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浮图
方牧没有动,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尝试着开口,“老马?”
养成 第13节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下,“方牧?”
方牧没有放下手中的猛虎刃,抓着人质缓缓地转过身来,与举着手枪的老马面对面。老马见到方牧,似乎松了口气,然而手中的枪却并没有因此放下来,他看着方牧,表情复杂,“放下刀,方牧。”
方牧不为所动,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老马,你应该了解我,这种情况下,我不会这么做的。”
“你想对自己的同伴的出手吗?”老马有些愤怒地质问。
方牧紧紧握着猛虎刃,没有放松警惕,“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马沉默了片刻,问道:“‘疯狗’是你杀的?”
方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老马深呼吸了一下,语重心长得宛若一个慈爱的师长,“方牧,跟我回去,你必须接受调查,这是规矩,你应该知道。”
方牧哂笑,“我从来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老马的双眼终于变得锐利起来,“方牧,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你该知道,一旦你失控,我就会亲手解决你,别让我有这样的机会。”
方牧沉默,他从来不怕什么调查,那些问询对他而言基本上都是不痛不痒的,但这样的调查一般都会极其冗长而繁琐,一旦陷入这种麻烦中,就别想再干其他的事。而现在,对方牧而言,时间是分秒必争的。他没空理会那些官僚主义做派严重的调查组。
老马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人心,“方牧,不要试图逃跑,门外还有一组我的人,他们都跟你接受过一样的训练。我们已经盯了四面佛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只要他入了境,就别再想兴风作浪。”
方牧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良久,他抬起眼眸,说:“我可以跟你回去,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31第二十一章
方牧走进院子,先察觉的是睡在廊檐下的粽子,狗东西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见是方牧,没有叫,撑起两条前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围着他打转。
方牧走过它身边的时候,提起脚轻轻地踢了下它的狗头。狗东西歪了歪头,又温顺地伏下身子,自顾自睡觉了。
方牧走进方措的房间,少年还睡着,床边的电风扇发出呼呼的扇叶转动的声音,吹动着少年的额发朝一边偏去,因为是夏天,他穿着白色的跨栏背心、短裤,露出四肢,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细瘦修长,在黑暗中散发着莹莹的白。
方牧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弓着身子看黑暗中的少年,一时有点恍惚,他印象中的方措一直是只小冻猫子,瘦得身无四两肉,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大,小兽一样,又野又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长大了。他还记得那年冬天在湖岭方家,他给他妈守夜,灵堂里烛火幽幽,映照在惨白的墙上。或许是在陌生的环境没有安全感,或许是因为其他,被他赶去睡觉的方措又悄悄地溜回了灵堂,大约是怕被被骂,小心翼翼地挨在他身上,却又不敢挨实了。
小孩子柔软的身体和偏高的体温让他的心里蓦地一动,寒冷冬夜里灵堂里孤单单的两个人,第一次让他体会到一点“相依为命”的味道,他看着他用小小的手认真地折一只只锡箔元宝,冷硬的心也像被那只手轻轻地握了握。
少年惊醒过来,察觉到屋子里有人,立刻像一只狼崽子似的脊背紧绷,露出攻击的姿态,等到看清来人,瞬间放下戒备,露出惊喜的表情,“方牧?”他本能地想扑上去,又瞬时刹车,只是身子微微前倾,为自己这几乎不假思索的动作感到一种隐秘的羞耻,“你回来了。”
方牧没有说话,他长时间的沉默令少年有点不安,他动了动身子,千言万语在肚子里翻滚,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从北京回来后,他一直处于一种提心吊胆的状态,他不是笨蛋,方牧身上那么多秘密,作为朝夕相处的人,他不可能一点没有察觉。
起先,他很惶恐,他猜测过方牧的各种身份,曾经一度认为方牧可能是一名犯了事的逃犯,好多个晚上,他梦见全副武装的警察闯进他家,将方牧击毙了,方牧胸前一个血红色的洞,乌溜溜地淌着血,方牧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模样,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倒下去,倒下去,嘭一下摔在地上,扬起纷纷扬扬的灰尘。
他无数次从这样的场景里惊醒过来,惶惶不可终日,但这些又不能跟方牧讲。他把所有的一切闷在心里,小小年纪,眼睛里已有了深深的沉重的忧虑。后来,他想通了,在他短短的生命中,父亲从来缺席,母亲抛弃他,只有方牧,他还有什么选择呢?他总归是要跟他在一起的。如果方牧真的是一个不法分子,那么他也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陪他一块儿逃亡。这样一想,他的心瞬间安定了,他不再纠结于方牧的身份,他的世界雨过天晴。
现在想起从前的那些荒唐的猜测,方措可能会失笑,可是心却无比坚定,方牧在哪儿,他就在哪儿——这种坚定,有一种殉道似的牺牲和奉献的意味在里面。
方牧动了动嘴巴,问:“方子愚怎么样?”
“他被他爷爷接回家去了。”方措的声音很冷静,他已经知道方子愚爸爸的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方牧,轻声问,“方牧,发生什么事了?”
方牧的目光有一刻怔然,有那么一瞬间,方措察觉到一丝脆弱从他身体里流出来,但或许只是错觉,因为方牧很快揉了揉脸,扯了扯嘴角,“跟你没关系。”
方措忍不住失望,方牧总是这样再大的事再大的悲伤总是掩在轻描淡写的语气后面,让人想要安慰也无能为力。
大约察觉到小崽子的情绪,方牧破天荒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因为业务不熟练,他动作有点僵硬。方措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直到他的手离开,他才小心地放开呼吸,那么近的距离,方牧那种混杂着烟味的纯男人的阳刚味道令他有些目眩神迷。
方牧收回手,才淡淡地斟酌着开口,“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好好看家。”
少年的神经因这句话瞬间触动了,急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方牧并没有正面回答,“办点事。你有事就去找你胖子叔。没事就别去打扰人家恩爱了,好好学习,嗯,天天向上。”他平时嘴皮子刻薄,临到关键时刻,却连半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干巴巴地嘱咐几句。他停了一会儿,想了想,拔出插在小腿上的猛虎刃递给方措,“你不是喜欢这把刀吗?送你吧。”
方措的目光落在那乌沉沉的不泛一点光芒的刀鞘上,慢慢地伸手接过,心中不知怎的没有半点欢喜。从前方牧也有出门一两个月的情况,却没有哪一次令他有这种不安。
方牧看方措拿了刀,嘱咐道,“这玩意儿招人,自己玩玩就算了,别拿出去惹事知道吗?”他看着方措点头,站起来,“行了,你睡吧,我还得去找你胖子叔说点事。”
“方牧!”少年忽然急急地叫住他,就在方牧转过身来的时候,他伸手抱住了他。
方牧的身子一僵,他不习惯如此亲密的接近,但终究没有推开少年,伸出手,在半空停了半晌,迟疑地落到少年的肩背上,轻轻拍了拍。
方牧出门的时候,趴伏着廊檐下的粽子睁开眼睛,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着方牧走到门外,抬着脑袋静静地瞧着方牧。方牧顺势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滚回去,好好看家。”
走出老远,回头还看见那畜生站在门口,方牧真没想到自己出个门,还有一只畜生十里目送,心里顿时有点微妙,笑骂一句,“狗东西。”
老五当然还在睡觉,屋内雷声阵阵。方牧悄无声息地潜到他床边,两根手指按上他的颈部大动脉,阴测测地在他耳边说:“你死了,永远也起不来了!”
老五一个激灵,吓得差点从跳起来,方牧令人欠揍的笑声响起,“啧,反应不错!”
老五惊魂未定,见到方牧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他床边的位子上,老五跳起来,提起拳头携带着怒火就往方牧脸上招呼。
方牧一愣,直挺挺的居然没躲,老五虽然用尽了力气,但毕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对方牧这样的牲口来说,不痛不痒。他摸摸被打的脸,“干嘛呀,一见面就暴力我,我又没睡你老婆。”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老五怒火犹未消,“有你这么吓人的吗?你怎么进来的?我家警报器怎么没响,我操,我要投诉那家保全公司,这么次的货居然还好意思收我那么多钱!”
方牧一言不发,任老五骂个痛快,眼看着他的思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收不回来了,方牧才静静地开口,打断他,“老五,我要走了。”
老五的表情瞬间卡壳了,“你说什么?”
似乎他的表情娱乐到了方牧,他无声地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走了。”停了停,补充了一句,“有点事要办,事情有点棘手,我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你的喜酒我怕是喝不上了,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照看一下方措——”
方牧还没说完,老五先跳了起来,指着方牧的鼻子骂道,“我放你娘的屁,老七,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也三十好几了,怎么做事的,前几天一个电话把我叫过去接两个小兔崽子,我等着你的解释,结果你给我整这么一出,你走,你走去哪儿?”
方牧一声不吭任老五的唾沫在他脸上飞溅,等老五的情绪平静下来,才扯扯嘴角,开口,“这么多年,我知道一直都是你在包容我。”他停了停,实在不适应这种温情脉脉的真情告白,“有些事儿我真不能告诉你。我想过了,我在公司的股份,一半留给方措,一半给你。”
老五的眉心一跳,想也不想地反驳,“我要你的东西干嘛?”
“不是白给你。”方牧解释道,“你看方措接下来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哪个不要钱?他要是出息,还得上大学,搞不好还能出国留个学什么的,哪个不得靠你这个胖子叔。”
养成 第14节
老五的脸迅速风云变幻,直勾勾地盯着方牧,“老七,你这回走了,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方牧脸色微微变了变,笑着含糊道,“说什么呢?我不回来能去哪儿?”
老五一怒,“那你干嘛跟交代后事似的?”他停了一会儿,深呼吸了一下,拧亮了床头灯,点了一根烟,默默地抽着,“从前,我就老觉得你待不长,你人在这儿,魂不知道在哪儿飘。后来,方措来了,我没想到你真能定下来,可我为你高兴。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不会再走了,你走了,方措怎么办?”
方牧的嘴唇抖了抖,将香烟塞进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像是说给自己听,“谁让他命不好呢。”他养了他,如今却又要丢下他,这小崽子,跟他一样,天命就是六亲不认,孑然一身。
老五看他一眼,“他能恨死你。”
方牧无所谓地笑笑,撑了下膝盖,站起来,“我要走了,你就不用送了,怪肉麻的。”
老五动了动嘴唇,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方牧背对着老五吊儿郎当地挥了挥手手,走了,没有回头。
天还没亮,街上冷冷清清的,飞虫寂寞地绕着路灯旋转,没有出路。巷口,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低头点烟,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一张国字脸被一道可怖的疤分成了两半。
“老马。”方牧在男人面前立定。
老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事情办完了?”
方牧的脸上带着浓重的讽刺,“有时候我真的挺讨厌你的。”
老马咧了咧嘴,“我知道,因为我总是习惯打破你们一些天真的想法。”
方牧沉默了片刻,说道,“抱歉。”
老马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下一秒,他的瞳孔瞬间放大,瞪着近在咫尺的方牧不敢置信——一管注满了肌肉松弛剂的注射器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腰侧的肌肉里,他最后的视线里,是方牧如同一只猎豹一般,敏捷地消失在黑暗中。
32第二十二章
三年后。
酒席办在本市最大的“豪庭”,方措在门口的来宾薄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送上礼金。五星级酒店服务周到,立刻有身材苗条面带微笑的服务员领着方措去了自己的席位。席开了三十几桌,除男女双方的亲戚、朋友,还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公司的员工,每个人都给安排好的固定的座位,省得不认识的人坐到一桌,彼此尴尬。一眼望过去,满眼是如同流水线上作业出来的笑脸。
远远看见老五一脸喜气洋洋地周旋在一众亲朋好友之间,胖胖的脸上见牙不见眼,室内空调打得很低,他还是满头大汗,不停地去扯勒着自己脖子的领带。
方措被安排在男方朋友一桌,桌面上的人他并不认识,人家看他年纪小,也只当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酒宴开席,山珍海味流水似的摆上桌,每桌还开了一瓶一万块钱的酒,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满意的样子。
老五满场敬酒,敬到他们这一桌,拍着方措的肩,对桌上的人说:“哎,这我一个侄子,亲的,你们都给照顾着些啊?”
桌上人自然满口应是。方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到老五面前,“孙叔,恭喜啊!”说完,自己一口饮尽了,满桌轰然较好。老五瞧着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小半个头的少年,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掩饰了,哗啦啦地也往自己酒杯里倒满了酒,点头欣慰道,“好,今天孙叔就干了这杯。”说完,也是一口饮尽。
那边今天满月宴的主角被抱了出来,老五那点子伤感的情绪不翼而飞,又恢复满脸红光,“小措,看过妹妹没有?”
方措笑着恭维,“看过了,跟孙叔你长得真像。”
老五顿时更加得意,那边又有重量级的客人到了,老五拍拍方措的肩,“小措,今天孙叔顾不上你了,你自己吃好。”
方措点点头,瞧着老五以与他身材极不相符的敏捷脚步走到门口,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笑容与人寒暄。方措坐回座位,桌上的人比一开始热情了不少,不停地招呼方措吃菜。
刚满月的小孩儿被裹在红色的襁褓里,身上挂满了金手镯、金脚镯、金挂锁,眉心点着一点红色朱砂,喜气洋洋的,被外婆抱着如同一个展览品一样在亲戚朋友之间被展览,顺便收获各种各样的赞美和祝福。方措看了一眼,小孩儿长得不好看,黑皮肤,塌鼻梁,小眼睛。可再不好看,也是父母的心头肉,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方措没有等到酒席结束就离开了,看老五忙得抽不开身,也就没跟他打招呼。走出觥筹交错的宴会大厅,耳朵一下子清静起来,他捂住有些隐隐作痛的胃——昨天画图纸滑到凌晨三点才睡,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就过来参加满月宴,刚刚又喝了一杯酒,他的胃有些造反。
才走到酒店门口,准备打出租回去,老五急急地从里面追出来,一路小跑,一路喊:“小措,小措,等等。”
方措停下脚步等老五,“怎么了,孙叔?”
“这个,你拿回去。”老五手里拿着一个红包,正是方措送的礼金,不由分说地要塞给方措,嘴上埋怨,“你说你凑什么热闹,孙叔能收你这个?”
方措赶紧双手推拒,“别,孙叔,我就一点心意。”
“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这个你拿回去,你一个小孩儿,送什么礼?没这个道理。”
方措说什么都不肯收回,“那就当我是替我叔送的。”
老五一愣,提起方牧,他一时五味杂陈,动作就这么一缓。方措就趁着这个机会拦了辆出租,朝老五挥挥手,“孙叔,那我就回去了。”
看着少年钻进车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低头看看依旧没有还出去的红包,叹了口气。
方措下了出租,经过自己家的一条窄巷,看见一对少年男女躲在里面接吻,女孩儿靠在墙上,漆黑的直发烫了离子烫,阳光下有年轻的光泽,白净皮肤,清秀脸庞,身上是改良过的高中校服。少年穿白衬衫,衬衫纽扣并不完全扣满,下摆一半塞在裤子里,一半露在外面,一手拎着书包背在肩上,一手撑在小巷的墙上,将女孩儿半包围起来,完全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情场老手模样。
方措只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粽子摇着尾巴欢快地跑回来,绕着他的脚呜呜叫着讨食。方措进了屋,打开冰箱,冰箱里还有一点冷饭,他把它拿出来加热了一下,拌着昨晚吃剩的排骨汤汁,倒进粽子的食盆里。粽子欢实地埋头开吃,黑黑的鼻子一耸一耸的。
方措蹲在地上,默默地看着三年来唯一不离不弃陪伴着自己的畜生,似乎有些走神。正午强大的阳光直照下来,院子里花木繁盛,柚子树碧绿的阔叶投下一片阴影,石榴树上结了累累的硕果,一派喜人,但从屋檐下投射在地上的一人一狗的影子,却无端地有些孤单寥落。
一个少年挎着书包吊儿郎当地走进院子,白衬衫,黑裤子,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正是刚刚在巷子里上演“青春的诱惑”的主角之一——方子愚。
方措站起来,瞟了他一眼,见怪不怪,“你又不回家?”
方子愚熟门熟路地将书包扔到椅子上,问:“有吃的吗?”
“没有。”方措面无表情地进了屋,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洗碗。
方子愚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力更生地走到厨房,找出最后的一点冷饭拌着排骨汁,毫不嫌弃地端到屋檐下,蹲在地上,与狗作伴。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发表他毫无用处的废话,“别说,你家粽子真是丑出一定境界了。”
屋子里传来哗哗的自来水声,自然没人理他。
方子愚扒一大口冷饭,接着无用地叨叨,“哎,你家狗子上回不是在勾搭裁缝店的那条西施犬吗?勾搭上了吗?”他停了停,自己给自己接话茬,“算了,当我没问,这磕碜长相,人家西施犬是得有多大的狗生勇气才能接受啊。”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哀叹,“唉,我可怜的找不到老婆的粽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的水声已经停了,方子愚也停止了叨叨,端着饭碗,抬头望天。天空湛蓝,阳光炽烈,直击他的眼皮,眼睛酸涩,有种要流泪的冲动。过了片刻,他低下头,埋头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扒饭,好像要将那不合时宜的忧伤和脆弱全驱散出去了一样。
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方子愚回过神,站起来往里瞧。卫生间的门关上了,他站在门外,有点担心,“喂,你怎么了,没事吧?”
方措将中午在酒席上吃的那点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直吐得胃灼烧般的痛,他头晕目眩,浑身虚脱,滑倒在瓷砖地板上,瓷砖冰凉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洇到他骨子里,很冷。听到方子愚在外面问,强提起劲,回答了一声没事,按下冲水按键。
养成 第15节
哗啦啦的马桶冲水声中,他曲起双腿,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不肯让任何人看到他脆弱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胃得到了一点舒缓,力气渐渐回到身体,撑着身体站起来,洗了一把冷水脸,打开门出去。也没管方子愚在干什么,径自上了楼进了房间。他进的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方牧的。方牧走后,他晚上就一直睡在他的房间。
房间里的家具摆设极其简单,规规整整,没有半丝个人印记。方措虽然睡在这儿,却从不改变这里一丝一毫的摆设,也不将自己的东西带入这个空间,似乎这样,才能保留住方牧曾在这里的一丝气息。
他闷头闷脑地扑倒在硬邦邦的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手习惯性地伸到枕头下面,直到摸到坚硬冰冷的刀鞘,一颗心才稍稍地安定了点,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楼下院子里传来叫他的声音,他惊醒过来,有一瞬间的仓皇和狂喜,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说不上失望,因为已经习惯。楼下确实有人叫他,竟是很少出现的房东的女儿。
方措应了一声,下楼。房东的女儿将近四十,一副典型的南方女人的长相,脸相薄,尤其是鼻翼这一块,皮肤绷紧了似乎可以看见下面的毛细血管,瞧见方措,先是一笑,“你在家呢。”很和气。
方措在这里住了多年,虽然不常来往,但出出入入抬头低头,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方措长得好,又是那种传统的好学生,知道小孩儿一个人住,先前还有一个叔叔,后来叔叔也不知所踪了,心里总忍不住叹息。
“乔姨,有什么事吗?”
乔姨脸上现出一点为难,“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们家早不住在这街上了,我妈年纪大了,前不久刚诊出心血管有点毛病,我们全家决定了陪她去上海住院治疗,那边开销大,我们就想着,这房子反正也没人会回来住,干脆卖了。”
方措一呆,“要……卖房子。”
“是这样的,也是没办法。你看你们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们也不会想着卖房子。你看你是不是跟你家大人商量一下,早点做准备,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我们也过意不去,实在对不住得很……”
余下的话,方措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呆呆地回头看向那栋饱经风雨的木房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跟方牧的家,要没了。
33第二十三章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碧绿的树叶被洗刷得干干净净,透着新鲜油亮的光泽,树下的野花被打得东倒西歪,前几天被烈日晒得干裂的泥地很快变得一片泥泞,空气里都是一股混杂着雨水的土腥味儿。
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几乎与此同时响起了鸡慌张惊恐的叫声,无数鸡毛乱飞,又被雨水打落到泥地里。枪声安静后,靶道上还有五六只鸡在悠闲地散步,惊慌之后,这些鸡无视躺在靶道上的十几只同胞,依旧该干嘛干嘛,无比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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