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戚隐站得偏,他们没瞧见他。他俩交头接耳的,声音又压得低,怕是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戚隐不自觉敛了声息,附耳静听。
“一百两,不能再多。”那男人斩钉截铁地道。
“我云知师侄好歹是凤还首徒,就值这个价?不行,你得给我再高一些。”叶清明摇头。
“清明师叔,”那男人道,“你行行好,再多侄儿的老本儿都赔进去了。今晚亥时开赌盘,你到时候押灵枢师弟大胜,你也能赚着一大笔啊。”
叶清明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贱兮兮地笑道:“大侄儿,我们凤还山能耐着呢。你看,我们不光能打输,还能按你的要求,想怎么输就怎么输。是过五招再输,还是十招?最后云知以狗啃泥式结束,还是平沙落雁式?或者老汉推车式?倒挂金钩式……等等,我好像说错了。哎,总之,你想要什么输法儿尽管说,只要钱到手,我们都给你弄出来。”
那男人估计也没想到清明的脸皮厚到如此境界,话儿卡在喉咙里半天才道:“不要什么花样儿,保管输擂就行。”
叶清明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将一百两银票纳入袖中,道:“行,包在我身上。等我上头那个死胖子升天,我就来无方混饭吃,将来咱们都是同僚,放心,我是不会坑你的。”
男人连声道好,末了两个人道别,男人整整衣冠,左右瞧了瞧,揣着袖子走了。他前脚刚走,云知打阴影里转出来,手一摊,“你二我八。”
叶清明斜了他一眼,在他手心放了一个银锭,道:“尊师重道,我四你六。”
云知靠着桃木书架吊儿郎当地微笑,“到底你打还是我打?二八,没的商量。”
叶清明不情不愿地在他掌心又加了一锭银,云知满意地下,抱着手臂闲闲笑道:“黑师弟,墙角待得可舒服?”
“你们可真行,”戚隐走出来,道,“打假擂要是被发现可是要榜上除名的,你是凤还大弟子,到时候可真的丢老大的脸儿了。”
“脸面重要还是钱财重要?”云知勾住戚隐的脖儿,笑道,“当然是脸面……”
戚隐以为这小子良心发现幡然悔悟,谁知他话儿一转,道,“更不重要啦。”
戚隐:“……”
“你来这儿做什么?”叶清明问。
戚隐摸了摸袖子里的画轴,话儿刚想出口,又咽了回去,笑道:“我是来拜会清和师叔的,这不没见着人,就瞎翻了几本书。”
正在此时,风中传来幽幽的琴声,断断续续,像是琴弦被谁漫不经心地拨动,可又仿佛是个连贯的调子。叶清明朝外头努努嘴,“你师叔每晚都弹琴,你顺着琴声找过去就能见着他了。”
戚隐点点头,顺着琴声走。外面下起了大雪,琴声在满天满地的雪花片儿里曲曲折折地游弋,像是谁的呜咽。他踩着满阶的雪登上楼外高台,上面跪坐了一个瘦削的人影儿,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拨动细细的琴弦,寂寂琴声便在天地间游荡开。
戚隐在他对面坐下,楼台的角灯被风吹得动了动,黯淡的金色映在他的脸上,轮廓致得像一幅画。这个男人有着瓷白的脸庞,极漂亮的眉目。只是那片薄薄的唇生得凉薄了些,似乎被风吹得冷了,抿成淡淡的红。可唇角微勾的时候,又仿佛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味道。
他生得太漂亮了,漂亮到戚隐觉得似曾相识。男人听见了声响,抬起了眼,戚隐怔住了,那双眼灰蒙蒙的,空空茫茫,好像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是瞎的。
“云隐师侄?”他和煦地开了口。
戚隐一愣,道:“师叔如何知道是我?”
“我虽目盲,却有神识。”孟清和微微笑道,“云知师侄常提起一个‘黑师弟’,观你肤色,自当是你了。”
“……”戚隐干笑了下,道,“师叔通身一股仙气儿,倒不像是凤还山的人儿。”
“哦?”孟清和弯了弯眉眼,“是觉得阴沟里长出了朵好花儿,甚为稀奇?大约因为我是半路出家的道士,未曾整日和师兄混在一起,才没有沾染我派独特的习性。”他垂眸淡笑,“来找我,是为了你父亲?猪妖尚在天诛崖示众,待无方押送其入禁林,你们尾随无方弟子便可入林,只不过尚须等待些时日。”
戚隐纠结了下,道:“我只是有点怕他等不了这么久,呃,只有一点儿。”
孟清和笑道:“无方禁林在地面,御剑下去很快就会被发现,尾随猪妖,通过无方弟子令符打开的法阵入林是最好的办法。”
戚隐点头,道:“师叔心中有数就行,弟子还有一事,听说清和师叔博览群书,学识可称仙门之最。我想请教师叔,”戚隐望着他雾蒙蒙的盲眼,“您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神么?”
“有。”孟清和答得出乎意料地快。
戚隐问:“为什么?”
孟清和浅笑道:“云隐师侄,你可曾听过金错书?各地神迹碑文所刻皆饰以金漆,故称金错书。这种文字和古墓发掘出来的文书籍册上的文字很是不同,且多用以祭祀参拜。旧时人认为,金错书是神的文字,是上天旨谕。也有人认为,金错书是一种秘文,就像加密了的讯息,凡人与上天沟通,必得通过秘文才能实现。元尹在《原神》中写,金错书乃是上古大巫自创的文字,在巫的内部通行,以杜绝普通人掌握祭祀权力的可能。其中蕴含的法力,也应是巫法,而非神法。”
戚隐听得头大,道:“好像说的都挺有道理的。”
孟清和摇头,“金错书的意义失传已久,没人知道这些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凡人求告上天,还是上天降旨于人?未曾究其义,便大发议论,何其可笑。譬如白鹿,未曾进入巴山神殿,听几个口耳相传的传说,又如何知道白鹿何许神也?时间过得太久,云隐师侄,或许只有最开始的说法才是最可信的。《海内南疆志》记载,神抟土造人,传法与巫,巫传法与人,代代相续,才有如今三千道法。可惜绝地天通之后,大神绝迹,所以我们如今再也看不见神了。”
“绝地天通?”戚隐问。
“根据《尚书》的记载,在一场大战之后,‘帝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意为神令重和黎隔绝天地沟通,从那以后,神再也没有降临人世。”
“打了什么仗?谁和谁打?不会是人和神吧,这么严重?”
“不知道。”孟清和摇头,“那场战役没有任何记载,是一个谜。关于这个,你或许可以去问问庾桑先生,它旧日曾与云岚师侄遍寻神迹,广拓碑文,或许对于金错书和上古传说比我们要更加了解。”
先生?这个称呼真是稀奇,戚隐想起肥猫日日好吃懒做,摊着肚皮晒太阳的模样,实在不像个先生。
“好吧。”戚隐耸耸肩。
“不过,”孟清和淡淡地微笑,“我相信世上有神,并不仅仅因为这些。”
“还因为什么?”
“因为……”孟清和垂眸抚弦,笑意温煦,“若这世上没有神,岂非太过无趣?”
在孟清和那儿喝茶喝到撑戚隐才出来。他这师叔长得貌美如花,仙气飘飘,简直拉高了整个凤还的底线。戚隐觉得不可思议,云知说的医断别人腿的真是这位师叔?
看左右无人,把之前发现的那副画儿揣袖子里带了出去,一路去找扶岚。出了腰子门,青石阶上落满雪,左右长长一溜的大理石灯座,萤黄的羊角灯氤氲在朦朦的风雪里。刚走到阶上,便见扶岚系着襻膊,在下面仔仔细细地扫雪。黑猫蹲踞在灯座上懒懒打着哈欠,白雾从嘴里哈出来,晕出一个飘忽的圆。
扶岚这家伙路痴,扫雪得带着黑猫认路,要不然扫着扫着就不知道怎么回院子了。
戚隐在阶梯上坐下来,“我好像找着我哥身世的线索了。”
“哈?”黑猫蹦了过来,刚好落在戚隐怀里。这厮看似肥胖,毛球似的,但轻盈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戚隐在他俩面前展开画卷,黑猫圆溜溜的眼眸睁得大大的。戚隐问扶岚:“你看这像不像你?他会不会是你爷爷?你们爷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眼神儿都一样。你这呆性儿是祖传的么?”
扶岚迷茫地摇头。
“我去问了清和师叔这个画画的长老什么来历,他说他叫慕容长疏,是个闲云野鹤的散人,喜欢到处游历,后来不知去了哪儿,失踪了。”戚隐摸着下巴,道,“说不准他失踪和你的先辈也有关系。”
扶岚望着那副画,眸子静静的,若有所思的模样。
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黑猫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戚隐拍拍屁股站起来,道:“先这样儿吧,你的先辈来过无方,说不定还会留下什么足迹,我们再找找。”
第38章 兰训(一)
第三日,云知和戚灵枢打擂,果然输得一败涂地。戚灵枢晋升论剑榜首,无人能直面其锋芒所向。戚隐远远地瞧了会儿,拭剑台上漫天剑光,恍若漫天雪落。那个男人静立于剑光之中,一袭白衣霜雪一般凛然。
看这家伙的时候戚隐心里总是很复杂,说不清楚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所有人都告诉他,戚灵枢继承戚慎微的衣钵,无论是剑术还是为人都神似戚慎微。他是戚慎微唯一的弟子,师如父,徒若子。戚隐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儿,转眼瞧见大理石影壁上自己的影儿,同样是穿白衣,人家通身仙气儿,只他吊儿郎当的,怎么看怎么像个流氓。
有人在身边啧啧赞叹:“果然是戚长老的亲传弟子,如此风范,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是,你说小师叔怎么就不是戚长老的亲儿呢?那个戚隐一副市井俗样儿,和小师叔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人影纷纷乱乱从身边过去,戚隐望着台上那个身姿挺拔的侧影,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质量低劣的赝品,踩在脚底,碎得稀烂。纷纷雪落中,台上那个男人突然动了动,微微转过脸来,望向了他的方向。两个人差点对视,戚隐像是被火烧了一下,慌慌张张移开目光,转过身揣着袖子走了。
太怂了,戚隐一边走一边唾弃自己。但他又不敢回头,不知道是自作多情还是什么,他总觉得那个雪一样冷的家伙正注视着他的背影。
第二日雪停,无方开堂授课。晌午是元尹的道论课,凤还山一众弟子纷纷揣着书本进传道堂,占据最后排的位置。其他仙门弟子求知若渴,统统往前坐,前后排霎时间泾渭分明。戚隐眼尖,在前排首座还看见昭冉他们。
凤还山一众不学无术的弟子里,独戚隐是个清流,站在中央踌躇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往前挤。说实话,他还是想学点儿东西的。
扶岚照例找了个最靠后最靠窗的位置,大概是因为那里比较好发呆。黑猫竟也来了,大摇大摆地踱到扶岚怀里,姑娘们顿时围了过去,伸出手去摸黑猫亮滑的皮毛。摸着摸着和扶岚越靠越近,扶岚坐在姑娘堆里有些茫然,不自觉往戚隐那儿望。
姑娘们细声问道:“小郎君,这是你的猫儿?”
扶岚愣愣地点头。
拥有猫的小白脸走哪儿都受姑娘欢迎,即使这厮前天刚把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师妹揍晕。长得俊的人是不会有错的,有错也是别人的错。果然很快戚隐听见有人为他解释,“都是凤还山那帮流氓教他的,我们岚哥哥这么单纯,怎么可能有意欺辱小师妹?”
连辛萧也红着脸儿道:“那日岚哥哥为了赔礼道歉在我屋前站了一下午,生生立成一个雪人儿。我一推门,看见他那模样都吓呆了。”
有姑娘笑着推搡她,“你说岚哥哥是不是喜欢你?”
“师姐!别胡说!”
戚隐无语,明明立成雪人儿的还有他。
但他很显然被大家忽视了,姑娘们很快还原了扶岚在凤还山邪恶师兄的教唆下误伤可爱小师妹,后来幡然醒悟在师妹门前苦苦守候的故事。扶岚被团团围住,后排的位置被姑娘占领,云知他们几个被迫来到前排。与此同时扶岚还获了其他仙门师兄或是嫉恨或是艳羡的目光,很多人暗暗下了决心,这次回去一定也要养一只肥猫。
元尹姗姗来迟。他是个瘦弱的小老头儿,脑袋秃了大半儿,所剩无几的白发堪堪扎成一个小髻。脸上皱纹经纬纵横,鼻梁上架着一个金丝琉璃镜,一身棉布白裳,右手上拎了一个沉甸甸的白玉匣子,放在乌漆案上磕出沉闷的一声响。
元尹扫了眼堂下,清了清嗓子,道:“老夫知道,你们这帮崽子一听经就瞌睡。经书你们在自己山头念得也够多了,老夫不招你们嫌,得你们不远万里跑来无方睡大觉。今日,老夫就说一些你们想听的。”
大家面面相觑。元尹屈起手指,叩了叩那玉函,问道:“可有人识得此为何物?”
“八宝白玉匣。”有人道。
“有何用处?”
“封存灵物。”是流白抢先答道。
“不错,”元尹拎起玉函,走到堂下,“猴崽子们让开。”
大家纷纷让道儿,元尹将玉函放在中央的小案上,数十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闭得严丝合缝的玉函。元尹画了一个繁复的符咒,青光乍现,玉函四面向外徐徐打开,乳白色的雾气从里面散出来。戚隐偷偷摸了摸那雾,是温的,和他的手指一般。
白雾散尽,所有人终于看清里面的东西。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光滑油亮,有两个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它甚至还在跳动,一息一下,搏动声沉沉如鼓。大家目瞪口呆,元尹示意弟子挨个凑近观看。他们离得那么近,戚隐甚至看得清心脏上细细密密的褶皱纹路,还有被斩断的粗壮血管。
“这是一只九头鸟的心脏,我们也叫它姑获鸟。你们看,它的心脏比它的脑袋还大。”元尹道。
戚隐震惊得无以复加,下意识扭头看扶岚和黑猫。扶岚坐在空旷的座位中央,神情淡淡。黑猫滚绿的眸子里也没有表情,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嫁魔 第26节
“先生,这……这是从妖的身体里活剖出来的么?”戚隐问。
“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元尹抚着白须笑道,“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为何竟剖妖取心?但是孩子,妖是我们的天敌。我们要打败它们,就必须了解它们。这只姑获鸟三十年前横行湘水岸边,剖了十余个孩童的胸腑肚肠。孩子,我们和妖毕竟是敌人。”
戚隐没再说什么,元尹继续道:“你们仔细看,虽则不同妖类心脏略有区别,但总体而言,它们的心脏远大于我们的心脏。你们都应该知道,妖魔不诛心则不死。其生死命脉,皆在心脏。妖的心脏不止给予他们强大的自愈能力,更给予他们绵长的寿命。据我们观察,凡妖寿命可达五百年之久。若是潜心修炼的大妖,最多可达八百年。如今活得最久的妖怪,当属凤还山经天结界中的塞北狼王。”
“那扶岚呢?他活了多久了?”有人问。
元尹想到那厮就生气,哼道:“那孽畜油盐不进,问什么话儿都不肯答。不过据老夫推测,它起码有两百年的道行。”他顿了顿,又道,“比妖活得更久的是九垓魔族,然而魔物难猎,扶岚封印九垓之后,魔物更是失去了潜入南疆和人间的通道,是以我们至今没有得到魔物的心脏。但它们的心脏,一定比妖更加强大。”
大家议论纷纷,都点头赞同。元尹望着那玉函,叹息道:“或许人间道法振兴,凡人长生的奥秘就孕育其中。”
“先生。”昭明举手。
戚隐看他眼熟,看了会儿才记起是那个骂他娘的无方山弟子。
元尹向他颔首。
昭明道:“都说女娲抟土造人,我等虽为凡人,却是神祇之后,为何我们的寿命竟远远不如妖魔?”
元尹嗬嗬笑了两声,道:“昭明,你既然说‘都说’,请问是何人所说?”
昭明一愣,道:“古籍旧典……”
“你是灵犀座下的弟子吧?可否读过老夫的道论《原神》?”元尹合起玉函,返回堂上,“古籍旧典皆是上古凡人所写,你又如何得知他们所言乃为事实?旧时臆想,流传千年,倒成了真理。捏几个泥像摆在庙里,过个千把年,就成了神迹。孩子,这世间根本没有神。”
大家纷纷点头,《原神》一文流传甚广,昭明觉得自己不用功当众出丑,霎时间红了脸。
黄苍苍的阳光穿透茜纱窗照进来,元尹看时间差不多了,道:“今日课上到这里,大伙儿回去写一篇道论,题为《人妖考辨》,明日呈上。虽然老夫知道让你们写无异于浪纸张,不过多思多学总是好的。”
大家顿时怨声载道一片,戚隐还懵着,凤还山从没让他们写过道论,他连格式都不知道。下堂课是叶枯残的咒法课,在沧浪亭,要穿过假山,过两间院子才能到。来不及问,纷纷拾书本,戚隐拉上扶岚抱上黑猫跟着云知匆匆往外走。
黑猫愤愤不平,“你们凡人真恶心,把人家的心剖出来摆那儿,赶明儿老夫去把那颗心给吃个光。”
“猫爷你别乱来,”戚隐说,“云知,你快跟我说说道论怎么写?不是说有诀窍么?”
云知踩着剑在前头飘,闻言挑眉一笑,道:“秘诀分为三点,第一,寻章摘句。你去藏经楼,找有关的古籍文献,譬如《妖典》、《南疆志》、《群妖传论》,找里头的话儿记下来。第二,改头换面,你把有用的话儿改改,用自己的话儿说一遍写上去。第三,署名。”云知摊摊手,“万事大吉。”
戚隐简直要吐血,“这他娘的不就是抄么?”
“放心啦,那老头儿觉得咱们写的都是垃圾,压根儿不看咱们的文章,”云知道,“你看你哥多淡定。”
戚隐问扶岚:“哥,你有思路么,打算怎么写?”
“很无聊,不写。”扶岚说。
“……”戚隐无语,扶岚这厮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要罚他扫地他就扫,他还挺乐意的。人妖考辨,他看了眼黑猫,俩眼睛一鼻子一嘴巴,会说话会吃饭,和他们人有什么不同?哦对了,猫爷有六个nai头,凡人只有俩,但写这个上去元尹可能会当场气死。
戚隐一边走一边抓头,道:“先生不看咱们的文章,那谁批?”
云知冲他一笑,道:“戚灵枢。”
戚隐还来不及震惊,说话间已经到了沧浪亭。大家纷纷落座,戚隐本想往前坐,打眼一瞧,最前面坐着一个白衣男人,肩背挺拔,像一棵宁折不弯的松。那厮往那儿一坐,活像一座冰山,方圆几尺温度急降。所有人十分有默契地远离他,四周空出一片空地。但仍不乏有姑娘胸中小鹿乱撞,不住偷瞄戚灵枢,心中升起忧虑,到底是选岚哥哥还是小师叔好?
戚隐脚下一转,回到扶岚边上。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无方山小师叔么,怎么还要听学?”戚隐小声问。
前面的流白往后靠了靠,道:“咒法是叶枯残授课,枯残秘咒他也没学过。”
叶枯残准时到了,将一个关了兔子的笼子放在案上,慢吞吞地入了座。他是无方山唯一一个穿黑袍的男人,兜帽放下来,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脸干枯瘦瘪,焦黄色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像具干瘦的骷髅。深邃的眼眶里,眼睛像两簇幽幽的鬼火。倘若不是大白天,戚隐简直以为是哪具棺材诈了尸。
“怎么这个模样儿?”戚隐小声问。
云知掩住嘴低声道:“听说是因为苦修,他的枯残秘咒须极端苦修才能练成。他在玄冰里打坐了三十年,又在真火里炙烤了三十年,才功法大成。”
戚隐咂舌惊叹,人比人气死人,这老头儿要是知道他哥不用挨冻不用烤火就天下无敌,还长得这么俊,是不是会当场厥过去?
“我是你们的咒法夫子,”叶枯残开了嗓,他的声音喑哑地可怕,像蛇信嘶嘶,“我知道你们来,一定很想学我的枯残秘咒。但很抱歉,我的秘咒只授予我的入室弟子,若要修习,必先拜我为师。”
大家早已有了师父,改换门庭是道中大忌,座下一片丧气的声音。
“不过,”叶枯残微微一笑,皱皱巴巴的脸像要皲裂开来,“我可以给你们演示一番,让你们过过眼瘾。”
叶枯残打开铁笼,干枯的手爪抓住兔子的耳朵,将那只兔子拎了出来。他抚了抚兔子雪亮的皮毛,那兔儿在他掌下眨巴着红彤彤的眼睛。忽然,鲜血迸溅,所有人大惊失色。叶枯残竟用一把匕首洞穿了兔子的脊背,他拔出匕首,血槽里鲜血汩汩下流,桌案上满是鲜血。兔子倒在血泊中,残破的身体一抖一抖。
有姑娘捂住了双眼,大哭失声,座中一片混乱,只有前方的戚灵枢依旧不动如山。
叶枯残抬起眼来,深邃的眼眶中鬼火双瞳微微闪动。他开了口,声音缓慢又清晰,“看好了,孩子们。这个咒法,名曰苏生。”
话音刚落,鲜血狂震,汹涌地朝将死的兔子回流。兔子抖如筛糠,叶枯残按着它,垂着蟾蜍一样厚重的眼皮一动不动。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兔子创口越来越细,最后变成指节那么小。叶枯残取来纱布,细细帮兔子包扎,将它放回笼中。
座中一片赞叹之声,只有戚隐和云知几个惊疑不定。
这个咒术不就是扶岚用在戚隐身上的么!鲜血回流,创口缩小,每一处咒法表现都一模一样。云知偏头看扶岚,他这师弟不声不响,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家伙有的时候呆不拉几,有的时候又仿佛深不可测,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摸不透这家伙了。后来他才知道,这货只是单纯的少话没表情……
戚隐也很震惊,云知说过叶枯残是不知出处的深山野道,难不成这老头儿去过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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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海天渊深处,元籍与元尹负着手缓缓下沉。
这里实际上是一片巨大的湖泊,不知为什么湖水常年深冻。按照《海内中州志》的记载,冰海天渊几千年前便是这般的模样了。元籍垂目下望,无边无际的墨蓝色包裹住了他,冰海天渊极深,他们以几近御剑的速度下沉了一炷香的时间,却依旧没有到达湖底。耳畔是绝对的寂静,巨大的压力笼罩在肩头,若非元尹在侧,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死亡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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