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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义(白话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清]褚人获
五更上路,罗士信渐渐苏醒,听得耳边妇人哭泣,自己又展动不得,开眼一看,身在陷车之中。叔宝姑媳并怀玉俱镣肘,在小车上啼哭。士信见了,怒从心起:“只为我少算,中了贼计,以致他姑媳儿子受苦。”意要挣挫,被他药酒醉坏,身子还不能动弹,只得权忍耐了。将次辰牌,觉得精神渐已复旧,他吼上一声,两肩一挣,将陷车盖顶将起来;两手一迸,手栓已断,脚一蹬,铁镣已落;踢碎车栏,拿两根车柱来打差官。这些防送差官,久知他凶勇,谁人敢来阻挡,一哄的走了。士信打开秦母姑媳怀玉镣肘,无奈车夫已走,只得自推车子,想道:“身边并没一个帮手,倘这厮起兵来追,如何是好?”头推,一头想,正没计较。只见前面林子里,跳出十个来大汉来,急得士信丢了车儿,拔起路旁一株枣树,将要打去;又见两个为首的,内中一个说道:“罗将军不要动手,我是贾润有。”罗士信是到他家去见过一次,定睛一看,是贾润甫,便问道:“你把家眷放在那里去了,那有闲工去来看我?”润南道:“贱眷同王家嫂子,都安顿在瓦岗山寨里了。李玄邃兄晓得此事,必然波及叔宝,故此叫我两人,星夜下山,到郡打听。岂知不出所料,晓得拿了秦夫人,必然打这里经过,因此同这单主管带领孩子们,扮作强人等在此劫夺,不意被你先已挣脱此祸。”士信道:“虽然挣脱囚车,打散官兵,我正愁单身,又要顾恋车子,又恐后兵追来,两难照顾。今幸遇两位,不怕他了。”单主管道:“我们有马匹,有兵器,他追来也不惧他!”贾润甫道:“不妨,往前去数十里,就是豆子坑,那里就有朋友接应了。”





隋唐演义(白话版) 第17节
话未说完,只见郡丞与差官,带了六七百兵赶来。单主管对贾润甫道:“你同秦太太、秦夫人、大相公往头里走,我同罗将军就上去,杀这些赃官。”把一匹好马,与罗士信骑了。士信手中挺着枪,站在一个山嘴上,大声喝道:“我弟兄有何亏负朝廷,却必竟要设计来解我们上去!我今把你这些贪赃昧良的真强盗,尽情除尽,若留了一个回去,不要算罗某是个汉子。”说了,两骑马直冲下来。这些官兵,见罗士信一个尚当不起,又见旁边又有个长大汉子,似黑煞一般,那个敢来与他对垒,便带转马头,逃回去了。单全看了,哈哈大笑道:“可邻这也叫官兵。”士信到要追上去,单全止住了,策马转身。却说贾润甫带了几个喽罗,保护秦夫人,忙要赶到瓦岗去,只见三岔路口,冲出一队人来,一个为头的大喝道:“孩子们,一个个都与我抓了来。”贾润甫眼快,认得是程知节,故意道:“咄,剪径贼,你认得我秦叔宝么?”知节笑道:“好蛮子,假冒咱哥名字,来吓我哩!”轮斧直赶过来。贾润甫道:“程咬金,这是秦老夫人,叔宝哥哥的家眷行李,你要打劫他的么?”
说话时,秦母已到。罗士信与单主管,听得手下人说前面有贼,正赶来厮杀。知节已到秦母跟前,与众相见,向秦母问起缘由,润甫一一说知。知节道:“伯母且到小侄寨中,与家母一叙,小侄不似前日贫穷,尽供奉得伯母起;任你官兵,也不敢来抓寻。”因此众人都跟程知节来到寨中,与尤员外拜见了秦母与张氏,罗士信、秦怀玉与众也叙过了礼。程知节请伯母到后寨去,与家母相见。秦母对罗士信道:“我们在这里了,不知你哥哥在军前,可知我们消息,作何状貌,叫人放心不下。”说了泪下。程知节喊道:“伯母放心,待小区今夜统领几百个孩子们,去劫了大哥到寨,完了一桩事了,怕什么军前军后。”贾润甫道:“秦大哥与张通守,管领六七千兵马在那里;你若去胡做,不惟无益,反累秦大哥的事败。”罗士信道:“还是我去走遭。”贾润甫道:“也不妥。”单全道:“待我去如何?”贾润南道:“你去果好,只是秦大爷不认得你,不相信。”单全道:“说那里话?当年秦大爷患恙,在我家庄上,住了年余,怎说不认得?”程知节问道:“这是谁?”润甫道:“这是单二哥家有才干的主管,今随单二哥住在山寨里。闻说到是个忠义的汉子。”程知节道:“好,是一个单员外家的主管!”秦母道:“既是这位主管,肯到军前去递信与吾儿,极好的了,待我去写几个字,并取些盘川来,烦你速去走道。”程知节忙止住道:“好叫人笑死,伯母在这里,是小侄的事了,为何要伯母破起钞来?”叫小喽罗取出一大锭银子,对单全道:“十两银子,你将就拿去盘费了罢。”单全道:“盘川我身边尽有,不烦太太与程爷费心。太太写了信,我就此起身了。”秦母写了一封书与单全收了,即进后寨去与程母相见。
且不说单全到军前去报信,却说罗士信与程知节、贾润甫、秦怀玉吃了更余接风酒,归房安寝,心中想道:“我士信从不曾受人磨灭的,那里说起被这个赃狗与那个书办奴才,设计捆缚我在囚车内,这一夜半日,又累我哥哥的老母弱媳出乖露丑。常言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罗士信若不杀两个狗男女,何以立于天地间?”怨恨了一回,将五更时,忙扒起来,扮作打差模样,装束好了,去厩中相了一匹好马,骑到寨门。守寨门的小喽罗问道:“爷往那里去?”士信道:“你寨主叫我去公干走遭。”说了,加鞭赶了十余里,已至齐州城外,拣一个小饭店下了,就饱餐一顿,对主人家道:“你把我牲口喂饱好了,我进城去下一角文书;倘然来不及,我就住在城内朋友家了。”店小二应道:“爷自请便,牲口我们自会看管。”
士信走进城去,天色已黑了,到了土地庙里坐一回,捱到定更时分,悄悄走到鹰扬府署后门来,只见两条官封横在上面,士信看了,愈加怒气满胸。刚进街口,见一人手里拿着瓦酒瓶走出来,士信迎着问道:“借问一声,那个计书办家住在何处?”那人答道:“着底头门首有井,这一家便是。”士信走到他们首,望内不见人声,只得把指头弹上两弹。里头问道:“是谁?”士信道:“我是来会计相公话的。”里头答道:“不在家,刚走出门,要到庙里去会同席沈相公的话去了。”士信见说,撤转身来,又到土地庙前来,只见一人倒着头,自言自语的走。士信定睛一看,见是计书办,忙站定了脚,在庙门内打着江西乡谈,叫:“计相公,这里来!”那计书办在黑暗中里一看,只道就是那兵部里差官,便道:“可是熊大爷?”士信道:“正是。”计书办忙向前走来,士信一把题进庙内。计书办仔细一看,见是罗士信,魂都吓散,满身战栗,蹲将下来。士信把一足踹住他胸膛,拔出明晃晃的刀来。计书办哀求道:“不干小人之事,饶我狗命罢!”士信道:“贼奴噤声,你快快实说,你家这个狗官,可在街内?”计书办道:“刚才市完了事,退堂进去了。”士信恐怕搭了工夫,忙把刀向他颈下一撩,一颗头颅,滚在尘埃。士信剥他身上衣服,把头包在里头,放在神柜下。晓得庙间壁就是府署,将身一耸,跨在墙上,恰好有一棵柳树靠近,将手搭住,把身子挂将下去,原来就是前日周郡丞留饭醉倒所在;摸将进去,见内门已闭,喜得照壁后有梯一张,取来靠在墙上,轻轻扑入庭中。周郡丞因地方扰乱,没有带家眷来,止带得两三个家僮,都在厨房里。士信向窗棂里一张,只见周郡丞点上画烛一枝,桌上排列着许多成锭银子,在那里归并了,把笔来封记,好送回家去。士信把两扇窗棂忽地一开,周郡丞只道有贼,把全身护在桌上,遮着银子,正要喊出有贼;士信手中执着利刃,把他一把头发,题将起来道:“赃狗,你认得我么?”此时周郡丞,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顾跪在地上磕头。士信举刀一下割下头来,向床上取一条被来包好了,拴在腰间;把桌上银子尽取来,塞在胸前;见有笔砚在案,取来写于板壁上道:
前宵陷身,今夜杀人。冤仇相报,方快我心。
写完掷笔,依旧越墙而出。到土地庙神柜下,取了计书办的首级,一并包好,出庙门赶到城门口。此时将交五更,城门未开,转走上城,向女墙边跳下来,一径到店门首,拣个幽僻所在,藏过了两个人头,却来敲门。店小二开门出来说道:“爷来得好早,难道城门开了?”士信道:“我们要去投递紧急公文的,怕他们不开,牲口可曾与我喂好?”小二道:“爷吩咐,喂得饱饱的。”士信身边取出四五钱一块银子来,对小二道:“赏了你,快把牲口牵出来。”小二把马牵出,士信跨上雕鞍,慢慢走了几步,听见小二关门进去了,跨下马,转去取了人头包,转来上了一辔头,赶了四五十里,肚中也饥了;只见一个村落里,有个老儿在门口,卖热火酒熟鸡子。士信跳下了马来,叫老几斟一杯来。士信问道:“你这一村,为何这等荒凉?”老儿道:“民困力役,田园荒芜,那得不穷苦荒凉。”士信想:“我身边有这些银子,是赃狗诈害百姓的,都是民脂民膏。他指望拿回家去与妻孥受用,岂知被我拿来,我要他做什么带到山寨里去?”因问道:“你们这一村有多少人家?”老儿道:“不多,止有十来家。男子汉都去做工了,丢下妻儿老小,好难存活。”士信道:“老人家,你去都唤他们来,我罗老爷给赏他些盘川。”
老儿见说,忙去唤这些妇女来,可怜个个衣不蔽体,饿得鸠形鹄面,士信道:“你们共有几家?”老儿道:“共是十一家。”士信把怀中的银子取出来,约莫轻重做了十一堆,尽是雪花纹银,对众妇女道:“你们各家,取一堆去,将就度比等男子回来。”这些妇女老儿,欣喜不胜,尽扒在地上一拜谢了,然后上前收领银子。老儿道:“本欲治一饭,款待老爷,少见众人之情;只是各家颗粒没有,止有些馍馍鸡子,不嫌亵渎,待老汉取出来,请老爷用些了去。”士信见说便道:“这个使得。”老儿如飞去掇了一碗鸡子,一碗馍馍出来。不一时,十一家都是馍馍、鸡子、蒜泥、火酒,摆了十来碗,你一杯,我一盏相劝。士信觉得心中爽快,饱餐一顿,把手一拱,跨上马如飞的去了。
却说程知节那日早起,见罗士信去了,忙去报知秦老夫人,只道他不肯在山寨里住,私自去了。惟秦夫人信得他真,说:“士信是个忠直的汉子,再不肯背弃了我们去的。”时士信在马上,又跑了许多路,往后一看,却不见了两颗首级。原来两颗头颅,系在鞍鞒上,因跑得急了,松了结儿,撩将下来。士信见没有两颗首级,带转马来,慢慢的寻看。寻了里许,只见山坳里闪出一队人马来,头里载着十来车粮草,四五十四骑骏马,两三个头目,个个包巾扎袖,长刀阔斧的大汉子。士信晓得是一起强人,只得将马带在一边。那边马上几个人,只顾把罗士信上下细看。罗士信睁着眼,也看他们。末后一个头目,把罗士信仔细一认,即收住马问道:“你是什么人?”罗士信大着胆,亦问道:“你是什么人来问我?”那人笑道:“你好像齐州秦大哥家罗士信。”士信道:“我便是罗士信。”那人忙下马,上前说道:“我是连明。”士信道:“你可就是到我府中来,要叫我哥哥报知贾润甫,使他逃走的?”连明道:“然也。”士信见说,方下马来,与他见礼。
原来这一起,是徐懋功叫他们往潞州府里去借粮转来的。时众豪杰都下马来,与罗士信叙礼。连明道:“贾润甫家眷,弟已接入瓦岗寨中,但不知秦大哥处事体如何?”士信把秦老夫人被逮始末,粗粗述了一遍。单雄信道:“既是秦伯母在程家兄弟处,我等该去问安走道。”邴元真道:“既是在这里,少不得相见有期;如今我们路上又要照管粮草,孩子们又多,不如请罗大哥到瓦岗去与徐、李二兄商议解救秦兄,方为万全;但不知罗兄又欲往何处去?”罗士信道:“弟回豆子坑去,因马上失了一件东西。”单雄信问:“是何物?”士信道:“是两颗首级。”翟让道:“何人的?”罗士信就把黑夜寻仇,杀死两人,至后将银赏赐荒村百姓,又述了一遍。翟让大叫道:“吾兄真快人,务必要请到敝寨叙义的了。”士信道:“本该同诸兄长到尊寨一拜,弟恐秦伯母不见了小弟,放心不下;宁可小弟到程哥山寨里去回覆了伯母,那时再来相会未迟。”单雄信道:“既如此说,兄见伯母时,代弟禀声,说单通到瓦岗去料理了,就到程兄弟寨中来问候。”罗士信应道:“是,晓得。”拱一拱手,大家上马,分路去了。
且不说罗士信回豆子坑,再说翟让众人往瓦岗进发,行未里许,只听得前面小喽罗报道:“草路上有一包里,内有首级两颗,未知可是罗爷遗下的?单雄信道:“取来看。”小喽罗取到面前,只见血淋淋两个人头。翟让道:“差人送还他才是。”单雄信道:“这个不必。那两个人,也是为了我们兄弟的事,只道奉公守法,何知财命两尽;若再把他首级践踏,于心太觉残忍。孩子们取盛豆料的木桶,把两个首级,放在里头,挖一大坑埋下,掩上泥土。”然后策马回寨去了。正是:
处心各有见,残忍总非宜。
第四十五回平原县秦叔宝逃生大海寺唐万仞徇义
词曰:
颠危每见天心巧,一朝事露纷纭。此生安肯负知心,奸雄施计
毒,泪洒落青萍。寨内群英欢聚盛,孤忠空抱坚贞。渔阳一战气难
伸,存亡多浩叹,恩犯别人情。
右调“临江仙”
从一而终,有死无二,这是忠臣节概,英雄意气。只为有了妒贤嫉能、徇私忘国的人,只要快自己的心,便不顾国家的事,直弄到范睢逃秦,伐魏报仇;子胥奔吴,覆楚雪怨。论他当日立心,岂要如此?无奈逼得他到无容身之地,也只得做出算计来了。如今再说单全,奉了秦老夫人的书信,离了豆子坑山寨,连夜兼程,赶到军前。那日秦叔宝正在营中,念须陀活命之恩,如何可以报效,只见门役报道:“家中差人要见。”叔宝只道母亲身子有甚不好,心中老大吃惊,便道:“引他进来。”不一时外边走进一个人来,叔宝仔细一看,却是单雄信家的主管单全,心中疑想道:“是必单二哥差他来问候我。”便假意说道:“好,你来了么;我正在这里想。随我到里边。”叔宝领单全到书房中来,单全忙要行礼下去,叔宝一把拖住道:“你不比别人,我见你如见你家员外一般。”叫手下取个椅儿到下面来,叫他坐。单全道:“到是立谈几句,就要去的。”叔宝道:“可是员外有书来候我?”单全道:“不是。”叔宝见他这个光景,有些不安,便对左右道:“你们快些去收拾饭出来。”
单全见众人去了,在胸前油纸内,取出秦母书信,递上叔宝。叔宝见封函上“母字付与琼儿手拆”,双眉已锁,及开看时,不觉呆了半晌。单全道:“太夫人因想室中眷属且被擒拿,秦爷毕竟不免,不意秦爷到已保全。但今目下齐郡,是必申文上去,说罗士信途中脱陷,打退官兵,把家眷已投李密、王伯当,则逆党事情,越觉真了,便是张通守,百口也难为秦爷分辨。”叔宝听了,正在忧烦之时,只见有人进来禀道:“家中走差的吕明在处。”叔宝道:“快着他进来。”不一时吕明进来,见了叔宝,跪在地下,只是哭泣。叔宝道:“我晓得了,你起来慢慢说与我听。”吕明站起来说道:“始初周郡丞,如何要把老爷家属起解,罗爷如何不肯。后来周郡丞如何设计,捉了罗爷,黄昏时如何来拿取家属。那夜小的就要来报知老爷,因城上各门,仅不容放出,着官兵送出差官与罗爷老太太夫人并小爷。直至明午后,忽防送官兵差官转来,说罗爷跳出囚车,把石块打死了七八个官兵,逃命转来,城门上盘洁紧急。不意明日夜间,周郡丞被人杀死在衙门,一个书办又杀死在土地庙里,城门上反得宽纵,因此小的方得来见老爷。只怕今晚必有申文来报与张老爷。”叔宝道:“这叫我怎处?我本待留此身报国,以报知己,不料变出事来。但我此心,惟天可表。”单全道:“爷说甚此心可表?爷若既有仇家在朝,便一百个张通守,也替爷解不开;况又黑夜杀官杀吏,焉知非罗爷所为的?倘再迟延,事有着实,连张通守也要出脱自己,爷这性命料不能保了,说甚感恩知己,趁事尚未发觉,莫若悄地把爷管的一军与山寨合了,凭着爷一身武艺,又有众位相扶,大则成王,小则成霸,不可徒街小恩,坐待杀戮。”叔宝听了,叹口气道。“我不幸当事之变,举家背叛,怎又将他一支军马,也去作贼?我只写一封书,辞了张通守,今夜与你悄悄逃去,且图个母子团圆罢。”一边留单全饮酒,自己就在一边写书与张通守。书上写着道:
恩主张大人麾下:琼承恩台青眼有年,脱琼于死,方祈裹革以
报私恩;缘少年任侠,杀豪恶于长安,送与宇文述成仇,屡屡修怨。
近复将琼扭入道党,荷恩主力为昭雪。苦仇复将琼家属行题,镣肘
在道,是知仇处心积虑,不杀琼而不止者也。义弟罗士信不甘,奋
身夺去,窜于草野,事虽与琼无涉,而益重琼罪矣!权奸在朝,知必
不免,而老母流离,益复关心。谨作徐庶之归曹,但仰负深思,不胜
惭愧;倘萍水有期,誓当刎颈断头,以酬大德。不得已之衷,谅应鉴
察。末将秦琼叩首。
叔宝写完了书,封好,上写着“张老爷台启”,压在案上;将身边所积俸银犒赏,俱装入被囊,带了双锏,与单全、连明并亲随伴当四五人,骑上马,走出营来,对守营门的说道:“张爷有文书,令我缉探贼情,两日便回,军中小心看管,不可乱动。”打着马去了。正是:
一身幸得逃罗网,片念犹然还白云。
却说翟让、单雄信一行人马,到了瓦岗山寨,见了李玄邃、徐懋功,雄信将秦母被逮,罗士信凶勇脱陷,遇见尤、程,邀入豆于坑山寨里去了。李玄邃道:“这等说起来,秦大哥早晚必来入伙的了。只是秦母在程兄弟处,该差人去接上山来,好等他母子相会。”徐懋功道:“这个且慢,就是差人去接,尤、程断不肯放,且待叔宝来时,再作区处。前日有人来说,荥阳梁郡近来商旅极多,今寨中人目已众,粮草须要积聚,谁可到彼劫掠一番,必有大获。”翟让道:“小弟去得么?”懋功道:“兄若要去,须要玄邃兄与当仁、伯当三人,先领二千人马起行;后边就是翟大哥,与邴元真、李如珪三位,也带二千人马,随后接应,方为万全。”又对雄信道:“留兄在寨,尚有事商量。”因此两支人马,陆续起身去了。徐懋功正要差细作打听叔宝消息,只见单全回来说:“秦大哥写书辞了张通守,已经离任,进豆子坑去见秦太太了。”雄信道:“何不请他到了这里,然后同去?”懋功道:“他见母之心,比见友之心更切,安有先到这里之礼。单二哥,如今要兄同贾润甫往豆子坑走遭。”又附信耳边,说了几句。雄信点头会意道:“若如此说,弟此刻就同贾润甫从小路上去,或者就在路上先遇着了,岂不为妙。”懋功称善。
再说秦叔宝与单全分了路,与连明等三四人,恐走大路遇着相识的,倒打从小路儿,走过了张家铺,转出独树岗,忽听背后有人喊道:“前面去的可是秦叔宝兄?”叔宝带往马,往后一看,恰是贾润甫与单雄信,带领二三十个喽罗,赶将上来。叔宝忙下马,雄信与润甫亦下了马。雄信执着叔宝手道:“兄替隋家立得好功!”叔宝道:“不要说起,到程兄弟寨中去细细的告诉,只是兄今欲何往?”雄信道:“今不往何处去。单全回来说了,小弟特地走来候兄。”大家又上了马,只见斜次里一骑马飞跑过来,望见叔宝,便道:“好了,哥哥来了!”叔宝见是罗士信,忙问道:“兄弟,母亲身子如何?”士信道:“伯母身子,幸赖平安;只是心上记着了哥哥,日逐叫兄弟在路上探听两三次。今喜来了,弟先进寨去报知,哥哥同诸兄就来。”说了,飞马进寨报知。秦母见说儿子到寨来了,巴不能够早见一刻,携了孙儿怀玉与媳妇张氏,同走出来。程知节的母亲,也陪秦老夫人,走到正谊堂中。张氏兄堂中有客,即便缩身进去。时尤俊达同程知节,迎进叔宝、雄信,在堂上叙礼过。叔宝见母亲走出来,忙上前要拜下去,瞥见程母在堂,先向程母拜将下去。程母忙近身一把拖叔宝道:“太平哥好呀,幸喜你早来了一天;若再迟一两日,又要累你做娘的忧坏了身子哩!”秦母见儿子拜在膝前,眼中落下几点泪来,对叔宝说道:“你起来罢,那边站的,可是单二员外?”叔宝应道:“正是。”
雄信与润甫见叔宝站了起来,两人忙去先拜见了秦母,后又拜见了程母。秦老夫人叫怀玉过来,拜了单伯伯,问道:“令爱想必也长成了。”雄信道:“小女爱莲,长令孙一岁,年纪虽小,颇有些见识。”秦母道:“自然是个闺秀。”程母笑对秦母道:“日月是易过的,当初太平哥与我家咬金,也是这模样儿的大起来,如今你家孙儿,又是这样大了。”程知节喊道:“母亲,如今秦大哥做了官了,还只顾叫他乳名。”程母笑道:“通家子侄,那怕他做了皇帝,老身只是这般称呼。”众人都大笑起来。秦老夫人对叔宝道:“你进去见见你媳妇了出来,大家同到后寨去。”与张氏说了几句话出来,只见堂中酒席安排停当。尤员外请众人坐定,举杯饮酒。尤员外问征辽一段,叔宝细细述了一遍,众人多各赞叹。叔宝问尤俊达道:“兄在武南庄,好不快活,为甚迁到这里来?”程知节道:“也是为长叶岭事发,尤大哥迁到此地,不然他怎肯到这里,与弟辈做这宗买卖?”尤俊达道:“不是这等说,单二哥也是好端端住在二贤庄,今闻得为了李玄邃兄,也迁入瓦岗寨中去了,总是我们众弟兄该在山寨中寻事业。”贾润甫道:“这样世界,岂论什么山寨里、庙廊中,只要戮力同心,自然有些意思;只是如今众弟兄,还该在一处。”程知节道:“如今我们有了秦大哥,再屈单二哥,也迁到我这里来,多是心腹弟兄,热烘烘的做起来,难道输了瓦岗?翟大哥做得皇帝,难道秦大哥、单二哥做不得皇帝?”坐中见说,都大笑起来。众人欢呼畅饮,直吃到月转花梢。
到了次日起来,大家坐在堂中闲谈,只见喽罗进来报道:“瓦岗差人来,要见单大王的。”雄信忙叫手下引他进来。不一时,一个喷罗进来说道:“徐大王有密报一封,差小的送来与单大王。”单雄信接来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昨细作探得东都有旨,命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领兵二万,协同山东讨捕大使张须陀,会剿李密、王伯当叛犯党羽,并究窝藏秦琼、密拿杀官杀吏重犯,严缉家眷巢穴。将来彼此两家,俱有兵马来临,兄速归寨商议大敌,尤程两兄处,亦当预计,叔宝兄渴欲一见,不及别札,如得偕来更妙,专候专候。”雄信把字朗念了一遍,众皆大惊。程知节道:“愁他则甚!等他们来时,爽利混杀他娘一阵。”秦叔宝道:“知节兄你不要小觑了事体,那须陀勇而有谋,裴仁基又是一员宿将;况又兼两万官兵,排山倒海的下来。如今这里山寨,连罗士信兄弟,止不过四人,单二哥与润甫兄家眷,都在瓦岗,自然要回寨去照顾的了。这几个人,作何布置?”尤俊达道:“前日翟大哥原有书来,召我们去,因秦、单二兄未来,故此我们不肯。今单二哥家眷已在瓦岗,秦大哥与太夫人又在这里,何不两处并为一处,随你大小缓急,多有商量了。”叔宝道:“好便好,但未知瓦岗房屋,可有得余?”雄信道:“弟一到山寨,就叫他们在寨后盖起四五十间房子,山前增了水城烟楼,仓库墙垣重新修理齐整;不要说三家家眷,就再住几房,也安放得下。”程知节道:“既如此说,要去我们收拾就去。”雄信对贾润甫道:“兄可先回寨去,通知懋功兄弟,同三兄家眷到寨便了。”润甫见说,随即起身。尤俊达与程知节、秦叔宝,带了家眷,收拾了细软金帛粮草,率领了部下约有二千余人,大队并入瓦岗寨中去。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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