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者的无限旅途

    老和尚给他指了指方向，之后，便又继续双手合十，低声念叨起来。

    江亭云也没有继续打搅他，无声地退了出来，经过一道小门，走到了佛堂后面，果然，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口钟。

    江亭云走进一看，发现那口钟与自己平常见过的寺庙里的钟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放置在一个小亭子里，钟上刻着繁复的经文，应该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江亭云心中一动，发现了一点异常，那就是，这座钟旁边没有敲钟用的钟锤。

    一般来说，寺庙的大钟旁边都会绑着一个粗壮的木棍，用以敲响大钟，但是这里没有。

    “不用人敲，自动会响的大钟吗”

    江亭云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看着这口比自己还高的大钟。

    这样看来，老和尚没有骗自己

    江亭云凑近了一点，用指关节轻轻地敲了一下那口大钟，大钟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江亭云感受了一下，也没有之前听到钟声的脑袋清明的效果了。

    是自己用的力气太小，还是说，这口钟只有当自己响起来的时候，才有那种神奇的效果

    一般人敲没用

    江亭云想了想，没有答案。

    而且，他也不好意思用力地敲人家的钟，要是把人家的钟敲坏了，他可赔不起，于是只好作罢。

    他又在周围转了转，发现，这个寺庙真是出乎意料的小，一点都不像是那种有着深厚背景的大寺庙。

    除了最大的佛堂以外，也就只剩一间小一点的瓦房，以及旁边更小的的几座小瓦房，应该是吃饭、住人的地方。

    此刻，那些房间也都没有亮灯，一片昏暗。

    转着转着，他很快就又回到了佛堂，发现老和尚还在那里，动都没有动过。

    “施主看过本寺的古钟了”

    老和尚主动开口道。

    “对。”

    江亭云点头。

    “既然施主心愿已了，那么，便下山去吧。”

    说完这句话，老和尚又继续念叨起来。

    但江亭云没有走。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心中还有些困惑，不知方丈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他不知道老和尚究竟是不是方丈，不过，这么叫准没错。

    “施主有何困惑”

    “那我说了。”

    江亭云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之前在山下的时候，坐在一艘小船上，那艘船上有一男一女父女二人。当听到寺院的钟声的时候，那二人纷纷跳水了，方丈可知是怎么回事”

    “施主恐怕是遇到了邪祟，若是本寺的钟声再迟一步的话，恐怕……施主就不会有心思上山来了。”

    “你是说，他们想杀了我”

    江亭云心中一动，问道。

    “世间妖魔，并非一体，其中大概也有良善之辈吧，不过，大部分的妖魔，对人类并无善意。”

    “原来如此。”

    江亭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方丈知道山下有妖魔作祟那为何……当然，我不是说，方丈有义务清理妖魔，只是，贵院神通广大，为何容忍山下有邪祟搅我佛门清净呢”

    老和尚闻言身体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施主高看我了，我有心度天下人，可惜，却无力杀一二妖魔，贫僧……一老朽而已。”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又苍老了几岁，就连背影，都有些佝偻起来。

    江亭云有些惊异：“那贵院……”

    “本寺如今只剩我一人了，如何当得贵院二字”

    老和尚喃喃地说道：“弟子不孝，未能传先人之法，以至于寺院沦落至此，弟子……”

    老和尚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慢慢地，便听不见了。

    江亭云看着他的背影，能够理解他的一点点心理。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他现在大概非常愧疚吧

    不然，他不会彻夜坐于佛堂之前，念叨着没人能听懂的话。

    江亭云突然笑道：“如果我说，我愿代方丈杀尽世间妖魔，方丈有何言赠我”




第六十章 山门,月亮
    老和尚身子一顿，随后，慢慢地转过身来，苍老无声的眼睛盯着他，一时之间竟似有精光一闪而过。

    “施主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愿代方丈杀尽世间妖魔，不知方丈有何言赠我”

    江亭云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

    “施主……可曾习伏妖之法”

    “不曾。”

    江亭云摇了摇头，说道。

    “不曾”

    老和尚闻言一怔，随后就是一阵失望，眼里的那点神彩也慢慢地消退了，不过，终究还有些希翼，又问道：“那可曾学天人之剑”

    江亭云想了想，自己会的那点剑法，可以称为“天人之剑”吗

    他想了想，觉得不可以，因此便摇头道：“不曾。”

    “那，符箓炼祭之术呢”

    “亦不曾。”

    “……”

    老和尚坐在那里，慢慢地又变成了刚才那个苍老的和尚，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施主既然什么都没有学过，那么，如何杀尽世间妖魔呢”

    江亭云笑道：“所以，我才要向方丈请教啊。”

    “……”

    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那你找错人了，老僧亦是俗人一个，不曾学过任何伏妖之法，自然也谈不上指教。”

    “原来如此。”

    江亭云点了点头，说罢转身便走。

    “……施主欲往何处”

    老和尚最终还是问道。

    “下山啊。”

    江亭云笑道，这不是你说的吗

    “那下山之后呢”

    “下山之后啊……”

    江亭云抬头看了看天，笑道：“那当然是，去其他地方学习伏妖之法啊。”

    “……”

    老和尚又不说话了。

    江亭云也不多停留，往山门走去，在他一只脚跨过山门的瞬间，老和尚终于还是开口了：“你如何使我相信，你可以学会伏妖之法”

    江亭云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此刻老和尚坐在佛堂的阴影里，脸上的神情难以分辨。

    不过，他此刻的姿态却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

    他此刻，似乎是在做某种重要的决定。

    而且，这一次他称呼江亭云为“你”，而不是施主。

    江亭云走上前去，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走到旁边烛台前，把插在桌子上的烛台拔了下来。

    烛台上的了蜡烛已经烧完了，只剩下烛台上乌黑的尖刺。

    江亭云用右手把烛台倒着举起来，然后，一把把它插进自己的左手手掌心里，血液混合着烛台上的灰尘，慢慢地流了出来。

    “……”

    老和尚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道：“以自残来证明自己，非智者所为。”

    “呵。”

    江亭云轻笑一声，看向他的眼睛，说道：“我确实不是智者，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规定，伏妖之法便只有’智者’可以学习

    我只知道，若认定了一件事，那么，就应当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今天说要代方丈杀尽世间妖魔，那么，便一定代方丈杀尽世间妖魔，除非我死了，否则，便一定不会停止！”

    “……”

    老和尚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站了起来，说道：“施主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便出了佛堂，往后面去了。

    江亭云看着他的背影，也是松了口气，看来，他这关是过了

    他之所以做了这么多，当然是想着，或许可以从老和尚那里学到伏妖之法。

    是，老和尚可能确实是个凡人，但是，这里毕竟是寒山寺啊。

    而且根据他的说话，是“弟子不孝，未能传先人之法”，也就是，他确实是有传承的，只是他学不会而已。

    江亭云看向了手中的烛台，有些疼，不过还好，可以忍受。

    他不敢把烛台拔下来，那样的话，伤口很快就会愈合，恐怕会暴露自己是不死人的事实。

    而不死人……非人啊。

    他走到屋外，看向姑苏城外的天空。

    这个年代的天空是很亮的，繁星满目，弦月当空，照亮了这个肮脏的世界。

    这个时候，老和尚终于回来了，他手中拿着一本书，神情复杂。

    “拿着吧。”

    他把书递给了江亭云。

    “多谢。”

    江亭云原本想两只手一起接过来的，结果左手一阵刺痛，这才想起，自己的左手还插着烛台呢。

    江亭云结过书一看，发现上面几个大字：《波若波罗密多心经》。

    江亭云愣了一下：“这……是一本经书”

    “对，一本经书。”

    也是这里唯一的一本了。

    老和尚这样想到，但他没有说。

    “嗯……多谢。”

    江亭云很想问一下，这本经书有什么特别的，这不就是普通的经书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人家送给他的东西，他要是还嫌人家送的东西不好的话，也太过分了，因此只好作罢。

    老和尚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你走吧。”

    说着，他便转身而去。

    不过这会，他没有继续回到佛堂，而是往厢房的方向去了。

    他毕竟也只是一个人，还是要睡觉的。

    他之前也不知在佛堂静坐了多久，如果江亭云没有来的话，他可能会一直坐到晕过去的，这种经验，他也不是没有。

    而今天，或许是把那本书送了出去的缘故，他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因此一下子，就发觉自己的困意了。

    他终于也要睡觉了。

    江亭云朝着他的方向一鞠躬，然后，又对着自己并不信仰的佛祖双手合十……当然，他是把手里的灯座拔出来之后，才做的这个动作。

    他对着佛祖静默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寂静的山野中，只有他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这个时候，他看向了左手的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回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也有些庆幸，自己终于还是过关。

    一开始，他是想着跟老和尚辩论佛法来着，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在佛法方面，真的能辨过他吗

    自己对佛法并无兴趣，而他，可是专业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佛法是一种极为主观的东西，很难分得出优劣。

    而且，自己还看出了老和尚的一处弱点。



第六十一章 你,吃过人吗
    老和尚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他有很强的负罪感。

    不然，他不会半夜三更，还跪在佛前请罪——在某一瞬间，江亭云其实听清了他的嘀咕，他说的是：“弟子无能，请佛祖降下责罚……”

    当然，对于这种话，江亭云是假装没有听见的。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温和的逻辑是没有用的，一个人自认有罪的时候，其实很难被说服。

    他只想静静地品尝自己的痛苦，拒绝可能的救赎。

    因此，对付他这种人，就应该简单粗暴，就应该走上前去，说“我一定可以”，最好，再说弄出点鲜血出来刺激一下他。

    这个时候，他不会认真地考虑你究竟行不行，只会目瞪口呆，然后，为你折服。

    当然，理论上是这样的，具体执行起来，还会有各种各样的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