居然凛然生寒。
“嘶……”
辛鸾手一滑,那剑锋划破他的手指,落下一线血来,落在厦子的木板上,他抬眼看邹吾,眼中全是惊诧的赞赏之色,“好锋利的小刀。”
这个东西小小,辛鸾却起敬畏之心,不由问回屋的邹吾,“送给我行吗?”
邹吾背身随口道,“你喜欢就拿去。”接着随口问,“翠儿呢?怎么不见她?”
辛鸾:“去钧台宫点长明灯了,极乐坊今日故去了她一位朋友。”他把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吮,确定不出血了,开口,“磨东西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
“你怎么不问我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
邹吾洗干净了手,卷了一袭竹簟,拿了一壶茶,盘腿坐在辛鸾旁边,挪过那小小的方桌,提笔帮他画完那桃花枝,“以后别那么吃东西,伤身体。”
辛鸾“嗯”了一声,挑了个好位置,蜷着双腿躺下,把头枕在邹吾的膝盖上:“你也别太担心,小卓他才十六岁,就算出示的证据都没法证明他清白,也罪不至死。”
邹吾听了,也轻轻地“嗯”了一声。
夏夜清爽,月色流光,他一手握笔,一手轻轻地抚摸辛鸾的头发,他们以后或许会渡过很多个这样的长夜,需要不断地谋定、策划,纾解彼此的压力,治愈彼此的伤口。
“小卓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一团乱麻,我是这样想的,你听听看。”辛鸾枕着他,眼睛虚虚地看着前方,慢慢说,“从大处看,南境法不正、律不严已久,我掌政要做出个表率,不能政敌犯法我秉公处置,亲人犯法便暧昧偏私。申豪今日的话说得不好听,却也是大节。”
“但就像我说的,小卓他才十六岁,哪怕判到最重判成过失杀人,我印象里天衍律的处罚也止在’流刑’。”辛鸾感觉到邹吾的呼吸转粗重了,他没有迟疑,转了个身,与垂头的邹吾对视,“邹吾,我想从重判,就叛到’流刑’。”
邹吾没有说话,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小卓下山城打人不是第一次了。他不是墨守成规之人,今日祸事若没有任何惩罚,我不怕把他救出来,就怕他还有第三犯,他心思浅,容易被人利用和煽动,渝都这个是非之地,他站在我们灯下黑的地方,若真有一天踩虚了脚闯下塌天大祸来,那才是追悔莫及。”
“其实把他外派出去历练的心思我早有之,只是怕你舍不得他,才没有提这件事……今天这个局面谁也预料不到,但是想来如果能趁着这次把他送走,好好地磨一磨他的性子,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于流放的地点,我也想好了,你……”
邹吾看着辛鸾,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复杂,辛鸾小心的立刻闭上嘴。
半晌,邹吾唤了一声“阿鸾”,问:“你怎么看小卓这人?”
“啊?”




谁与渡山河 第148节
辛鸾不防备他这一问,露出惊讶表情,“你怎么这么问?”
邹吾抿紧嘴唇,“你只管答我。”
辛鸾眉头微蹙,知道这个要认真答,沉吟了一下,话走边围,“邬先生教我与他与徐守文,徐守文优良,我是中等水平,他是根本学不进去。巢将军的兵法他倒是触类旁通,但是寻常也不见他运用,做事看着倒是很冲动浮躁。”
邹吾皱眉:“你很不喜欢他嚒?”
辛鸾答:“没有啊。”
少年的眼神无比的郑重诚恳,“卓吾身手勇猛,心有大志,这是天生的英雄,只要稍加磨砺,来日卓吾之名定不逊今之南君墨麒麟之名。”
那将会是个足以惊动整个天衍的名字,他会长得和他哥哥一样高大,一样的以一当百、作战勇猛,渝都这样终日营营,叽叽歪歪的锦绣之乡不适合他,圣人汗牛充栋、之乎者也的教诲也不适合他,他就应该生长在气格阔大的天地山川之间,步伐慷慨地走在广阔的前线战场之上,叱咤纵横,立惊世之功。
邹吾眉心一皱,听辛鸾这么说一时不知是该是喜还是忧,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缠绕的心思。
“那就这样吧。”他吐出一口气来,他和小卓的约定,也是真的不能告诉辛鸾了。
“先让他在狱里清醒清醒,等眼前的事情料理完,把他送走。”邹吾最终拍板,辛鸾点了点头,邹吾心事重重地拨了拨他耳后的头发,“那你的事呢?今天申睦和你说了什么?”
·
“你到现在还下不定决心嚒?”
巨灵宫西殿,向繇撑着头颅去看身边的男人,“你叔父家已经被辛鸾连根拔起,申良弼现在形同阶下囚,新上任右相的陈嘉老头倒向辛鸾,朝廷的青壮派倒向辛鸾,整个朝廷咱们的人还有多少?哪个不是整日在担心被罢官职,夹紧了尾巴做人?还有中山城下山城,他俩惯会买人心,现在是整个渝都都在忘恩负义!……?观,事已至此,你现在还下不定决心嚒?”
·
天还是热,辛鸾又翻了个身:“申睦说他想借道西境,攻北境西凉山脉。”
邹吾不愧是邹吾,辛鸾这一说,他立刻想通此中关节,飞快问,“此路可通嚒?他是攻西凉之钥为真,还是取西境为真?”
真是一句话点到了辛鸾的担忧处,辛鸾立刻翻身坐起,急道,“他说得信誓旦旦,我是真的有些信他说的此路可通的。”
哪一朵云能下雨,辛鸾很清楚,邹吾也清楚。
此时他听辛鸾这样说,眉心一折,沉声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是一把刀子直接插在西境的咽喉下,以此为挑板,辛涧的优势将彻底丧失殆尽。”他笔锋不辍,柔软的笔尖跳开墨色的桃花,在旁立刻勾画了三笔,“占了这块西北东南走向的山川堆积平原,再和南境遥相呼应,咱们就相当于对辛涧形成了包围之势。”
他俩其实对申睦的军事水平都很相信,唯一的担忧其实是在申睦的人品,“就怕当今霸主手提数万雄兵,鱼与熊掌都想兼得。”
西川蜀地,千里之外,劳师远征。以兵法论,他也很可能觊觎西境雄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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