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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我可以和弟弟成亲吗?”扶岚说,“我一辈子待他好,一辈子把他放心上。”他想了想,道,“阿芙,我从南疆到乌江,翻过很多山,渡过很多水,才遇见了他,就像你说的那样。狗崽,是不是我要遇见的那个人?”
阿芙愣了很久,怔怔地看着这个黑发黑眸的男孩子。他眸子恬静,每一句话都很认真。
“好啊,”阿芙喝多了酒,头有些晕,她撑着脸笑道,“等你长大了还没有反悔,我就把狗崽嫁给你。”
第13章 桑梓(三)
再后来,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村里张大户娶亲,阿芙被叫去帮佣。扶岚洗完被狗崽尿湿的衣裳,去田埂上拣干牛屎,这是他每天必做的活计。干牛屎可以烧火,拣够了他就不用砍柴了。每日晌午扶岚都牵着狗崽,带着黑猫出来拣牛屎。天光底下,一大一小两个小小男孩儿还有一只黑猫,仿佛是从时光深处走出来的,一直走向田埂绵延的尽头。
“喂,小傻子!”有人喊扶岚,扶岚扭过头去,是个田家汉喊他。这些农人有的管他叫孟家大儿,有的管他叫傻子,因为他总是闷不吭声,像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你干娘就要嫁人啦,不要你们啦。”田家汉笑道。
他说完,其他男女也围过来打趣,“是呀,小傻子,你和你弟弟怎么办?来我家,给我当儿子好不好?”
扶岚疑惑地问:“嫁人?”
“可不是,你干娘今天是不是去张大户家帮工去了?”一个脸庞黧黑的女人掩着嘴儿笑。
“张大户要她做妾呢。可怜的孩儿,狗崽也就罢了,毕竟是亲生的,想来会带着过门享福,你可怎么办哟?”
有人大笑,“这还不简单,你看这孩子做事多麻利,把狗崽养得白白胖胖,铁定一块儿带进宅里当小厮呗。娶一个得了仨,张老爷不亏!”
狗崽破天荒没调皮,胆怯地依偎着扶岚,仰起头朝他伸出手,“哥哥抱抱。”
扶岚背起背篓,弯腰抱起狗崽。
小孩儿软软的身子靠在他怀里,狗崽埋着头说:“我想娘亲。”
田里的男女在他们后面嘀嘀咕咕,还有人嘻嘻哈哈地喊“小傻子”。闲言碎语像温吞的小火,把田地煮得沸腾。扶岚没再回头,两人一猫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家。
————
沈大娘引着阿芙进了张府,府里今天要办喜事,四处张灯结,红绸子挂满了梁。
沈大娘一脸喜气洋洋引着阿芙往里走,她是阿芙在村里为数不多交好的人,之前没照顾好狗崽,昨日特地来找阿芙道歉,还说要将功补过,帮她寻了活计,帮新娘子梳妆,活儿轻便银钱又多。
越往里走人越少,青瓦白墙的院落,青白的石板铺满地,缝里面生出潮湿的青苔,踩在脚下滑滑的。阿芙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像小巧的笋尖,在裙底一下一下地露出头。
不知不觉已经进到内院了。沈大娘推开彤花门拉着她跨进门槛,老婆子力气很大,攥着手腕的手粗糙有力,像一把铁钳。阿芙感觉哪里不对,沈大娘已经撩开了珠帘,里面几个粉白脂红的侍女齐齐站在黑漆梳妆台前。扭头一看,鼓凳上空空如也,仿佛在等待着它的新娘。
阿芙问沈大娘:“新娘子呢?”
沈大娘咧嘴一笑,道:“新娘就是你呀!”
阿芙一惊,几个侍女冲上前,压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梳妆镜前。
“大娘,你这是做什么!?”阿芙问。
沈大娘把头伸到她脸旁,梳妆镜里映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脸影儿。沈大娘抚着她的肩道:“夫人息怒,老婆子我这也是为你好呀。你瞧瞧,张老爷家家财万贯,是咱们乌江数一数二的财主。你跟了他,狗崽将来就有好日子过。”
阿芙冷笑,“沈大娘,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
沈大娘正要再劝,一个穿着圆领吉服的男人挑开帘子进来。
“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来人白净面皮,两眼上挑,风流倜傥的模样,“与其守活寡,还不如跟了我。我仰慕你许久,你的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日后狗崽就是我张洛怀的儿子,他要上学堂,要进京赶考,资都由我来出。”
“就是,就是,”沈大娘在一旁帮腔,“阿芙啊,你别糊涂了,你那个剑仙夫君早就不要你了。女人呐,还是得嫁个男人。”
阿芙对着张洛怀冷笑,“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想出这般下作的计策诓我入府。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忘八端的德行,老娘就是嫁头猪也不嫁给你!”
张洛怀做了个手势,众人上来压她的肩膀。谁知阿芙看着瘦瘦弱弱,力气却很大。几个人压不住她,阿芙撞开侍女,想要冲出去,张洛怀迈步一挡,把珠帘挡在身后。阿芙随手拿起一个烛台,吓唬他让他躲开。可那张洛怀偏不动弹,倒上手要来抢烛台。
“滚开!”阿芙尖叫,争抢中阿芙慌乱一挥,烛台结结实实砸在张洛怀的脸上,把他打得头往右一偏。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阿芙也吓得不轻。她打小力气大,这要是打死人,可是要吃牢饭的。看他稳稳当当站着,似乎性命上是无虞,阿芙试探着道:“我会赔你钱,你放我出去!”
沈大娘跺着脚道:“你瞧你,你这是做什么!打伤了脸可怎么好?张老爷,你怎么样,我给您找大夫去?”
张洛怀一寸寸地把脸转回来,沈大娘和阿芙慢慢变了脸色。他整张脸都歪了,鼻子嘴巴向左扭,右脸凹陷下去一个窝,左眼被挤上了脑门,压成一条缝。他蠕动着被打歪的嘴,嗓音变得又尖又细,“夫人,你打得我好疼啊。”
这嗓音阿芙很熟悉,她忽然想起来,这是那个秃头老道!
所有人都苍白着脸说不出话,后面有几个侍女尖叫了一声,晕了过去。沈大娘死死攥着阿芙的手臂,才没能晕倒。张洛怀瞧她们脸色不对,眼一瞥,正巧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歪脸。
他的脸七扭八歪,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听见他的语气沉了几分,道:“你把我的脸打坏了。”
阿芙艰难地说:“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沈大娘颤着腿道:“张老爷,这……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吧……”
张洛怀五指成爪,朝沈大娘的面门一伸,沈大娘登时木偶一样呆住,血肉水汽一般蒸发,面皮迅速地枯萎下去,露出枯干的面骨。阿芙眼睁睁地看着张洛怀吸干了她的血肉,只剩下一具枯槁的骨架。
他歪着嘴朝阿芙看过来,冷冷地道:“把老夫的脸捏好,要不然你就像她一样。”
阿芙心脏狂跳,可还要陪着笑走上前去,“好,好,这就帮你捏。”
手触碰到他的面皮,又冷又湿,不像人脸,像沾了水的泥团,粘粘巴巴,很是恶心。阿芙扭正他的鼻子,手指移到他眯成缝的眼睛上,心一横,伸出两指猛地戳进去,张洛怀尖叫一声,阿芙用力把他推开,扭身就往外跑。
一声飘忽的铃声在背后响了,腿上忽然就失去了力气,阿芙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法儿动了。摄魂铃连响了三声,她身体一滞,僵硬地转过身,一步步朝张洛怀走过去。那个人站在落地罩边上,脸上稀巴烂,一团模糊,阿芙心里大喊着不要过去,可仍旧控制不住自己,走到他跟前。
“扶岚小儿没有告诉过你么?”张洛怀将脸伸到她面前,两个人之间不过一个巴掌的距离,阴冷咻咻的呼吸扑倒阿芙脸上,“妖怪有神识,没有眼睛,也能‘看’。乖乖在这里呆着,到晚上,我们就能一家团圆。”





嫁魔 第10节
第14章 桑梓(四)
天色渐渐暗了,黄昏的阳光蔓过菱花窗,爬上阿芙的膝头。阿芙听见外面有隐隐约约的人声,姑婆妯娌大声问好,小孩儿哭哭啼啼,侍女仆婢的人影闪过,脚步声踢踢踏踏。她想要求救,可是动不了,连微微弯曲手指也做不到,铜镜里照出她的影子,她面目模糊,像一个女鬼。
屋里除了她没有别人,花影在案几上摇曳。四下里静悄悄,忽然一个竹篾小球轧轧地滚到她脚边,那球很破旧,仿佛用了很久,竹篾的边缘都发了毛。
哪来的筑球?阿芙心里泛起疑惑,转着眼睛张望,屋里空空荡荡,除了她没有别人。
可那筑球就在她脚下,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她不能扭头,视野有限,只能看见眼前的梳妆台和斜前方的香几。她忽然灵机一动,朝铜镜里看过去。这一看她的心就凉了,床边的绡纱里探出半张模糊的人脸,正直勾勾地望着镜子里的她。
那半张脸五官模糊,眉目朦朦,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阿芙觉得它有点诡异,看了半晌才发现是因为那张脸非常矮,离地面很近,仿佛是有个人趴在绡纱里面,露出脸偷偷看她。
饶是再坚强的心此刻也绷不住了,阿芙脊背发毛,心脏狂跳。那张脸一直不动弹,阿芙决定不看它了,越看越怕,不如不看。闭上眼,竭力平复呼吸。她只期盼扶岚快点发现不对劲儿,又担忧那妖道不知打了什么算计要诓狗崽入府,他一定是想分开狗崽和扶岚借机吃掉狗崽,才会这般处心积虑。
正胡思乱想,头顶忽然罩下一片阴影,眼前一黑,仿佛是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阿芙浑身发起冷来。一点一点慢慢睁开眼,她不敢直接抬起眼来看,垂着眼皮看下面,果然看见脚踏前面站了一双脚。那双脚很小,像个孩子的。阿芙一愣,慢慢抬起眼,眼前站了一个脸色青白的小孩儿,七八岁的模样,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看她。
原来是因为他个子太矮了,隐在绡纱后面只露一张脸,她还以为是有个人趴在后面。面目模糊是因为那铜镜许久没有磨,她被吓破了胆,这才注意到她自己的脸也模模糊糊。
这孩子的脸色很不好,面无表情,看着令人发憷。
这……难不成是个死孩子么?阿芙心惊胆战。
孩子看了她半晌,忽然搬起阿芙的手臂,撩起袖子,张嘴咬了下去。他咬得极狠,一下牙就见了血,阿芙疼痛难当,奈何身子被定住,挣不开也喊不出话,只能硬生生忍着。她想这是完了,流年不利,遇见秃头妖道,又遇见吃人的鬼娃娃。
门口响起脚步声,孩子一震,捡起球一转眼就消失了。阿芙的手落回膝盖,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张洛怀撩开珠帘进来,他的脸已经恢复原状了,进来却不说话,四下里嗅了嗅,转而一笑道:“是他来看你了?”
阿芙冷着脸,不理他。
张洛怀撩起阿芙的衣袖,看见白皙的手臂上一排牙印。他笑道:“这孩子顽皮,总是乱跑。他血肉极为纯净,和你的孩儿一样,不用怕,不过咬了一口,没有毒的。”他放下阿芙的衣袖,摩着阿芙的头顶道,“好夫人,认命吧,老夫如今披了凡人的人皮,妖气尽敛,扶岚小儿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是觉不出老夫的妖气的。”
阿芙恨恨地瞪着他。
张洛怀没看到似的,犹自微笑,“好了,好了,吉时到了,我们该成亲了。届时,你便是老夫名正言顺的妾室,狗崽是老夫名正言顺的儿子,我们一家人,好好处。”
扶岚牵着狗崽站在张府门口的石狮子底下,黑猫趴在须弥座上,阶上人来人往,村人下了田,携家带口跑这儿来喝喜酒。扶岚拉着狗崽,袖子撸到肘间,还系着襻膊,像一个怯生生的乡下少年。
狗崽吸着手指,仰头看扶岚:“哥哥,咱娘去哪里了?”
黑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道:“呆瓜,咱们还是走吧。阿芙嫁了人也算有了个好去处,她和狗崽有新家了,咱们就该走了。”
扶岚垂下眼睫看狗崽,小小的孩童依偎在他身侧,清澈的黑眸有泫然的水光。他弯腰抱起狗崽,跨过门槛。天井底下摆了十多个席面,人已经坐满了。村人看见他们,纷纷掩着嘴儿笑,凑着脑袋嘀嘀咕咕。
有个婆子打着蒲扇过来,拉着扶岚入席,“傻子,你怎么带着你家弟弟来这儿了?算了算了,来就来了,照顾好你弟弟,别给你干娘添乱。”
邻座的大娘笑道:“狗崽,你娘不要你啦,跟大娘回家好不好?”
狗崽扭过头靠在扶岚身上,“哥哥,娘不要我了?”
扶岚捂住他的耳朵,轻声道:“狗崽,不要听,不要看。”
“哥哥会走吗?猫爷会走吗?”小小的孩童紧紧攥着扶岚的衣襟,问。
黑猫怜悯地舔舔他的脸儿,低低地道:“好啦好啦,猫爷不走。”
唢呐声起了,天井里像开了锅,所有人都在笑笑闹闹。新郎牵着新娘从角门转出来,侍女仆婢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新娘子带着金灿灿的头面,累累珠花底下眉目低垂,腮上粉粉白白,乍一看像庙里供奉的神女娘娘。
狗崽眼睛一亮,大喊了一声:“娘!”
阿芙心中一惊,抬头望过去,狗崽跳下扶岚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朝她跑过来。她想要大喊,别过来,回去,回扶岚身边去!然而有铜铃在沸腾的人声中轻轻一摇,她脱口而出的却是:“狗崽,来,这是你的新爹爹,叫爹。”
狗崽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呆呆地望新郎官,“爹爹?爹爹不是成仙了吗?”
“儿子,”张洛怀朝他张开怀抱,“爹爹在这里,过来,爹爹抱。”
“爹爹下凡了!”狗崽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迈出一步,忽然一滞,又转身去拉扶岚,“哥哥咱们一起找爹爹。”
“等等,”张洛怀叫住他,“狗崽,他不是你哥哥,他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杂种,张府不欢迎这种人进门。你来,和爹爹娘亲一起。至于这个杂种,哪来的回哪儿去。”
狗崽愣了。
张洛怀道:“放开他,你自己过来。”
后面的乡亲上前把扶岚往后拉,低声道:“傻子,你先回家去,别在这儿添乱。你干娘好不容易寻到一门亲事,你别给人家搅黄了。”
扶岚站着没动,只垂眸摸着狗崽的头。小小的孩童立在地上,呆愣愣望人群里的娘亲和新爹。他娘亲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催他快点过去,所有乡亲都在催他,让他放开扶岚的衣襟。
“快去啊,狗崽。”
“快去,你爹娘等你呢。”
狗崽犹疑着,问道:“爹爹和哥哥只能选一个吗?”
“没错,”张洛怀笑道,“只能选一个。”
狗崽握着拳头,忽然动了,却没有奔向阿芙和张洛怀,而是扑进扶岚的怀抱。他紧紧搂着扶岚的脖子,长而翘的睫毛一扑一扑,每一眨就扑出一颗豆大的泪珠。
“我不要爹爹了,我要哥哥!”狗崽哭着说,”娘亲坏,要爹爹不要哥哥,我也不要娘亲了!“
扶岚静静地抱着他,小小的身子传递出的温度像一团温温的炭火。这孩子天生胆大爱笑,被妖道捉住也敢胆大包天地敲人家脑壳。他鲜少见他哭泣,还以为他天性陶然,不谙恐惧。
原来他会害怕,害怕失去扶岚。
黑猫蹲在扶岚肩膀上,凑过脸蹭干净狗崽的眼泪。
“不要哭,”扶岚从胸口撕下一块布,绑在狗崽眼睛上,将狗崽的脸按在怀里,“闭上眼,不要看,不要听。”
狗崽乖乖埋进扶岚胸前。
沉静的少年抚着狗崽的头顶,轻声道:“哥哥带你和娘亲……回家!”
话音刚落,墨色的身影瞬间消失,一只苍白的手从张洛怀的背后伸出,黑色的污血迸溅如泉。扶岚出现在张洛怀的身后,抽出手,五指一划,张洛怀的躯体四分五裂。
黑猫跃到阿芙头顶,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道符拍向她的脑门,阿芙浑身一震,终于能动了。
阿芙如释重负地动了动手脚,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天井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似乎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所有村民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们,不是因为被扶岚洞穿张洛怀的身体而吓呆,而是因为……他们已经被摄魂铃操控。
张洛怀的碎肢蠕动着飘向空中重新拼合,破碎的脸庞狞笑着望向扶岚,“扶岚小儿,你怎知老夫身份?”
黑猫轻蔑地道:“死秃头,涂了脂粉也遮掩不住人皮的尸臭。你叫狗崽喊爹的时候,老夫便知道你是谁了!”
扶岚将狗崽交给阿芙,身形一闪,再次出现在张洛怀身前,将他即将拼合的肢体一爪撕得七零八碎。
“老夫说过,你杀不了老夫的。”张洛怀残破的右手掌心幻化出一个铜绿色铃铛,轻轻一摇,底下乡亲蓦然一震,扭着手脚疯了一般扑向扶岚。
村人张牙舞爪向扶岚嘶吼,还有的爬上树去攀扶岚的脚尖。眼看攀不上,村人堆成人梯将扶岚拖下来。转瞬之间扶岚便被人潮吞没,黑压压的人头像蠕动的蟑螂,村人前赴后继,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堆成了一座人山。
与此同时,张洛怀的肢体碎肉潮水一般聚拢,露出一个狞笑的轮廓。
阿芙躲在回廊下,焦急万分,“这老鬼怎么死不了!?”
第15章 桑梓(五)
狗崽拍打的空洞头颅,空无一物的骷髅躯壳,砍柴人看见的拍球山童……阿芙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背着三尺青锋的孤傲青年,微微侧头朝她道:“妖魔诡诈,常分离心脏于体外以得不死之身。故杀妖,必诛心。”
“心脏!”阿芙拽了一把黑猫的尾巴,扭头朝后院跑。
“废话,老夫当然知道心脏不在他身上,可鬼知道他把心脏藏在哪儿!”黑猫跟在她后面大吼,“你个弱不禁风的凡人,这里危险,别瞎跑!”
“我知道心脏在哪!”阿芙道,“你知不知道砍柴人遇见的击球山童,在桥上冲人招手,人过去他却不见了。今天我遇见他了,张洛怀说他血肉纯净,咬人也没有毒。”
黑猫一愣,“你是说心脏在山童身上?”
“没错,”阿芙咬着牙奔跑,“张洛怀用血肉纯净的孩童温养心脏,山童吓唬人是想要告诉大家心脏在他身上,可是每次都被张洛怀发现。”
“那那孩子为什么不直说!小心有诈!”
阿芙奔过穿堂,一个筑球滚到她的脚下,她停了步子,抬起头,那个孩子站在花厅下,静静望着她。
阿芙放下狗崽,朝那孩子走过去。她蹲在男孩身前,轻声问:“你之前咬我,是想要让我能动对不对?”
男孩点点头。
“不说话,是因为没法儿说,对么?”
男孩拉开立领,让阿芙看见他的脖子,那里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疤,像一条蜿蜒的蜈蚣。他被张洛怀割了喉,再也无法言语。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被迫远离父母远离家乡,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妖怪身边的恐惧和悲伤。她想他在山林里拍球的时候一定孤单又绝望,那么多人从他身边走过,可没有人可以带他回家。他无法说话,甚至无法流泪,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人没有眼泪。
阿芙捂住嘴,流下泪来。
黑猫跃上屋顶看那边的战局,张洛怀操纵村民悬空撕咬扶岚,扶岚被村民拖到地上再次被人潮吞没。村人不能伤,扶岚一遍遍突出重围,又一遍遍被拖回去。他的身上已经鲜血淋漓,但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痛楚。黑猫急道:“别磨蹭了,快点!”
男孩拉起阿芙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手很冰,胸口却很热,像捂着一团火,有个东西在他胸中跳动,一下一下。他从阿芙的发髻上取下一根金钗,放在阿芙的掌心,黑黝黝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仿佛是一种无言的鼓励。
他的胸口有结界,黑猫跃下来,在金钗上画符。细细密密的流光在金钗上闪过,阿芙握住金钗,男孩握住她的手,金钗穿破胸口,一声冰裂似的脆响,玻璃一样的结界破碎,锋利的钗尖捅进了心脏。
张洛怀复原的躯体一滞,惊恐地瞪大眼,蠕动的村民不动了,扶岚披着满身血从人潮中站起来,伸出食指,凌空划出一线。凛冽的流光闪过,那一线简简单单,却是最锋利的刀刃。斜切向下,贯穿张洛怀整个身躯。张洛怀哀嚎一声,身体炸出汹涌的血泉,分成切口整齐的两半掉落在地。一个斑驳的铃铛从空中掉下来,落在他的断肢中。
阿芙流着泪抱紧冰冷的男孩,男孩的身体一寸寸地化灰,飘散在空中。天光下,灰烬像点点萤光,在那片闪闪烁烁的微光里,她好像看见那个男孩儿安详的笑脸。
敬愿天风,送他魂归故里。
她捡起筑球让狗崽抱好,牵着狗崽回到天井。扶岚捡起摄魂铃一摇,横七竖八的村民眯瞪着眼睛醒来,各自从地上站起来,面面相觑。
“我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
“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啥也记不清了。”
“阿芙?啊,对了,今儿是阿芙结亲的好日子,咱们是不是来喝喜酒来着?”
扶岚已经是个血人儿了,被村民撕咬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可他仍是那副恬淡的神情,好像流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阿芙看了心酸,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打起架来不要命,血肉是他唯一的盾牌。阿芙用衣袖擦干净他的脸儿,左手牵着扶岚,右手牵着狗崽走到一片狼藉的天井中央。
“诸位乡亲,你们听好了,扶岚以后就是我孟芙娘的亲儿子,狗崽的亲哥哥。我孟芙娘一家三口和一只猫,不会再有第四个人!”她微笑不减,目光却是一凛,“日后谁再给我瞎做媒,再让我听见谁乱嚼舌根,吓唬我两个儿子,老娘撕烂他的臭嘴!”
满座寂静,村民面面相觑。
扶岚有些呆,仰起头望阿芙,灿烂的天光氤氲着她的脸,致的眉目舒展开,漾出一个温柔的笑。
“儿子,走,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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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阿芙怎么糊弄的,衙门官差上了几趟门就没影儿了。后来扶岚听来院里唠嗑的娘姨说官差从张家后院挖出一具剥了皮的人尸,这事儿就被按下去了。涉及妖怪的事儿当朝都这样处置,除非仙山的仙人来了,要么就当没发生,以谣言四起,人心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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