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双儿道:正是。我们隐居在深山之中,从来不跟外边来往。附近乡下人有好奇的过来探头探脑,我们总是装神扮鬼,吓走了他们。所在大家说这是间鬼屋,近一年来,谁也不敢过来了。想不到相公昨晚来。三少奶说,我们大仇未报,一切必须十分隐秘才好。灵堂牌位上写得有遇难的老爷、少爷们的名字,要是外人见了,可大大的不便,相公昨晚问起,我不敢说不过三少奶说道,从今以后,我只服侍相公,跟庄家没了干系,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再瞒你了。
韦小宝喜道:是啊。我跟你说,我的真姓名叫做韦小宝,桂公公什么的,却是假名。你是我韦家的人,不是桂家的人。双儿甚喜,道:相公连真名也跟我说了,我决不会泄露。韦小宝笑道:我这真名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天地会中的,就有许多人知道。
双儿道:神龙教那些人跟你们一伙动手之时,三少奶她们在外边看热闹。见到他们会念咒,嘴里叽哩咕噜的念咒韦小宝笑道: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这种咒语,我也会念。双儿道:三少奶说,他们嘴里这么念咒,暗底里一定还在使什么别的法术,否则不会突然一念咒,手底的功夫就增长了几倍。后来那个章老三跟你说话,三少奶在窗外听,别的人就弄熄了大厅上的灯火,用渔网把一伙全都拿了。
韦小宝一怕大腿,叫道:妙极用渔网来捉人么那好得很啊。双儿道:三少奶说,那章老三的武功也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妖法厉害,因此没跟他正面动手,一引他出来,就熄了灯火,渔网这样一罩韦小宝道:捉到了一只老王八。
双儿嘻嘻一笑,道:山背后有个湖,我们夜间常去打渔。我们在湖州时,庄家大屋靠近太湖,那湖可就大了。那时候我们庄家渔船很多,租给渔人打鱼。三少奶她们见过渔人撒网捉鱼的法子。
韦小宝道:你们果然是湖州人,怪不得湖州粽子裹得这么好吃。三少爷到底怎么给鳌拜害死的
双儿道:三少奶说,那叫做文字狱。韦小宝奇道:坟子肉蚊子也有肉双儿道:不是蚊子,是文字,写的字哪我们大少爷是人,学问好得很,他瞎了眼睛之后,做了一部书,书里有骂满州人的话韦小宝道:啧啧啧,了不起,瞎了眼睛还会做书写文章。我眼睛不瞎,见了别人写的字还不识,我这可叫做亮眼瞎子了双儿道:老太太常说,世道不对,还是不识字的好。我们住在一起的这几家人家,每一位遭难的老爷、少爷个个都是学士才子,没一个的文章不是天下闻名的,就因为做文章,这才做出祸事来啦。不过三少奶说,满州鞑子不许我们汉人读书做文章,我们偏偏要读,偏偏要做,才不让鞑子称心如意呢。
韦小宝道:那你会不会做文章以儿嘻的一笑道:相公真爱说,小丫头怎么会做文章三少奶教我读书,也不过读了七八本。韦小宝哗的一声,说道:你读了七八本书那比我行得多了。我只不过识得七八个字。双儿笑道:相公不爱读书,老太太一定喜欢你。她说一到清朝,败家子才读书。
韦小宝道:对我瞧鳌拜那厮大字不识,定是拍马屁的家伙说给他听的。双儿道:是啊。我们大少爷做的那部书,叫做什么明史,书里头有骂满清人的话。有个坏人名叫吴之荣,拿了书去向鳌拜告发。事情一闹大,害死了好几百人,连卖书的书店老板,买来看的人,都给捉了去杀头。相公,你在北京城里,可见过这个吴之荣么
韦小宝道:还没见过,慢慢的找,总找得着。双儿,我想拿你换一个人。
双儿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要拿我去送人韦小宝道:不是送给别人,是换一个人。双儿眼圈儿早已红了,急得要哭了出来,道:什么什么换一个人
韦小宝道:你三少奶交替我送给了我,这样一份大礼,可不容易报答。我得想法子将吴之荣那厮捉了来,去送你三少奶。那么这份礼物也差不多了。
双儿破涕为笑,右手轻轻拍胸,说道:你吓了我一跳,我还道相公不要我啦。
韦小宝大喜,道:你怕我不要你,就急成这样。你放心,人家就是把金山、银山、珍珠山、宝石山堆在我面前,也换不了你去。
说话之间,两人已走到山脚下,但见晴空如洗,万里无尘,韦小宝回想昨晚大雨之中走向鬼屋避雨的狼狈情景,当真大不相同。只是徐天川、方怡、沐剑屏他们失陷被擒,不知能否脱险,凭着自己的本事,无论如何救他们不得,多想既然无用,不如不想。
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市集,两人找了家面店,进去打尖。韦小宝坐下后,双儿站是一旁侍候。
韦小宝笑道:这可别客气啦,坐下来一起吃罢。双儿道:不成,我怎么能跟相公一桌吃饭太没规矩啦。韦小宝道:管他妈的什么规矩不规矩。我说行,就行。等我吃完了你再吃,多耽误时候。双儿道:相公一吃完,咱们就走。我买些馒头,一面走一面吃就行了,不会耽搁的。韦小宝叹道:我有个怪脾气,一个人吃东西,肚子一定作怪,倘若没人陪着一块吃,待会儿肚子子疼起来,那可有得受了。
双儿嫣然一笑,只得拉张长凳,斜斜的坐在桌子角边。
韦小宝一碗面还只吃得几筷,只见三个西藏喇嘛走进店来,靠街坐了,一叠连声道:拿面来拿面来一名喇嘛瞥眼见到双儿颈中那串明珠,左肘撞了撞同伴,努嘴示意。另外两人一见,登时喜容满脸,目不转睛的打量那串珠子。
韦小宝心道:不好,这三个家伙想拦路打劫。取出一块碎银子,叫面店中一名店伴去雇一辆大车,匆匆吃完面,上了大车,吩咐车夫向西快跑。
驰出数里,只听得车后马蹄声响,韦小宝向后张去,果见那三名喇嘛骑马追来,向双儿道:那三个恶人要抢你的珠子,给了他们算了,回头我另买一串给你。双儿道:是也不用买过。只听得三名喇嘛叫道:停车,停车车夫勒定骡子。
三名喇嘛纵马上前,拦在车前。一人说道:两上娃娃,下车来罢
双儿将颈中那串明珠除了下来,递出车外,说道:你们看中这串珠子,相公说给了你们,那就拿去罢。一名胖大喇嘛伸出大手,却不接珠子,更向前探,抓住了双儿手腕,向外便拉。韦小宝急道:要钱还有,不可动粗动见黄影闪动,那喇嘛飞身而起,跃入半空,向后纵了出去。
韦小宝暗叫:好功夫见他身子急落,却是头下脚上,波的一声响,一颗胖大脑袋冲向泥沼,直陷于胸,双足乱舞。韦小宝又惊又喜,不知这喇嘛显的一手是什么功夫。
另外两个喇嘛哇哇乱叫,抢过去抓住他身子,将他从烂泥中拔了出来。那喇嘛满脸都是湿泥,狼狈无比,幸好昨晚一夜大雨,浸得路边一片软泥,这喇嘛才没受伤。
韦小宝哈哈大笑,向车夫道:还不快走
双儿提着手中的珠子,问道:相公,这珠子还给不给他们
韦小宝尚未回答,只见三名喇嘛各从腰间拔出钢刀,恶狠狠地扑将上来。双儿从车夫手中接过鞭子,向外甩出,卷住了一句喇嘛中手钢刀,鞭子回缩,左手将刀接住,右手又将鞭子甩了出去,一卷之下,将第二名喇嘛手中钢刀也夺了过来。第三名喇嘛叫声:啊哟一呆停步。双儿手中鞭子又已甩出,这次却卷住了他头颈,顺势将他位到车前,随着接过他手中钢刀。那喇嘛喉头被鞭子勒住,双眼翻白,伸出舌头,满脸登时没半点血色。余下两名喇嘛分从左右向双儿攻到,意欲相救同伴。双儿跃起身来,左足站在转辕,右足连踢,两名喇嘛头上穴道被点,晕倒在地。她挥手松开鞭子,那喇嘛已窒息良久,也即昏倒。
韦小宝喜欢之极,跳起身来,叫道:双儿,好双儿,原来你功夫这样了得。
双儿微微一笑,道:那也没什么,是这三个恶人不中用。
韦小宝道:早知这样,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事了。跳下车来,在一名喇嘛身止踢了一脚,问道:你们干甚么的那喇嘛兀自昏晕不醒。
双儿在他腰间踢了一脚。那喇嘛一声呻吟,醒了过来。双儿道:相公问你们是干甚么的那喇嘛道:姑娘姑娘是会会使仙法的么双儿微笑道:快说你们是干甚么的那喇嘛道:我们我们是五台山菩萨顶大文殊寺的喇嘛。双儿皱眉道:甚么喇嘛不喇嘛的,胡说八道,说这等粗话。韦小宝道:喇嘛是西藏的和尚。双儿道:原来你们是和尚。在他身上轻轻踢了一脚,道:是和尚又不剃光头
那喇嘛道:我们是喇嘛,不是和尚。双儿道:甚么你还嘴硬相公说你是和尚,就是和尚在他腰间天豁穴上又踢一脚,那喇嘛直痛到骨髓里去,忍不住大声呼叫,疼痛越来越厉害,叫声也越来越响。另外两名喇嘛悠悠转醒,听到他杀猪般大叫,无不骇然,齐用藏语相询,那喇嘛说了,随即用叫道:我是和尚,我是和尚,姑娘说说我是甚么就是甚么,求求你快快给我解了穴道。
双儿笑道:姑娘说的不算数,相公说的才算数。相公你说他是什么
韦小宝笑道:我说他是尼姑
那喇嘛实已忍耐不住,忙道:我是尼姑我是尼姑韦小宝和双儿一齐大笑。双儿左足在他颈下气户穴上轻轻一踢,那喇嘛剧痛立止,兀自不停的叫唤:我是尼姑我是尼姑
韦小宝忍住了笑,问道:你们是出家人,为甚么来抢我们财物那喇嘛道:小人该死,下次再也不敢了韦小宝道:你还想下次么那喇嘛道:我说过不敢,就是不敢,再过一百年也不敢了。韦小宝道:你们不在庙里念经,下山来干甚么那喇嘛道:是师父派我们下山来的。韦小宝道:你们师父派你们下山来抢金银珠宝那喇嘛道:不不是。我们要去北京刚说到这里,另一名胖大喇嘛咳嗽一声。
韦小宝斜眼瞧去,只见那喇嘛连使眼色,显是示意同伴不可吐露实情。韦小宝本想这些喇嘛见财起意,恃强抢劫,也没什么大不了。满洲人祟信喇嘛,皇宫中做法事,定是请喇嘛拜忏诵经。皇室如此,一般王公亲贵更加不必说了,是以颇有不守清规的喇嘛在京里横行不法。他本想作弄折磨他们一番,资为笑乐,就此将他们放了,但见这胖大喇嘛这等神情,似乎另有别情,说道:这三个家伙捣鬼。双儿,你在他们三人身上每人踢一脚,让他们三人叫苦连天,咱们这就走罢
双儿应道:是她也瞧也那胖大喇嘛捣鬼,先在他天豁穴上踢了一脚。那喇嘛立时大声呼叫。双儿又走到先前那喇嘛身边,提起脚来,作势欲踢。
那喇嘛吃过苦头,忙道:别踢,我说就是。师父差我们上北京,送一封作。韦小宝道:信呢那喇嘛道:这这信是不能给你们看的,要是给人见到了,师师父非杀我们不可。韦小宝道:拿出来你不拿,我就踢你一脚。说着走上一步。
那喇嘛可不知他功夫有限,这一脚踢在身上,无关痛痒,一见他提脚,忙道:不不在我这里。韦小宝道:你去拿来那喇嘛无奈,走到那胖大喇嘛身前,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藏话。那胖大喇嘛以藏语回答,他正在杀猪也似的大叫大嚷,再夹入断断续续的几句藏语,更加难听。韦小宝从他语气与神情之中,料想他定是不许这喇嘛取信,当即走过去在他脑门上狠狠踢了一脚,那胖大喇嘛登时晕去。另一名喇嘛从他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战战兢兢的双手递过。
韦小宝接了过来。双儿从怀里也怀里取出一个小包,打了开来,拿出一把小小剪刀,剪开包衷,里面果是一封信,封皮上写的是两行藏文。
韦小宝问道:这信送去给谁那喇嘛道:给我们师伯的。韦小宝伸手一扯,一扯开了封皮。两个喇嘛连声叫苦。,只见一道黄纸上写了几行弯弯曲曲的藏文,下面又用朱砂画了一道符,希奇古怪,不知所云。这封信便是以汉文书写,韦小宝也是不识,当即递给双儿,问道:里面写些什么
双儿也不识得,向那喇嘛道:相公问你信里写些什么,快说如有半句假话,我踢了你的穴道,永不给你解开。哼,至少也得隔上三天三晚,才给你解开。
那喇嘛接过信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嗫嚅道:这个这个韦小宝道:甚么这个那个的快说那喇嘛道:是,是那信中说道,师兄所问那个人刚说到这里,另一个喇嘛咕噜咕噜的说起话来。双儿尽身过去,在他天豁穴上一脚踢去,这喇嘛话声立时变成呻吟和呼号。
第一个喇嘛脸大变,颤声道:那信中说说道要打的那个人,我们找来找去找不到,一定一定不在五台山上。
韦小宝见他目光乐烁,说话吞吞吐吐,心想:我虽不懂你们的鸡鸣狗叫,可是瞧你神气,定是在说假话,只不过你这家伙太笨,假话也说不像。向双儿道:这喇嘛又在撒谎骗我了。双儿道:他这样坏,那可饶他不得。伸足再在他天豁穴上一踢。
那喇嘛叫道:你杀了我罢。我师兄说说的,倘若说了信中言语,我们我们三个都活不成的你你快杀了我罢。
韦小宝道:别理他,咱们走罢和双儿跃上大车。那车夫见他二人小小年纪,居然收拾得三个喇嘛死去活来,佩服得五体投地,赞不绝口。
韦小宝低声道:到得前面市镇之上,你可得改装,这串明珠也得收了起来。双儿道:是。我改甚么装韦小宝微笑道:你改了男装罢。
车行三十余里后,到了一座大市镇。韦小宝遣去车夫,赴客店投宿,取出银子,命双儿去购买衣衫改装。双儿买了衣衫回店,穿着起来,扮作一个俊俏的小书僮。
这一改装,路上再不引人注目。双儿武功了得,人情世故却全然不懂,一路上全由韦小宝拿主意,但他的主意也不大高明,往往有三分正经,却有七分胡闹。
不一日来到直晋两省交界。自直隶省阜平县往西,过长城岭,便到龙家关。那龙家关是五台山的东门,石径崎岖,峰峦峻峭,入五台山后第一座寺院是涌泉寺。
韦小宝问起清凉寺的所在,却原来五台山极大,清凉寺在南台顶与中台顶之间,自涌泉寺前去,路程着实不近。
这晚韦小宝和双儿在涌泉寺畔的卢家庄投宿,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再吃糖果,心想日间在涌泉寺问路,庙里的和尚见自己年纪,神情冷冷不大理睬,不答去清凉的路径,反问:道路又远又不好走,你去清凉寺干什么一副讨厌模样,倒有七分便似扬州禅那些势利的贼秃,到清凉寺中去见顺治皇帝,只怕挺不容易,须得想个法子才好。
他嘴里吃糖,心中寻思:有钱能使鬼推磨,叫和尚推磨,多半也行罢。曾听说书先生说水浒传,鲁智深在庙里乱闹一通,又喝酒又吃狗肉,老和尚也不生气。是了,我假装要做法事,到庙里大撒银子,再借些因头,赖着不走,慢慢的找寻老皇帝,老和尚总不能赶我走。
但入山之后,除了寺庙之外便没大市镇,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也找兑不开,只得再出龙泉关,回到阜平,总换银两,和双儿俩打扮得焕然一新,心想:我要做法事,可是甚么也不懂,只怕一下子便露出马脚来,先试演一番。
当下来到阜平县城内一座庙宇吉祥寺,向佛像磕了几个头。知客和和尚取出缘簿笔砚。韦小宝挥手道:布施便布施,写什么字取出一锭五十两的元宝,送了过去。那和尚大惊,心想这位小施主乐善好施,世间少有,当下连声称谢,迎入斋房,奉上斋菜素面。
韦小宝吃面之时,方丈和尚坐在一旁相陪,大赞小檀越仁心虔敬,定蒙菩萨保佑,日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子孙满堂,福泽无穷。韦小宝暗暗好笑,心想你拍我什么马屁都好,我瞎字不识,说我高中状元,那不是当面骂人吗说道:老和尚,我要到五台山去做一场大法事,只是我什么也不懂,要请你指教。
那方丈听到大法事三字登时站起身来,说道:施主,天下庙宇,供奉的佛祖,菩萨都是一般,你要做法事,就是小寺里办好了,包你一切周到妥贴,却不用辛苦的赶上五台山上去。
韦小宝摇头道:不行,我这场法事,许下了心愿,一定要去五台山做的。说着又取出五十两银子,说道:这样罢,你给我雇一个人,陪人上五台山去做帮手。五十两银子是给他的。老和尚大喜道:那容易,那容易他有个表弟,在庙里经管庙产,收租买物,全由他经手,却不是和尚,当下去叫了他来,和韦小宝相见。
此人姓于,行八,一张嘴极是来得,却有个外号叫做小一划,原来于字加上一划,变成个王字,于八便成王八了。三言两语之间,韦小宝便和他十分投机。这等市井小人,韦小宝自幼便相处惯了的,这时忽然在阜平县遇上一个,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韦小宝再向方丈请教做法事的诸般规矩,那方丈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韦小宝心想:和尚们的规矩倒也真多又多布施了二十两银子。
韦小宝带了于八回客店,取出银子,差他去购买一应物事。于八有银子在手,办事十分快捷,不多时诸般物品便已买章,自己也穿着一身光鲜,说道:韦相公,你是大财主,我做你亲随,也该穿着得有个谱儿,是不是这套衣服鞋帽,不过花了三两五钱银子。韦小宝心想不错,又叫他去衣铺替自己和双儿多买几套华贵衣衫。
三人兴兴头头的过龙泉关,后面跟着八个挑夫,挑了八担斋僧礼佛之物,沿大路往南。
一入五台山,行不数里便是一座寺庙,过涌泉寺后,经台麓寺、石佛寺、普济寺、古佛寺、金刚库、白云寺、金灯寺而至灵境寺。当晚在灵境寺借宿一宵,次晨折回向北,到金阁寺后向西数里,便是清凉寺了。
那清凉寺在清凉山之巅,和沿途所见寺庙相比,也不见得如何宏伟,山门破旧,显已年久失修。韦小宝微觉失望:皇帝出家,一定拣一座最大的寺庙,只怕海老乌龟瞎说八道,老皇帝并不在这里做和尚。
于八进入山门,向知客僧告知,北京城有一位韦大官人要来大做法事,斋僧供佛。知客僧见一行人衣饰华贵,又带着八挑物事,当即请进厢房奉茶,入内向方丈禀报。
方丈澄光老和尚来到厢房,和韦小宝相见,问道:不知施主要做甚么法事
韦小宝见这澄光方丈身材甚高,但骨瘦如柴,双目微闭,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更是失望,说道:弟子要请大和尚做七日七夜法事,超渡弟子亡父,还有几们亡故的朋友。
澄光道:北京城里大庙甚多,五台山也是庙宇众多,不知施主为甚么路远迢迢的,特地上五台山来,到小庙做法事
韦小宝早知有此一问,事先已和于八商量过,便道:我上个月十五做了一梦,梦见我死去的爹,向她说道他生前罪业甚大,必须到五台山清凉寺,请方丈大师拜七日七夜经忏,才消得他的血光之灾,免得我爹爹在地狱中受无穷苦恼。他不知自己父亲是谁,更不知他是死是活,说这番话时,忍不住暗暗好笑,又想:他妈的,你生下了老子,就此撒手不管,下地狱也是该的。老子给你碰巧做七日七夜法事,是你的天大运气。
澄光方丈道:原来如此。小施主,俗语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幻大事,实在是当不得真的。
韦小宝道:大和尚,俗语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认其无。就算我爹爹在言语未必是真,我们给他做一场法事超渡亡魂,那也是一件功德。如果我爹爹真有此言,我们却不照他话做,他在阴世给牛头马面、无常小鬼欺负折磨,那那我总有点儿不大好意思罢再说,这是奉了我母亲之命。我母亲说五台山清凉寺的老方丈跟她有缘纷,这场法事嘛,定是要在宝刹做的。心想:你跟我妈妈有,这倒奇了,你到扬州丽春院去做过嫖客吗
澄光方丈嘿的一声,说道:施主有所不知,敝寺乃是禅宗,这等经忏法事,是净土宗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这五台山上,金阁寺,普济寺,大佛寺,延庆寺等都是净土宗,施主还是移步到那些寺庙做法事的为是。
韦小宝心想是阜平县时,那方丈抢着做法事,到了此处,这老和尚却推三阻四,将送上门来的银子双手推将出去,其中必有古怪。他求之再三,澄光只是不允,跟着站起身来,向知客僧道:你指点施主去金阁寺的道路,老衲少陪。
韦小宝急了,忙道:方丈既然执意不允,我带来施舍宝刹的僧衣,僧帽,以及银两,总是要请宝刹诸位大和尚赏收。
澄光合十道:多谢了。他眼见韦小宝带来八挑礼物,竟然毫不起劲。
韦小宝道:我母亲说道,每一份礼物,要我亲手交给宝刹每刹一位大和尚,就算是火工道人,种菜的园子,也都有份。带来共有三百份礼物,倘若不够,我们再去购买。澄光道:够了,太多了。本寺只五十来人,请施主留下五十六份物品就是。韦小宝道:可否请方太太丈集合寺僧众,由我亲手施舍这是我母亲的心愿,无论如何是要办到的。
澄光抬起头来,突然间目光如电,在韦小宝脸上一扫,说道:好我佛慈佛,就如施主所愿。转身进内。
瞧着他竹竿一般背影走了进去,韦小宝心头说不出的别扭,讪讪的端起茶碗喝茶。
于八站在他背后,低声道:这等背时的老和尚,姓于的这一辈子可还真少见,怪不得诺大一座清凉寺,连菩萨金身也是破破烂烂的。
只听得庙里撞起钟来,知客僧道:请檀越到西殿布施。韦小宝到得西殿,见僧众络绎进来,他将施物一份一份发放,凝神注视每一名和尚,心想:顺治皇帝我没见过,但是小皇帝的爸爸,相貌总有些相像。只要见到是个大号小皇帝的和尚,那便是了。可是五十多份施物发完,别说大号小皇帝没见到,连跟小皇帝相貌有一二分似的和尚,也没一个。
韦小宝好生失望,突然想起:他是做过皇帝之人,那是何等的身份,怎会来领我一份施舍的衣帽我这计策可笨得很。问知客僧道:宝刹所有的僧人,全都来的知客僧道:个个都领了,多谢檀越布施。韦小宝道:第一个都领了恐怕不见得,只怕还有人不肯来取。知客僧道:檀越说笑话了,哪有此事韦小宝道:出家人不打诳话,你如骗我,你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知客僧一听,登时变色。
韦小宝道:既然尚有僧人未来领取,大和尚去请他来领罢
知客僧摇头道:只有方丈大师未领,我看也不必再要他老人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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