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秦王扫六合[历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竹止
昌平君了然道:“原来如此。回头我也炖炖看,李斯,你家不是养了两头羊吗,有奶吗?”
李斯几欲以头抢地,大秦的相邦!你能不能在外国人面前有点相邦的样子??
昌平君道:“好吧,看来没有。那宴饮完了你陪我去集市上买吧!”
李斯:“……”
默默摸了摸身上干瘪的小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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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群臣兴尽而归。赵政喝醉了,由侍官扶着去偏殿休息。
嬴政倒是没醉,他原本就没喝几口。出了咸阳宫,一个侍官拦住他:“长安君,大王命我等送长安君回去。”
宫门前九十九道长阶铺到广场中,旁边停了一驾华丽的御辇,显然是秦王才能乘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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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扫了一眼,道:“不必了。”
他往别馆的方向走去。
而另一边。
说是醉了酒的秦王,此刻十分清醒地来到了大狱。
这里是关押要犯的牢狱,牢房用玄铁做成,四周都是机关,狱守全是心培养的死士,任何人想来劫狱就是一个死字。
赵政在大狱最深处的牢房内见到了吕不韦。
老人虽然落魄,却丘壑犹存,他正坐在案前捧卷而读。
赵政来了,他还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君臣之礼。
赵政坐在软席上,没有让他起身,他拿过案上的竹书,扫了一眼,看不出神色:“吕氏春秋啊,仲父还在惦记这个呢。”
吕不韦道:“为往圣继绝学,自当不遗余力。”
“说得好。寡人也很欣赏这些上古遗风,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仲父死后,寡人准你的门人继续编著此书。”
吕不韦行礼:“多谢大王。”
赵政道:“仲父一向多谋,还能为寡人解一次惑吗?”
吕不韦恭敬道:“大王请讲。”
“有一个人,他瞒着身份在寡人身边,不想与寡人相认。仲父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吕不韦笑道:“以大王之聪慧,似乎不该为这种小事困扰。大王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坦白,再不济,也可以用刑。”
赵政道:“寡人不忍伤他一丝一毫。”
吕不韦道:“世上竟有人连大王都不忍心伤害吗?”
赵政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很奇怪?”
吕不韦摇了摇头:“君王无情,大王,这会成为你的软肋。”
赵政抬眼,“是啊,仲父说得对。所以,该当如何?”
“倘若此人心如铁石,唯有杀字可解。”
“若不是呢?”
吕不韦道:“依旧只有杀字可解。”
赵政敲着脸侧,陷入了沉思:“或许吧。可是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寡人不能承受他再死去一次。”
吕不韦苍老矍铄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光芒,“大王说的是,长安君赵厘?”
赵政以沉静而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吕不韦笑道:“大王幼时便一直念念不忘,凡是与赵厘有关的,大王都格外上心。能让大王都不舍得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说起来,倘若赵厘在秦国的朝堂,仲父之名,怎会轮到老朽来当?”
赵政道:“寡人并不想让他涉足朝堂。”
吕不韦道:“长安君淡泊名利,远离这些是非也是好的,权势这个东西,沾上了就很难脱手。”
“就像仲父?”
吕不韦但笑:“是啊,就像老朽。”
赵政垂眸,良久,他道:“罢了,这世上没有人能给别人答案。我为仲父准备了美酒,仲父好好享用吧。”
吕不韦似是有些意外,又有些释然。他知道不了一死,只是想不到会这么轻易罢了。
在秦国,谋逆是要车裂诛三族的大罪。
吕不韦拜谢,然后他望着走到门边的赵政,“臣有一个疑问,大王能为臣解惑吗?”
赵政头也不回,淡淡道:“说吧。”
“大王对赵厘的感情,大王一定心知肚明。臣想知道,倘若有一日,赵厘做了和臣一样的事情,大王彼时,当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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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站在原地,一袭白衣在烛光中静静浮动。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默然良久。
“除了感情,大王已经拥有了一切。”
赵政终于出声,声音平缓而沉静:“仲父是想让寡人不要太贪心吗?”
“一个人若得到了至高的权力,还能拥有一份忠贞的感情,恐怕连上天都要嫉妒。”
赵政淡淡道:“那就让它嫉妒吧。”
吕不韦目送那道清瘦的身影离开。这少年已经长大,令人捉摸不透,令人敬仰臣服。
他或许会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君王,但是那一天,吕不韦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但是他依稀可以想见,倘若这少年陷入情海,那整个秦国都将随着他沉浮。
古今多少英雄,几人过情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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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大狱后,赵政一切如旧。但是周围的人明显感觉到有些地方变了。
比如,秦王有点什么事就捎上那个长安君,游猎要带着,宴饮要带着,赏花要带着,连朝堂上都给他弄了个十分特别的位置出来。
这无疑是在表示某种恩宠,然而秦王和长安君之间又非常的诡异。
比如,他们在朝堂上从不说话,两个人都是听朝臣们打嘴仗,然后神色出奇地一致——就像在猎物背后的虎狼一样,静静地注视、思考,讳莫如深,高深莫测。
不在朝堂的时候,两个人也很少见面,除了一些活动,谁也不会主动找谁。
偶尔路上碰到了,长安君微微拱袖,秦王则沉默颔首。
总之,这两个人,非常怪异。臣子们闲暇之余都在七嘴八舌地猜测,连李斯和王绾这两个政见向来不合的人,聊到这个话题,都能破天荒地说个半个时辰,奇了。
这一日,秦国迎来了开国以来最奇葩的一次朝议。
这个事儿吧,说来话长。
前不久,吕不韦谋逆一事彻底查清,拨出萝卜带出泥,涉及其中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清理。
吕不韦饮鸩自杀,成蟜撞壁而死,赵太后二犯,但是还是厚脸皮地活着,被赵政变相幽禁,不得踏出甘泉宫。
有所牵连的人都受到了惩罚,连坐的连坐,流放的流放,只有吕不韦一部分门人继续编纂《吕氏春秋》。
前几天,成蟜夫人诞下了一名遗腹子,是个男婴,秦王将这孩子过继到了自己膝下,才赐死成蟜夫人。
这事儿轰动朝野,毕竟秦王才十七岁,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儿育女,虽然现在后宫空荡荡的连个人都没有,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啊!把一个罪人之子纳到名下,就算日后不是储君,那也是养了头狼在身边,这哪行?
于是很多人为此进谏,都被赵政赶了回去,并且下令不许再提。
后宫里,华阳太后,夏太后剑走偏锋,挑了一堆豆蔻少女给赵政,但是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倔得不行,三头牛都拉不回来,就是不肯纳后宫。
没办法,华阳太后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秦王和长安君关系不错,把长安君叫过来,请他劝说秦王。
结果火上浇油,长安君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秦王十分不悦,闷闷不乐,绝食三天。
到了第四天,也就是这一日,朝臣们坐不住了,在昌平君的建(撺)议(掇)下,集体过来劝秦王用膳。
朝堂上,嬴政坐在东北方的特殊位置上,介于群臣和王座之间,一声不吭地听着。
李斯更是打了鸡血,一份劝谏书交了上来,洋洋洒洒几百字,嬴政不由得想到了《谏逐客令》。倘若这份《劝秦王用膳书》也能流传下去,后世看了恐怕会笑到头掉。
李斯据理力争,再三请秦王一定要爱惜身体。王绾难得地和他站在统一战线,虽然没有李斯那么有才华,但却非常朴素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昌平君……昌平君就算了,大家拼命拦着这个话痨不让他说话。
赵政端坐在王座上,整个人清减不少,但依旧没有表情。
秦国朝堂一向宽松,不管官职大小都可以各抒己见,所以每次朝议基本都是为了各种事吵得脸红脖子粗,还是头一次出现这么和谐的画面。
朝堂上安静了良久,终于,秦王出声了:“诸位爱卿的意思,寡人知道了。”
一张张脸涕泪纵横地看着秦王。
秦王的视线落在了东北处的某人身上:“但是你们说了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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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所有人都对魏国公子怒目而视。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个魏国人把我们秦王惹生气了,他现在闹脾气不吃饭,你快点哄!哄不好,就给你感受我们老秦人的愤怒!
一直默不作声喝茶的嬴政:“……”
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被自己的臣子们凶了。
上辈子这群人整天跟他对着干,就没一个顺意的,嬴政十分不介意公报私仇:“不用膳,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王默默把视线从嬴政身上挪开,轻描淡写道:“说得对,寡人饿死也无妨,都散了吧。”
群臣一片鬼哭狼嚎,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劝了半天,屁用没有。
所有人都愤愤不平地瞪着嬴政,只有李斯嗅到了某种不可说的气息,他暗暗示意相邦昌平君,“大王这是赌气呢,不要管了,让他们散了吧。”
昌平君作为大秦相国,整天除了处理一下分内事,在群臣里做和事佬之外,就是在咸阳街头斗鸡跑马,偶尔心情好了会带着他的爱犬小黑和李斯的大黄一起遛狗,跟李斯也算是“狗友”了。
他讶异道:“大王和……长安君?他们俩赌什么气?他们俩不是都不说话吗?”
李斯道:“就……闹别扭呢,朋友之间,哪个没吵过架,让他们自己和解就行了。”
这不巧了吗,触及到昌平君的业务了,他跃跃欲试,“不行,我去劝劝。”
“哎……!”李斯想去拦他,结果昌平君转眼就出现在大殿中央,“臣有话说!”
赵政一看是昌平君,真是避之不及:“相邦不必说了,寡人这就去用膳,都散了。”
说完赵政就走了。
朝臣们一脸懵地站在原地,“大王这是,肯用膳了?”
昌平君看向李斯:“是吗?”
李斯默默擦了擦汗:“是吧……”
他看向嬴政,走过去行了个礼,道:“大王用膳之事,还请长安君多多心。”
嬴政道:“很幼稚是不是。”
李斯道:“大王有心结,臣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此结,恐怕唯有长安君可解。大王也还是个少年人,有些小情绪也是难的。”
嬴政看着李斯,眸光一暗。是了,赵政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偌大的秦国全都系于一人,所有的政务都由他亲自处理,那样繁杂冗多的工作连嬴政都会觉得劳累,更不要说赵政。
这个年纪,赵政已经做得很好了。
偏殿里,赵政正在批阅奏书。珠帘外有侍卫守着,嬴政走过去,正好一个宫娥端着膳食走了过来。
嬴政道:“给我吧。”
宫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嬴政,又看向珠帘内走来的侍官,不知该如何是好。
侍官见是长安君来了,忙道:“公子请进。”
嬴政拿了食盘走进殿内,赵政正在上首批阅奏书,头也不抬地吩咐:“放在案上吧。”
嬴政走过去将他手里的笔抽走,把膳食放到他面前。
赵政本要生气,是哪个宫人这么大胆,抬头看见嬴政时愣了一下,遂不悦道:“做什么?”
嬴政道:“你说做什么?”
“我说了,你什么时候承认身份,我就什么时候……”
“我承认。”嬴政没好气地把筷子递给他,“我是赵厘,好了吗?”
赵政愣住了,他本来以为要绝食个七八天什么的,就……这么容易就承认了?
嬴政:“或者,大王还想让我做什么?”
赵政摇了摇头。
嬴政:“那吃饭。”
赵政又忽然后悔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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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抬眼:“嗯?”
赵政接了筷子,“先生……你能换张脸吗?”
嬴政:“……”
是谁说不在乎我长什么样子来着?
转头,嬴政把空间里换来的那副面具戴上了。倒不是他迁就赵政,实在是魏如这个脸,他自己看了都心情不好。
看到这面具,赵政心底最后的那一点疑虑也消除了。
或许是平时太过于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的开心和喜悦都显得比较平淡,但是一双眼睛却一直看着嬴政,格外的清亮。
嬴政被他看得不自在,就敲着漆案催他吃饭。
他一直不愿意将赵厘的身份暴露出来,一是赵政把赵厘看得太重,而嬴政已经为这具身体做好了打算,他很快就会离开。二是,嬴政无法想象,如果赵政爱赵厘到了不可拾的地步,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但是这一刻,看着赵政乖巧地用膳,用一种既开心又害怕的眼神看着他时,他忽然有些心软了。
他想就这样吧,该来的总要来的。即便不能给赵政回应,至少他还可以陪着他。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说不定哪一天,赵政自己就想开了把他踹走了也不一定。
船到桥头自然直,且行吧。
赵政喝完了麦粥,若有所思地按在唇上,又变回了那个乖巧的学生:“学生绝食,先生生气了吗?”
嬴政扫了他一眼:“你说呢。”
长大了,还会以死相逼了。
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赵政眨眨眼,道:“我知道先生心疼我。”
嬴政想抽他。
赵政得寸进尺:“学生这几天没有睡好,先生陪学生睡一觉好不好?”
嬴政:“……”
说真的,他非常怀疑赵政的动机。
第20章情之所至
赵政用一种非常乖巧和可怜的眼神看着嬴政。
他身后的月窗外有清光落进来,使那双本就浅淡的棕色瞳孔越发的通透。坐在这个角度,嬴政还能看见赵政微卷眼睫上有几点细小的粉尘。
他下意识用指腹帮赵政轻轻拭去了,没有想太多。但是赵政因为他的动作眯了眯眼,平时一直情绪极淡的眼睛闪过一丝幽深的情绪,朝嬴政的指尖凑了过去。
还未束发戴冠的少年白净秀朗,剑眉微斜,将眉眼靠在了嬴政指尖,极轻地蹭了一下。
肌肤相贴的触感非常细腻,嬴政不禁摩挲了那脸颊几下,等他回神,赵政正用一种非常幽深炽热的眼神看着他。嬴政不知怎么下意识想要辩解,忽然外面传来侍官的禀报:“王上,昌平君,李斯求见。”
侍官的声音成功打破了暧昧的气氛,赵政掩唇咳了一声,正襟坐好,“宣。”
嬴政则起身坐到一边的坐席上,拿起茶盏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手指下意识摩挲了几下。
那细腻的触感隐隐还在。
昌平君与李斯由侍官带领进来。
一见到嬴政还在这里,昌平君凑过去就想过去搭话,还想问问他怎么戴了个面具,身旁李斯拼命扯着他袖子把他拽到了秦王面前,昌平君这才想起正事,递上一份竹书:“这是依大王所诀,下发到各郡县的任诏书,请大王过目。”
侍官接过竹书,奉到赵政面前。
赵政接过扫了一眼,李斯的书法还是这么养眼,他淡淡道:“可以。”
侍官持着秦王玉玺,在上面按了印,官方盖章,方可誊抄下去,下发执行。
昌平君接了竹书,道:“对了,大王,蒙骜将军传来了消息,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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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一顿,忽然想起来嬴政还在,不由得看了过去。
嬴政拿着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在走神。连李斯都多看了一眼。
赵政大概知道昌平君要说什么,也看了嬴政一眼,发现对方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手里的琉璃盏,遂道:“说吧,无妨。”
昌平君还是压低了声音道:“蒙骜将军来信,已经攻克了魏国二十座城,大王,是否还要进攻?”
赵政道:“相邦和廷尉怎么看?”
昌平君道:“臣以为,还是暂时手。魏国损失二十城,再打下去,魏王恐怕会联合赵韩攻秦。”
赵政不置可否,浅淡的眸子又看向李斯。
李斯道:“臣附议。”
赵政还是态度不明,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下达给群臣,三日后朝议。”
“是。”
李斯与昌平君退了出去。
偏殿里再度陷入沉寂。
赵政微微清了清嗓子,“先生,怎么样?”
声音柔和而清朗,和刚才的寡淡全然不同。嬴政已经回过神,他被赵政这变脸给逗笑了,到底还是有点小孩心性,这模样看着好像在向他索要夸奖一样。
“道在不可见,用之不可知。”嬴政不吝夸奖,微微点了点头,“可以。”
赵政道:“那学生是不是该赏一赏?”
“大王九五之尊,还需要奖赏吗?”
“需要。这个奖赏,只有先生能给我。”赵政走过去将嬴政从坐席上拉起来,顺便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嬴政只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一双手轻轻抵住了,一道霸道却不失谦和的力量推着他往寝室的方向走。
嬴政忽而想起了赵政提的那个动机不明的要求,刚想说话,就听见赵政在他耳侧低声道:“学生困了。”
嬴政侧过头想要回绝,视线却蓦然撞进一片清浅却带着深意的眸子里。赵政像是没有料想到嬴政的举动,那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想要掩饰的意味,却又释然,干脆毫不掩饰那幽深的算计,轻叹一声:“先生陪我吧。”
这一声似喟叹,听上去像是在商量,却不容拒绝。
嬴政道:“若我不答应?”
赵政眯了眯眼:“那就把先生绑起来陪我。”
嬴政摇头失笑,这倒是像他的性子。
赵政眨了下眼,将嬴政推到床榻边,有些得逞的意思:“先生先休息,学生去沐浴更衣。”
嬴政没由来地心头一跳,气息乱了一下,拿起小案上的竹简:“你去吧。”
赵政走后,嬴政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心底有些怅然。视线不经意落在手里的竹简上,看到了三个字,越人歌。
是赵政的字迹。
嬴政顿时将竹简合上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脑海中瞬间就响起了这首歌的曲调。
当年巡游天下,行至潇湘,正逢深秋满月夜。他在龙船窗边批阅奏书,却忽而听到了隐约的歌声。
彼时茫茫江水一望无际,所见皆是银霜般的月色,一叶扁舟横在江心,恰在月影的中央。舟上有人轻轻歌唱,歌声渺渺,时远时近,其声呜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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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执竹简,被这歌声勾起许多往事,便问身旁侍奉的赵高这是什么曲调。赵高是从隐宫出来,一路摸爬滚打爬到了中车府令的位置,这些不入流的乐曲自然知道。赵高恭敬地回答:“这是越人的歌,唱的是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的爱慕。”
恰巧那时,唱歌的也是一个清透的少年的声音。
嬴政觉得有些意思,让赵高细说。
赵高低眉道:“鄂君子晳是楚王的弟弟,有一日坐船出游,有个爱慕他的越人抱着船桨对他唱歌,鄂君为其歌声打动,让人译成楚歌,得知是越人倾吐爱慕之语后不但不生气,反而与越人相拥共寝。”
嬴政低低笑了一声,“还有这种事?”
赵高温声道:“是的。后来的楚国大夫庄辛,在楚国襄成君受爵之礼上路过,心中欢喜,上前行礼,想要握襄成君的手。襄成君认为失礼而不予理睬,庄辛洗了手,将这越人歌的故事讲给襄成君听,襄成君听罢便与他握了手。”
故事而已,嬴政听听就算了。只是那歌声不知怎么记得真切,在日后的岁月里偶尔回想起来,还能清楚地记起来。
嬴政自己都没察觉,就随着那曲调轻轻哼了出来。
赵政回到寝室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若有若无的低唱,他的脚步猛的顿住了。
歌声清冽,不似字里行间那般充满爱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赵政扶住了屏风,悄然走出,看向床榻上的人。
嬴政也注意到了他,抬眸那一瞬像是月色落在了无边寒江上,清清冷冷,却不失柔和。他唇边一抹同样轻柔而浅淡的笑意:“怎么不出声?”
赵政站在帷帐下昏暗的光影中,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一道低缓而怅然若失的声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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