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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短篇文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姑娘浪
这时候他又明起来了,英珍也不瞒他:“陈太太拒绝,没留余地,只说你名号太响,不敢亲近。”
“你们不是自小穿一条裤子的好姐妹么?”聂云藩嘴角依然勾着笑容,眼底却渐渐一片生冷。
英珍恍然那晚在李太太家中,和陈太太聊的话被美娟听去了,又一字不落的告诉了他。
她简单道:“不过是客套敷衍之辞,我都不当真,你还当真?”
聂云藩面无表情地盯了她稍顷,忽然笑起来,摇着头:“你们女人喛女人。”转身去榻前拿眼镜,又复返过来,在英珍的瓶瓶罐罐里找到一瓶桂花油,拧开挣几滴在掌心,揉搓着往头顶上抹,一面自言自语:“我夜里厢有个邪气重要的应酬,张先生介绍个大人物帮我认得。”抬眼看向珐琅自鸣钟:“要晚了。”
先还说要开车送哥嫂去金山,现又有重要的应酬,他的话从没真过,要能瞒天过海倒也罢,却又极容易就露了陷,英珍心底很鄙薄,却也不打算揭穿他。
聂云藩兴致勃勃问她:“那大人物籍贯苏州,你们苏州人最爱唱甚么曲?”他又添一句:“你以前唱过的,邪气好听,叫甚么名儿?”
英珍搁下梳子,被他趁势接过,凑到镜前梳油滴滴的发,英珍道:“名叫大九连环。”说着起身要走,却被他展臂拦下:“你唱两句,就唱两句。”应酬间的亲疏或许就在这两叁句。
英珍仰颈瞧他,他也低着头看她,眼睛里含一抹殷勤且温和的笑意,白炽灯把他的面庞映得白里透出青色,愈发衬出头发的乌黑发亮。
那股子甜浓的桂花油味儿,英珍懒得敷衍他,只追问:“娘姨的工钱侬讲哪能办?”
“你唱呀,唱!”聂云藩笑着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似没听见她的话,是不是这样唱:“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 杭州西湖,苏州末有山塘,哎呀,两处好地方,哎呀哎哎呀,哎呀两处好风光。”
他是叁天两头泡在堂子里吃喝嫖赌的,也学会许多本事,犹其会唱曲吟调,若不是大烟抽得凶,唱得还要好听。
英珍想起了一些旧事,眼神便有些迷离,忽听有人掀帘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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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短篇文集) 《九连环》十四
英珍惊醒过来,才察觉她和聂云藩很亲密的站着,他鼻息间的热气皆喷在了她的耳根处,他的手按住她的肩膀,不露声色地抚摸着。
其实她(他)们很久没有同床了,此时他倒显出对她很有想法的样子,她抑住心底浮游而升的厌恶,一侧身见进来的是美娟,倒莫名的松了口气。
聂云藩整整衣襟,他是个高大且油头粉面的男人,总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看钟表,若无其事的往门外走,英珍在他背后抬高嗓音道:“烧饭娘姨的工钿哪能讲?”
聂云藩也不回头,只扬起手挥了挥,这表明了他也不管,迎面来的美娟一把挽住他的胳臂,噘起嘴唇问:“你要去哪里?多久没陪我吃晚饭了?”
聂云藩说来这辈子唯一为之栽倒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儿美娟,这个从生出来胖乎乎的一团肉长成和他颇相像的年轻女孩儿,他们很谈的来,思想是共通的。
“你听我唱的大九连环可有韵味儿?”他笑着问美娟,俩人手挽手出了房,英珍自去桌前倒了盏茶吃,瞟眼榻上搁的烟具就恨,她从小被双亲诫训此物碰不得,也亲眼见过那些吸食成瘾虚弱的男人和女人,谁能想呢,她的哥嫂,她的丈夫竟然都吃大烟心底愈发烦闷,索性往门边走,欲叫女佣来拾干净。
却见美娟满脸高兴地迈进槛来,鸣凤和拎着食盒的烧饭娘姨随在后,英珍问:“你父亲走了?”她鼻腔里重重嗯了一声,径自走到桌前坐下,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踢瞌睡的波斯猫儿。
英珍把手洗了一遍,才返回来,吃饭桌子是黄花梨制圆形的,美娟与她面对面坐着,鸣凤替她们摆好碗箸,就要去揭盒盖子,烧饭娘姨却按住道:“不忙,不忙,太太甚么时候把工钿给我,一月拖一月的,我也要吃饭的。”
英珍又惊又怒,阴沉着脸色冷笑说:“我今不给你工钿,你就不让我们吃饭了?”她又叫鸣凤:“你去大元华饭馆买些饭菜来,就平常点的那几样。我就不信不吃你做的,就没饭吃了么?”
那娘姨露了怯,她还没到破釜成舟的时候,缩回手搓了搓,不停求饶:“太太可怜,我那男人不争气,就指望着这工钿抵房租,再不抵一家门要困马路了,我也是没法子可怜!”抬起袖管擦眼睛。
英珍神情缓和些,不耐烦道:“一顿饭辰光总有罢,吃完给你。”
那娘姨千恩万谢,退出房却在廊下站着不肯走,还是怕太太变卦。
英珍蹙眉端碗吃饭,心底越发生气,倒不是气娘姨讨钱,是气聂云藩今儿明明有钱也不肯给,非逼她走投无路卖嫁妆贴补家用,这样的日子也不晓何时是个头 想着只觉吃进嘴里的满是凄凉。
美娟把一卷钱递给她。
“这是做甚么?”英珍愣了愣,不解其意。
美娟道:“方才问父亲讨的零用钿,先把娘姨的工钱付了罢。”
英珍没多话,放下碗箸,接过钱数了数,把多余的几张还给她,再让鸣凤叫娘姨进来,把钱给她,又指着桌上的冬瓜盅数落道:“你也忒敷衍些,就摆了冬菇、毛豆和木耳,清汤寡淡一点点鲜味都没,倒把这冬瓜浪了,好歹再有些扁尖,金针、豆腐皮,嫩笋,另加几片火腿、肉皮,或蛋饺添些油水。先生总不在家里吃饭,就是嫌鄙你做的菜难吃,我也给你提个醒儿,再不上心尽力些,不用你说,也要换个厨子了。”
那娘姨虽得了工钱,却直烫手心,羞惭地陪笑道:“我在去炖一碗鸡蛋羹来罢。”说着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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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短篇文集) 《九连环》十五
英珍挟了一筷子百叶炒青菜到美娟碗里:“她蔬菜炒的好,不黄。”
美娟最烦吃青菜,此时倒出乎意料的顺从,困难地咀嚼咽下,主动说道:“你认得钰珠罢,和我是同学的那个。”
“哪个钰珠?”英珍想不起来,美娟也没指望她记得,她耸耸肩膀、用非常随意的语气提醒:“就是那个,上周、上周在李太太家里聚会,和你打招呼的那个,就是钰珠。”
“哦!”英珍想起来了,是个容貌秀丽的小姐:“她怎样了?”
美娟道:“她找到了一个男朋友。”
英珍心底莫名咯噔一下:“是哪个?不会是姚苏念罢?”
美娟一撇嘴儿:“想甚么呢,她也配!”又道:“她父亲开一爿杂货店,姆妈眼睛瞎了,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一家子勒紧裤腰带供她念书,就是指望她有前途,可以寻个有财的女婿。”
英珍赞许:“难得她父亲有如此远见。”
美娟挺不屑地:“这算甚么远见。泥腿子刷层金漆,她还是泥腿子。侬相男方要条件好,男方又不是戆大,他也在相侬呀,摆明儿这拖家带口用钱是个无底洞,谁肯当冤大头。”
英珍不喜她市侩的语气,没说话,娘姨端来炖好的蛋羹,嫩嫩的,浇了几滴香油,她用瓷勺挖了几块拌饭吃,过了会儿才开口:“她男朋友在哪做事?”
美娟似乎一直等着她问,竟有些迫不及待:“在小学里当教师的。”
英珍点点头:“不错呢,是个文人。”
美娟笑起来:“文人又不能当饭吃。他每月薪水六十元,家里有老母和一个弟弟,住衖堂房子,每月租金十五元,再米面油盐酱醋煤球,还有日常用品衣裤鞋袜要用钱,最大头的是他弟弟的学。他每晚还要去个学生家里当补习教师,叁个小时能得叁十元,这样抠抠扣扣,每月里勉强过活。不能生病,生病就完了,但穷人是最会生病的。”
英珍看她一眼:“你把人家倒算了个透,却没见你算一下自己家的。”
美娟道:“我哪里晓得,是钰珠算给我听的,她说她嫁过去后,也要到外面寻个事做贴补家用,否则日子过不下去。她本来下定决心要结束这段感情的,上周混进了李太太家的聚会,周朴生对她很有好感,还问她要电话。周朴生、姆妈认得哇,对,就是那个斗鸡眼,他虽卖相忒般,但家里有钱,跟了他不用过苦日子。让姆妈选,侬选哪一位?”
英珍想想回答:“我选爱情。”
美娟诧异地看她稍顷,噗嗤笑出声来:“姆妈天真,爱情能当饭吃么!要我选,我就选周朴生。”
英珍问:“钰珠决定跟谁了?”
美娟道:“那个戆大,还是要跟着小学教师。我见过他一面,在学校门口等伊,长得邪气漂亮,个高,皮肤很白,浓眉大眼,笑起来像电影明星。她就是被他外表所迷惑,就忘记了日后生活的苦。”
英珍觉得她很自以为是,蹙起狭细的眉尖,低斥道:“你懂甚么,开口闭口就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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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短篇文集) 《九连环》十六
美娟舀了碗虾米紫菜汤,一面抿嘴喝着,一面说:“姆妈不也在为钱犯愁!这会倒来说我,哼!爱情有甚么用,能付娘姨的工钿么!”
英珍也很难理清爱情和金钱的关系,府里前些年好过的时候,聂云藩抽大烟捧戏子逛堂子,整日里不见人,她虽衣食无忧,过得并不快乐。
如今大家落魄了,聂云藩手头没钱时,常在房中懒着,有时还同她说两句话,开开玩笑,但她反倒眼睛跟针扎似的,恨不能他滚出去。
她没有爱情,也没有金钱,她对美娟语重心长:“我这辈子没希望了,你还有机会。”
美娟面庞不知怎地一红,忽然扭捏地问:“上个礼拜在李太太屋里......那姚苏念有消息了么?选的哪一位小姐?”
英珍微怔,有些不确定:“没接到李太太电话,我想还早罢,才一个礼拜,人家也要考虑,又不是捡到篮里就是菜。”
美娟道:“这事儿拖不得,你觉得还早,讲不定人家马太太、薛太太老早行动了,姆妈又不是没看见,在李太太家那阵势,跟个皇帝选妃似的。”
英珍笑着看她,忽然问:“你看上姚苏念了?”
美娟倒底是个黄花闺女,甭管现时府里是甚么样,从小至大也是照高门大户的小姐来养的,自有一股子骄矜之气,她轻哼一声:“马马虎虎!”
英珍偏着头回想那晚的盛况:“他舞跳的好。”
“留洋过的哪个舞跳的不好!”
“不一定,周朴生也留过洋,我看他老跳错拍子,还踩了几下女伴的脚面。”
“他哪是在跳舞,贼眉鼠眼尽往小姐们身上乱瞟。”美娟这时候又说:“钰珠不跟他是对的,日后定是个败家子,扯不完的风流债。”
“那姚苏念个子高高的,宽肩窄腰腿长,跳起舞来有范儿。”英珍想起个人来,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美娟眼底浮起一抹光,流金砾银闪闪发亮。
“他是衣架子。”
“长得虽没那小学教师英俊,主要是眼睛,单眼皮,却不小,有些狭长,眼梢上翘,看你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美娟承认:“他的洋文是很纯正的伦敦腔。”
英珍托着腮听她说完,又问:“他现在在哪里做事?”
美娟说的止不住嘴:“他父亲是财政部长,要在上海弄个财政部驻上海财政办事处,会给他一个职务。”
英珍再问:“这些是他亲口讲给你听的?”
美娟摇头:“是和那晚几个相熟的小姐聊天,听她们说的。”
英珍道看着她的表情,想想道:“姚苏念和马太太的侄女跳了叁次舞。”
她一般不会特别注意这个,是和赵太太坐在沙发上叙旧时,她的旗袍有些短了,稍微抻直腰身,就露出大半个脚面来,有一块踩脏的泥水印,是哪位太太的鞋跟扎了掌子,一个“u”状物,清晰地印在她的雪白玻璃丝袜上,像盖了个章,不是红色的。她的脸却红了,音乐停有叁次,她把旗袍往下遮住脚面叁次,目光就望向舞池叁次,看见姚苏念揽着那混血小美人的腰,画面太美,至今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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