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之夜

    他学会了跟自己说话，跟形影不离的影子说话，告诉他们自己曾经的辉煌，告诉他们自己击败过的对手的名字，告诉他们自己才是名利场的绝顶高手。

    他的担忧在一点点解除，本想外出活动的他却再也迈不开出门的双脚，或者，他本就不知道出去干什么，只是想出去而已。再或者，他就本不想出去。

    是啊，出去了又能干什么呢，算了，还是呆在屋里吧，它就是自己的安全屋，自己不能离开半步！

    他的手机依然每天都充电，可是来的电话越来越少，多的时候他就按了静音，不去理会那明亮的屏幕。

    失眠还是那样持续，比一个月前严重了，他增加药量，可是大夫并不能一次次满足自己的要求。

    清醒的他太知道夜晚有多么的漫长，所以他并不喜欢夜晚，可是，到了白天他又盼着夜幕的降临，因为他怕白天。

    孤魂野鬼，他觉得自己活得如同一只幽灵，公寓就是他的巢穴，如果眼前再有一件那样类似的事情让他外出游荡，那么他会无比幸福，无比兴奋。

    可是没有了。

    他也不断询问眼前这只幽灵活着的意义，可是他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林若兮又一次成了林若然办公室里的客人，这次直接揪起了对方的耳朵。

    “哥，有你这样的大舅哥吗，你看给锦城弄的，昨天晚上回家又吐了！”

    “妹呀，松手，松手，我的好妹子，疼疼，疼！”

    “你还知道疼啊！我这心里才叫疼啊！”

    “放心吧，妹夫的酒量我知道，很有挖掘潜力的，放心吧！”

    “潜力，拉倒吧，他的酒量怎么能和你比，开始还不如我呢！我看还是算了吧，让他主抓工程得了，凯旋城还不够他应付的，对吧”

    “相信我，不出半年，我绝对能把他的酒量调教出来，放心吧！他的公关能力我也看到了，现在公司正是用人之际，在这关键时刻，我不能讲究亲疏贵贱不是，要一碗水端平了，一视同仁的。”

    “可是……他的胃遭罪啊！”

    “没事的，男人嘛，喝点酒抽点烟太正常了，现在虽说是裕达的非常时刻，可也是锻炼人的时刻，走得出去就是另一番天地，对他大有好处的，何况在社会上立足，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条出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的妹妹！”

    “话虽如此，可是我终究不忍心啊！”

    “慢慢来，很快就适应了。”

    “别让他玩得太晚，早点儿回家，应酬归应酬，差不多就得了。”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行，那这事就交给你了。给我好好带他，别再带出第二个林若然来！”

    “我怎么了，我不挺好的嘛！”

    “你挺好的！呸呸呸呸呸，还好呢！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我知道……总之，对妹夫，你就放心吧，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他是个有自制力的人，我能看出来。好了，不说他了。那个……爸，最近在干嘛”

    “爸……你还知道你有个爸啊！同在一个城市，形同路人一样，也不去个电话，也不过去瞧瞧他，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了，真是的。

    多亏了有婷婷，她一到家里，老爷子就乐开了花，什么心事都没有了，什么气儿也捋顺了，她就是老爷子的开心果儿！

    ……倒是妈，在我那里常常提起你，还有林雅，她……想亲眼看看嘉树，他的亲孙子！她还在我那里哭了呢！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嗨……”

    “……行，我知道了，家里那边，你跟妹夫多照看点儿，勤快走动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特别是老爷子，妈还好说些。

    你也知道，最近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如果过完年刘总真有什么好歹，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需要时间来谋划公司以后的发展，裕达好了，对大家伙都有一个交代不是，特别是刘总他一家子人，顶梁柱关进了看守所，谁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所以，我的压力也挺大。

    身子方便了，拉上李瑶，小鞠还有你嫂子，代表我和张总去看看宋佳丽还有康康，你们都是女同志，说起话来方便些。

    刘总的事情暂时没有结果，你们可要好好疏导疏导宋佳丽呀，告诉她刘总不是坏人，只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好人，让她安心生活，千万别想不开，有我们一大群人给她做后盾，一定要让她挺住了！

    还有，此事绝对绝对不能告诉康康，孩子问起来了，就说他爸爸出差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这套说辞在上次宋佳丽来送信时我也跟她说过了，大家伙可不能穿帮了！要让孩子安心学习，安心吃饭，等有机会了，我带着婷婷去看他。”林若然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完。

    “哥，我知道了，这一两天我们就过去。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现在可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啊！妹妹看好你！绝对看好！加油哦！”

    “放心吧！哥挺得住！”林若然认真地说道。

    看着步履蹒跚的妹妹再次离开，林若然拨通了那串最熟悉又最陌生的电话号码。

    当他敲响防盗门时，林勋及时地为他开了门。二人对视了一下，林勋把他让进了屋子。

    “坐吧，你妈在你妹妹那里，还没有回来。”林勋已经落座，顺手把一个空茶杯放在他的面前，然后从盒子里用手抓出两根儿细长打着卷儿的茶叶放进杯子里，又充上了热水。

    “喝茶，三五分钟就好，你尝尝，我这些日子一直喝这个，败火。”

    “好，爸。”他用双手握着茶杯，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说道。水蒸气在杯口盘旋，然后扭着身躯扶摇上升，最后消失在了空气中。

    “小刘的事情我听你妈说了，我反复告诉你们要诚信经商，合法经营，你们倒是听话啊！出了这样的事情，对老刘老两口可不好啊！”

    “爸，我们是诚信经商，无论是质量还是信誉，裕达在海蓝的口碑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是法律那根弦儿绷得不够紧，歪脑仁儿多了点儿罢了。”

    “什么歪脑仁儿！那是歪门邪道！旁门左道！你们懂不懂！现在全国都在搞反腐倡廉，你们但凡有点儿政治觉悟就不至如此狼狈不堪！”

    “爸，我懂！”林若然在“懂”字上重重加了音调。

    “……你……我只是跟你说道理！记住了……以后不能再那样了！可要把我的话听进去啊！来吧，茶水泡好了，尝尝吧！”林勋看着有些情绪的儿子，放低了自己说教的语调。

    林若然双手捧杯，大大地喝了一口。

    苦！入嘴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苦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是苦的！他皱了皱眉头。

    但是没有涩的味道，有些爽滑，与中草药的苦味是不同的。他慢慢地咽下那口苦水，咽喉中感觉到了微微的甘甜，有了一点儿舒服的感觉。

    “苦吧！刚开始喝都是这样的感觉，如同吃凉拌的苦瓜，呵呵，慢慢习惯就好了，只有这苦丁茶才能真正让你感受到什么是苦尽甘来啊！孩子。”

    老父亲不经意的那声“孩子”，让林若然紧绷抵触的心瞬间松弛了下来，他有些感动，眼睛有点儿湿润。

    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曾几何时，自己的心与他的心隔得那么遥远，远得连他的脸都有些模糊。

    时间流逝，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帅气英俊的男人，如今已经变得苍老，曾经平滑的脸如今更多的是沧桑的皱纹，还有两鬓的白发。

    “你再尝尝，这次就有点儿不一样喽。”林勋又给他的杯子续了点热水。

    他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是的，苦味已经淡了，多了茶叶本有的醇厚和青草香气。

    “慢慢就习惯了。这种茶叫苦丁茶，是一个老街坊介绍的，有疏风清热，明目生津的功效，据说走的是肝、肺、胃三经，不过它不是茶，是一种中草药，可不能多喝啊！一次一两根儿就好啦！”

    其实，林若然知道这是什么茶，只是从没有去品尝过它的味道。他任由老父亲说着自己的心得体会，并不去打断他。

    “小林……那边……还好”

    “她……还行，每天都在忙参馆的生意。裕达的事情，对她影响不大。”

    “哦，那就好，那就好。孩子呢还是保姆照看着”

    “嗯，小张人很不错，孩子一直让她带着呢！”

    “有十五六斤了吧”

    “十九斤了，胖嘟嘟的。”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你的这个小子啊，你妈可是天天念叨，就想抱抱他。”

    “我妈的事……若兮跟我都说了。等等吧，看看合适的机会，能不能让她看看。”

    “……这个事情……你自己拿捏吧……我……我就……不管啦！我也想了很久，可是……毕竟你也成年人了，万事都有自己的主张，爸……承认……自己以前有点儿暴躁，可是你要知道，我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好啊！”

    “爸！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林若然有些哽咽，低下了头。

    “孩子，好好处理吧，不是儿戏啊！芳华那边可是对咱林家有莫大的恩情啊！你可得对得起人家啊！”

    “……爸，我知道，你放心吧……”

    “你自己的选择，两者兼顾不是长远的事情，终究是要选择的，无论你选择哪一头，肯定有你的理由，爸都会支持你的，孩子。”林勋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哎，爸，我知道了。”林若然借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不去看老父亲的眼睛。

    茶水依旧是苦的。

    可是，他的心里却亮堂多了。

    母爱如海，父爱如山！

    父爱无言，使我们从无到有，从弱到强。这种含蓄的表达情感的方式，那样的无声，平淡平凡，深沉厚重，

    父爱如山，永远是我们坚实的后盾，最后的壁垒。

    这是刘东升《父爱如山》里的一段文字，叙说着父亲的伟大。

    一股冷空气从千里之外的西西伯利亚汹涌而来，到了海蓝虽然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依然带来了本年度的第一场雨加雪。

    颗粒状的冰晶从昏暗的天空跌落下来，很快融化在湿漉漉的路面上。空气很冷，四五度的样子，让人们不得不穿上羽绒服抵御室外的低温。

    办公室里已经供应了暖气，窗户上雾蒙蒙的一片，水珠不断凝结，恣意在玻璃上流淌。

    林若然一早就来到了张德仁的办公室，二人一起把手头的几个项目捋了一遍后，各自又开始忙着手头的活儿。

    此时，刘锦城正在和丛容做着交接工作，从明天开始，刘锦城将进行县市的业务拓展，同时他还要兼顾凯旋城工作，直到年底停工。

    海蓝市有三个县级市，裕达要想继续扩张，县级市的布局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考虑到林若兮生产在即，驻守工地太过辛苦，而做业务基本能够当天打个来回，最多两天一个来回，林若然才做此安排。

    江伟的教训历历在目，业务扩展不是小事，任重道远，他需要这样的干将！

    而这位干将非自己的妹夫莫属！

    “齐姐，帮我安排好了吗”

    “放心吧，林总，都说好了，下午两点他们小两口就过来，到时候你可要提前过来啊！”

    “放心吧，不会误事。我先谢谢你，齐姐！”

    “都是自家人，客气了不是！”

    挂了电话的林若然，整理了一下林雅帮他办理的瑜伽健身卡，这是为齐彩虹准备的，人家帮了自己的忙，这份心意是要表达的。

    当他下车后，齐彩虹及时地出现在了门口。

    “兄弟，你可真准时啊！”

    “那是当然，兄弟办事向来如此。”

    “怎么看上去瘦了！工作忙吧怎么听美琪说你们刘总被抓了”

    “齐姐，没事，都是生意场上的事情，说正常也不正常，都过去了，我们会吸取教训遵纪守法做个好市民的，你放心。你这老船长……不会不欢迎我吧”

    “怎么会，不会的，对你，我还是了解的，虽然有些吊儿郎当，可是骨子里面好人一个。快进屋吧，他们应该快到了。”

    “还是齐姐了解我，那我就等他们一会儿，哦，对了。”林若然从包里拿出卡片递到齐彩虹手里。

    “给，齐姐，这是送给你的，还有你表妹一张，现在流行这个，得空去运动运动，可是既养颜又能保持苗条身材的。”

    “你看，让你破费了，上次从这里拿海鲜我还没谢你呢！你的这份心意姐领了，那我就收下，不跟你客气了。”

    “对嘛，这样才是自家人，谢谢齐姐。”

    二人说着话就进了屋子。

    十来分钟后，刘伟带着许美琪出现在了老船长。

    “姐，这不是裕达林总的车吗怎么，他在这里这还不到饭点儿吧！”刘伟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帕萨特。

    “进去吧，等你半天啦！美琪，走，到我屋里去，姐有话跟你说。”说着，齐彩虹拉着许美琪就走了。

    闻讯出来的林若然一见到刘伟，马上露出了笑容。

    “哎哟，领导，您可来了，我都等您半天了。”

    “又是你捣的鬼我说呢，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我姐能找我有什么事，在电话里她也不说。”

    “不好意思，领导，请进，茶叶都准备好了，还是您喜欢喝的西湖龙井。”

    “人都来了，一起进吧，聊聊。”

    二人坐下，林若然主动给刘伟敬上香烟。

    “领导，最近挺忙”

    “忙，肯定忙了，雪来了，年前能干的日子可以掰开手指数了。”

    “那是，那是，看来今年是个冷冬了。”

    “嗯，有可能，现场任务艰巨，得快点了，一场暴雪下下来就没戏了，特别是泰昌府邸那边，大老板可是天天催着进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