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小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忽听得一人怪声怪气的说道:不见得啊,不见得。段誉吃了一惊,侧头瞧那说话之人,正是南海鳄神。他眯着一双如豆小眼,斜斜打量段誉,只是摇头。段誉心中大跳,暗道:糟糕,糟糕可给他认出了。只听南海鳄神说道:瞧你骨头没三两重,有什么用喂,我来问你。人家说你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岳老二可不相信。段誉当即宽心:原来他并没认出来。只听南海鳄神又道:我也不用你出手,我只问人我,你知道我岳老二有什么拿手本事你用什么他妈的功夫来对付我,才算是他妈的以老子之道,还施老子之身说着双手叉腰,神态倨傲。
赫连铁树本想出声制止,但转念一想,慕容复名头大极,是否名副其实,不妨便由这疯疯颠颠的南海鳄神来考他一考,当下并不插口。
说话之间,各人已进了大殿,赫连铁树请段誉上座,段誉却以首位相让阿朱。
南海鳄神大声道:喂,慕容小子,你且说说看,我最拿手的功夫是什么。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旁人问我,我还真的答不上来。你来问我,那可巧了。当下打开折扇,轻轻摇了几下,说道:南海鳄神岳老三,你本来最拿手的本领,是喀喇一声,扭断了人的脖子,近年来功夫长进了,现下最得意的武功,是鳄尾鞭和鳄嘴剪。我要对付你,自然是用鳄尾鞭和鳄嘴剪了。
他一口说出鳄尾鞭和鳄嘴剪的名称,南海鳄神固然惊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连叶二娘与云中鹤也是诧异之极。这两件兵刃蝻海鳄神新近所练,从未在人前施展过,只在大理无量山峰巅与云中鹤动手,才用过一次,当时除了木婉清外,更无外人得见。他们却哪里料想得到,木婉清早已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与眼前这个假慕容公子知道。
南海鳄神侧过了头,又细细打量段誉。他为人虽凶残狠恶,却有佩服英雄好汉之心,过了一会,大拇指一挺,说道:好本事段誉笑道:见笑了。南海鳄神心想:他连我新练的拿手兵刃也说得出来,我其余的武功也不用问他了。可惜老大不在这儿,否则倒可好好的考他一考。啊,有了大声说道:慕容公子,你会使我的武功,不算希奇;倘若我师父到来,他的武功你一定不会。段誉微笑道:你师父是谁他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南海鳄神得意洋洋的笑道:我的受业师父,去世已久,不说也罢。我新拜的师父本事却非同小可,不说别的,单是一套凌波微步,相信世上便无第二个会得。
段誉沉吟道:凌波微步,嗯,那确是了不起的武功。大理段公子居然肯收阁下为徒,我却有些不信。南海鳄神忙道:我干么骗你这里许多人都曾亲耳听到,段公子亲口叫我徒儿。段誉心下暗笑:初时他死也不肯拜我为师,这时却唯恐我不认他为徒。便道:嗯,既是如此,阁下想必已学到了你师父的绝技恭喜恭喜
南海鳄神将脑袋摇得博浪鼓相似,说道:没有,没有你自称于天下武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能走得三步凌波微步,岳老二便服了你。
段誉微笑道:凌波微波虽难,在下却也曾学得几步。岳老爷子,你倒来捉捉我看。说着长衫飘飘,站到大殿之中。
西夏群豪从来没听见过凌波微步之名,听南海鳄神说得如此神乎其技,都企盼见识见识,当下分站大殿四角,要看段誉如何演法。
南海鳄神一声厉吼,左手一探,右手从左手掌底穿出,便向段誉抓去。段誉斜踏两步,后退半步,身子如风摆荷叶,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只听得噗的一声响,南海鳄神收势不及,右手五指插入了大殿的圆柱之中,陷入数寸。旁观众人见他如此功力,尽皆失色。南海鳄神一击不中,吼声更厉,身子纵起,从空搏击而下。段誉毫不理会,自管自的踏着八卦步法,潇酒洒自如的行走。南海鳄神加快扑击,吼叫声越来越响,浑如一头猛兽相似。
段誉一瞥间见到他狰狞的面貌,心中一窒,急忙转过了头,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巾,绑住了自己眼睛,说道:我就算绑住眼睛,你也捉我不到。
南海鳄神双掌飞舞,猛力往段誉身上击去,但总是差着这么一点。旁人都代段誉栗栗危惧,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阿朱关心段誉,更是心惊肉跳,突然放粗了嗓子,喝道:南海鳄神,慕容公子这凌波微步,比之你师父如何
南海鳄神一怔,胸口一股气登时泄了,立定了脚步,说道:好极,好极你能包住了眼睛走这怪步,只怕我师父也办不到,好姑苏慕容,名不虚传,我南海鳄神服了你啦。
段誉拉去眼上手巾,返身回座。大殿上登时采声有如春雷。
赫连铁树待两人入座,端起茶盏,说道:请用茶。两位英雄光降,不知有何指教
阿朱道:敝帮有些兄弟不知怎地得罪了将军,听说将军派出高手,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在下斗胆,要请将军释放。她将派出高手,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的话,说得特别着重,讥刺西夏人以下毒的卑鄙手段擒人。
赫连铁树微微一笑,说道:话是不差。适才慕容公子大显身手,果然名下无虚。乔帮主与慕容公子齐名,总也得露一手功夫给大伙儿瞧瞧,好让我们西夏人心悦诚服,这才好放回贵帮的诸位英雄好汉。
阿朱心下大急,心想:要我冒充乔帮主的身手,这不是立刻便露出马脚么正要饰词推诿,忽觉手脚酸软,想要移动一根手指也已不能,正与昨晚中了毒气之时一般无异,不禁大惊:糟了,没想到便在这片刻之间,这些西夏恶人又会故技重施,那便如何是好
段誉百邪不侵,浑无知觉,只见阿朱软瘫在椅上,知她又已中了毒气,忙从怀中取出那个臭瓶,拔开瓶塞,送到她鼻端。阿朱深深闻了几下,以中毒未深,四肢麻痹便去。她伸手拿住了瓶子,仍是不停的嗅着,心下好生奇怪,怎地敌人竟不出手干涉瞧那些西夏人时,只见一个个软瘫在椅上,毫不动弹,只眼珠骨溜溜乱转。
段誉说道:奇哉怪也,这干人作法自毙,怎地自己放毒,自己中毒阿朱走过去推了推赫连铁树。
大将军身子一歪,斜在椅中,当真是中了毒。他话是还会说的,喝道:喂,是谁擅用悲酥清风快取解药来,快取解药来喝了几声,可是他手下众人个个软倒,都道:禀报将军,属下动弹不得。努儿海道:定有内奸,否则怎能知道这悲酥清风的繁复使法。赫连铁树怒道:不错那是谁你快快给我查明了,将他碎尸万段,努儿海道:是为今之计,须得先取到解药才是。赫连铁树道:这话不错,你这就去取解药来。
努儿海眉头皱起,斜眼瞧着阿朱手中瓷瓶,说道:乔帮主,烦你将这瓶子中的解药,给我们闻上一闻,我家将军定有重谢。
阿朱笑道:我要去解救本帮的兄弟要紧,谁来贪图你家将军的重谢。
努儿海又道:慕容公子,我身边也有个小瓶,烦你取出来,拔了瓶塞,给我闻闻。
段誉伸手到他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果然便是解药,笑道:解药取出来了,却不给你闻。和阿朱并肩走向后殿,推开东厢房门,只见里面挤满了人,都是丐帮被擒的人众。
阿朱一进去,吴长老便大声叫了起来:乔帮主,是你啊,谢天谢地。阿朱将解药给他闻了,说道:这是解药,你逐一给众兄弟解去身上之毒。吴长老大喜,待得手足能够活动,便用瓷瓶替宋长老解毒。段誉则用努儿海的解药替徐长老解毒。
阿朱道:丐帮人多,如此逐一解毒,何时方了吴长老,你到西夏人身边搜搜去,且看是否尚有解药。
吴长老道:是快步走向大殿,只听得大殿上怒骂声、嘈叫声、噼拍声大作,显然吴长老一面搜解药,一面打人出气。过不多时,他捧了六个小瓷瓶回来,笑道:我专拣服饰华贵的胡虏去搜,果然穿着考究的,身边便有解药,哈哈,那家伙可就惨了。段誉笑问:怎么吴长老笑道:我每人都给两个嘴巴,身边有解药的,便下手特别重些。
他忽然想起没见过段誉,问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多蒙相救。段誉道:在下复姓慕容,相救来迟,令各位委屈片时,得罪得罪。
丐帮众人听到眼前此人竟便是大名鼎鼎的姑苏慕容,都是不胜骇异。
宋长老道:咱们瞎了眼睛,冤枉慕容公子害死马副帮主。今日若不是他和乔帮主出手相救,大伙儿落在这批西夏恶狗手中,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吴长老也道:乔帮主,大人不记小人之过,你还是回来作咱们的帮主吧。
全冠清冷冷的道:乔爷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他称乔峰为乔爷而不称乔帮主,自是不再认他为帮主,而说他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这句话甚是厉害。丐帮众人疑心乔峰假手慕容复,借刀杀人而除去马大元,乔峰一直否认与慕容复相识。今日两人偕来天宁寺,有说有笑,神情颇为亲热,显然并非初识。
阿朱心想这干人个个是乔峰的旧交,时刻稍久,定会给他们瞧出破绽,便道:帮中大事,慢慢商议不迟,我去瞧瞧那些西夏恶狗。说着便向大殿走去。段誉随后跟出。
两人来到殿中,只听得赫连铁树正在破口大骂:快给我查明了,这个王八羔子的西夏人叫什么名字,回去抄他的家,将他家中男女老幼杀个鸡犬不留。他奶奶的,他是西夏人,怎么反而相助外人,偷了我的悲酥清风来胡乱施放。段誉一怔,心道:他骂哪一个西夏人啊只听赫连树骂一句,努儿海便答应一句。赫连铁树又道:他在墙上写这八个字,那不是明着讥刺咱们么
段誉和阿朱抬头看时,只见粉墙上龙蛇飞舞般写着四行字,每行四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迷人毒风,原璧归君。
墨沈淋漓,兀自未干,显然写字之人离去不久。
段誉啊的一声,道:这阿这是慕容公子写的吗阿朱低声道:别忘了你自己是慕容公子。我家公子能写各家字体,我辨不出这几个字是不是他写的。
段誉向努儿海问道:这是谁写的
努儿海不答,只暗自担心,不知丐帮众人将如何对付他们,他们擒到丐帮群豪之后,拷打侮辱,无所不至,他们只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就难当得很了。
阿朱见丐帮中群豪纷纷来到大殿,低声道:大事已了咱们去吧大声道:我另有要事,须得和慕容公子同去办理,日后再见。说着快步出殿。吴长老等大叫:帮主慢走,帮主慢走。阿朱那敢多停,反而和段誉越走越快。丐帮中群豪对乔峰向来敬畏,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两人行出里许,阿朱笑道:段公子,说来也真巧,你那个丑八怪徒儿正好要你试演凌波微步的功夫,还说你比他师父更行呢。段誉嗯了一声。阿朱又道:不知是谁暗放迷药那西夏将军口口声声说是内奸,我看多半是西夏人自己干的。
段誉陡然间想起一个人,说道:莫非是李延宗便是咱们在碾坊中相遇的那个西夏武士阿朱没见过李延宗,无法置答,只道:咱们去跟王姑娘说,请她参详参详。
正行之间,马蹄声响,大道上一骑疾驰而来,段誉远远见到正是乔峰,喜道:是乔大哥正要出口招呼,阿朱忙一拉他的衣袖,道:别嚷,正主儿来了转过了身子。段誉醒悟:阿朱扮作乔大哥的模样,给他瞧见了可不大妙。不多时乔峰已纵马驰近。段誉不敢和他正面相对,心想:乔大哥和丐帮群豪相见,真相便即大白,不知会不会怪责阿朱如此恶作剧
乔峰救了阿朱、阿碧二女之后,得知丐帮众兄弟为西夏人所擒,心下焦急,四处追寻。但江南乡间处处稻田桑地,水道陆路,纵横交叉,不比北方道路单纯,乔峰寻了大半天,好容易又撞到天宁寺的那两个小沙弥,问明方向,这才赶向天宁寺来。他见段誉神采飞扬,状貌英俊,心想:这位公子和我那段誉兄弟倒是一时瑜亮。阿朱早便背转了身子,他便没加留神,心中挂怀丐帮兄弟,快马加鞭,疾驰而过。
来到天宁寺外,只见十多名丐帮弟子正绑住一个个西夏武士,押着从寺中出来,乔峰大喜:丐帮众兄弟原来已反败为胜。
群丐见乔峰去而复回,纷纷迎上,说道:帮主,这些贼虏如何发落,请你示下。乔峰道:我早已不是丐帮中人,帮主二字,再也休提起。大伙儿有损伤没有
寺中徐长老等得报,都快步迎出,见到乔峰,或羞容满面,或喜形于色。宋长老大声道:帮主,昨天在杏子林中,本帮派在西夏的探子送来紧急军情,徐长老自作主张,不许你看,你道那是什么徐长老,快拿出来给帮主看。言语之间已颇不客气。
徐长老脸有惭色,取出本来藏在蜡丸中的那小纸团,叹道:是我错了。递给乔峰。
乔峰摇头不接。宋长老夹手抢过,摊开那张薄薄的皱纸,大声读道:
启禀帮主:属下探得,西夏赫连铁树将军率同大批一品堂好手,前来中原,想对付我帮。他们有一样厉害毒气,放出来时全无气息,令人不知不觉的就动弹不得。跟他们见面之时,千万要先塞住鼻孔,或者先打倒他们的头脑,抢来臭得要命的解药,否则危险万分。要紧,要紧。大信舵属下易大彪火急禀报。
宋长老读罢,与吴长老、奚长老等齐向徐长老怒目而视。白世镜道:易大彪兄弟这个火急禀报,倒是及时赶到的,可惜咱们没及时拆阅。好在众兄弟只受了一场鸟气,倒也无人受到损伤。帮主,咱们都得向你请罪才是。你大仁大义,唉,当真没得说的。
吴长老道:帮主,你一离开,大伙儿便即着了道儿,若不是你和慕容公子及时赶来相救,丐帮全军覆没。你不回来主持大局,做大伙儿的头儿,那是决计不成的。乔峰奇道:什么慕容公子吴长老道:全冠清这些人胡说八道,你莫听他的。结交朋友,又是什么难事我信得过你和慕容公子是今天才相识的。乔峰道:慕容公子你说是慕容复么我从未见过他面。
徐长老和宋、奚、陈、吴四长老面面相觑,都惊得呆了,均想:只不过片刻之前,他和慕容公子携手进来给众人解毒,怎么这时忽然又说不识慕容公子奚长老凝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啊,是了,适才那青年公子自称复姓慕容,但并不是慕容复。天下双姓慕容之人何止千万,那有什么希奇陈长老道:他在墙上自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不是慕容复是谁
忽然有个怪声怪气的声音说道:那娃娃公子什么武功都会使,而且门门功夫比原来的主儿更加精妙,那还不是慕容复当然是他一定是他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鼠目短髯,面皮焦黄,正是南海鳄神。他中毒后被绑,却忍不住插嘴说话。
乔峰奇道:那慕容复来过么南海鳄神怒道:放你娘的臭屁刚才你和慕容复携手进来,不知用什么鬼门道,将老子用麻药麻住了。你快快放了老子便罢,否则的话,哼哼哼他接连说了几个哼哼,但否则的话那便如何,却说不上来,想来想去,也只是哼哼而已。
乔峰道:瞧你也是一位武林中的好手,怎地如此胡说八道我几时来过了什么和慕容复携手进来,更是荒谬之极。
南海鳄神气得哇哇大叫:乔峰,他妈的乔峰,枉你是丐帮一帮之言,竟敢撒这漫天大谎大小朋友,刚才乔峰是不是来过咱家将军是不是请他上坐,请他喝茶一众西夏人都道:是啊,慕容复试演凌波微步,乔峰在旁鼓掌喝采,难道这是假的
吴长老扯了扯乔峰的袖子,低声道:帮主,明人不做暗事,刚才的事,那是抵赖不了的。乔峰苦笑道:吴四哥,难道刚才你也见过我来吴长老将那盛放解药的小瓷瓶递了过去,道:帮主,这瓶子还给你,说不定将来还会有用。乔峰道:还给我什么还给我吴长老道:这解药是你刚才给我的,你忘了么乔峰道:怎么吴四哥,你当真刚才见过我吴长老见他绝口抵赖,心下既感不快,又是不安。
乔峰虽然精明能干,却怎猜得到竟会有人假扮了他,在片刻之前,来到天宁寺中解救众人他料想这中间定然隐伏着一个重大阴谋。吴长老、宋长老都是直性子人,决计不会干什么卑鄙勾当,但那玩弄权谋之人策略厉害,自能妥为布置安排,使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眼中看出来处处显得荒唐邪恶。
丐帮群豪得他解救,本来人人感激,但听他矢口不认,却都大为惊诧。有人猜想他这几天中多遭变故,以致神智错乱;有人以为乔峰另有对付西夏人的秘计密谋,因此不肯在西夏敌人之前直认其事;有人料想马大元确是他假手于慕容复所害,生怕奸谋败露,索性绝口否认识得慕容其人;有人猜想他图谋重任丐帮帮主,在安排什么计策;更有人深信他是为契丹出力,既反西夏,亦害大宋。各人心中的猜测不同,脸上便有惋惜、崇敬、难过,愤恨、鄙夷、仇视等种种神气。
乔峰长叹一声,说道:各位均已脱险,乔峰就此别过。说着一抱拳,翻身上马,鞭子一扬,疾驰而去。
忽听得徐长老叫道:乔峰,将打狗棒留了下来。乔峰陡地勒马,道:打狗棒在杏林之中,我不是已交了出来了吗徐长老道:咱们失手遭擒,打狗棒落在西夏众恶狗手中。此时遍寻不见,想必又为你取去。
乔峰仰天长笑,声音悲凉,大声道:我乔峰和丐帮再无瓜葛,要这打狗棒何用徐长老,你也将乔峰瞧得忒也小了。双腿一挟,胯下马匹四蹄翻飞,向北驰去。
乔峰自幼父母对他慈爱抚育,及后得少林僧玄苦大师授艺,再拜丐帮汪帮主为师,行走江湖,虽然多历艰险,但师父朋友,无不对他赤心相待。这两天中,却是天地间陡起风波,一向威名赫赫、至诚仁义的帮主,竟给人认作是卖国害民、无耻无信的小人。他任由坐骑信步而行,心中混乱已极:倘若我真是契丹人,过去十余年中,我杀了不少契丹人,破败了不少契丹的图谋,岂不是大大的不忠如果我父母确是在雁门关外为汉人害死,我反拜杀害父母的仇人为师,三十年来认别人为父为母,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乔峰啊乔峰,你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倘若三槐公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自也不是乔峰了我姓什么我亲生父亲给我起了什么名字嘿嘿,我不但不忠不孝,抑且无名无姓。
转念又想:可是,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的诬陷,我乔峰堂堂大丈夫,给人摆布得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倘若激于一时之愤,就此一走了之,对丐帮从此不闻不问岂非枉自让奸人阴谋得逞嗯,总而言之,必得查究明白才是。
心下盘算,第一步是赶回河南少室山,向三槐公询问自己的身世来历,第二步是入少林寺叩见受业恩师玄苦大师,请他赐示真相,这两人对自己素来爱护有加,决不致有所隐瞒。
筹算既定,心下便不烦恼。他从前是丐帮之主,行走江湖,当真是四海如家,此刻不但不能再到各处分舵食宿,而且为了免惹麻烦,反而处处避道而行,不与丐帮中的旧属相见。只行得两天,身边零钱花尽,只得将那匹从西夏人处夺来的马匹卖了,以作盘缠。
不一日,来到嵩山脚下,径向少室山行去。这是他少年时所居之地,处处景物,皆是旧识。自从他出任丐帮帮主以来,以丐帮乃江湖上第一大帮,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丐帮帮主来到少林,种处仪节排场,惊动甚多,是以他从未回来,只每年派人向父母和恩师奉上衣食之敬、请安问好而已。这时重临故土,想到自己身世大谜,一两个时辰之内便可揭开,饶是他镇静沉隐,心下也不禁惴惴。
他旧居是在少室山之阳的一座山坡之旁。乔峰快步转过山坡,只见菜园旁那株大枣树下放着一顶草笠,一把茶壶。茶壶柄子已断,乔峰认得是父亲乔三槐之物,胸间陡然感到一阵暖意:爹爹勤勉节俭,这把破茶壶已用了几十年,仍不舍得丢掉。
看到那株大刺树时,又忆起儿时每逢刺熟,父亲总是携着他的小手,一同击打枣子。红熟的枣子饱胀皮裂,甜美多汁,自从离开故乡之后,从未再尝到过如此好吃的刺子。乔峰心想:就算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爹娘,但对我这番养育之恩,总是终身难报。不论我身世真相如何,我决不可改了称呼。
他走到那三间土屋之前,只见屋外一张竹席上晒满了菜干,一只母鸡带领了一群小鸡,正在草间啄食。他不自禁的微笑:今晚娘定要杀鸡做菜,款待她久未见面的儿子。他大声叫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叫了两声,不闻应声,心想:啊,是了,二老耳朵聋了,听不见了。推开板门,跨了进去,堂上板桌板凳、犁耙锄头,宛然与他离家时的模样并无大异,却不见人影。
乔峰又叫了两声:爹娘仍不听得应声,他微感诧异,自言自语:都到那里去啦探头向卧房中一张,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乔三槐夫妇二人都横卧在地,动也不动。
乔峰急纵入内,先扶起母亲,只觉她呼吸已然断绝,但身子尚有微温,显是死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再抱起父亲时,也是这般。乔峰又是惊慌,又是悲痛,抱着父亲尸身走出屋门,在阳光下细细检视,察觉他胸口胁骨根根断绝,竟是被武学高手以极厉害的掌力击毙,再看母亲尸首,也一般无异。乔峰脑中混乱:我爹娘是忠厚老实的农夫农妇,怎会引得武学高手向他们下此毒手那自是因我之故了。
他在三间屋内,以及屋前、屋后、和屋顶上仔细察看,要查知凶手是何等样人。但下手之人竟连脚印也不留下一个。乔峰满脸都是眼泪,越想越悲,忍不住放声大哭。
只哭得片刻,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可惜,可惜,咱们来迟了一步。乔峰倏地转过身来,见是四个中年僧人,服饰打扮是少林寺中的。乔峰虽曾在少林派学艺,但授他武功的玄苦大师每日夜半方来他家中传授,因此他对少林寺的僧人均不相识。他此时心中悲苦,虽见来了外人,一时也难以收泪。
一名高高的僧人满脸怒容,大声说道:乔峰,你这人当真是猪狗不如。乔三槐夫妇就算不是你亲生父母,十余年养育之恩,那也非同小可,如何竟忍心下手杀害乔峰泣道:在下适才归家,见父母被害,正要查明凶手,替父母报仇,大师何出此言那僧人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果然是行同禽兽你竟亲手杀害义父义母,咱们只恨相救来迟。姓乔的,你要到少室山来撒野,可还差着这么一大截。说着呼的一掌,便向乔峰胸口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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