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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嫁魔
作者:杨溯

文案那个在多年后踏平四方、毁天灭地的大魔头戚隐此时还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私生子。当他像条野狗似的蹲在小姨家屋檐下的时候,遇见了传闻中凶恶残暴的妖魔共主。“我的新娘在这里,我来找他,成亲。”戚隐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口中的新娘,就是自己。高冷呆逼人妻攻X咸鱼废柴小太阳受扶岚X戚隐为你,毁天灭地,也毁我自己。1.1V1,剧情流,正剧风,强弱—》强强,东方玄幻。2.主受。不互攻。3.hEhEhEhEhE标签仙侠年上强强竹马竹马





嫁魔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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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作者:杨溯
文案:
那个在多年后踏平四方、毁天灭地的大魔头戚隐此时还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私生子。
当他像条野狗似的蹲在小姨家屋檐下的时候,遇见了传闻中凶恶残暴的妖魔共主。
“我的新娘在这里,我来找他,成亲。”
戚隐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口中的新娘,就是自己。
高冷呆逼人妻攻x咸鱼废柴小太阳受
扶岚x戚隐
为你,毁天灭地,也毁我自己。
1.1v1,剧情流,正剧风,强弱—》强强,东方玄幻。
2.主受。不互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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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孤客(一)
下雨了。雨线顺着鱼鳞瓦披下来,在青石砖地上织出密密麻麻的针脚。天刚亮,又下了雨,到处都是朦朦的。别人家的翘檐上顶着灰白色的月影子,极黯淡的一个缺损的圆,仿佛再一眨眼就会散了。
戚隐在“笃笃”声里醒来,目光一扫,便看见雨点从破瓦外面滴进来,打在木板地上,湿了一片。他坐起身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盆放在天漏底下,水便滴在了盆里。他睡的是阁楼,前天刮大风,瓦片被吹跑了几片,没来得及补。他一边窸窸窣窣地穿衣裳,一边想等会儿吃早饭的时候跟小姨说一声。他会自己补屋顶,只要有材料。
顺着梯子下楼,家里人都还睡着,四处都很静,只听见灰蒙蒙的院落里浇着雨点儿,沙沙响。他进了厨房,砍柴、烧火、做早饭,这是他每天清晨必干的活计。他是没爷娘的人,寄人篱下,必须得有点儿自觉。
听小姨说他是五岁那年没了娘,有一天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被水鬼拖走的。五岁太小了,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姨说他那个时候在边上打水漂玩儿,他娘栽进水里的时候他以为她是要凫水,乐呵呵地要娘亲给他捉鱼吃。然而,他娘再也没能浮上来。
他是他娘未婚先孕的孽生子,亲爹据说是哪座仙山的剑仙,跟他娘来了一段露水情缘就御剑回去修仙了。留下来唯一的东西是他腕上的琉璃十八子,每颗碧绿琉璃珠上都有深深浅浅的金色符纹,据说可以挡妖邪保平安。
仙人不拘小节,不娶他娘似乎也能得到理解。他从小就知道为他那个未曾谋面的爹找借口,他猜测他爹正好要封印一个毁天灭地的妖魔,才没能赶回来接他和他娘回仙山。他自己让自己信以为真,揣着这个理由解释为什么他爹不来接他,向流鼻涕的小邻居和一块儿打手心挨板子的同窗炫耀他的琉璃十八子。他姨也抱着这样的希望,期盼将来某一天他爹从天而降带他走,顺便为了报答他姨的养育之恩捎上他表哥,两兄弟欢欢喜喜一同修仙。
只不过他爹封印了十八年的妖魔,到现在依旧一个影儿都没有。几年前小姨托了个云游的老道向无方山捎信,也没个回应。大家渐渐明白戚隐是个私孩儿,娘早死爹不要。
他姨对他的态度渐渐变了,从前和表哥一块儿睡在有月洞窗的上房。现在他只能睡在破了顶的阁楼。要不是怕邻里流言蜚语,只怕他连蒙学都上不完。他姨留着他纯粹是因为买仆役钱,前年年初家里买了个女使进门,为此心疼了老久,恨不得把那个女使掰成两个人使唤。
戚隐没什么想头,自从认清了他没爹没娘的现实,他就认认真真当起了他姨家的帮佣。他就是这样一人儿,没那个机缘修不成仙,也没有那个脑子去考科举,普普通通,一辈子望得到头。
他烧旺了柴火,往药吊子里放阿胶熟地黄,又倒上水。这是他姨每天早晚都要喝的养颜汤,他姨年纪大了心却不服老,家里最让她讨厌的其实不是戚隐而是女使小圆。小圆进门的时候十三岁,瘦巴巴一个小丫头,蔫巴得像路边的野草,在家里待了三年,竟出落成了唇红齿白的大姑娘,洁白的颈项和圆润的肩头,走路的时候露出笋尖大的三寸金莲,家里男人见了她都两眼放光,除了戚隐。
“起得这么早?”门槛跨进一只穿着牡丹红的绣花鞋来,戚隐扭过头,正瞧见小圆冲他笑。
戚隐挠了挠头,说:“煎药。姨最近起得早。”
药吊子正在烧,咕咚咕咚地响。他踅身去拿蒸笼蒸馒头,一低头,正瞧见灶台上煤灰印出来的两瓣屁股印儿。印子肥圆,看得出它的主人很是丰腴。不自觉瞄向边上的小圆,她正揉着面团,腕上戴着乌藤镯子,紧紧地贴着肉,帕子都掖不进去。
许是察觉到戚隐的目光,小圆扭过头来看他,眸子里有揶揄的笑意。戚隐讪讪地回目光,默不作声地抹干净印子,把蒸笼放进灶里。
“哎,我出汗了,头发黏在脖子上,你帮我撩一下。”小圆说。
戚隐望过去,一缕黑鸦鸦的发丝掉在她白腻的脖颈上,不知道怎的,戚隐莫名想起菜市场挂在肉架上的白猪肉。戚隐把一叠湿布放在她面前,说:“你擦擦手,自己撩。”然后就出去了。
小圆脸色一僵,把面团扔到案板上,“嘁,装什么装!野种。”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声儿直飘到戚隐耳朵里。戚隐没理她,提步跨出门槛。
他知道小圆和姨爹有首尾,今年过年的时候两个人搅和在一起的,加了料的养颜汤帮他们让小姨睡得像一头猪。厨房就在阁楼底下,阁楼的窗子不牢靠,姨爹每回偷吃声儿都飘上来,戚隐就在那压抑的欢愉声中睁着眼睛望屋顶。不过他不喜欢小圆不是因为她有贼心眼,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人了。隔街有家药铺,他喜欢那家药铺的女使凤仙。
每回帮小姨抓药他都去那家药铺,乌漆漆的柜台,一色云头栓的药屉子,进门就闻见清淡的苦味,格外醒神。凤仙就立在柜台后面,提溜一把小秤仔仔细细地称药。黑亮的发髻低下来,露出一根做工粗糙的劣玉簪子。碎发下面是低垂的眉眼,有种静静的美。他疑心她也喜欢他,因为每回她都冲他笑,盈盈的眼波递过来,他走出门的腿脚都是酥的。最有力的佐证是上回她多称了一钱熟地黄给他,他说他不要这么多,她笑着眨了眨眼,说:“就算送给你的啦。”
他都已经想好了,这些年他在外面打短工攒了点银子,去外面赁一间屋子,再找一份长工,攒两年银钱就上门去提亲。凤仙家也穷,要的聘礼不会多,他有信心。
雨还在下,但已经有天光从云层里透出来,是灿烂的金。戚隐端着漱口水,望着石板地上的粼粼水光傻呵呵地笑起来。笑完抬起头,就看见他的表哥姚小山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
戚隐:“……”
“跟你商量个事儿,”姚小山贼头贼脑地蹲在他边上,从怀里摸出一个石头蛋,“我娘吃饱了没事干,老是查我屋,这蛋放你那儿,你帮我好好着。”
姚小山是他表哥,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小姨疼他的紧,日日用山珍海味伺候。但最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常偷偷去西市鬼混,说要寻仙缘。其实对于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来说,修仙的机缘实在很小。四方仙山渺然无影踪,吴塘镇又是个犄角旮旯地儿,连妖魔都不屑于在此地作祟,更别说遇见剑仙。
不过戚隐向来人好,没有打击他,只说:“这什么玩意儿?你上回放了一沓符纸在我屋,结果全变成了癞蛤蟆,害我捉了一晚上还被小姨骂。”
姚小山嘿嘿笑道:“上回那是意外,意外。”他把石头蛋捧到戚隐鼻子前,神神秘秘地道,“这是麒麟蛋,据说孵个百八十年,就能孵出一只小麒麟来。我是买回来藏的,说不定等到我儿子这辈,我家就能有麒麟看家护院了。”
麒麟还他娘的下蛋?戚隐有些无语。
“你要不帮我,我就告诉我娘你喜欢小圆。”姚小山说。
戚隐一惊,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忙瞪眼道:“你别瞎说!”
姚小山说:“你俩刚刚眉来眼去我都看见了,小圆还让你帮她撩头发。”
“你!”戚隐真是跳河里都洗不清,丧气道,“好好好,我帮你藏,求您千万别瞎说,要人命的!”
姚小山这才满意了,把石头蛋塞进戚隐怀里,大摇大摆走了。
他和他这个表哥实在是个冤家,上私塾的时候戚隐得帮他罚抄四书五经,在家他得帮他顶锅背祸,就算是外头姚小山惹了小流氓地头蛇,还得拉着戚隐一块儿去帮忙挨打。可戚隐实在没什么办法,他寄人篱下,就得给人鞍前马后,自觉活成小姨的小厮,表哥的小弟。石头蛋揣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戚隐端详了半天没看出来它哪里像个仙蛋。那小子没准又是让人给骗了,戚隐叹了口气,把石头蛋放进箱笼里锁上,得它又孵出什么癞蛤蟆来。
刚下楼,就听见上房一阵喧嚷,有人摔碗,又有人哭泣。戚隐听见小姨的叱骂声遥遥传过来,“小贱蹄子,扮这么妖给谁看!你要是敢勾我儿子,扰他读书,看我不剥了你的皮!下贱货,就知道勾男人!”然后便见小圆抱着乌漆托盘抽抽噎噎地跑出来。
“行啦行啦,骂骂就得了。”是姨爹在劝。
小姨还在骂:“一个一个,都让人不省心!还有小隐,你瞧瞧,亲娘跟了仙人有什么用?人家御剑哧溜就没了,还不是白瞎!生个儿子在我家吃白饭,眼看就满十八了,一点出息都没有!”
“哎哎哎,怎么又扯上小隐了,当心他听见。”
戚隐立在廊下发了会儿呆,默默走进跨院。雨潇潇地下,江南的雨一向是这样,不大,但绵密,永远下不完似的。老太太也已经起了,靠在醉翁椅上绣花儿。恁大年纪的人儿了,头发白了大片,早年过得太辛苦,脸晒成赭黄色,加上满脸细细的皱纹,像风干的红薯片。老太太是个清淡的女人,对谁都不亲近,也不很插手家务事儿,只日日绣一些手帕子,聊以补贴家用。他虽然和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却也跟着姚小山叫祖母。
前院的骂声隐隐约约传过来,戚隐不知道老太太听没听见,尴尬地想要去后门外待着。老太太仰起头看了戚隐一眼,冲他招招手,拍了拍旁边的马扎。戚隐坐过去,老太太佝着腰进屋拿了个螺钿盒子出来,放在戚隐手里。
“祖母?”戚隐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叠银钞,戚隐怔了一下,不解地望向老人。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向他,“我攒了好些年,算起来起码有五两了,请媒人、置办一点金银头面、办酒席,应当勉强够用。你省着点儿花,将来养娃娃可要花不少钱呐。”
戚隐还是愣愣的。
“隔街的小凤仙,你是不是喜欢人家?”老人冲他眨眨眼。
戚隐的脸登时红了,急得话儿都说不明白了,“……您,您怎么知道?”
老太太低下头绣花儿,细细的银针戳进布面,“每回买药你都抢着去,老婆子我好奇,上回去看了一眼。嗯,长得不错,屁股也大,好生养的相貌。”
戚隐的脸红得能滴血,结结巴巴地说:“人也好,可温柔了,一看就贤惠。”
老太太乜斜着眼睛瞧他,“还没娶进门呢,就学会帮媳妇儿说话了。”
戚隐想说没有,老太太笑着推了推他,“行了,好生藏起来,别让你姨知道。去吧。”
他用力点了点头,一溜小跑回前院,刚巧看见门口来了客,乌帽团领衫子,似乎是官驿的驿差。小姨从上房出来笑笑嚷嚷地迎客,戚隐连忙脚下拐了个弯儿回到跨院,老太太指指后门,戚隐会意,跨出门槛关上门,蹲在石狮子下面。他要等小姨回屋了再回去,得让她发现。
他紧紧抱着那个书册大的小盒子,夏天,下了雨也有点儿冷,可心却是暖的。他想起小时候老太太常常带他去二里外的集市买菜,丁点儿大的小人儿拉着老人的手,肘弯里挎一个篮子,见了谁都问声好。有一回他不小心和老太太走散了,抱着篮子站在牌坊底下等,幸好因为他平常嘴甜的缘故,路人认得他,把他引回了家。
他对着水洼里的自己笑了笑,小姨不喜欢他不打紧,他还有祖母,还有凤仙。
头上忽然罩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他身边,黑发黑衣,都湿透了,肩膀上蹲了一只肥肥的黑猫,毛上滴着水。他只能看见男人的侧脸,冷白的,睫毛很长,在天光下是米色的,像蛾的翅子。
躲雨的么?戚隐想。
那只黑猫扭头望见了他,从男人肩膀上跳下来。这黑猫着实太胖了些,跳下来的时候像个毛球。黑猫在戚隐脚边蹭了蹭,细细地喵了一声,戚隐笑着捋了捋它的毛。男人也转过头来,戚隐看见了他的脸,清俊的眉目,眸子黑而大,映着满世界的风雨,和蹲在地上的戚隐。
“您看着脸生,打外地来的?”戚隐问。
男人似乎不怎么习惯和别人交谈,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来寻亲么?还是路过?”他又问。
“我的新娘在这里,”男人说,他的声音轻而淡,像一阵风,“我来找他,成亲。”
第2章 孤客(二)
“恭喜啊,”戚隐冲他一笑,“新娘子哪家的?改日我也上门喝个喜酒!”
“他姓戚。”男人说。
“巧了,和我一个姓。”戚隐拍拍屁股站起来,“娃娃亲么?您打哪来寻的?”
男人点点头,“乌江。”
太巧了,戚隐还跟着他娘的时候也住过乌江。这也是小姨告诉他的,据说他娘是被不知道什么妖魔缠上了,辗转搬了好些地方,后来银子花光了,才来投奔小姨。他还记得小姨说这事儿的时候满眼揶揄的笑,掩着嘴道:“也不知道你娘这什么运气,动不动就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瞧你姨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别说什么仙人妖魔了,连成的灵怪都没见过。”
“她叫什么名儿?我在这儿住得久,认识的人多,兴许能帮你找找。”戚隐说。
“犬奴。”
“啊?”戚隐没听明白。
“犬奴,”男人道,“他叫犬奴。”
狗崽子?戚隐有些无语,这姑娘的名儿取得委实有些随便。
“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没有?”戚隐说,“脸上有没有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男人认真地想了想,道:“长得很可爱,喜欢吮吸我的指头。”
“……”鬼使神差地,戚隐问,“在野地里吸么?”
男人点头。
戚隐不说话了。男人也没开口,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眼对眼瞧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是个可怕的男人。戚隐想。
“这里姓戚的人家不多,西门有两家,东门有三家,你去问问,说不定能找到。”戚隐挠挠头,说,“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我还是多嘴说一句……你刚刚说的话别跟别人说了,对犬奴姑娘的名声不好。”
男人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明白哪里不好。
戚隐让他等一会儿,踅身进门,出来的时候拿了把旧伞,一面递给他一面笑道:“祝你抱得新娘归。”




嫁魔 第2节
戚隐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有种青年人的朝气。
男人望着他呆了呆,低头接过伞,轻声说了句:“谢谢。”
黑猫跳上石狮子,跃上他的肩膀。一人一猫撑着伞步入了潇潇风雨,墨色的背影,在白墙黑瓦间像一道朦胧的墨迹,慢慢晕散在巷子尽头。戚隐想起那个男人干净的黑眸,映着吴塘镇的风雨和水光,有一种恬淡的味道。
果真人不可貌相,虽长得老实,可其实是个禽兽。戚隐摇摇头。
“嘁,穷汉,老夫撒了那么久娇也不给点儿吃的。”黑猫气得牙痒痒,“老夫饿了,扶岚!”
扶岚低头拿出荷包,倒出三枚铜板在掌心,“没钱了。”
“你比他还穷!”
扶岚没理它,抬头望向远方,视野尽头矗立了一座高塔,是吴塘镇最高的佛塔。他起青竹油纸伞,望了一会儿,瞬间消失。街上行人纷纷,路边小贩正忙着支开平顶棚子,没人发现有一个男人突然失去了踪影。再下一个瞬间,塔顶有一点墨迹逐渐扩大,现出青年男人的模样。扶岚悬浮在塔尖,重新撑开伞,清澈的雨滴沿着伞缘落下,跌向下方遥远又渺小的房屋楼阁。
他张开右手,无数条淡青色的小小游鱼从掌心飞涌而出,汇入风雨。鱼在风中摆尾,他借着小鱼的眼睛看见东门大街的店铺一间间开了门,拉粪车的摇着铃铛挨家挨户粪水,买菜的农人挑着担进镇,几个垂髫小童在雨中疯跑……还有方才见过的那个男孩,他正喜滋滋地把一个螺钿小盒放进被窝,床下有一个上了锁的箱笼,里面的石头蛋蛋壳绵延出一条裂缝。
“如何?”黑猫问,“找到狗崽了吗?”
他垂下眼帘,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来这个镇子也没有啊。”黑猫掻了搔鼻尖。
扶岚沉默了一阵。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又想起那个孩子。
他是他的小新娘,也是他的小弟弟,他喜欢那个孩子叫他哥哥,清脆又好听。
抬起头,不经意间望见方才那个男孩家。扶岚说:“刚才那个人家里有妖。”
“不关我们的事,”黑猫说,“咱们也是妖,呆瓜,妖才是我们的同类。找个地方歇歇脚,晚上启程去下个镇子找狗崽。他今年已经十八了,虚岁二十,凡人弱冠之龄娶妻,咱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扶岚起伞,身子后仰,墨发在风雨中散开,仿佛要跌下高塔。只是在他跌落的一瞬间,黑色的身形一闪,像墨迹急速晕散,眨眼间又失去了踪迹。
戚隐回去的时候客人已经走了,大约是来家里送什么信吧。他趴在床上数自己的小金库,加上祖母给的银钞,统共有十两银,足够他在外头赁一间小瓦房再娶凤仙过门了。孩子不着急,反正还年轻,晚几年再要也无妨。他心里高兴,连带着看这破烂阁楼都顺眼了许多。雨渐渐地止了,凝神听外边儿的声响,这才发现家里静静的,不同往日。他小姨是个大嗓门,家里难得有清净的时候,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消停了。
过了会儿,戚隐起来穿衣裳出门去买菜。临出门的时候小姨靠在门框上看他,眼神颇有些怪怪的,他心里发毛,拎着篮子小跑出了巷子。走到巷子口才发现没带荷包,忙又抵回去拿。家里很静,只有上房有人声,戚隐走路的步子都不自觉轻了些。
上房关着门阖着窗,天光照在菱花窗上,投出几个朦胧的剪影。戚隐数了数,除了他和小圆,姚家人都在里面。
鬼使神差地,他蹲在窗下,细细听里面的声音。
“你说说,这孩子哪来的狗屎运!失踪了十八年的爹竟又传了信来,要他上仙山去修仙,还明日就派人来接!”是小姨的声音,音调极高,几乎要抖上天。
戚隐心里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连忙捂住嘴。
“说错了说错了,他爹已经在除妖的时候遇害了,是无方仙山照顾他爹的孩子,要他上仙山。”姨爹叹了口气道,“苦命的孩儿,爹还没见着就没了。”
“这不都一样?”小姨气得牙痒痒,“我家小山这般有天分,怎的不见有人来?竟让这蠢小子占了先机!”
刚腾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戚隐愣在了原地。
戚隐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是难过,却好像又没那么难过。“爹”这个人对他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听见一个陌生人死了,除了“哦”并没有多余的感觉。只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联系忽然就断了,像极细极细的风筝线,平日牵在背后没什么感觉,可到了断掉的那日,忽又觉得空虚,心里面好像少了些什么,漏着风。
除妖死的么?戚隐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倒还算是一个英雄。
“娘,我也想上仙山。”姚小山说。
“唉,我也想让你去呀,可人家明明白白说了,只来接戚隐这一个小子。”小姨叹了口气,又道,“娘,您怎么说?”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戚隐听见老太太数佛珠的嗒嗒声,一下一下,迟迟地。
祖母终于开了口:“小隐这孩子,看着面善,其实心硬得很呐。他娘死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掉,站在那儿没事人似的。小时候姑且能说不知事儿,可八岁那年他头一回杀鸡,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鸡脖子给抹了。早年家里穷,他又是个克亲的命。本想把他扔了,谁知道又让人给送了回来。养了这么些年,仍是没什么出息,科举考不上,也挣不着银钱。原想给他点银钞,让他娶妻成家,早点儿出去单过,想不到他有这样的造化。”老太太顿了顿,又道,“只是你们待他这样不好,他若是修了仙,只怕从此一走了之,再不回来了。”
“就是啊!”小姨高叫,“瞧我家小山,才二十就当上了秀才老爷,怎的没这样的运道!”
戚隐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去。
“罢了,我给他银钱让他娶亲,也算对得起他了。”老太太道,“这样吧,玉娘,今晚往他吃食里下点药,让他一觉睡到明日。晚上你偷偷取走他的琉璃十八子,锁上门锁上窗,明日仙长来,你便说小山便是戚隐。小山才是我的亲孙子,小山去了仙山咱们才有好日子过。还有,那个小圆不是个安分的货,放在家里你也不得安生,趁早发卖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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