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韦小宝低声道:动手双儿身子前探,伸指戳出,正中车夫后腰。他身子一晃,从车上摔了下去,大叫一声,给车旁马匹踹个正着。马上汉子飞身而起,坐在车夫位上。双儿又是伸指戳去。这人反手抓她手腕,双儿手掌翻过,拍向他面门。那汉子左掌格开,右手抓她肩头。两人拆了八九招,骡子仍是发足急奔。左边马上乘客叫道:怎么啦闹什么玩意儿砰的一声响,车上汉子胸口被双儿右掌击中,飞身跌出。另一名汉子提鞭击来。双儿伸手抓住鞭子,顺手缠在车上,骡车正向前奔,急拉之下,那汉子立时摔下马来急忙撒手松鞭,哇哇大叫。
双儿拿起骡子缰绳,她不会赶车,交在于八手里,说道:你来赶车。于八道:我这个这个不会。韦小宝跃上车夫座位,接过僵绳,他也不会赶车,学着车夫得儿,得儿的叫了几声,左手松缰,右手紧缰,便如骑马一般,那骡子果然转过头来,又哪里有什么倔脾气了
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十几乘马赶来,韦小宝大惊,拉骡子往斜跟上冲去。追骑拨转马头,在后急跟。马快车慢,不多时,十余骑便将骡车团团围住。
韦小宝见马上汉子各持兵刃,叫道: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想拦路抢劫吗一名汉子笑道:我们是请客使者,不是打劫的强盗。韦公子,我家主人请你去喝杯酒韦小宝一怔,问道:你们主人是谁
那汉子道:公子见了,自然认得。我们主人如不是公子朋友,怎么请你去喝酒韦小宝见这些人古里古怪,多半不怀好意,叫道:哪有这样请客的劳驾,让道罢另一名大汉笑道:让道便让道手起一刀,将骡头斩落,骡尸一歪,倒在地下,将骡车也带倒了。韦小宝和双儿急跃下地。双儿出手如风,只是敌人骑在马上,她身子又矮,打不到敌人,一指指接连戳去,不是戳瞎了xx眼,便是戳中敌人腿上的穴道。
一霎时这喧马嘶,乱成一团。几名汉子跃下马来,挥刀上前。双儿身手灵活之极,指东打西,打倒了七八名汉子。余下四五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大道上一辆小车疾驰而来,车中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是自己人,别动手
韦小宝一听到声音,心花怒入,叫道:啊哈我老婆来了
双儿和众汉子当即停手罢斗。双儿大为惊疑,她可全没料到这位相公已娶了少奶奶。其时盛行早婚,男子十四五岁娶妻司空见惯,只是韦小宝从没向她说过已有妻子。
小车驰到跟前,车中跃出一人,正是方怡。韦小宝满脸堆欢,迎上去拉住她手,说道:好姊姊,我想死你啦,你去了哪里方怡微笑道:慢慢再说。怎么你们打起架来眼见地下躺了多人,骡血洒了满地,颇感惊诧。
一名汉子躬身道:方,我们来邀请韦公子去喝酒,想是大伙儿礼数不周,得罪了公子。方姑娘亲自来请,再好也没有了。方怡奇道:这些人是你打倒的你武功可大百了啊。韦小宝道:要长进也没这么快,是双儿姑娘为了保护我,小显身手。
方怡眼见双儿,见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真不相信她武功如此高强,问道:妹妹贵姓她在庄家之时,和双儿并未朝相,是以二人互不相识。
双儿上前跪下磕头,说道:婢子双儿,叩见少奶奶。韦小宝哈哈大笑。方怡羞得满脸通红,急忙闪身,道:你你叫我甚么我我不是的。双儿站起身来,道:相公说你是他的夫人,婢子服侍相公,自然叫你少奶奶了。方怡向韦小宝狠狠白了一眼,说道:这人满嘴胡说八道,莫信他的。你服侍他多久了难道不知他脾气么我是方姑娘。双儿微微一笑,道:那么现下暂且不叫,日后再叫好了。方怡道:日后再叫甚脸上又是一红,将最后一个么字缩了回去。
双儿向韦小宝瞧去,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突然之间,她也是满脸飞红,却是想起在五台山上,他曾对胖头陀说自己是他老婆,原来他有个脾气,爱管年纪轻的姑娘叫老婆。待听他笑着又问:我那小老婆呢双儿也不以为异。
方怡又白了他一眼,道:分别了这么久,一见面也不说正经的,尽耍贫嘴。当即吩咐众汉子收拾动身。那些汉子给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由双儿一一解开。
韦小宝笑道:早知是你请你去喝酒,恨不得背上生两只翅膀来,飞来啦。方怡又白了他一眼,道:你早忘了我,自然想不到是我请你。韦小宝心中甜甜的,道:我怎么会有一刻忘了你早知是你叫我啊,别说喝酒,就是喝马尿,喝毒药,那也是随传随到,没片刻停留。方怡一双妙目凝视着他,道:别说得这么好听,要是我请你去天涯海角喝毒药呢韦小宝见她说话时似笑非笑,朝日映照下艳丽难言,只觉全身暖洋洋地,道:别说天涯海角,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去了。方怡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难追。韦小宝一拍胸膛,大声道:在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难追。两人同时大笑。
方怡命人牵一匹给韦小宝骑,让双儿坐了她的小车,自己乘马和韦小宝并骑而行,迎朝阳缓缓驰去,众汉言随后跟来。方怡道:你本事也真大,掉了什么枪花,收了一个武功这等了得的小丫头韦小宝笑道:哪里掉什么枪花了是她心甘情愿跟我的。
韦小宝跟着问起沐剑剑、徐天川等人行踪,道:在那鬼屋里,你给神龙教那些家伙擒住了,后来怎生脱险的是庄家三少奶请人来救你们的吗方怡问道:谁是庄家三少奶韦小宝道:便是那庄子的主人。方怡摇头,道:庄子的主人我们一直没见到。神龙教要找的是你,他们对你也没恶意,那章老三找你不到,就放了我们。小郡主他们就在前面,不久就会见到。转过头来,微有嗔色,道:你心中惦记的就只是小郡主,见面只这一会,已连问了七八次。韦小宝笑道:几时问了七八次啊真是冤枉。倘若我见到她,没见到你,这时候我早问了七八十次啦。方怡微笑道:你就是生了十张嘴巴,这一会儿也来不及问七八十次。不过你啊,一张嘴巴比十张还要厉害。
两人谈谈说说,不多时已走了十余里,早绕过了北京城,一直是向东而行。韦小宝道:快到了吗方怡愠道:还远得很呢你牵记小郡主,也不用这么性急,早知这样,让她来接你好得多了,也免得你牵肠挂肚的。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以后我一句话也不问就是。方怡道:你嘴上不问,心里着急更加惹人生气。她似乎醋意甚浓,韦小宝越听越高兴,笑道:倘若我心里有半分着急,我不是你老公,是你儿子方怡噗哧一笑,道:乖脸上一红,下面儿子两字没说出口。
行到中午时分,在镇上打了尖,一行人又向东行。韦小宝不敢再问要去何处,眼看离北京已远,今日无法赶回宫去见康熙,心想:反正小玄子又没限我何时回报,就算我在五台山多耽搁了,又或者给胖子陀擒住不放,迟几日回宫,却有何妨
一路上方怡跟他尽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当日在皇宫之中,两人虽同处一室,但多了个沐剑屏,方怡颇为妗持,此刻并骑徐行,却是笑语殷勤。余人甚是识趣,远远落在后面。韦小宝情窦初开,在皇宫中时叫她老婆,还是玩笑占了六成,轻薄讨便宜占了三成,只有一成才不隐隐约约的男女之意。此日别后重逢,见方怡一时轻嗔薄怒,一时柔语浅笑,不收得动情,见她骑了大半日马,双颊红晕,渗出细细的汗珠,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呆呆的瞧着,不由得痴了。
方怡微笑问道:你发什么呆韦小宝道:好姊姊,你你真是好看。我想我想方怡道:你想舒适韦小宝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方怡道:正经的话,我不生气,不正经的,自然生气。你想生气韦小宝道:我想,你倘若真的做了我老婆,我不知可有多开心。
方怡横了他一眼,板起了脸,转过头去。韦小宝急道:好姊姊,你生气了么方怡道:自然生气,生一百二十个气。韦小宝道:这话再正经也没有了,我我是真心话。方怡道:在宫里时,我早发过誓,一辈子跟着你,服侍你,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你说这话,就是自己想变心
韦小宝大喜,若不是两人都骑在马上,立时便一把将她抱住,亲亲她娇艳欲滴的面庞,当下伸出右手,拉住她左手,道:我怎么会变心一千年,一万年也不变心。方怡道:你说这话便是假的,一个人怎会有一千年,一万年好活,除非你是乌龟说到这乌字,嗤的一笑,转过了头,一只掌仍是让他握着。
韦小宝握着她柔腻温软的手掌,心花怒放,笑道:你待我这样好,我永远不会做小乌龟。妻子偷汉,丈夫便做乌龟,这句自豪感方怡自也懂得。好俏脸一板,道:没三句好话,狗嘴里就长不出象牙。韦小宝笑道: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辈子想见你老公嘴里长出象牙来,那可难得紧了。方怡伏鞍而笑,左手紧紧握住了他手掌。
两人一路说笑,傍晚时分,在一处大市镇的官店中宿了。次晨韦小宝命于八雇了一辆大车,和方怡并坐车中。两人说到情浓处,韦小宝搂住她腰,吻她面颊,方怡也不抗拒,可是再有非份逾越,却一概不准了。韦小宝于男女之事,原也似懂非懂,至此为止,已是大乐。只盼这辆大车如此不停行走,坐拥玉人,走到天涯海角,回过头来,又到彼端的天涯海角,天下的道路永远行走不完,就算走完了,走路再走几遍何妨天天行了又宿,宿后又行,只怕方怡说已到了。
身处柔乡中,什么皇帝的诏令,什么四十二章经,什么五台山老皇爷,尽数置之脑后,迷迷糊糊的不知时日之过。
一日傍晚,车马到了大海之滨,方怡携着他手,走到海边,轻轻的道:好弟弟,我和你驾船出洋,四海遨游,过神仙一般的日子,你说好不好说这话时,拉着他手,将头靠在他肩头,身子软软的,似已全无气力。
韦小宝伸左手搂住她腰,防她摔倒,只觉她丝丝头发擦着自己面颊,腰肢细软,微微颤动,虽想坐船出海未免太过突兀,隐隐觉得有些大大不妥,但当时情景,这一个不字,又如何说得出口
海边停着一艘大船,船上水手见到方怡的下属手挥青巾,便放了一艘小船过来,先将韦小宝和方怡接上大船,再将余人陆续接上。于八见要上船,说道自己晕船,说什么也不肯出海。韦小宝也不勉强,赏了他一百两银子。于八千恩万谢的回山西去了。
韦小宝进入船舵,只见舱内陈设富丽,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毡,桌上摆满茶果细点,便如王公大官之家的花厅一般,心想:好姊姊待我这样,总有会有意害我。船上两名仆人拿上热手巾,让二人擦脸,随即送上两碗面来。面上铺着一条条鸡丝,入口鲜美,滋味与寻常又是不同。只觉船身晃动,已然扬帆出海。
舟中生涯,别有一番天地。方怡陪着他喝酒猜拳,言笑不禁,直到深夜,服侍他上床后,才到隔舱安睡,次日一早,又来帮他穿衣梳头。韦小宝心想:她此刻还不知我不是太监,只道我们做夫妻毕竟是假的,甚么时候才跟她说穿。
舟行数日,这日两人依倚窗边,同观海上日出,眼见海面金蛇万道,奇丽莫名。方怡叹道:当日我去行刺鞑子皇帝,只道定然命丧命宫中,哪知道老天爷保佑,竟会遇着了你,今日更同享此福。好弟弟,你的身世,我可一点也不明白,你怎么进宫,怎样学的武功
韦小宝笑道:我正想跟你说,就只怕吓你一跳,又怕你欢喜得晕了过去。
方怡又向他靠紧了些,低声道:倘若我听了欢喜,那是取好,就算是我不爱听的,只要你说的是真话,那那我也是不在乎。韦小宝道:好姊姊,我就跟你说直话,我出生在扬州,妈妈是妓院里的。方怡吃了一惊,颤声问道:你妈妈在妓院里做事是给人洗衣,烧饭,还是还是扫地,斟茶
韦小宝见她脸色大变,眼光中流露出恐惧之色,心只登时一片冰凉,知她对妓院十分鄙视,倘若直说自己是妓女,只怕这一生之中,她永不会再对自己有半分尊重和亲热了,当即哈哈一笑,说道:我妈妈在妓院时不只六七岁,怎能给人洗衣烧饭
方怡脸色稍和,道:还只六七岁韦小宝顺口道:鞑子进关后,在扬州杀了不少人,你是知道的了延挨时刻,想法子给母亲说得神气些,。方怡道:是啊。韦小宝道:我外公是明朝大官,在扬州做官,鞑子攻破扬州,我外公抗敌而死。我妈妈那时是个小,流落街头,扬州妓院有个豪富嫖客,见她可怜,把她收去做小丫头,一问之下,好生敬重我外公,便收了我妈妈做义女,带回家去,又做了千金,后来嫁了我爸爸,他是扬州有名的富家公子。方怡将信将疑,道:原来如此。先前吓了我一跳,还道你妈沦落在妓院之中,给人做女佣,服侍那些不识羞耻,我尽可夫坏女人。
韦小宝自幼在妓院中长大,从来不觉得自己妈妈是个不识羞耻的坏女人,听方怡这么说,不由得心中有气,暗道:你沐王府的女人便很了不起吗他妈的,我瞧一般的是不识羞耻、人尽可什么的。他原想将自己身世坦然相告,可甚么都说不出口了,索性信口胡吹,将扬州自己家中如何阔绰,说了个天花乱坠,但所说的厅堂方舍,家具摆设,不免还是丽春院中的格局。
方怡也没留心去听,道:你说一件事,怕我听了欢喜得晕了过去就是这些么韦小宝她迎头泼了盆冷水,又见她对自己的吹牛浑没在意,不禁兴味索然,自己不是太监的话也懒得说了,随口道:就是这些了,原来你听了并不欢喜。方怡淡淡的道:我欢喜的。这句话显然言不由衷。
两人默默无言的相对片刻,忽见东北方出现一片陆地。座船正在直驶过去。方怡奇道:咦,这是什么地方过了不了一个时辰,已然驶近,但见岸上树木苍翠,长长的海滩望不到尽头,尽是雪白细少。方怡道:坐了这几日船,头也昏了,我们上去瞧瞧好不好韦小宝喜道:好啊,好象是个大海岛,不知岛上有甚么好玩物事。
方怡将梢公叫进舱来,问他这岛叫甚么名字,有甚么特产。梢公道:回姑娘话,这是东海中有名的神仙岛,听说岛上生有仙果,吃了长生不老。只不过有福之人才吃得着。姑娘和韦相公不妨上去碰碰运乞。
方怡点点头,待梢公出舱,轻轻的道:长生不老,也不想了,眼前这等日子,就比做神仙还快活。韦小形容词大喜,道:我和你就在我岛上住一辈子,仙果什么的,也不打紧,只要你永远陪着我,我就是神仙。方怡等待靠在他身边,柔声道:我也一样。
两人坐小船上岸,脚下踏着海滩的细沙,鼻中闻到林中飘出来的阵阵花香,真觉是到了仙境。方怡道:不知岛上有没有人住。韦小宝笑道:人是没有,却有个美貌无比的女仙,带了个小厮,到岛上来啦。方怡嫣然一笑,道:好弟弟,你是我的小厮,我是你的丫头。韦小宝听到丫头两字,想起双儿,回头一望,不见她跟来,这些日来冷落了双儿,心下微感歉疚,但想她如跟在身后,自己不便跟方怡太过亲热,还是不跟来的好。
两人携手入林,闻到花香浓郁异常。韦小宝道:这花香得厉害,难道是仙花么向前走得几步,忽听草中簌簌有声,跟着眼前黄影闪动,七八条中间黑的毒蛇窜了出来。
韦小宝叫道:啊哟拉了方怡转身便走,只跨出一步,眼前又有七八条蛇挡路,全身血也似红,长舌吞吐,嗤嗤发声。这些蛇都是头作三角,显具剧毒。
方怡挡在韦小宝身前,拔刀挥舞,叫道:你快逃,我来挡住毒蛇韦小宝哪肯如此不顾义气,独自逃命忙拔出匕首,道:从这边走拉着方怡,斜刺奔出,跨得两步,头颈中一凉,一条毒蛇从树上挂了下来,缠住他头颈,只吓得他魂飞天外,大声惊叫。方怡忙伸手去拉蛇身。韦小宝叫道:使不得那蛇转头来,一口咬住方怡手背,牢牢不放。韦小宝挥匕首,将蛇斩为两段,。便在此时,两人腿上脚上都已缠了毒蛇。韦小宝挥匕首去斩,只觉左腿一麻,已被毒蛇咬中。
方怡抛去单刀,抱住了他,哭道:我夫妻今日死在这里了。韦小宝仗着匕首锋利,每一刀挥去,便斩断一条毒蛇。但林中毒蛇愈来愈多,两人挣扎着出林,身上已被咬伤了七八处。韦小宝只觉头晕目眩,渐渐昏迷,遥望海中,那艘小船正向大船驶去,相距已远。方怡叫了几声,船中水手却哪里听得到
方怡卷起韦小宝裤脚,俯身去吸他腿上蛇毒。韦小宝惊道:不不行
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说道:你们来这里来干甚么不怕死么韦小宝回过头来,见是三名中年汉子,忙叫:大叔救命,我们给蛇咬了。一名汉子从怀中取出药饼,抛入嘴中一阵咀嚼,敷在韦小宝身上蛇咬之处。韦小宝道:你你先给她治。这时自己双腿乌黑,已全无知觉。方怡接过药来,自行敷上伤口。
韦小宝道:好姊姊眼前一黑,咕呼一声,向后摔倒。
待得醒转,只觉唇燥舌干,胸口剧痛,忍不住张口呻吟。听得有人说道:好啦,我醒过来啦韦小宝缓缓睁眼,见有人拿了一碗药,喂到他嘴边。这药腥臭异常,他毫不犹豫便都喝了下去,入口奇苦,喝完药后,道:多谢大叔救命,我我那姊姊可没事吗那人道:幸喜救得早,我们只须来迟得片刻,两个人都没命了。你们忒也大胆,怎地到这神仙岛来韦小宝听得方怡有救,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谢,这时才察觉自己睡在床上的被窝之中,全身衣服已然除去,双腿兀自麻木。
那汉子相貌丑陋,满脸疤痕,但在韦小宝眼中,当真便如救命菩萨一般。他吁了口气,道:船上水手说道,这岛上有仙果,吃了长后不老。
那汉子嘿的一笑,道:倘若真有仙果,他们自己又不来采韦小宝叫道:啊哟,这些水手不怀好意,船上我还有同伴,莫要莫要着了歹人的道儿。大叔,请你想法子救她一救。那丑汉道:那船三天之前便已开了,却哪里找去韦小宝不解,茫然道:三天之前那丑汉道: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三夜,你多半不知道罢韦小宝想起双儿,她虽武功极高,可是茫茫大海之中,孤身一人,如何得脱众恶徒毒手,不由得大急。
那丑汉安慰道:此时着急也已无用,你好好休息。这岛上的毒蛇非同小可,至少要服药七日,方能消毒。他问了韦小宝姓名,自称姓潘。
到得第三日上,韦小宝已可起身,扶着墙壁慢慢行走。那姓潘的丑汉带了他去自方怡。原来她另有妇女照料,但她玉容憔悴,精神委顿。两人相见,又是欢喜,又是难受,不收得抱着哭了起来。此后两人日间共处一室,说起毒蛇厉害,都是毛发直竖。
到得第六日上,那姓潘的说道:我们岛上的大夫陆先生出海回来了,我已邀他来给韦看看。韦小宝谢了。不多时进来一人,四十岁年纪,文士打扮,神情和蔼可亲,问起韦小宝被毒蛇所噬经过,说道:岛上居民身边都带有雄黄蛇药,就是将毒蛇放在身上,那蛇也立即逃去,决不敢咬人。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潘大哥他们不怕。陆先生给他看了伤,取出六颗药丸,道:你服三颗,另三颗给你的同伴,每日服一颗。韦小宝深深致谢,取出二百两银票,道:一点儿医金,请先生别见笑。
陆先生吃了一惊,道:哪用得着这许多公子给我二两银子,已多谢得很了。韦小宝执意要给,陆先生谢了收下,笑道:公子厚赐,却之不恭。公子在这里恐怕住得也气闷了,今晚和公子的女伴同去舍下喝一杯如何韦小宝大喜,一口答应。
傍晚时分,陆先生派了两乘轿来接韦小宝和方怡。这竹轿其实只是一张竹椅子,两边穿了竹杠,前后有人相抬,岛居简陋,并没真有轿子。
两乘竹轿沿山溪而行,溪水淙淙,草木清新,颇感心旷神怡,只是韦方二人一见大树长草,便栗栗危惧,唯恐有毒蛇窜将出来。轿行七八里,来到三间竹屋前停下。那屋子的墙壁顶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编,看来甚是坚实。江南河北,均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竹屋。
陆先生迎了出来,请二人入内。到得厅上,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出来迎客,是陆先生的妻子。那妇人拉着方怡的手,显得十分亲热。陆先生邀韦小宝到书房去坐,书房中竹书架上放着不少图书,四壁挂满了字画,看来陆先生是个风雅之士。
陆先生道:在下僻处荒岛,孤陋寡闻之极。韦小宝来自中原胜地,华族子弟,眼界既宽,鉴赏必精,你看这几幅书画,还可入方家法眼么
他这几句文绉绉的言语,韦小宝半句也不懂,但见他指着壁上字画,抬头看去,见图画中一张是山水,另一张画上有只白鹤,有只乌龟,笑道:这只老乌龟倒很好玩。
陆先生微微一怔,指着一幅立轴,道:韦公子,你瞧我幅石鼓文写得如何韦小宝见这些字弯弯曲曲,像是画符一般,点头道:好,很好陆先生指着另一幅大字,道:这一幅临的是秦琅牙台刻石,韦公子以为如何
韦小宝心想一味说好,未免无味,摇头道:这一幅写得不大好。陆先生肃然起敬,道:倒要请韦公子指点,这幅字的弱点败笔,在于何处。韦小宝道:败笔很多,胜笔甚少他想既有败笔,自然也有胜笔了。
陆先生乍闻胜笔两字,呆了一呆,道:高明,高明。指着西壁一幅草书,道:这幅狂草,韦公子以为如何韦小宝侧头看了一会,摇头道:这几个字墨干了,也不本领醮墨。,这些细线拖来拖去,也不擦干净了。陆先生一听,脸色大变。草书讲究墨法燥湿,笔润为湿,笔枯为燥,燥湿相间,浓淡有致,因燥显湿,以湿衬燥,阴阳映带,如云霞障天,方为妙书。至于笔画相连的细线,画家称为游丝,或联数笔,或联数字,讲究宾主合宜,斜角变幻,又有飘带,折带种种名色。韦小宝数言之间,便露了底。
陆先生又指着一幅字道:这一幅全是甲骨文,兄弟学浅,一字不识,又请韦公子指点。
韦小宝见纸上一个个字都如蝌蚪一般,宛如五台山锦绣峰普济寺中石碣上所刻文字,心念一动,道:这几字我倒识得,那是神龙教洪教主万年不老,永享仙福,神通广大,寿与天齐
陆先生满脸喜容,说道:谢天谢地,你果然识得此字
眼见他欣喜无限,说话时声音也发抖了,韦小宝疑心登起:我识得几个字,他为甚么如此高兴莫非他也是神龙教的啊哟,不好蛇蛇灵蛇难道这里便是神龙岛冲口而出:胖头陀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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