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小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慕容复大惊,抢上扶住,叫道:爹爹,爹爹但见父亲嘴眼俱闭,鼻孔中已无出气,忙伸手到他心口一摸,心跳亦已停止。慕容复悲怒交集,万想不到这个满口慈悲佛法的老僧居然会下此毒手,叫道:你你你这老贼秃将父亲的尸身往柱上一靠,飞身纵起,双掌齐出,向那老僧猛击过去。
那老僧不闻不见,全不理睬。慕容复双掌推到那老僧身前两尺之处,突然间又如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更似撞进了一张渔网之中,掌力虽猛,却是无可施力,被那气墙反弹出来,撞在一座书架之上。本来他来势既猛,反弹之力也必十分凌厉,但他掌力似被那无形气墙尽数化去,然后将他轻轻推开,是以他背脊撞上书架,书架固不倒塌,连架旧堆满的经书也没落下一册。
慕容复甚是机警,虽然伤痛父亲之亡,但知那老僧武功高出自己十倍,纵然狂打狠斗,终究奈何他不得,当下倚在书架之上,假作喘息不止,心下暗自盘算,如何出其不意的再施偷袭。
那老僧转向萧远山,淡淡的道:萧老施主要亲眼见到慕容老施主死于非命,以平积年仇恨。现下慕容老施主是死了,萧老施主这口气可平了吧
萧远山见那老僧一掌击死慕容博,本来也是讶异无比,听他这么相问,不禁心中一片茫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三十年来,他处心积虑,便是要报这杀妻之仇、夺子之恨。这一年中真相显现,他将当年参与雁门关之役的中原豪杰一个个打死,连玄苦大师与乔三槐夫妇也死在他手中。其后得悉带头大哥便是少林方丈玄慈,更奋不顾身下英雄之前揭破他与叶二娘的奸情,令他身败名裂,这才逼他自杀,这仇可算报得到家之至。待见玄慈死得光明大落,不失英雄气概,萧远山内心深处,隐隐已觉此事做得未免过了份,而叶二娘之死,更令他良心渐感不安。只是其时得悉假传音讯,酿成惨变的奸徒,便是那同在寺中隐伏,与自己三次交手不分高下的灰衣僧慕容博,萧远山满腔怒气,便都倾注在此人身上,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哪知道平白无端的出来一个无名老僧,行若无事的一掌将便自己的大仇和打死了。他霎时之间,犹如身在云端,飘飘荡荡,在这世间更无立足之地。
萧远山少年明豪气干云,学成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心一意为国效劳,树立功名,做一个名标青史的人物。他与妻子自幼便青梅竹马,两相爱悦,成婚后不久诞下一个麟儿,更是襟怀爽朗,意气风发,但觉天地间无事不可为,不料雁门关外奇变陡生,堕谷不死之余,整个人全变了样子,什么功名事业、名位财宝,在他眼中皆如尘土,日思夜想,只是如何手刃仇人,以泄大恨。他本是个豪迈诚朴、无所萦怀的塞外大汉,心中一充满仇恨,性子竟然越来越乖戾。再在少林寺中潜居数十年,昼伏夜出,勤练武功,一年之中难得与旁人说一两句话,性情更是大变。
突然之间,数十年来恨之切齿的大仇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按理说该当十分快意,但内心中却实是说不出的寂寞凄凉,只觉得这世间再也没什么事情可干,活着也是白活。他斜眼向倚在住上的慕容博瞧去,只见他脸色平和,嘴角边微带笑容,倒似死去之后,比活着还更快乐。萧远山内心反而隐隐有点羡慕他的福气,但觉一了百了,人死之后,什么都是一笔色销。顷刻之间,心下一片萧索:仇人都死光了,我的仇全仇了。我却到哪里去回大辽吗去干什么到雁门关外去隐居么去干什么带着峰儿浪迹天涯、四海飘流么为了什么
那老僧道:萧老施主,你要去哪里,这就请便。萧远山摇头道:我我却到哪里去我无处可去。那老僧道:慕容老施主,是我打死的,你未能亲手报此大仇,是以心有余憾,是不是萧远山道:不是,就算你没打死他,我也不想打死他了。那老僧点头道:不错可是这位慕容少侠伤痛父亲之死,却要找老衲和你报仇,却如何是好
萧远山心灰意懒,说道:大和尚是代我出手的,慕容少侠要为父报仇,尽管来杀我便是。叹了口气,说道:他来取了我的性命倒好。峰儿,你回到大辽去吧,咱们的事都办完啦,路已走到了尽头。萧峰叫道:爹爹,你
那老僧道:慕容少侠倘若打死了你,你儿子势必又要杀慕容少侠为你报仇,如此怨怨相报,何时方了不如天下的罪业都归我吧说着踏上一步,提起手掌,往萧远山头拍将下去。
萧峰大惊,这老僧既能一掌打死慕容博,也能打死父亲,大声喝道:住手双掌齐出,向那老僧当胸猛击过去。他对那老僧本来十分敬仰,但这时为了相救父亲,只有全力奋击。那老僧伸出左掌,将萧峰双掌推来之力一挡,右掌却仍是拍向萧远山头顶。
萧远山全没想到抵御,眼见那老僧的右掌正要碰到他脑门,那老僧突然大喝一声,右掌改向萧峰击去。
萧峰双掌之力正要他左掌相持,突见他右掌转而袭击自己,当即抽出左掌抵挡,同时叫道:爹爹,快走,快走不料那老僧右掌这一招中途变向,纯真虚招,只是要引开萧峰双掌中的一掌之力,以减轻推向自身的力道。萧峰左掌一回,那老僧的右掌立即圈转,波的一声轻响,已击中了萧远山的顶门。
便在此时,萧峰的右掌已跟着击到,砰的一声呼,重重打中那老僧胸口,跟着喀喇喇几声,肋骨断了几根。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好俊的功夫降龙十八掌,果然天下第一。这个一字一说出,口中一股鲜血跟着直喷了出来。
萧峰一呆之下,过去扶住父亲,但见他呼吸停闭,心不再跳,已然气绝身亡,一时悲痛填膺,浑没了主意。
那老僧道:是时候了,该当走啦右手抓住萧远山尸身的后领,左手抓住慕容博尸身的后领,迈开大步,竟如凌虚而行一般,走了几步,便跨出了窗子。
萧峰和慕容复齐声大喝:你你干什么同发掌力,向老僧背后击去。就在片刻之间,他二人还是势不两立,要拚个你死我活,这时二人的父亲双双被害,竟尔敌忾同仇,联手追击对头。二人掌力上合,力道更是巨大。那老僧在二人掌风推送之下,便如纸鸢般向前飘出数丈,双手仍抓着两具尸身,三个身子轻飘飘地,浑不似血肉之躯。
萧峰纵身急跃,追出窗外,只见那老僧手提二尸,直向山下走去。萧峰加快脚步,只道三脚两步便能追到他身后,不料那老僧轻功之奇,实是生平从所未见,宛似身有邪术一般。萧峰奋力急奔,只觉山风刮脸如刀,自知奔行奇速,但离那老僧背后始终有两三丈远近,边边发掌,总是打了个空。
那老僧在荒山中东一转,西一拐,到了林间一处平旷之地,将两具尸身放在一株树下,都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自己坐在二尸之后,双掌分别挡住二尸的背心。他刚坐定,萧峰亦已赶到。
萧峰见那老僧举止有异,便不上前动手。只听那老僧道:我提着他们奔走一会,活活血脉。萧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给死人活活血脉,那是什么意思顺口道:活活血脉那老僧道:他们内伤太重,须得先令他们作龟息之眠,再图解救。萧峰心下一凛:难道我爹爹没死他他是在给爹爹治伤天下哪有先将人打死再给他治伤之法
过不多时,慕容复、鸠摩智、玄生、玄灭以及神山上人等先后赶到,只见两尸头顶忽然冒出一楼楼白气。
那老僧将二尸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再将二尸四只手拉成互握。慕容复叫道:你你这干什么那老僧不答,绕着二尸缓缓行走,不住伸掌拍击,有时有萧远山大椎穴上拍一记,有时在慕容博玉枕穴上打一下,只见二尸头顶白气越来越浓。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萧远山和慕容博身子同时微微颤动,萧峰和慕容复惊喜交集,齐叫:爹爹萧远山和慕容博慢慢睁开眼来,向对方看了一眼,随即闭住。但见萧远山满脸红光,慕窝博脸上隐隐现着青气。
众人这时方才明白,那老僧适才在藏经阁上击打二人,只不过令他们暂时停闭气息、心脏不跳,当是医治重大内伤的一项法门。许多内功高深之士都曾练过龟息之法,然而那是自行停止呼吸,要将旁人一掌打得停止呼吸而不死,实是匪夷所思。这老僧既出于善心,原可事先明言,保必开这个大大的玩笑,以致累得萧峰、慕容复惊怒如狂,更累须他自身受到萧峰的掌击、口喷鲜血众人心中积满了疑团,但见那老僧全神贯注的转动出掌,谁出不敢出口询问。
渐渐听得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呼吸由低而响,愈来愈是粗重,跟着萧远山脸色渐红,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慕容博的脸色却越来越青,碧油油的甚是怕人。旁观众人均知,一个是阳气过旺,虚火上冲,另一个却是阴气大盛,风寒内塞。玄生、玄灭、道清等身上均带得有治伤妙药,只是不知哪一种方才对症。
突然间只听得老僧喝道:咄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
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听那老蠲一喝,不由得手掌一紧,各人体内的内息对方涌了过去,融会贯通,以有余补不足,两人脸色渐渐分别消红退青,变得苍白;又过一会,两人同时睁开眼来,相对一笑。
萧峰和慕容复各见父亲睁眼微笑,欢慰不可名状。只见萧远山和萧峰二人携手站起,一齐在那老僧面前跪下。那老僧道:你二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遍,心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倘若适才就此死了,还有什么兴复大燕、报复妻仇和念头
萧远山道:弟子空在少林寺做了三十年和尚,那全是假的,没半点佛门弟子的慈心,恳请师父收录。那老僧道:你的杀妻之仇,不想报了萧远山道:弟子生平杀人,无虑百数,倘若被我所杀之人的眷属皆来向我复仇索命,弟子虽死百次,亦自不足。
那老僧转向慕容博道:你呢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庶民如尘土,帝王亦如尘土。大燕不复国是空,复国亦空。那老僧哈哈一笑,道:大彻大悟,善哉,善哉慕容博道:求师父收为弟子,更加开导。那老僧道:你们想出家为僧,须求少林寺中的大师们剃度。我有几句话,不妨说给你们听听。当即端坐说法。
萧峰和慕容复见父亲跪下,跟着便也跪下。玄生、玄灭、神山、道清、波罗星等听那老僧说到精妙之处,不由得皆大欢喜,敬慕之心,油然而起,一个个都跪将下来。
段誉赶到之时,听到那老僧正在为众人妙解佛义,他只想绕到那老僧对面,瞧一瞧他的容貌,哪知鸠摩智忽然间会下毒手,胸口竟然中了他的一招火焰刀。
第四十三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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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小说 第44章 念枉求美眷,良缘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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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随即昏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慢慢醒转,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布帐顶,跟着发觉是睡在床上被窝之中。他一时神智未曾全然清醒,用力思索,只记得是遭了鸠摩智的暗算,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觉口中奇渴,便欲坐起,微一转动,却觉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听外面一个少女声音说道:段公子醒了,段公子醒了语声中充满了喜悦之情。段誉觉得这少女的声音颇为熟悉,却想不起是谁,跟着便见一个青衣少女急步奔进房来。
圆圆的脸蛋,嘴角边一个小小酒窝,正是当年在无量宫中遇到的钟灵。
她父亲见人就刹钟万仇,和段誉之父段正淳结下深仇,设计相害,不料段誉从石屋中出来之时,竟钭个衣衫不整的钟灵抱在怀中,将害人反成害己的钟万仇气了个半死。在万劫谷地道之中,各人拉拉扯扯,段誉胡里胡涂地吸了不少人内力,此后不久被便鸠摩智擒来中原,当年一别,哪想得到居然会在这里相见。
钟灵和他目光一触,脸上一阵晕红,似笑非笑的道:你早忘了我吧还记不记得我姓什么
段誉见到她神情,脑中蓦地里出现了一幅图画。那是她坐在无量宫大厅的横梁上,两只脚一荡一荡,嘴里咬着瓜子,她那双葱绿鞋上所绣的几朵黄色小花,这时竟似看得清清楚楚,脱口而出:你那双绣了黄花的葱绿鞋儿呢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甚是欢喜,微笑道:早穿破啦,亏你还记得这些。你你倒是没忘了我。段誉笑道:怎么你没吃瓜子钟灵道:好啊,这几天服侍你养伤,把人家都急死啦,谁还有闲情吃瓜子一句话说出口,觉得自己真情流露,不由得飞红了脸。
段誉怔怔的瞧着她,想起她本来已算是自己的妻子,哪知道后来发觉竟然又是自己的妹子,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好妹子,你怎么到了这里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目光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说道:你出了万劫谷后,再也没来瞧我,我好生恼你。段誉道:恼我什么钟灵斜了他一眼,道:恼你忘了我啊。
段誉见她目光中全是情意,心中一动,说道:好妹子钟灵似嗔非笑的道:这会儿叫得人家这么亲热,可就不来瞧我一次。我气不珲,就到你镇南王府去打听,才知道你给一个恶和尚掳去啦。我我急得不得了,这就出来寻你。
段誉道:我爹爹跟你妈的事,你妈妈没跟你说吗钟灵道:什么事啊那晚上你跟你爹一走,我妈就晕了过去,后来一直身子不好,见了我直淌眼泪。我逗她说话,她一句话也不肯说。
段誉道:嗯,她一句话她不说,那那么你是不知道的了。钟灵道:不知道什么段誉道:不知道你是我是我的
钟灵登时满脸飞红,低下头去,轻轻地道:我怎么知道那日从石屋子出来,你抱着我,突然之间见到了这许多人,我怕得要命,又是害羞,只好闭住了眼睛,可是你爹爹的话,我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和段誉都想到了那日在石屋之外,段正游对钟万仇所说的一番话:令爱在这石屋中服侍小儿段誉,历时已久。孤男寡女,过身露体的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能娶令爱为世子王妃,但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哈哈,呵呵呵
段誉见她脸上越来越红,嗫嚅道:好妹子原来你还不还不知道这中间的缘由好妹子,那那是不成的。钟灵急道:是木姊姊吗段誉道:不是的。她她也是我的钟灵微笑道:你爹爹还过什么三妻四妾的,我又不是不肯让她,她凶得很,我还能跟她争吗说着伸了伸舌头。
段誉见她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同时胸口又痛了起来,这时候实不方便跟她说明真相,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钟灵道:我一路来寻你,在中原东寻西找,听不到半点讯息。前几天说也真巧,见到了你的徒儿岳老三,他可没见到我。我听到他在跟人商量,说各路好汉都要上少林寺来,有一场大热闹瞧,他们也要来,那个恶人云中鹤取笑他,说多半会见到他师父。岳老三大发脾气,说一见到你,就扭断你的脖子,我又是欢喜,又是担心,便悄悄地跟着来啦。我怕给岳老三和云中鹤见到了,不敢跟得太近,只是在山下乱走,见到人就打听你的下落,想叫你小心,你徒儿要扭断你脖子。见到这里有一所空屋子没有住,我便老实不客气地住下来了。
段誉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见她脸上颇有风箱之色,已不像当日在无量宫中初会时那么全然的无忧无虑,心想她小小年纪,为了寻找自己,孤身辗转江湖,这些日子来自必吃了不少苦头,对自己的情意实是可感,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手,低声道:好妹子,总算天可怜见,叫我又见到了你
钟灵微笑道:总算天可怜见,也叫我又见到了你。嘻嘻,这可不是废知你既见到了我,我自然也见到了你。在床沿上坐下,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段誉睁大了眼睛,道:我正要问你呢,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只知道那个恶和尚忽然对我暗算。我胸口中了他的无形刀气,受伤甚重,以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钟灵皱起了眉头,道:那可真奇怪之极了昨日黄昏时候,我到菜园子去拔菜,在厨房里洗干净了切好,正要去煮,听到房中有人呻吟。我吓了一跳,拿了菜刀走进房来,只见我炕上睡得有人。我连问几声:是谁是谁不听见回答。我想定是坏人,举起菜刀,便要向炕人那人吹将下去。幸亏幸亏你是仰天而卧,刀子还没吹到你身上,我已先见到了你的脸那时候我我真险些儿晕了过去,连菜刀掉在地下也不知道。说到这里,伸手轻拍自己胸膛,想是当时情势惊险,此刻思之,犹有余悸。
段誉寻思:此处既离少林寺不远,想必是我受伤之后,有人将我送到这里来了。
钟灵又道:我叫你几声,你却只是呻吟,不来睬我。我一摸你额头,烧得可厉害,又见你衣襟上有许多鲜血,知道你受了伤,解开你衣衫想瞧瞧伤口,却是包扎的好好的。我握触动傻上,没敢打开绷带。等了好久,你总是不醒。唉,我又欢喜,又焦急,可不知道怎样办才好。
段誉道:累得你挂念,真是好生过意不去。
钟灵突然脸孔一板,道:你不是好人,早知你这么没良心,我早不想念你了。现下我就不理你了,让你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是不来睬你。
段誉道:怎么了怎么忽然生起气来了钟灵哼的一声,小嘴一撅,道:你自己知道,又来问我干么段誉急道:我我当真不知,好妹子,你跟我说了吧钟灵嗔道:呸谁是你的好妹子了你在睡梦中说了些什么话你自己知道,却来问我当真好没来由。段誉急道:我睡梦中说什么来着那是胡里胡涂地言语,作不得准。啊,我想起来啦,我定是在梦中见到了你,欢喜得很,说话不知轻重,以致冒犯了你。
钟灵突然垂下泪来,低头道:到这时候,你还在骗我。你到底梦见了什么人段誉叹了口气,道:我受伤之后,一直昏迷不醒,真的不知说了什么些乱七八糟的话。钟灵突然大声道:谁是王姑娘王姑娘是谁为什么你在昏迷之中只是叫她的名字
段誉胸口一酸,道:我叫了王姑娘的名字么钟灵道:你怎么不叫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也在叫,哼,你这会儿啊,又在想她了,好你去叫你的王姑娘来服侍你,我可不管了段誉叹了口气,道:王姑娘心中可没我这个人,我便是想她,却也枉然。钟灵道:为什么段誉道:她只喜欢她的表哥,对我向来是爱理不理的。
钟灵转嗔为喜,笑道:谢天谢地,恶人自有恶人磨段誉道:我是恶人么钟灵头一侧,半边秀发散了开来,笑道:你徒儿岳老三是三恶人,徒儿都这么恶,师父当然更是恶上加恶了。段誉笑道:那么师娘呢岳老三不是叫你作师娘的吗话一出口,登时好生后悔:怎地我跟自己亲妹子说这些风话
钟灵脸上一红,啐了一口,心中却大有甜意,站起身来,到厨房去端了一碗鸡汤出来,道:这锅鸡汤煮了半天了,等着你醒来,一直没熄火。段誉道:真不知道怎生谢你才好。见钟灵端着鸡汤过来,挣扎着便要坐起,牵动胸口伤处,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钟灵忙道:你别起来,我来喂恶人小祖宗。段誉道:什么恶人小祖宗钟灵道:你是大恶人的师父,不是恶人小祖宗段誉笑道:那么你钟灵用匙羹掏起了一匙热气腾腾鸡汤,对准他脸,佯怒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用热汤泼你段誉伸了舌头,道:不敢了,不敢了恶人大小姐、恶人姑奶奶果然厉害,够恶钟灵扑哧一笑,险些将汤泼到段誉身上,急忙收敛心神,伸匙嘴边,试了试匙羹中鸡汤已不太烫,这才伸到段誉口边。
段誉喝了几口鸡汤,见她脸若朝霞,上唇微有几粒细细汗珠。此时正当六月大暑天时,她一双小臂露在衣袖之外,皓腕如玉,段誉心中一荡,心想:可惜她又是我的亲妹子她是我亲妹子,那倒也不怎么打紧唉,如果这时候在喂我鸡汤的是王姑娘,纵然是腐肠鸠毒,我却也甘之如饴。
钟灵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万料不到他这时竟会想着别人,微笑道:有什么好看
忽听得呀的一声,有人推门进来,跟着一个少女声音说道:咱们且在这里歇一歇。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好,可真累了你,我我真是过意不去。那少女道:废话
段誉听那二人声音,正是阿紫和丐帮帮主庄聚贤。他虽未和阿紫见面、说过话,但已得朱丹臣等人告知,这小姑娘是父亲的私生女儿,又是自己的一个妹子,谢天谢地,幸好没跟自己有甚情孽牵缠。这个小妹子自幼拜在星宿老人门下,沾染邪恶,行事任性,镇南王府四大卫护之一的褚万里在受她之气而死。段誉自幼跟褚古傅朱四大卫护甚是交好,想到褚万里之死,颇不愿和这个顽劣的小妹子相见,何况昨日自己相助萧峰而和庄聚贤为敌,此刻给他见到,只怕性命难保,忙竖起手指,作个噤声的手势。
钟灵点了点头,端着那碗鸡汤,不敢放到桌上,深恐发出些微声响。只听得阿紫叫道:喂,有人么有人么钟灵瞧了瞧段誉,并不答应,寻思:这人多半是王姑娘了,她和表哥在一起,因此段郎不愿和她见面。她很想去瞧瞧这王姑娘的模样,到底是怎生花容月貌,竟令段郎为她这般神魂颠倒,却又不敢移动脚步,心想段郎若和他相见,多半没有好事,且任她叫嚷一会,没人理睬,她自然和表哥去了。
阿紫又大叫:屋里的人怎么不死一个出来再不出来,姑娘放火烧了你的屋子。钟灵心道:这王姑娘好横蛮游坦之低声道:别作声,有人来了阿紫道:是谁丐帮的游坦之道:不知道。有四五个人,说不定是丐帮的。他们正在向这边走来。阿紫道:丐帮这些臭长老们,除了一个全长老,没半个好人,他们这可又想造你的反啦。要是给他们见到了,咱二人都要糟糕。游坦之道:那怎么办阿紫道:到房里躲一躲再说,你受伤太重,不能跟他们动手。
段誉暗暗叫苦,忙向钟灵打个手势,要她设法躲避。但这是山农陋屋,内房甚是狭隘,一进来便即见到,实是无处可躲。钟灵四下一看,正没作理会处,听得脚步声响,厅堂那二人已向房中走来,低声道:躲到炕底下去。放下汤碗,不等段誉示决心可否,将他抱了出来,两人都钻入了炕底。少室山上一至秋冬便甚寒冷,山民均在炕下烧火取暖,此时正当盛暑,自是不须烧火,但炕底下积满了煤灰焦炭,段誉一钻进去,满鼻尘灰,忍不住便要打喷嚏,好容易才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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