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绣户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红烧肉
蕊娘心下暗叹,轻声道:“姑娘可好些了?”
纤云道:“昨儿回来后,害……呕得越发厉害了,好在太太没有知觉。”又道,“我已托人出去按你说的方子抓了药回来,姑娘却不肯吃,姐姐……如今我也是没法子了,你说,我们姑娘的命怎就这般苦?!”
一面说,眼中不觉落下泪来,因二人已走至内间,明珠便卧在里面,方又胡乱拭一拭泪,脸上勉强挂起笑容。此时明珠已听到脚步声,强撑着便要下床,蕊娘忙上前去按住她:“姑娘何需多礼?想必是与我生分,不肯和我好。”
明珠笑道:“姐姐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既姐姐亦是至情至性之人,若我再矫饰下去,确是玷辱姐姐与我的情分了。”
说罢又命纤云给蕊娘沏茶,一举一动始终坦然大方,面上的笑容亦如往常一般从容,若不说,谁能看出她竟遭此大变?
原来昨日蕊娘无意中诊出明珠是喜脉,正在惊骇之际,纤云已扑通一声跪下来,哭求蕊娘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蕊娘虽惊,但也深知未婚先孕是何等丑闻,她素来怜惜明珠,如何不依?只是道:
“胎儿总有一天要显怀的,姑娘可想好了……如何处置?”
见明珠默然不语,她又道:“孩子的父亲,总也要知道的。”
她实在想不出似明珠这般端庄贤淑的性子究竟会和谁有了首尾,但既珠胎暗结,也只得将此事禀明双方父母,或许倒也可成就一段良缘。
奈何蕊娘哪里能想到,这个秘密却是比明珠有孕在身更为骇异,此时听纤云说明珠不肯吃药,她便劝道:
“无论如何,还是保重身子要紧,姑娘如今胎像不稳,且又劳了神,那些益气保胎的方子都是极好的,姑娘若信我,为何却不肯吃药?”
明珠笑了笑:“我自然信姐姐,若不是姐姐,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但……”
她顿了顿,唇边一抹淡笑平静依旧:“我昨晚想了一夜,这孩子我不想要,求姐姐帮我拿掉他罢。”
--
朱门绣户 斩断孽缘
话音方落,蕊娘已是大吃一惊,忙道:“姑娘可是糊涂了,这话如何能说得?!”
明珠笑了笑:“如何说不得?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于世……”视线不自觉滑落,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平坦依旧的小腹:
“我未婚便珠胎暗结,辱及父亲,辱及家门,列祖列宗亦是无颜面对。既已铸下大错,也只能悬崖勒马,他没了,事情便从未发生过,总归……是我对不起他。”
蕊娘见状,忙劝道:“姑娘何必如此?虽说此事是越礼了,但侯爷和夫人想必还是疼姑娘的。姑娘与……那人,若不情投意合,当不会私定终身,如今木已成舟,索性将事情挑明,说不得还可收获一段良缘才是。”
“况且姑娘生得弱,这流胎之事何等伤身,姑娘且听我一句劝,还是三思为好。”
明珠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蕊娘竟觉她的淡笑透出几分绝望:
“姐姐,你不明白。我和他,决计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是她不想,只是不能。
兄妹私通,何等惊世骇俗?靖宁侯夫妇一旦知晓,这个家也就完了。
一时间,明珠想起父亲对自己的疼爱慈慰,又想起生病时母亲的日夜守候,他们爱自己,便如她爱着腹中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小婴孩罢。
但她身为一个母亲,却要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这一切,想必都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她其实怎么可能想不到自己会怀孕呢?但她便如同饮鸩止渴一般,无法抽离自己对兄长的眷恋,无法从那些温柔缱绻中逃开,以至一错再错,无可挽回。
当她得知自己有孕时,并不怨恨苏夜。苏夜一直以为是自己逼迫她,威胁她,却不知明珠其实也心甘情愿,不过是她不想承认罢了。
终究……这个胎儿的到来,就是梦醒的时候了。
她总有一天要另嫁旁人,他也总有一天会儿孙满堂,就让她亲手斩断这段孽缘罢。
却说纤云沏了茶回来时,掀起帘子,却发现蕊娘已经告辞了。她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洋漆小几上,又上前帮明珠掖好被角,道:
“林姐姐走得也太匆忙了些,姑娘该留她多说说话儿的。”
明珠原本怔怔看着窗外,此时方回神笑道:“她家中也事多,何必再耽搁她?况她已说了,过几日就来瞧我。”
纤云只以为明珠说的是蕊娘过几日再来帮她安胎诊脉,如何知道蕊娘已拗不过明珠,答应帮她流胎?
她总担心明珠的精神,此时见她仿佛振奋了几分,心中也松快起来,劝道:“她是个好的,姑娘也该多见见旧日姊妹们,也好说说话,散散闷。”
想了想,斟酌着道:“我听大爷房里的微语姐姐说,大爷过几日就回来了,姑娘也不必担忧,届时把事儿跟大爷一说,有什么不了的。”
原来自那日明珠发现苏夜身上有伤后,他愈发早出晚归,有时候连着十天半个月都不着家。
因他以往也是这般在外游荡,家中诸人皆不以为意,但只有明珠知道,苏夜私底下恐怕在做什么要紧之事,而他这些异状的开始,就是在楚王加封摄政王之时。
以明珠的敏锐,自然猜着了几分内情,但苏夜既守口如瓶,她也不便追问。且她与苏夜之间,早已许久无法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或许只有在沉沦欲海的那一刻,他们兄妹彼此间才是真实的。
当下明珠也只是笑了笑,默然不语。接下来的数日,她一应饮食起居一切如常,且也开始喝那些安胎药了,喜得纤云暗地里直念佛。
随后蕊娘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悄没声地从角门进,进屋后,明珠再以各种理由将纤云支开,二人不知在屋中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纤云只觉明珠的气色忽然又灰败下来,身体也是一日比一日憔悴,这日数月未归的苏夜终于回来了,一进门,便听说明珠病了。
他衣裳也顾不上换,忙赶至明珠房中,匆匆走到门口方想起自己焦急外露,忙又刹住脚,站在门外掩去脸上的担忧和思念,正欲掀起帘子,只听里头传来哐当的一声,瓷盏摔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纤云尖声道:
“姑娘,你说什么?!”
“你把孩子流掉了?!”
明珠表白
轰的一声,苏夜只觉当头打下一个焦雷,耳中嗡嗡作响,竟不知今夕何夕。
……什么,孩子?什么,流掉了?
房中的纤云还在道:“姑娘好糊涂啊!幸好是没有出事,若出了事,姑娘教我日后如何自处!”
一语未了,已是痛哭出声,明珠鼻头一酸,也不由落下泪来,纤云又道:“姑娘难道不准备告诉大爷?那到底,到底也是大爷的孩子……”
忽听砰的一声,门扇响处,一个身影大步冲了进来,苏夜浑身都在颤抖,手在抖,嘴唇在抖,连视野都一阵阵的眩晕。
他艰涩地,定定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什么……孩子?”
“你快说啊!什么孩子!!!”
……孩子,原来,他曾有过一个孩子吗?
小小的,还在他母亲的腹中,那是他和妹妹的孩子,是他们……这份感情的见证。
当听到纤云那句话时,苏夜第一反应是惊愕,因为他原本是不会和明珠有孩子的——随即便是狂涌而上的喜悦,但瞬间那份喜悦,便在“孩子”之后跟着的那两个字里破灭了。
流掉了……他的孩子,没有了。
他一步一步地,慢慢朝前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他好像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极力保持着平静,哪怕是现在,苏夜依旧不想吓到妹妹,可是他不知道,在明珠和纤云的眼中,只见他双眼赤红,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似乎下一刻就要撕毁一切。
纤云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爷,大爷息怒!姑娘也是有苦衷的,姑娘……”
“纤云,”明珠淡淡地,甚至还笑了笑,“你先出去罢。”
“姑娘!”po壹8kk.)
她的语气很坚定,轻轻地,但又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你先出去。”
……良久,纤云站了起来,帘子一响,屋中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对视着彼此。
嘴唇动了动,明珠移开视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是,我把那个孩子拿掉了。”
“……为什么。”
苏夜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疑问的意味,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但明珠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他那样沙哑破碎的声音。她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很平静,是因为她原本就是如此冷心绝情罢?还是说,痛到极致,便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不为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他生下来吗?”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苏夜,他猛地一抬手,用力揪住了明珠的衣襟。单薄的少女很轻易就被他拎了起来,他此时方才发现,她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苏夜心中一恸,松开了手,双唇开阖数次,方才道:
“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吗?”
哪怕只有一点,只有那么一丁点,他也能说服自己,不再往绝望的深渊坠落。
出乎预料,明珠却摇了摇头。到了这种时候,她发现自己终于能坦然地,平静地在他面前剖白自己。
“我很喜欢你,哥哥。”
“是妹妹对兄长的那种喜欢,也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过吗?我想跟你一辈子都在一起。”
起初只是对兄长的依恋,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愿望缠结着她,与她一道日渐长成,也越缠越紧。
“我想嫁给你,我想和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生同衾,死同穴,若有来生,哪怕人鬼殊途,我也要与你一起。”
“但你我皆知,这不过只是妄念罢了。文君可以和相如夜逃私奔,莺莺可以和张生月下定情,这世间阻碍有情之人的东西何其多,或许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唯独不能的,是血缘伦理。”
“天下之大,但也容不下我们。从一开始,这份感情就是个错误。”
说到此处,她眼中又落下泪来,但或许是释然,唇畔的那抹淡笑竟温柔似水:
“现在,梦醒了,这个错误,也该结束了。”
--
朱门绣户 还他自由
忽然,明珠的手被紧紧攥住了,另一只大手拂上来,小心翼翼地,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花瓶般,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珠儿,你有很多年没叫过我哥哥了。”苏夜轻声道。
“是,我们是兄妹,我们大逆不道,我们世所不容,但你说这是个错误,我不同意。我爱你,从来都不是个错误!”
从小到大,苏夜没有像今日这般畅快过。
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嬉笑怒骂不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假象,哪怕在妹妹面前,他也有太多不能告诉她的秘密。
可是现在,当他听到明珠口中吐出的“喜欢”二字时,即便这是她的决绝之语,依旧教他欣喜若狂。
原来她对他亦是有情的,原来她也爱着他,想与他携手一生。
“什么纲常伦理,我不在乎,世人又是如何评价我的,我从来都不放在眼里。你说天下之大,容不下我们,我何需他容!”
“珠儿,与我一道走罢,我们去江南,去大漠,去海上……我知道功名利禄都不是你所求,我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苦。”
“其实我多年前就与摄政王相交,殿下的许多秘事都是我在处理,我早已在江南几处地方都置下了产业,原是预备你……”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立时就走!我们隐于山水田园之间,吟诗作画、共结连理。孩子没了……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但我们还可以再有孩子,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话犹未完,明珠轻轻按住了他的唇,她看着男人异常激动的神色,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分明想扬起一抹笑容,泪水却又止不住地滑落。
“我早已猜到了,你恐怕在为摄政王做事。无论如何,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好不好?”
苏夜正欲说话,她的手指又使了几分力,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知道你的才华胆识从来都不比旁人差,你如何会任由自己做个游荡花丛的纨绔膏粱?是这个家束缚了你,也是我,是爹爹和娘亲,对不起你。”
“哥哥,离开这里罢。”
“你还有广阔天地可以施展你的抱负,你不欠这个家什么,我知道你其实早就想走,是不是?”
只是因为她,苏夜才始终留在这个早已没有任何感情的家,他不得不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人人厌弃的浪荡子,承受着无数的奚落讥嘲,却从不辩解一字。
“……那,你呢?”
明珠笑了笑:“我会留下来,你早就能猜到的,不是吗?”
话音方落,她双瞳中两行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她始终只是温柔地笑着,看着男人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一寸寸寂静,终致湮没成灰。
她始终还是无法舍弃这个家,从一开始苏夜就知道的。
但是为何,当听到这句决然之语时,他还是只觉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漫涌上来,淹没他的神志,淹没他的视线,淹没眼前的一切。
……我不会弃你而去,他很想这么说。
但苏夜恍然明白,他此生,已再不能有任何奢望了。
此处却说纤云在明珠的命令下无奈离开后,亦不敢四处走动,只战战兢兢守在门口,留意听着屋内的动静。
出乎她的预料,房中并没有争吵声,竟安静异常,不知过了多久,她双脚都已酸麻,方才听到帘栊一响,苏夜大步而出,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暮色中。
纤云不觉一怔,方才她一恍神,似乎看到……大爷的脸上有水痕?
她不敢耽搁,忙掀帘进去,只见明珠坐在床上,唇角微微勾着,纹丝未动。
纤云小心翼翼上前道:“姑娘?”
唤了几声,明珠却仿佛魇住了。纤云顿时着了慌,忙推她道:“姑娘!姑娘?!”
用力推了好几下,明珠方才如梦初醒。纤云急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大爷……”
一语未了,只见她已泪流满面。
“孩子……”明珠轻声道。
“姑娘说什么?”
“孩子……”
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袖子,指甲早已陷进皮肉里,掌中满是鲜血。好痛啊,真的好痛……可是她也不知是因为掌心的伤,还是那样一种剜心蚀骨的剧痛。
“我没有……流掉孩子……”
她原本想的,她甚至已经将那碗堕胎药放在了唇边。但是最后一刻,她还是狠不下心,那是她的孩子啊……是她和哥哥的孩子。
泪水越涌越多,越滑越快,到最后,明珠已然是嚎啕大哭。
她哭得毫无侯府千金的风范,仿佛一个失去了心爱之物的孩童: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究是个懦弱之人,她无法舍弃父母,亦无法视道理伦理于无物,他肯为她付尽一切,她却只能一次又一次辜负他。
或许,斩断这段孽缘,对他亦是最好的解脱。他原本可以有一个恣肆畅快的人生,这么多年,是她束缚了他,如今,她也可以还他自由。
宗籍除名
这日过后,明珠便病倒在床。
因她有孕在身,不敢请太医来诊脉,只能假托精神不济,暗中请蕊娘来为她开方看视。
其实蕊娘亦知她不过是心内郁结罢了,出了这样大事,如何教明珠能谈笑如常?当日明珠最终还是将堕胎药倒掉后,便与她商议好了——
如今明珠还不显怀,可暂且瞒着,等快瞒不住时她便装作魇着了,蕊娘事先帮她买通一个经常来苏家走动的道婆。因苏夫人极信那道婆,只要道婆说明珠是撞客了,需要单独至城外庄子上静养,苏夫人再没有不依的。
届时明珠便可从家中挪出去,蕊娘再悄悄到庄子上照顾她,待顺利生产后,把孩子抱走。
如此一来,除了明珠、蕊娘、纤云三人,不会再有人知道她曾珠胎暗结。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她必须要骨肉分离,亲手舍弃自己的孩子。po壹8kk.)
“……纤云,你说,我是不是个心狠之人?”
纤云服侍明珠喝了药后正欲退出去,忽听身后传来极轻的声音。不等纤云回答,床上的少女仿佛在自言自语,笑了笑:
“他定然恨极了我……不过这样也好,也好……”
纤云心下暗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踟蹰片刻,来至苏夜房中。只见这院中众人皆是神色惶惶、无精打采。纤云径去寻了苏夜的大丫鬟微语,道:“大爷的屋子可都收拾了,没少了别的?”
微语道:“大爷只带走了几件衣裳,再没有旁的。”
原来苏夜那晚与明珠决裂后,便再不曾出现。他在房中留书一封,言道自己早有去意,如今离家远游,与苏府恩断义绝。
苏夫人得知后自是又惊又怒,忙给靖宁侯修书一封,又派出家人在城中四处寻找,谁知苏夜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竟毫无踪影。他除了几件衣裳,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当然,也没有留给明珠只言片语。
这或许便是他的报复,报复妹妹的绝情与辜负。
纤云只在苏夜那里拿回了一只小箱子,打开来一看,里头都是些旧物。有玩坏的九连环,有磨损的年画娃娃,有陈旧的老虎小布偶……但无一例外,全都被主人保存得极好。
明珠就抱着那只箱子看了一整晚,那些都是幼时她曾经用过的玩器,早已应该丢掉了,原来苏夜都一一地收了起来。
布偶是她亲手缝了送给苏夜的,虽然缝得歪歪扭扭,苏夜极喜欢,总是抱在怀里不撒手。
年画娃娃是苏夜买来送她的,她总爱摆在桌上和苏夜一道玩赏。
幼时她身子不好,经常生病,有时候苏夜就坐在床边解九连环给她看,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回忆全都被他封存在这只箱子里,如今也随着他的离开被一道遗弃。明珠看到那只箱子时便恍然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亦不会回头。
很快,京中便有流言说靖宁侯的长子不知所踪,恐怕是与父母决裂,愤而离家。这苏小侯爷与家中不合之事人人皆知,倒也不以为奇,不过又添一桩谈资罢了。靖宁侯自是勃然大怒,深感颜面扫地,立时请了族老将苏夜从宗籍中除名,从此再不认这个儿子。
有人便道:“这浪荡子离了苏家还能成什么事?怕是没多久就要灰溜溜地回来呢。”
却有一些略知苏侯之性的人暗中感慨:“没了孝道束缚,于苏夜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反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众说纷纭间,苏家的名声自是愈发不好听,谁知没过几日,宫中的老太妃修行时遇见了苏侯之女,深感其端庄大方、娴淑聪敏,令其陪侍左右,欣赏有加。
--
朱门绣户 苏夜离京
这位老太妃原是武宗时的贵妃,静慈太后的堂妹,虽膝下无儿无女,但地位尊崇,连小皇帝都得唤她一声姨祖母。
因她笃信佛道,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香山寺修行,京中不知多少贵戚都想巴结她,打着进香礼佛的旗号频繁出入香山寺,这老太妃一概不理会。谁知竟瞧上了一个破落侯府的女儿,亲开金口要留在身边。
小皇帝和太后哪有不依的?况不过一个女官之位罢了。忙下旨将明珠封作五品女史,倒与乃父靖宁侯如今的官职品阶一般。明珠又迁至香山寺,日夜陪伴太妃左右,不必再理会家中的纷纷扰扰,更不必受父母掣肘,不免又惊又喜,又疑又奇,各种滋味,难以言说。
且说经此一节,倒也无人再看苏家的笑话,这京中一天里要发生大大小小多少事情?有的是谈资供人议论,苏家诸事,也很快被众人抛在脑后。
此时城外官道上,却有一辆乌蓬马车停在路边,四个黑衣侍卫分守左右。
这马车远看,只觉普普通通,别无装饰,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连外头挂着的车帘都是上用江绸,奢华却又低调内敛。车内二人对坐,一人一身青色箭袖,做远行打扮,一人金冠华服,蟒袍玉带,正是摄政王周景宵。
周景宵道:“如此你也可放心了,老娘娘的性子最是和善的,有她护着令妹,纵靖宁侯以孝道掣肘,也有转圜之机。”
苏夜听罢,斟了一杯酒,双手奉予周景宵:“殿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必舍身以报。”
周景宵叹道:“这原是你应得的,你的功劳就是封个爵位也使得,你不过只是求我庇护令妹,我如何不依?况内子与令妹亦是密友,她将来若真有事,内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又道:“你真的想好了?西北虽说战事频繁,立功的机会极多,但那都是刀头舔血才能换来的。你若留在京中,我早已为你备好了位置,若你不愿在中枢,去地方上做个指挥使亦是无碍。”
“靖宁侯若要挟你,我就下一道旨意,许你自主之权,孝道虽大,到底大不过君臣之道。”
苏夜却摇了摇头,只道:“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意已决,请殿下不必再劝。”
周景宵只得又叹一声,捏起酒盅来与他碰了一下,二人不过说些离别之语,又叮嘱他到了西北亦要时常写信云云。眼见天色已不早了,苏夜还要赶路,他遂辞了出来,看着摄政王的车驾渐渐远去,方才翻身上马,原欲扬鞭,挥鞭的手却又迟迟落不下来。
猜你喜欢