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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小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心下寻思:阿朱落入他们手中,要死便早已死了,倘若能活,也不用我再去管她。眼前第一件要紧事,是要查明我到底是何等样人。爹娘师父,于一日之间逝世,我的身世之谜更是难明,须得到雁门关外,却瞧瞧那石壁上的遗文。
盘算已定,径向西北,到得镇上,先喝上了二十来碗酒。只过得三天,身边仅剩的几两碎银便都化作美酒,喝得精光。
时时大宋抚有中土,分天下为一十五路。以大梁为都,称东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河南府,宋州为南京,大名府为北京,是为四京。乔峰其时身在京西路汝州,这日来到梁县,身边银两已尽,当晚潜入县衙,在公库盗了几百两银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鸡鸭鱼肉、高梁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给他付银。不一日来到河东路代州。
雁门关在代州之北三十里的雁门险道。乔峰昔年行侠江湖,也曾到过,只是当时身有要事,匆匆一过,未曾留心。他到代州时已是午初,在城中饱餐一顿,喝了十来碗酒,便出城向北。
他脚程迅捷,这三十里地,行不到半个时辰。上得山来,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心道: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皆从两峰之间穿过,是以称为雁门。今日我从南来,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我确是契丹人,那么乔某这一次出雁门关后,永为塞北之人,不再进关来了。倒不如雁儿一年一度南来北往,自由自在。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酸。
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山西四十余关,以雁门最为雄固,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之地,是以关下有重兵驻守,乔峰心想若从关门中过,不免受守关官兵盘查,当下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
来到绝岭,放眼四顾,但见繁峙、五台东耸,宁武诸山西带,正阳、石鼓挺于南,其北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乔峰想起当年过雁门关时,曾听同伴言道,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汉朝大将郅都,都曾在雁门驻守,抗御匈奴入侵。倘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后裔,那么千余年来侵犯中国的,都是自己的祖宗了。
向北眺望地势,寻思:那日汪帮主、赵钱孙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定要选一处最占形势的山坡,左近十余里之内,地形之佳,莫过于西北角这处山侧。十之八九,他们定会在此设伏。
当下奔行下岭,来到该处山侧。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只见该山侧有一块大岩,智光大师说中原群雄伏在大岩之后,向外发射喂毒暗器,看来便是这块岩石。
山道数步之外,下临深俗,但见云雾封谷,下不见底。乔峰心道:倘若智光大师之言非假,那么我妈妈被他们害死之后,我爹爹从此处跃下深谷自尽。他跃进谷口之后,不忍带我同死,又将我抛了上来,摔在汪帮主的身上。他他在石壁上写了些什么字
回过头来,往右首山壁上望去,只见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净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却尽是斧凿的印痕,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
乔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冲,只想挥刀举掌乱杀,猛然间想起一事:我离丐帮之时,曾断单正的钢刀立誓,说道,我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决计不杀一个汉人。可是我在聚贤庄上,一举杀了多少人此刻又想杀人,岂不是大违誓言唉,事已至此,我不犯人,人来犯我,倘若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千里奔驰,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终毫无结果。心中越来越暴躁,大声号叫:我不是汉人,我不是汉人我是契丹胡虏,我是契丹胡虏提起手来,一掌掌往山壁上劈去。只听得四下里山谷鸣响,一声声传来:不是汉人,不是汉人契丹胡虏,契丹胡虏
山壁上石屑四溅。乔峰心中郁怒难伸,仍是一掌掌的劈去,似要将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种种委屈,都要向这块石壁发泄,到得后来,手掌出血,一个个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停。
正击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
乔峰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山坡旁一株花树之下,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衫子,嘴角边带着微笑,正是阿朱。
他那日出手救她,只不过激于一时气愤,对这小丫头本人,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自顾不暇,于她的生死存亡更是置之脑后了。不料她忽然在此处出现,乔峰惊异之余,自也欢喜,迎将上去,笑道:阿朱,你身子大好了只是他狂怒之后,转愤为喜,脸上的笑容未免颇为勉强。
阿朱道:乔大爷,你好她向乔峰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道:乔大爷,我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你终于安好无恙。
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话中允满了喜悦安慰之情,乔峰一听便知她对自己不胜关怀,心中一动,问道:你怎地在这里等了我五日五夜我你怎知我会到这里来
阿朱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个男子的怀中,脸上一红,退开两步,再想起适才自己的情不自禁。更是满脸飞红,突然间反身疾奔,转到了树后。
乔峰叫道:喂,阿朱,阿朱,你干什么阿朱不答,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过了良久,才从树后出来,脸上仍是颇有羞涩之意,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乔峰见她神色奇异,道:阿朱,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跟我说好了。咱俩是患难之交,同生共死过来的,还能有什么顾忌阿朱脸上又是一红,道:没有。
乔峰轻轻扳着她肩头,将她脸颊转向日光,只见她容色虽甚憔悴,但苍白的脸蛋上隐隐泛出淡红,已非当日身受重伤时的灰败之色,再伸指去搭她脉搏。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乔峰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舒服么阿朱脸上又是一红,忙道:不是,没没有。乔峰按她脉搏,但觉跳动平稳,舒畅有力,赞道:薛神医妙手回春,果真乐不虚传。
阿朱道:幸得你的好朋友白世镜长老,答允传他七招缠丝擒拿手,薛神医才给我治伤。更要紧的是,他们要查问那位黑衣先生的下落,倘若我就此死了,仪仗队疔就什么也问不到了。我伤势稍稍好得一点,每天总有七八个人来盘问我:乔峰这恶贼是你什么人这些事我本来不知道,但我老实回答不知,他们硬指我说谎,又说不给我饭吃啦,要用刑啦,恐吓了一大套。于是我偷给他们捏造故事,那位黑衣先生的事编得最是荒唐,今天说他是来自昆仑山的,明天又说他曾经在东海学艺,跟他们胡说八道,当真有趣不过。说到这里,回想到那些日子中信口开河,作弄了不少当世成名的英雄豪杰,兀自心有余次,脸上笑容如春花初绽。
乔峰微笑道:他们信不信呢阿朱道:有的相信,有的却不信,大多数是将信将疑。我猜到他们谁也不知那位黑衣先生的来历,无人能指证我说得不对,于是我的故事就越编越希奇古怪,好教他们疑神疑鬼,心惊肉跳。乔峰叹道:这位黑衣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亦不知。只怕听了你的信口胡说,我也会将信将疑。
阿朱奇道:你也不认得他么那么他怎么竟会甘冒奇险,从龙潭虎穴之中将你救了出来嗯,救人危难的大侠,本来就是这样的。
乔峰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该当向谁报仇,也不知向谁报恩,不知自己是汉人,还是胡人,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乔峰啊乔峰,你当真枉自为人了。
阿朱见他神色凄苦,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掌,安慰他道:乔大爷,你又何须自苦种种事端,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只要问心无愧,行事对得住天地,那就好了。
乔峰道:我便是自己问心有愧,这才难过。那日在杏子林中,我弹刀立誓,决不杀一个汉人,可是可是。
阿朱道:聚贤庄上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向你围攻,若不还手,难道便胡里胡涂的让他们砍成十七廿八块吗天下没这个道理
乔峰道:这话也说得是。他本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好汉,一时悲凉感触,过得一时,便也撇在一旁,说道:智光禅师和赵钱孙都说这石壁上写得有字,却不知是给谁凿去了。
阿朱道:是啊,我猜想你定会到雁门关外,来看这石壁上的留字,因此一脱险境,就到这里来等你。
乔峰问道:你如何脱险,又是白长老救你的么阿朱微笑道:那可不是了。你记得我曾经扮过少林寺的和尚,是不是连他们的师兄弟也认不出来。乔峰道:不错,你这门顽皮的本事当真不错。阿朱道:那日我的伤势大好了,薛神医说道不用再加医治,只须休养七八天,便能复元。我编造那些故事,渐渐破绽越来赵多,编得也有些腻了,又记挂着你,于是这天晚上,我乔装改扮了一个人。乔峰道:又扮人却扮了谁
阿朱道:我扮作薛神医。
乔峰微微一惊,道:你扮薛神医,那怎么扮得阿朱道:他天天跟我见面,说话最多,他的模样神态我看得最熟,而且中有他时常跟我单独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假装晕倒,他来给我搭脉,我反手一扣,就抓住了他的脉门。他动弹不得,只好由我摆布。
乔峰不禁好笑,心想;这薛神医只顾治病,哪想到这小鬼头有诈。
阿朱道:我点了他的穴道,除下他的衣衫鞋袜。我的点穴功夫不高明,生怕他自己冲开穴道,于是撕了被单,再将他手脚都绑了起来,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他,有人从窗外看见,只道我在蒙头大睡,谁也不会疑心。我穿上他的衣衫鞋帽,在脸上堆起皱纹,便有七分像了,只是缺一把胡子。
乔峰道:嗯,薛神医的胡子半黑半白,倒不容易假造。阿朱道:假造的不像,终究是用真的好。乔峰奇道:用真的阿朱道:是啊,用真的。我从他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将他的胡子剃了下来,一根根都黏在我脸上,颜色模样,没半点不对。薛神医心里定是气得要命,可是他有什么法子他治我伤势,非出本心。我剃他胡子,也算不得是恩将仇报。何况他剃了胡子之后,似乎年轻了十多岁,相貌英俊得多了。
说到这里,两人相对大笑。
阿朱笑着续道:我扮了薛神医,大模大样的走出聚贤庄,当然谁也不敢问什么话,我叫人备了马,取了银子,这就走啦。离庄三十里,我扯去胡子,变成个年轻小伙子。那些人总得到第二天早晨,才会发觉。可是我一路上改装,他们自是寻我不着。
乔峰鼓掌道:妙极妙极突然之间,想起在少林寺菩提院的铜镜之中,曾见到自己背影,当时心中一呆,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安,这时听她说了改装脱险之事,又忽起这不安之感,而且比之当日在少林寺时更加强烈,沉吟道:你转过身来,给我瞧瞧。阿朱不明他用意,依言转身。
乔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给她披在身上。
阿朱脸上一红,眼色温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冷。
乔峰见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时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住了她手腕,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说来。阿朱吃了一惊,颤声道:乔大爷,什么事啊乔峰道:你曾经假扮过我,冒充过我,是不是
原来这时他恍然想起,那日在无锡赶去相救丐帮众兄弟,在道上曾见到一人的背影,当时未曾在意,直到在菩提院钢镜中见到自己背影,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人的背影和自己直是一般无异,那股不安之感,便由此而起,然而心念模糊,浑不知为了何事。
他那日赶去相救丐帮群雄,到达之时,众人已然脱险,人人都说不永之前曾和他相见。他虽矢口不认,众人却无一肯信。当时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无别种原因。可是要冒充自己,连日常相见的白世镜、吴长老等都认不出来,那是谈何容易此刻一见到阿朱披了自己外衣的背影,前后一加印证,登时恍然。虽然此时阿朱身上未有棉花垫塞,这瘦小娇怯的背影和他魁梧奇伟的模样大不相同,但要能冒充自己而瞒过丐帮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谁
阿朱却毫不惊惶,格格一笑,说道:好吧,我只好招认了。便将自己如何乔装他的形貌、以解药救了丐帮群豪之事说了。
乔峰放开她手腕,厉声道:你假装我去救人,有甚么用意
阿朱甚是惊奇,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你从西夏人手里救了我和阿碧,我两个都好生感激。我又见那些叫化子待你这样不好,心想乔装了你,去解了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他们心下惭愧,也是好的。叹了口气,又道:哪知他们在聚贤庄上,仍然对你这般狠毒,全不记得旧日的恩义。
乔峰脸色越来越是严峻,咬牙道:那么你为何冒充了我去杀我父母为何混入少林寺去杀我师父
阿朱跳了起来,叫道:哪有此事谁说是我杀了你父母杀了你师父
乔峰道:我师父给人击伤,他一见我之后,便说是我下的毒手,难道还不是你么他说到这里,右掌微微抬起,脸上布满了杀气,只要她对答稍有不善,这一掌落将下去,便有十个阿朱,也登时毙了。
阿朱见他满脸杀气,目光中尽是怒火,心中十分害怕,不自禁的退了两步。只要再退两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乔峰厉声道:站着,别动
阿朱吓得泪水点点从颊边滚下,颤声道:我没杀你父母,没没杀你师父。你师父这么大大的本事,我怎能杀得了他
她最后这两句话极是有力,乔峰一听,心中一凛,立时知道是错怪了他,左手快如闪电般伸出,抓住她肩头,拉着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说道:不错,我师父不是你杀的。他师父玄苦大师是玄慈、玄寂、玄难诸高僧的师兄弟,武功造诣,已达当世第一流境界。他所以逝世,并非中毒,更非受了兵刃暗器之伤,乃是被极厉害的掌力震碎脏腑。阿朱小小年纪,怎能有这般深厚的内力倘若她内力能震死玄苦大师,那么玄慈这一记大金刚掌,也放不会震得她九死一生了。
阿朱破涕为笑,拍了扫胸口,说道:你险些儿吓死了我,你这人说话也太没道理,要是我有本事杀你师父,在聚贤庄上还不助你大杀那些坏蛋么
乔峰见她轻嗔薄怒,心下歉然,说道:这些日子来,我神思不定,胡言乱语,姑娘莫怪。
阿朱笑道:谁来怪你啊要是我怪你,我就不跟你说话了。随即收起笑容,柔声道:乔大爷,不管你对我怎样,我这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怪你的。
乔峰摇摇头,淡然道:我虽然救过你,那也不必放在心上。皱起眉头,呆呆出神,忽问:阿朱,你这乔装易容之术,是谁传给你的你师父是不是另有弟子阿朱摇头道:没人教的。我从小喜欢扮作别人样子玩儿,越是学得多,便能扮得像,这哪里有什么师父难道玩儿也要拜师父么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这可真奇怪了,世上居然另有一人,和我相貌十分相像,以致我师父误认是我。阿朱道:既然有此线索,那便容易了。咱们去找到这个人来,拷打逼问他便是。乔峰道:不错,只是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这个人,实在艰难之极。多半他也跟你一样,也有乔装易容的好本事。
他走近山壁,凝视石壁上的斧凿痕迹,想探索原来刻在石上的到底是些什么字,但左看右瞧,一个字也辨认不出,说道:我要去找智光大师,向他这石壁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不查明此事,寝食难安。
阿朱道:就怕他不肯说。乔峰道:他多半不肯说,便硬逼软求,总是要他说了,我才罢休。阿朱沉吟道:智光大师好像很硬气,很不怕死,硬逼软逼,只怕都不管用。还是乔峰点头道:不错,还是去问赵钱孙的好。嗯,这赵钱孙多半也是宁死不屈,但要对付他,我倒有法子。
他说到这里,向身旁的深渊望了一眼,道:我想下去瞧瞧。阿朱吓了一跳,向那云封雾绕的谷口瞧了两眼,走远了几步,生怕一不小心便摔了下去,说道:不,不你千万别下去。下去有什么好瞧的乔峰道: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这件事始终在我心头盘旋不休。我要下去查个明白,看看那个契丹人的尸体。阿朱道:那个摔下去的已有三十年了,早只剩下几根白骨,还能看到什么乔峰道:我便是要去瞧瞧他的白骨。我想,他如果真是我亲生父亲,便得将他尸骨捡上来,好好安葬。
阿朱尖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仁慈侠义,怎能是残暴恶毒的契丹人后裔。
乔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天一晚,明天这时候我还没上来,你便不用等了。
阿朱大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乔大爷,你别下去
乔峰心肠甚硬,丝毫不为所动,微微一笑,说道:聚贤庄上这许多英雄好汉都打我不死。难道这区区山谷,便能要了我的命么
阿朱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只得道:下面说不定有很多毒蛇、毒虫,或者是什么凶恶的怪物。
乔峰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有怪物,那最好不过了,我捉了来给你玩儿。他向谷口四周眺望,要找一处勉强可以下足的山崖,盘旋下谷。
便在这时,忽听得东北角上隐隐有马蹄之声,向南驰来,听声音总有二十余骑。乔峰当即快步绕过山坡,向马蹄声来处望去。他身在高处,只见这二十余骑一色的黄衣黄甲,都是大宋官兵,排成一列,沿着下面高坡的山道奔来。
乔峰看清楚了来人,也不以为意,只是他和阿朱处身所在,正是从塞外进关的要道,当年中原群雄择定于此处伏击契丹武士,便是为此。心想此处是边防险地,大宋官兵见到面生之人在此逗留,多半要盘查诘问,还是避开了,免得麻烦。回到原处,拉着阿朱往大石后一躲,道:是大宋官兵
过不多时,那二十余骑官兵驰上岭来。乔峰躲在山石之后,已见到为首的一个军官,不禁颇有感触:当年汪帮主、智光大师、赵钱孙等人,多半也是在这块大石之后埋伏,如此瞧着契丹众武士驰上岭来。今日峰岩依然,当年宋辽双方的武士,却大都化作白骨了。
正自出神,忽听得两声小孩的哭叫,乔峰大吃一惊,如入梦境:怎么又有了小孩跟着又听得几个妇女的尖叫声音。
他伸首外张,看清楚了那些大宋官兵,每人马上大都还掳掠了一个妇女,所有妇孺都穿着契丹牧人的装束。好几个大宋官兵伸手在契丹女子身上摸索抓捏,猥亵丑恶,不堪人目。有些女子抗拒支撑,便立遭官兵喝骂殴击。乔峰看得出奇,不明所以。见这些人从大石旁经过,径向雁门关驰去。
阿朱问道:乔大爷,他们干什么乔峰摇了摇头,心想:边关的守军怎地如此荒唐阿朱又道:这种官兵就像盗贼一般。
跟着岭道上又来了三十余名官兵,驱赶着数百头牛羊和十余名契丹妇女,只听得一名军官道:这一次打草谷,收成不怎么好,大帅会不会发脾气另一名军官道:辽狗的牛羊虽抢得不多,但抢来的女子中,有两三个相貌不差,陪大帅快活快活,他脾气就好了。第一个军官道:三十几个女人,大伙儿不够分的,明儿辛苦一天,再去抢些来。一个士兵笑道:辽狗得到风声,早就逃得清光啦,再要打草谷,须得等两三个月。
乔峰听到这里,不由得怒气填胸,心想这些官兵的行径,比之最凶恶的下三滥资贼更有不如。
突然之间,一个契丹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那契丹女子伸手推开一名大宋军官的手,转头去哄啼哭的孩子。那军官大怒,抓起那孩子摔在地下,跟着纵马而前,马蹄踏在孩儿身上,登时踩得他肚破肠流。那契丹女子吓得呆了,哭也哭不出声来。众官兵哈哈大笑,蜂拥而过。
乔峰一生中见过不少残暴凶狠之事,但这般公然以残杀婴孩为乐,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气愤之极,当下却不发作,要瞧个究竟再说。
这一群官兵过去,又有十余名官兵呼啸而来。这些大宋官兵也都乘马,手中高举长矛,矛头上大都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首级,马后系着长绳,缚了五个契丹男子。乔峰瞧那些契丹人的装束,都是寻常牧人,有两个年纪甚老,白发苍然,另外三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心下了然,这些大宋官兵出去掳掠,壮年的契丹牧人都逃走了,却将妇孺老弱捉了来。
只听得一个军官笑道:斩得十四具首级,活捉辽狗五名,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升官一级,赏银一百两,那是有的。另一人道:老高,这里西去五十里,有个契丹人市集,你敢不敢去打草谷那老高道:有什么不敢你欺我新来么老子新来,正要多立边功。说话之间,一行人已驰到大石左近。
一个契丹老汉看到地下的童尸,突然大叫起来,扑过去抱住了童尸,不住亲吻,悲声叫嚷。乔峰虽不懂他言语,见了他这神情,料想被马踩死的这个孩子是他亲人。拉着那老汉的小卒不住扯绳,催他快走。那契丹老汉怒发如狂,猛地向他扑去。这小卒吃了一惊,挥刀向他疾砍。契丹老汉用力一扯,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张口往他颈中咬去,便在这时,另一名大宋军官从马上一刀砍了下来,狠狠砍在那老汉背上,跟着俯身抓住他后领,将他拉开,摔在地下的小卒方得爬起。这小卒气恼已极,挥刀又在那契丹老汉身上砍了几刀。那老汉摇晃了几下,竟不跌倒。众官兵或举长矛,或提马刀,团团围在他的身周。
那老汉转向北方,解开了上身衣衫,挺立身子,突然高声叫号起来,声音悲凉,有若狼嗥,一时之间,众军官脸上都现惊惧之色。
乔峰心下悚然,蓦地里似觉和这契丹老汉心灵相通,这几下垂死时的狼嗥之声,自己也曾叫过。那是在聚贤庄上,他身上接连中刀中枪,又见单正挺刀刺来,自知将死,心中悲愤莫可抑制,忍不住纵声便如野兽般的狂叫。
这时听了这几声呼号,心中油然而起亲近之意,更不多想,飞身便从大石之后跃出,抓起那些大宋官兵,一个个都投下崖去。乔峰打得兴发,连他们乘坐的马匹也都一掌一匹,推入深谷,人号马嘶,响了一阵,便即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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