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扶岚点点头,“找到他,问他我是谁,”他抬起眼,望向戚隐,眉目淡然,“然后杀了他。”
第77章 折柳(二)
领着他哥刚想走,清式叫住他,又道:“小隐,昔年老夫壮游天地,出海寻仙,觅得一蓬莱仙岛,远在重海之外。如今人间灵气衰微,道脉眼看就要断绝。老夫打算不日封山出海,不再回返,兴许尚能躲过一劫,为我人间留存一缕微脉。你可要与凤还一道?如此,说不定能躲过我那师弟的追杀。”
戚隐想了会儿,道:“不了,师父。他是千年老怪,你们同他不可同日而语。我若跟着你们,只怕牵连无辜。更何况,我之前答应了我哥,要跟他去南疆的。你们去吧,要是将来能活下来,我去找你们玩儿。”
“也好,他来自南疆,说不定巴山神殿有克他之法。你跟在云岚小徒儿的身边,也比跟着我们安全许多。待到了仙岛,老夫会飞信与你,若有需要,随时传信与我。”
出了门,最近倒春寒,灭度峰又高,刚融的雪又积得厚厚的,一踩下去,能没过脚踝。戚隐揣着袖子,和扶岚一道儿走。走到墙根下面,扶岚忽然想起什么,停了步子,把他逼到墙边。墙面粗糙,磨着脊背,戚隐吓了一跳,想问干嘛,扶岚没等他说话,逼前一步,温软的嘴唇碰上他的脸颊。
戚隐:“……”
扶岚松开他,略拉开一点儿距离,摸摸自己的胸前,小声道:“还是没有砰砰跳。”
“……”戚隐无力地道,“哥,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对我为所欲为。”
扶岚一呆,露出沮丧的神色,“对不起。”
戚隐无奈,每回“对不起”说得都很溜,可想做的事儿一样都不落下。
“我想每天都试试,”扶岚认真地凝望他,“说不定有一天它就跳起来了。”
戚隐感到难过,他的哥哥想爱,却不会爱。瞧扶岚枯着眉头的模样,戚隐伸出手,揉开他的眉心,道:“哥,反正有没有心动都一样啦。可能就像你说的,就算心不会砰砰跳,你也喜欢我啊。而且咱俩不是天天都在一块儿么,我不会娶妻,你娶不娶随便你。等你娶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娶。刚有个姑娘对我有意,都被我拒了。”他安慰扶岚道,“咱们俩现在,虽不是夫妻,但胜似夫妻。”
扶岚懵懂地点头,问:“那我明天还能试么?”
“不能!”戚隐垮下肩膀。
“哦。”扶岚看起来很失望,怪不高兴似的。
戚隐烦躁地抓了抓头,道:“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一会儿来小师叔那儿找我。”
也不管他,戚隐转身就走,跨过月洞门,到另一处墙根下面,往前一扑,脸朝下埋在雪里。心里像有一捧火,烧啊烧,全身都在发烫。他是个正常男人,真怕哪天按捺不住,就把那个呆瓜拽上床狠狠地给办了。戚隐又气又恨,在雪地里骨碌碌滚了一圈。
滚完爬起来,四下看了看,没人。戚隐整了整衣裳,往戚灵枢那儿走。
————
“灵枢。”
冷冷清清的嗓音响在耳畔,戚灵枢一个激灵,睁开眼,“师尊!”
眼前却蓦然是四手四足的怪物,畸异苍白的脸庞上,八颗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灵枢……”它幽幽地喊。
戚灵枢猛地惊醒,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丁香色床围子,炕桌上点了安神香,袅袅烟气晕散在纱窗透进来的天光里。摸了摸中单,一身的冷汗,戚灵枢坐起来,深锁着眉心闭了闭眼。他自己看不见,额心中央隐隐有粲然的火光,凶中带煞,倏忽消隐,那是心魔的征兆。一根手指按在他的眉心,戚灵枢一惊,方要出剑,抬起眼一瞧,正是云知。他边上站了一人儿,却是戚隐。
清凉的灵力顺着指尖递进他的眉心,心里顿时松泛许多,云知望着他摇摇头,道:“小师叔,想开点儿嘛。元籍已经伏法,你不必再想这事儿了。”
戚隐一愣,“元籍死了?”
“今早上的天诛崖,你不知道么?”云知手臂合抱在胸前,“本来是说五雷轰顶,可能怕他捱得住,改成无方太上杀阵。十方红莲真火焚身,据说一入此阵,神仙踏上不归路,妖魔凡人化成灰,便是伏羲老爷在世,也要烟消云散。他连声儿也没出,一眨眼就没了。”
“死得这么省事儿,倒便宜他了。”戚隐道。
云知继续给戚灵枢输送灵力,戚灵枢却挥开他的手,道:“别碰我,我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云知挑起眉,“你还欠我一份情呢。你要是没了,谁来还?”
戚灵枢皱起眉,道:“休要胡言乱语。”
“小师叔,您可别赖账,证据还在我身上呢。”云知拉开交领,露出白皙的肩膀,上面赫然一个红红的牙印。云知把肩膀凑到他眼前,“你看看,都是你干的好事儿,这都几天了,还没消。”
那红通通的牙印烙印似的刺进眼里,戚灵枢默默别开眼,不做声。
“行了行了,”戚隐看戚灵枢板着脸,似乎很不高兴的模样,伸出手把云知的衣裳拉回去,“你怎么天天就爱气他,不气气他你心里不舒坦是不是?”
“我哪儿气他了,我是劝他。”云知絮絮叨叨地道:“小师叔,你道心不稳,近日就别练剑了。等心定了,再修炼也不迟。你说你,就是爱憋着,要我说,出去喝两壶酒,吃几两肉,再叫个姑娘唱几首好曲儿,什么伤心事儿都忘了。你们这些无方山的,成天在屋里待着,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他的话儿不堪入耳,戚灵枢冷着脸道:“声色犬马,不思进取。”
“你师尊都娶妻,还生了个大胖儿子。”云知看了看戚隐,改口道,“大黑儿子。”
这厮成天嘴里犯贱,戚隐低下头寻摸趁手的物事削他。
戚灵枢瞥他一眼,道:“吾师真情所至,与你不同。”
“那我是什么样儿?”云知笑问。
“沉溺色相,放浪无形,见人就……”戚灵枢一顿,停住了。
“见人就撩。”戚隐帮他说了,“几个字儿概括你,流氓、下流、忘八端。”
“那些都是逢场作戏,开玩笑的!”云知笑嘻嘻地拉戚灵枢的衣襟,“对小师叔就不一样了,我从来对小师叔赤诚相待,一片冰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这厮一副二百五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儿,他自己都不信。戚灵枢心里发气,想说些什么,却也知道他就是说得再多,这厮该怎么混账还是怎么混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平复心绪,道:“最后一事,交代完你就离开。”
云知委屈,“这么绝情。什么事儿?”
“裤子。”戚灵枢道。
“啊?”云知没反应过来。
“裤子。”戚灵枢耐着性子,再重复一次。
两个人眼对眼望了一会儿,云知恍然想起来,道:“哦,你落在我那儿的开裆裤!”
戚灵枢握紧拳头,艰难地按下想把这厮大卸八块的心。他冷冷地道:“还我。”
云知站起来,跑到落地屏那儿,笑得直不起腰,“小师叔,你太单纯了,我随口编的,这你也信!赶明儿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你会不会也信?”
他话儿还没说完,问雪剑寒光一闪,啸然飞过去。云知一侧身,问雪剑直直插进花鸟木雕落地屏。
“怎么还打人了呢?山中私斗,欺凌弱小,小师叔,你这可不行啊。”云知贱兮兮地挑眉,“先走一步!黑仔,看着他,别让他气得走火入魔了!”
说完白影一闪,人就蹿出门不见了。戚隐转过脸,瞧见戚灵枢一脸憋气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道:“他就是欠揍,等你好了,狠狠揍他一顿。”说完想起什么,道,“不过也没事儿,反正你以后估计也见不着他了。”
“何意?”戚灵枢一愣。
“我师父说要封山出海,去什么蓬莱岛,老远了。”
“为何突然要出海?”戚灵枢绞起眉心。
戚隐耸耸肩,“还不因为那个老怪,他搞得人间灵气衰竭,道运衰微,人力难阻。我师父说,出海说不定能留存一丝道脉。”
戚灵枢怔愣了一会儿,垂手抓住衣角雪白的缎子,道:“他们何日重回人间?”
“不知道,我师父说可能不回来了。”戚隐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挺好的,你不挺烦云知的么?现在他走了,再也气不着你了。”
戚灵枢幽幽看着他。
“呃,”戚隐挠了挠头,“我说错了?你不烦他?”
“戚隐,”戚灵枢忽然道,很严肃的模样,“师尊为何会喜欢师……”他顿了顿,像是很艰难才说出那个词儿,“师娘。”
他这话儿问得奇奇怪怪,戚隐心里有点儿不高兴,总觉得他也像那些仙门同道似的,认为戚慎微喜欢一个乡野村妇不可思议。可阿芙那样的人儿,又漂亮又能干,谁都喜欢她,戚隐喜欢,戚慎微喜欢,扶岚和猫爷也喜欢。戚隐不是很想回答,随便说道:“我怎么知道?可能就是同住一个屋檐,日久生情,看对眼了吧?”
“为何……会日久生情?”戚灵枢又问,“师尊在无方时,也同许多师姐妹同在一山,却没有日久生情。”
“我也说不清,”戚隐搞不懂戚灵枢突然问这个干嘛,想了半天,艰难地组织语句,“就像你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山啊水的,路过很多人,但他们只是路人,跟你走了一段路,说‘后会有期’,你就把他们抛诸脑后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在某个时间,可能是大太阳,阳光照在脸上,照得你睁不开眼睛。这个时候她对你笑了一下,你心里咯噔一下,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对你说,你完了。”
“完了?”
“对,完了。”戚隐说,“从今以后,你再也忘不了她了。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将时时刻刻印在你的脑子里,你吃饭的时候想她,睡觉的时候想她。想她是不是也在睡觉,是不是也在吃饭,是不是同你一样,喜欢着某个人,而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
戚灵枢微微睁大眼睛,问:“只因为那天天光正好,她对你微笑么?”
“也可能是那天下着大雨,他撑着伞,亲了你一下。”戚隐说完,脸噌的一下红了。他想起今早扶岚亲他脸颊,忽然觉得扶岚这种法子也挺好的,说不定哪天扶岚亲着亲着就开窍了。他摸了摸脸,那里仿佛还留存着扶岚轻轻的吻。
“我不明白……”戚灵枢眉头深锁。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笨?连喜欢这种东西都搞不清楚。他哥也就算了,这些无方道士,修个什么道,把脑子都修傻了。
戚隐想起元籍,那个家伙总嚷嚷着,情()欲都是幻梦,镜花水月,一晃就没了。天底下唯一不变的,只有那茫茫大道。可是人活到头,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十年,妖魔长寿,也终将走到终点,就连那抠脚的白鹿神都会在天殛之战中死去。再长久的日月,同千年万载的天地相比,也不过是春生秋死的蟪蛄。望得到头的命数,有人陪,有人爱,又有什么不好?
无语了一阵,他忽然一愣,怔怔地望着戚灵枢。这小子蹙着眉心,一副深思的样子。戚隐在他面前摆摆手,道:“小师叔,你干嘛突然问这个?你该不会……动凡心了吧?”
戚灵枢握着拳轻咳了几声,仍是一副淡漠的脸色。
“帮一个朋友问问。”他道。
第78章 折柳(三)
“你撒谎也选个好点儿的由头,”戚隐捂着脸,“你除了我和云知那个狗贼,还有什么朋友啊?”
“……”戚灵枢沉默了,幽幽地望着他。屋子里冷冷清清,窗外的凉风刮进来,嗖嗖在身边兜着。不知为何,戚隐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你敢说出去就杀了你”的况味。
天爷,这厮真动凡心了。想不到戚灵枢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无方首徒也有下凡的时候!戚隐很激动,眉飞色舞地问道:“那个人喜欢你么?”
戚灵枢不答,闭上眼,只道:“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回什么回,这可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你师尊我老爹要是知道,肯定要我帮忙啊小师……兄!”
怎么说都改不了叫他小师叔的习惯,戚灵枢很无奈,“你若改不过来,就叫小师叔吧。”
“小师叔,”戚隐道,“我爹在琉璃幻境里同我说,若喜欢一个姑娘,你便要悉心关照,天寒问她穿衣,三餐问她吃食,日日相伴,总有一天,她也会喜欢上你。”
“这样么?”戚灵枢忽然睁开眼。
看,露相了吧,准是心里藏了人了。戚隐摆摆手,“当然不是!像你这样的,压根不用考虑。你这么俊,剑法又这么高强,你只要往那姑娘身前一站,对她勾勾手指,她就屁颠屁颠来了。要是你勾勾手指不成功,那你就对她笑两下。要是你笑两下还不成功……”
“那当如何?”戚灵枢问。
“那没办法了,”戚隐摊手,“要么她心里有人了,要么她真的对你没感觉。”
戚灵枢不再问了,枯着眉头,道:“你回去吧。”
戚隐却不走,把琉璃子从腕子上褪下来,戴上戚灵枢的手腕。淡青色的琉璃子挂在他皓白的手腕上,煞是好看,戚隐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这种珠串还是比较适合他们这种白净小生。
“你做什么?”戚灵枢一愣,“这是师尊留给你的。”
嫁魔 第55节
“这是我爹留给咱们的。”戚隐说,“我爹留下两样东西,归昧剑和这串没啥用只能看的琉璃十八子。我自私一点儿,归昧剑我拿走了,这串琉璃子你戴着吧。小师叔,我要跟我哥走了,你可得保重着点儿。戴着它,你就知道,我爹在天上保佑着你呢。”
戚灵枢低下眼,久久地凝视那串剔透的琉璃子。天光下,他的眼睫蛾羽一般轻轻颤动,戚隐知道,他的眸中一定藏了刻骨的哀恸。戚灵枢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弟,我常想,师尊斩妖除魔数十载,夙兴夜寐,披霜沥雪。身上创痏,累累数来,尽皆救民于倒悬所致,何以落得如此境地?‘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
他的发问一字一句,字字沉痛,字字泣血,戚隐也难过得很,是啊,他爹娘那般好的人儿,怎么就这般下场呢?戚隐默然半晌没吭声,戚灵枢醒过神来,道:“抱歉,我不该同你说这些。”
戚隐摇摇头,道:“小师叔,你这些问题我也回答不了。只不过我想,天呀命的,咱们这些凡人猜不明白也看不透,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说不定今儿在一块其乐陶陶地涮着肉,明儿我脑袋上落下个花盆就把我给砸死了。算了,管他明朝几般苦,只消今日快活逍遥似神仙!日后就算颠沛流离,蓬头垢面,也有东西可以回味不是?”
他拍拍戚灵枢的肩膀,出了门,天地一片雪色,苍茫无垠。扶岚一身麻布黑衣,背着蓝布碎花儿的小包袱,抱着猫爷,站在廊下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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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晚霞在青砖地上流泻,像一丛丛火焰,整座山城都笼在黄昏里。天渐渐暖了,河道边上的垂柳发了新芽,杨柳底下搭了个窝棚,几张油腻腻的方桌,几把瘦棱棱的长凳。五六个卷着衣袖的汉子在那喝酒划拳,脸颊吃得红红的。街上人少了,大家都拾摊子,关上门。一条临水的长街,只剩下这一个孤零零的窝棚。
“请问,月牙谷怎么走?”有人问。
汉子们转过脸,正见一个男孩儿站在青砖地上。他长得很漂亮,眉目致,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脖子上围着雪一样的狐裘,身上穿着披风,银纽子一丝不苟地扣在一起。只是眼睛好像看不见,灰蒙蒙的,没有光。
“太久没回去,竟然迷路了,”男孩儿带着抱歉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迷路而窘迫,“烦劳几位指个方向。”
“你去那儿做什么,那儿一片迷雾,进里头的人再也没回来过,危险得很。”汉子们醉醺醺地围住他,“你一个小孩子,你爷娘呢?”
男孩儿没答话,有人搓着手笑,“长得不错,兄弟几个,要不要捎回家玩玩?再卖给鸨儿,咱下半年的酒钱都有了。”
男孩儿似乎没听懂,浅笑着,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能给我指个方向么?”
“走走走,我们带你去!”有男人伸手过来揽他。
男孩儿退了一步,正好避过那伸过来的手。男人有些不高兴,道:“怎么的,老子带你去你还不肯?”
男孩无奈地摇摇头。男人们互相看了一眼,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阴鸷的眼睛露出淫邪的光。男孩一动不动,微微低着头,仿佛毫无防备。所有人大喝一声,正要扑上去,数道凄冷的寒光从披风底下飞出来,仿佛刀子狠狠割在眼皮上,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晃了一道。风刃在窝棚里盘旋,刹那间柴草乱飞,血花四溅。所有人矮了一截,像信徒跪拜神祇一般,伏倒在地,那是因为他们的双腿已被风刃斩断。
漂亮的男孩踏着血,停在一个男人的跟前,居高临下。男人艰难地抬起眼,看见那个男孩儿的脸上依旧带着温煦的笑容,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变过。
“我已经问了第三遍了,”男孩儿苦笑着,很苦恼的模样,“月牙谷怎么走?”
汉子艰难地指了一个方向,男孩颔首,道:“多谢。”
说完,男孩儿化为丛丛紫蝶,消失了踪迹。男人正要求救,一道风刃滚过所有人的咽喉,霎时间鲜血长流,窝棚里再无声息。
紫蝶穿过山坳子里巨斧斩过似的天堑,飞过重重迷雾,顺着潺潺的溪流,飞往隐匿在深山里的峡谷。曲曲折折的山阶上两侧挂满了晕红的油纸灯笼,男孩儿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落了脚。立刻有溪边浣衣的妇人注意到他,溪边耍水的孩子们愣了一下,大叫着跑过来:“阿离大人!阿离大人回来了!”
孩子们像蹁跹的小蝴蝶一般围住了他,巫郁离从披风底下取出绒花儿、布老虎之类的小玩意儿,分给他们。孩子们簇拥着他,一同往月牙谷深处走。浣衣的妇人们站起来在衣襟上擦手,道:“阿离大人又变小了。”
“是啊,”一个中年妇人道,“这是我看过的二回了,头一回见阿离大人变小,看模样只有八岁呢。”
“这是阿离大人的私事儿,咱们别管。”有人打断她们,“多亏阿离大人,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寡妇才能逃过妖魔的利爪,有一处安歇之地。拾拾,且回家吧。阿离大人爱喝茶,我呀,去包点儿云雾茶给他。”
满月在山尽头升起,月光犹如细腻的水银,铺陈在静谧的谷中。月牙谷里住的都是寡妇,每间低矮的小屋里都有一个母亲和几个孩子。他们大多从妖患中侥幸逃生,被巫郁离容。谷中央矗立着高大的白鹿神像,披着月光,鹿角生花。巫郁离坐在白鹿神像下,擦拭一支素白的骨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围着他,趴在他的脚边上。
有孩子嘟囔着问:“阿离大人今天不弹琴么?”
巫郁离微笑着摇头,“今天高兴,吹笛子。”
“可是以前阿离大人都弹琴,”孩子懵懂地问,“吹笛才高兴,以前弹琴的时候,阿离大人都很难过么?”
巫郁离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问:“要听故事么?”
“要!”所有孩子大声道。
巫郁离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白鹿大神还会下降凡间的时候,常常去外面嬉戏游玩。每当夜深,月亮升起,白鹿大神披着月光,从远方归来,笃笃的蹄音在灌木丛里响起,有一个大巫就会吹起骨笛。”
“他在迎接神回家么?”孩子们问。
巫郁离眼中有细碎的温柔,他抬起手,蝴蝶飞出掌心,扑着翅子,萤光点点,散入远山。他仿佛又看见那只洁白的鹿灵踏着月光下降,向他走来。那一瞬,他迷蒙的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光。
“对,没错。”他低声道,“他在迎接他的神……回家!”
第79章 萋萋(一)
去南疆之前,他们决定先回一趟江南。戚隐有种直觉,弄清楚巫郁离的来历,便能弄清楚扶岚的来历。要查巫郁离,南疆要去,江南也得走一遭。打吴塘出来得有小半年了,跟过了半辈子似的。这一程直奔孟清和的老家常州府,三月天,风里扯絮,白绒绒飘满天。他们到的时候正好黄昏,天边一轮红滚滚的日头,染缸里挣出来的似的,扎眼得紧。
到了地儿先祭五脏庙,戚隐一手搂着猫爷一手拉着他哥进酒楼。去了一趟无方,从云知那儿得来一半打假擂的赃银,小师叔又给了他好些银角子,这会儿囊中包包鼓鼓,十分有钱。当下叫了几两牛肉,一盘烧鹅,一碗蒸鸡,两盅三鲜汤,两碗绿豆棋子面,两壶烧酒。不怕吃不完,猫爷肚量大,什么都装得下。
酒楼正中央搭了个台子,说书人端坐其上,抹了抹嘴上两撇胡子,惊堂木一拍,道:“今儿个,老朽便来说一说那叱咤风云,三头六臂,通天彻地的妖魔大王,扶岚!”
戚隐一个激灵,从饭碗里抬起头来。
四下里叫好,说书人惊堂木又是啪地一拍,捻着胡子道:“且说那扶岚大王,生得是虎背熊腰,黑脸长毛,牛眼大耳。日前假意败于小戚道长剑下,实则深入无方,搅得仙山天翻地覆,老朽正巧行至湘水岸边,眼见灭度峰摇摇欲坠,实在是心惊胆战呐!”
得,他哥从一个猪妖变成四不像了。戚隐无语。
满座痛惜长叹,说书人喝了口茶,又道:“扶岚性淫,在那横山魔宫,辟有酒池肉林,蓄妖姬魔女七七四十九个,个个生得夭夭灼灼,乔模乔样,更通房中秘术九九八十一式。哄得扶岚日日荒淫,夜夜笙歌,生得一地孩儿,其中三孩儿最为出名。大儿扶擎天,二儿扶立地,三儿扶下水,在山西道占山为王,凡是过路人,男的剖腹为食,女的强抢为奴。仙门百家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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